第7章
沈嘉文最近遇到的都是煩心事,淇淇的病剛好不久,他的合夥人陳憲就過來找他商量退夥的事。心裏隐隐有種不大舒服的感覺,倒不是因為老夥伴要撤出知味居,而是總覺得有點不托底。
“老陳,你可考慮好了。先前你那個搞水産批發的親戚張紅生要入夥,我沒答應。且不說你這一走,賬上的流動資金沒了不少,我的生意不好做,那房地産投資的風險有多大,你心裏清楚麽,地皮都沒批下來,一兩年內根本見不着回頭錢。兄弟沒別的意思,就是給你提個醒,可別讓人坑了。”
陳憲一疊聲地跟沈嘉文賠不是:“這回确實是兄弟的不是,但是你也知道,做生意的事,是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這是個難得的機會。我知道我勸你賣了知味居跟我一起過去投資你指定是不幹的,這話我也就沒說。錢款的事情沒有那麽急,年末利潤核算下來再提不遲。”
沈嘉文把文件往桌上一丢:“合着我這一整年忙來忙去鬧個白玩兒。得了,就這麽着吧,你可千萬考慮好了,後路什麽的,還是要留一條的。”
陳憲趕緊賠笑:“兄弟說的是,這不就是我的後路麽。再說不至于讓你斷了錢,那個張紅生不是要進來麽。我看他也挺成的……”
沈嘉文眉頭微皺:“我跟這個人沒多大交情,怕是……”
“不是交情不交情的。知味居說是合夥,你才是獨一份的大股東。你吃肉,我們也就跟着喝點湯。他說了,他就是給自己有個存錢的地方,人家願意出總資産的七分之一,把我那份堵上,分紅你看着給,怎麽的都是你合适……”
“我合适個屁,敢情你們一個個都是甩手掌櫃就我一個擱這兒忙呢。”沈嘉文指的陳憲的鼻子笑罵:“你個猴兒精!老來算計我。”
陳憲一整容色:“我也不跟你打馬虎眼了,這人是我表妹夫,你跟他合作,以後店裏進水産能省一大筆錢,人家做生意也不是小打小鬧的,就是想在你這裏保個底,留筆後路錢,你不虧。”
沈嘉文哼了一聲:“你都這麽說了,算了,改天讓他過來一趟,我跟其他幾個朋友說說,大夥都同意的話,就這麽着吧。”
送走了陳憲,采購部的部長氣喘籲籲地跑進來:“老,老板……”
沈嘉文看他那樣就覺得憋得慌,随手指了指茶幾:“喝口水,有話慢慢說。”
部長灌了一壺溫茶,一開口就是:“可不得了了!出大事了!”
“長話短說,別羅裏吧嗦的。”
“南方那邊來瘟疫了!以後可不能再上那邊進貨了!得上要死人的!”
“沒影的事兒,你打哪兒聽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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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小李在那邊采購東西麽,他說的,訂了票往回跑呢。”
沈嘉文略一沉吟:“知道了你去忙吧,多大點兒事兒,毛毛躁躁的沒個樣子。”
部長還不放心:“老板,這事兒千真萬确,您可千萬別不當回事兒,以後咱那些貨不能從那邊進了,得趕緊想轍。”
沈嘉文點點頭:“我心裏有數,你忙你的去吧。”
正打算翻電話本找相關的人打聽,電話便響了起來。
省衛生廳的一個老同學。說的竟然是同一件事。
沈嘉文心下微涼:“真有這麽嚴重?不是在南方麽?離這邊老遠了。”
對方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口氣:“人口流動啊哥們!我跟你說,你手底下搞采購的那幫人一天到晚四處亂跑,要是有從那頭回來的,你就直接先給他放半個月假觀察觀察,我一得了信兒就跟你說就是怕你那裏危險,你這屬于跟高危人群有接觸懂不懂……”
隔離,跟沈嘉文想一塊兒去了。他撂了電話,長出一口氣,有些擔憂起來。如果真的是像老同學說的那麽嚴重,不知道生意會不會受影響。媒體還沒有報道這件事,估計大多數人還蒙在鼓裏。煩。他在山水華庭剛買了套98萬的別墅,幾乎把這些年攢下的家底掏空一半,知味居屬于固定資産,一毛錢都不能動,今年的利潤又都要拿給陳憲。如果生意真的受了影響,往後就麻煩了。
年曉米最近被媽媽逼着喝板藍根。味道不壞,但總歸是藥,再好喝也好喝不到哪裏去。他端着碗小聲抗議:“媽,別讓我喝了吧,是藥三分毒……”
米瑞蘭端出醫生的架勢:“不行,都喝了,今年流感太厲害,不行過兩天你去打個預防針什麽的吧,可千萬別感冒了,年末那麽忙,生了病可怎麽整。”
年曉米縮了縮,乖乖把藥喝下去。
米瑞蘭悄悄嘆了一口氣,安撫地摸了摸他的頭。
年曉米很快就像媽媽預料到的那樣,陷入了瘋狂的加班,臨近年關,會計總是要忙翻天。他答應沈嘉文要幫他查賬的事一次也沒有實現過。對方沒催,年曉米非常失落。無奈個人丁點的消極情緒很快被淹沒在堆積成山的工作中。年底要做財務決算,準備年終報表,查賬對賬過賬。辦公室一片兵荒馬亂,部長的頭發眼看着比先前更少了。
正對着一堆數據頭暈眼花,手機響了。郝帥歡快的聲音傳來:“小年小年!哥兒幾個要聚會啦!在老譚家園!”
年曉米沒精打采:“不去,沒時間。”
對面很失望:“啊?又不來啊?畢業三年,吃飯你一次都沒出來過!你他媽的真不夠意思。”
年曉米心裏堵得慌:“我是真忙,你來我辦公室看看就知道了,我都連着加了一個多星期的班了!”
“那算了,我晚上打給你哈,你幾點下班啊?”
“十點吧……”
“我靠這麽晚!什麽破公司!”
年曉米嘆一口氣,繼續和數據們奮戰。
十點一刻離開公司,很幸運截到了車,郝帥的電話也馬不停蹄地追過來。年曉米頂着一個發昏的腦袋,聽着電話裏嗚哩哇啦,內心腹诽對方應該改名叫“好能白話”:什麽誰誰處對象啦,誰跟誰要結婚啦,誰誰打算一路從博士讀到聖鬥士啦……叽裏呱啦一通。
“對啦菁菁結婚啦!這幾天剛把證領了,婚禮說是打算明年辦,咱幾個今年聚也算是給她道喜。你有沒有哪天下班能早點?估計見不着你,她婚結得都不甘心……”
明知道沒人看自己,年曉米還是捂住臉呻吟了一下:“你們是有多八婆。我跟她真的沒有關系啊!”
“對了要是能行把你女朋友帶過來讓大夥兒認識認識吧。”
年曉米嘆氣:“你看我像有女朋友的樣兒麽?”
“太好了我也沒有哈哈,至少還有一個陪我當光棍兒,不愧是爹的好兒子……”
“去你的吧,你才兒子,你們全家都兒子,告訴你別老占我便宜。”年曉米氣苦。
對方的聲音忽然嚴肅了:“說好了啊,到時候得來,聽兒沒?”
“看看吧。”年曉米挂斷電話,一臉黯然。
大家要麽結婚了,要麽有對象了。自己呢,還要這樣一個人多久呢。對沈嘉文的感情,又究竟要怎麽才能獲得回應。窗外被雪覆蓋的綠化帶在飛快移動,變動一條條閃光的帶子,加速,失控,就像遇見沈嘉文之後的生活。年曉米機械地盯了一會兒,難受地閉上眼睛,累。
楊菁比以前漂亮了很多,兩頰有了肉,帶着一點點健康的紅暈,不複上學時的文靜瘦弱。看見年曉米,她眨了眨眼睛,笑了:“怎麽一點都沒變,還是那麽嫩?”
年曉米驚訝了一下,臉紅了,被調戲了這是?真是不習慣。
許久不見的老同學互相擁抱調侃,年曉米落了不少埋怨,無非是從來不出來聚不夠意思什麽的。郝帥在一旁解釋:“他是真忙,會計這一行,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那不,前兩天四大還累死一個,馬上就要過年了,真是。”于是衆人又紛紛感慨,工作壓力都不小,還是念書輕松些,炮口順理成章又沖着那個念了博士的同學去了……
老譚家園是個挺有紀念意義的館子,這是當年這幫吃貨團體正式成立的地方。清真的老店,都是牛羊肉,适合冬天吃。一桌人要了兩份海米口蘑湯的鍋底,羔羊肉片,烤羊腿,雜碎湯還有芝麻燒餅,熱熱鬧鬧地開吃。
年曉米有點要感冒的架勢,本來怕吃上火的東西。無奈涮羊肉真的太香。薄如紙勻如晶的羊肉片在沸湯裏一滾即熟,蘸着麻醬腐乳韭菜花調成的蘸料。年曉米告誡了自己幾次這是最後一口,還是忍不住吃了一片又一片。芝麻燒餅端上來時,他才終于得到了解脫,一般吃到主餐,就不再吃羊肉片了。正打算伸手去夠,一只香酥冒油的燒餅已經落進了年曉米的碟子裏。
楊菁不知什麽時候坐到他身邊,正笑着看着他,似乎有些感慨:“吃吧,一晃兒也好幾年了,你愛吃的習慣倒是一點都沒變。”
年曉米尴尬地點點頭,咬了一口燒餅,香而不膩,外酥裏嫩,到底是老店,這麽多年,還是一個味道。只是姑娘一直看着他,他有點食不下咽。
為了吃羊肉,特意點了白酒,桌上的人都有了幾分醉意,劃拳的,唱歌的,大笑的,鬧哄哄的,沒人留意一旁這氣氛格格不入的兩個人。
“我現在做飯做得也很好了啊。”
“你老公真有福氣。”
“我聽郝大帥哥說,你到現在也沒有對象,不是挑花眼了吧?”
“沒有,就是,就是,沒有合适的。”
楊菁嘆了一口氣:“你也是,都不怎麽跟女孩子接觸。”
“是啊。”年曉米看着手裏的半個燒餅,忽然沒了食欲。心底安靜了多年的那一點愧疚在這個夜晚像飯桌上的醉意一樣彌散開來。“你幸福麽?”年曉米擡起頭,第一次認真看楊菁的眼睛。
楊菁愣了一下。一陣沉寂。低頭再擡頭,臉上是釋然的微笑:“很幸福。那麽你呢。”
年曉米笑了一下,低頭接着啃燒餅。
也許可以相信,這世上的所有人都會等來屬于自己的幸福。
只要你肯堅信。
把一群醉的和半醉的家夥送走,年曉米裹緊衣領,四下張望,他記得這附近有趟公交能直接到家。肩上被輕拍了一下,年曉米茫然回頭。
方致遠。
男人個子挺高,怎麽也有一米八的樣子,身材結實,屬于那種幾拳打不倒的類型。
方致遠現下正笑眯眯地望着他:“要打車麽,這個時間可不好打,我送你吧。”
“不用麻煩了”年曉米笑着說:“我記得這裏有趟公交來着。”
“你說18路麽?去年修路改道了。”
不是吧,年曉米在心裏慘叫,這邊打車到家裏要将近三十塊,真是肉疼。
方致遠已經鑽進車子招呼他:“上來吧。”
年曉米猶豫了一下,還是坐了進去。
方致遠這個人,相貌明明很平凡,永遠笑眯眯的,本該是最溫和無害的那種人。年曉米見到他卻總是有點怪怪的感覺,說不上來,好像兔子在高高的草叢裏聽到風聲,舒服裏藏着揮之不去不安。
方致遠好像并沒發覺年曉米的糾結:“你常來這裏吃飯?”
“沒,同學聚會。這家的涮羊肉特別好吃。”
“沈總提過幾次,還想過挖這邊做烤羊的師傅。不過談了幾次也沒談妥。”
年曉米在心裏可惜了一下。“沈總愛吃羊肉?”
“是啊。”方致遠笑了:“不止羊肉,無肉不歡。”
年曉米忽然情緒高起來,想再問點什麽,又怕太明顯惹人厭煩。好在方致遠嘴巴一直沒閑着。他給沈嘉文做了兩年私人助理,對老板的很多事都知之甚詳。
年曉米下車的時候已經把對方致遠的那一點戒心抛到九霄雲外去了。并且還答應了下個沒有加班的晚上幫沈嘉文看帳,完全沒有考慮到這個諾言的不現實性。因為心情太好,也就沒能留意到方致遠笑容裏的那點玩味。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