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大婚(1) (1)
更新時間2012-5-31 22:17:44 字數:2069
在劇烈的震蕩中,司禮太監小安子尖細的嗓音回旋玉宮:“朕崩後,皇位傳于大長公主江勝男之嫡長子,聖血相續,千秋萬代!并晉升大長公主為監國公主,于新皇親政之前,主理國政;加封國相岳向天為太子太保、輔國公,協理國政,欽此!”
這聖旨如塊塊巨石砸落,在場衆人心中百味雜陳,或大驚失色、或怒火中燒、或漠然置之、或百思不解,卻無一人喜形于色。
“老臣領旨謝恩!萬歲萬歲萬萬歲!”卻是岳向天第一個叩首謝恩。餘人在颠簸起伏的震蕩中,紛紛叩下頭去,一時間,玉宮內外,只見萬頭攢動。
岳向天接過小安子手中聖旨,大步登上玉宮主位,以安定人心的穩健雄音說道:“皇上駕崩,天下震恸,只現今,絕非痛哭流涕的時刻,确認嗣皇人選,方乃當務之急!”
衆人皆眼望江勝男,這位監國公主眼中有淚,卻一臉狠戾之色,冷冷道:“輔國公,放眼天下,宗室之中,只餘本宮一脈聖血,先皇遺诏更是明言無誤,莫非,國公有何異議?”
岳向天修長的鳳目透出一線狡黠,笑道:“公主,孤三朝為相,兩世輔弼,一向為大衛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怎敢有半分違逆先帝之意?只是,先帝遺诏,嗣皇為公主嫡長子,現今公主尚未大婚,若一旦服國喪,則三年之內,國嗣無望。國不可一日無君啊!”
話至此,禮部尚書葉公廉已覺體察出上峰心意,立刻越衆而出,奏言道:“國公,臣奏議,即日于禮部設‘議婚司’,專職為公主挑選驸馬,以期早日迎接嗣皇降生。”
“愚鈍!”岳向天甩袖喝斥,又笑着說,“驸馬之位,早有上佳人選,何必禮部揀選?”說着,眼望玉璁,道:“藍山之玉禦配公主,乃古來美事,壽子如斯,孤如斯,玉兒,自然也循例如斯。”
此言一出,玉璁雙眸“唰”地放出異彩,江勝男面色鐵青,自牙縫中迸出一句:“若本宮拒絕呢?”
“那只怕,嗣皇人選,需另議!”岳向天斬釘截鐵。
“岳相此言,只怕有辱先皇!先皇遺诏只言及嗣帝必為公主之子,卻無一字提及驸馬為何人,如此武斷,居心何在!”一直在旁沉默的吾德親王終于發話。
“哈哈哈哈”,岳向天仿佛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消化一般,大笑不止,笑夠了,才以讪笑的語氣問道:“親王知何為藍山之玉嗎?”
他根本不待吾德回話,便自顧自答道:“玉蘊九德,德含六理,道、德、性、神、名、命,惟玉可象。其澤可鑒,質如脂膏,湛然通神,光輝耀目,堅賽鐵石!試問,天下間還有第二支血脈,堪配孕育嗣皇?若嗣皇之父非人中龍鳳,聖血淪落,爾等不知如何,孤先就第一個辭官去職,到武烈帝陵前,哭陵去!”
岳向天這一番話,說得透徹,藍山之玉,三十年一會,網羅了天下最優秀青年,挑選出的是這一輩人中頂尖的人才。打眼望去,玉宮之內,聚集了帝國幾乎所有耀眼的人物,宗室郡王、藩國世子、邊陲大将、世家公子……可是,又有哪一個能蓋過玉璁的光芒?
“若如此,本宮寧願去死!”江勝男忽然抛下這樣一句狠話,掩面奔出玉宮,玉璁不假思索就飛奔追去。
餘震又一次襲來,煙塵彌漫中,天地都變得模糊起來,看不清道路,也沒有方向,究竟該去向哪裏?江勝男眉目之間盡是哀色,孤魂野鬼一樣游蕩到馬棚前,牽過一匹紅棕馬,就奪路狂奔而去。
一路之上,山水灰敗、草木枯竭,北風蕭索、冷雨刺骨,勝男渾然無覺,待奔至雲雩山腳下,已是人馬俱疲。冒着砭骨的嚴寒,攀上山頂之後,空山寂寂,竟了無人蹤。
這一日,不是十五。
“盟主!盟主!我是勝男啊,你在哪裏,我是勝男啊……”哀傷刻骨的呼喚回蕩在寂靜的山谷間,卻連回音都被這夜風吞沒。
“勝男……”夜的蔭蔽下,他緩緩地踱了出來,卻以銀盔遮面。
“盟主!”勝男痛呼一聲,投體入懷,哭得花枝亂顫,好聞的青草氣味,溫暖地包圍了她。
“盟主,帶我走吧。”勝男哀聲。
銀盔後那一對春水般的眼眸流露痛色,你竟連我和他,都分辨不清,這份愛,究竟有幾分真、幾分假,抑或只是……你心中的倒影而已?就好像我一樣,上天入地,求索的,究竟是那個大雨夜的一絲溫暖,還是此刻懷中,溫暖的現實?
玉璁和勝男都陷入了深深的迷惘,在這個凄冷的冬夜,隔着一張銀色的面具。
“勝男妹妹,你不能跟他走。”密林中轉出一抹苗條的身影,慕容無瑕面色凝重地出現在二人面前。
“你……怎麽?”勝男疑惑了,今日實在發生了太多不尋常的事。
“我一直在裝瘋賣傻。”無瑕毫不掩飾,“只為了完成先帝的心願,現在,你也知曉了,就是把帝國交在你手中。先帝這樣苦心謀劃,既是為了江山社稷,更是為了完成你的心願。所以,勝男妹妹,你不能這樣不負責任,一走了之。”
“你是說,‘千日離魂散’……究竟是怎麽回事?”勝男脫開懷抱,急切問道。
“當日,先帝本沒有中此毒,因此,也便不存在岳相投毒的可能性。只是,天不假年,先帝龍體衰弱,自知命不久矣,便命我調制了‘冷石’……”無瑕尚未說完,勝男接口道:“你是說,濤弟他一直以‘冷石’自戕?終于到了壽宴之日,毒發而亡!”
“那卻是我在雪頂含翠中加了花絮飲的緣故。”無瑕見勝男眼中震痛神色,深深嘆了口氣,道,“我自知這樣做,實是弑君的大罪,雖是奉了聖旨,究竟良心不安,因此減低了分量,想着時日一久,興許皇上便想通了,還能救得回來。誰知他竟無師自通,從我給他的配置的湯藥藥渣中自行解開了‘冷石’的配方!我……只恨那日觸牆之時,不能再狠三分。”
大婚(2)
更新時間2012-6-1 20:12:40 字數:2033
勝男已全然明白了,濤弟為何日漸蒼白憔悴,為何常常無端嘆息,為何夜以繼日攜同自己觀覽國事、詳盡以極地解說。這一切,只因他已默默地安排了歸期,并為自己這個糊塗的姐姐作了最苦心的打算!
“姐姐,若有來生,你我都別生在這帝王家吧……”遠濤帝臨終時,血淚縱橫的哀容,如在目前,勝男低低嗚咽了一聲,頹然軟倒在地。
*****
四角包鑽的琉璃水晶落地鏡,正靜靜伫立,投射出耀目的胭脂色光芒。那大片的胭脂中,點綴着寧靜空靈如夏夜螢火的玉色,一旋身,鏡中人微笑了,笑顏傾國傾城。
“完美,堪稱完美!”玉璁笑露着一口整齊的白牙,贊不絕口,“小蕭,把婚服交予你,本來還有些提心吊膽,現下看來,在大事上,你還是信得過的,好兄弟,不含糊!”
蕭逸之得意地大笑起來,一面笑,一面指了指正侍候在旁,忙着拉平衣角的裳兒,道:“這事兒,我可不敢居功,這些個藍山玉鑽,都是裳兒一粒一粒親手縫制上去的,你瞧她眼睛都是腫的。”
玉璁“哦”一聲,便轉身欲細細端詳腫眼睛,裳兒忙掩面道:“公子快別聽蕭世子胡沁,我不過搭了把手,還是無籌居天工局的姐姐們手藝巧。再說,這衣裳色彩濃郁、剪裁立體,對穿衣之人要求極高,若非我家公子,旁人穿了,只怕全然撐不住場面,倒落了個不倫不類。”
“果然是玉老大身邊兒的可人兒,調教得這般嘴甜舌滑,過幾日,你家公子娶了新婦,便不疼你了,可怎麽得了!”蕭逸之嬉皮笑臉地說着。
卻不提防裳兒垂下了小腦袋,低聲說:“裳兒真的有些害怕,公子,您娶了公主,小郡主就有了娘親了,是不是就不要裳兒了……”她一面說,一面已哽咽着流下淚來。
玉璁啞然失笑,拍拍這女孩子的肩頭,柔聲道:“傻姑娘,說什麽話呢,月禾舍得你,我也舍不得啊。除非你這丫頭急着要嫁人了,那我也沒法厚着臉皮留你,必然給你備份豐厚的嫁妝,跟嫁妹子一樣送你出門。”
蕭逸之聽到這話,先就笑起來,圍着裳兒轉着說:“喲,瞧瞧,咱們小裳兒這臉頰兒跟紅透的蘋果兒似的,必定是心裏有人了,快說來給你蕭哥哥聽聽,好替你說和說和。”
玉璁眯着眼,冷眼旁觀着這兩小無猜的一對,小蕭看似有情,卻不知情深幾何,若似對慕容無瑕那般,道是有情卻無情,可害苦了人。至于裳兒,他卻是了然于心的,故而懷着深深的擔憂。
“玉公子、主人,郦将軍已在攬月樓清平臺坐定,幾次三番拿人來催了。”清羲在外傳話。
玉璁示意裳兒更衣,一面高聲說道:“告訴來人,即刻到!”
*****
“玉公子,您可來了,當真是千呼萬喚始出來。”攬月樓宜春苑的春媽媽妖妖嬈嬈地迎了上來,“這多早晚就是驸馬爺了,還不知公主殿下會不會拘束着,這麽一來,咱們以後豈不是難見驸馬爺天顏了。”
玉璁朗笑着,滿臉皆是喜悅神色,攬着春媽媽肩頭,輕聲道:“別人不知如何,春媽媽處,我必是時時來上供,即便我人不能來,神魂兒總也要一日飄蕩來好幾次的。”
“瞧瞧,一張蜜嘴兒,怪不得那樣尊貴的監國公主也給你騙到手裏頭,跟你說真格兒的,穆煙那頭,你怎麽算?一直為你守着身子,還是清倌人呢。”春媽媽湊近玉璁,悄聲耳語,“外頭說什麽黃都寧那糟老頭子梳攏了穆煙,全是放他娘的狗臭屁!我不過拿了個長得三分像的丫頭充了數,那沒見過世面的老色鬼就神魂颠倒的,幾次三番要來贖人。我也不是怕那老家夥,也不管他手裏頭握着什麽‘十八羅漢’、‘十七豆子’的。只可憐穆煙那丫頭,擔着這樣的虛名,從此後也沒法做清倌人賣藝不賣身的活計了,若公子你能趁着這個機會,贖了他去,就當做個使喚丫頭呢,她也必是樂意的。”
正說話間,穆煙袅袅地迎了上來,藕色的錦緞小襖,纖腰不堪一握,一眼瞧着,果然是清瘦許多,看來必是憂思過度。郦宣城和蕭逸之都是知曉穆煙深情的,原本做這個東道,也有撮合的意思。衛國雖然并不實行媵嫁制度,但男子娶妻之前,已安置一兩名房中人的,确是不足為奇。
玉璁為難得很。
見到勝男以前,他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見到勝男之後,他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
人心不過一拳大小,怎能容得下第二個人兒?
可,穆煙又是如此情根深種,思及花想容和碧簫的慘劇,玉璁那一拳之心就狠狠地抽搐了,最難消受美人恩,這世間,只有情債難償啊!
穆煙是這攬月樓的花魁,不止月貌花容,也長着一顆七竅玲珑心,見玉公子如此焦煎,早知事不能諧。可不是麽,自己一個卑賤的青樓妓女,即便給公主提鞋也不配!人家怎肯讓自己辱沒了門楣……
這般想着,這美人竟牛了心,凄然地笑一笑,緩緩地踱至臨水平臺圍欄,春媽媽畢竟經的世面廣,情知不對,只是腳下使不出勁力。眼睜睜看那穆煙輕雲一樣往圍欄外飄去,只是大喊:“姑娘哎!”
玉璁本坐在窗邊,離平臺欄杆有一箭之遙,眼見勢急,拔地而起,破窗而出。伸出雙臂,在穆煙觸地前的一瞬,終于撈住了她手臂,往懷裏一裹,自己身子大半沒進了水裏,忙用力踩水,幸好離岸不遠,騰起身子,摔到了岸邊,滾了三番,直到撞了人才止住了。
玉璁以手撐地,正待起身,卻忽然覺着手底軟軟,原是按着了一雙女子的秀足。再看這繡鞋,蜀錦緞面,周圍襯着一圈華麗的白狐毛,名貴已極。玉璁心頭一緊,吊着膽子擡頭,卻是餘心言那百媚千嬌的俏臉。
大婚(3)
更新時間2012-6-2 21:18:37 字數:2019
“玉公子!穆煙妹妹!”餘心言忙搭手扶起穆煙,玉璁渾身濕淋淋的,才待立起身子,忽然發覺這花魁身旁,分明蘊着一股冷冽的寒氣,擡首一望,又險些摔倒,竟是監國公主江勝男正冷冷地打量着他們,不置一詞。
攬月樓西市本就是達官貴人穿梭往來的場所,如此有內涵的一幕,怎不令長日無聊的人們生出十二萬分的興致來,紛紛湊了來瞧熱鬧。即使因為懼怕龍禁衛的威勢,不敢靠得太近,看客們卻都遠遠地在心裏勾勒出故事的全貌:
準驸馬爺當街狎妓,長公主逮個現行!
多悚動的标題啊,明日東市西市各家茶樓酒肆,又多了一回茶餘飯後的絕佳談資。
江勝男鄙夷地瞟了一眼眼前人事,足不沾塵地繼續前行,玉璁一跺足,追了上去。
“聽着,”勝男以旁人無法辨識的音量道,“你做什麽,我不在意,只要,不辱及我皇家顏面!此刻,我還有要事,你不方便在場。”
玉璁停下腳步,眼望着這高貴卻冰涼的女子,漸行漸遠。一腔燃燒的激情,也逐漸冷卻了。
這邊,餘心言扶起穆煙,春媽媽和蕭逸之都迎了上來,只那郦宣城遠遠地藏在人群中。餘心言淡淡地瞟了這将軍一眼,後者忙垂下眼睑,低了頭回避。餘心言心底忽然鈍鈍一痛,像給把鏽蝕已久的柴刀鋸了一下……
*****
江勝男一行人穿街過巷,曲曲折折,來到一戶雖不甚氣派,卻方正整潔的宅邸前。江勝男對身後司危使個眼色,這粗犷的漢子竟顯出一派扭捏尴尬的神色,低低道:“主上,屬下……”
勝男微微一笑,安撫道:“放心,本宮不會害你,熒惑他們早查明了,這位汪振道的小孫女兒,德容工言,樣樣俱精,配得上你。”說着,像一個細心的長姐一般,為司危整了整衣冠,後者動容不已,跪倒在地,顫聲說:“屬下不敢!主上之命,比天更大。”
應門的童子年幼,見了勝男一行,知道尊貴,卻也辨不出身份,直接便請進了宅內。這宅子從外邊看不大,內裏卻甚是幽深,修竹數十,雜以臘梅,幽香陣陣。
“爺爺,瞧我做的毽子,是不是很輕巧。”一把清脆悅耳的女聲飄了出來,一只七彩缤紛的雞毛毽子一跳一跳地躍出樹叢。衆人轉過花壇,一物“嗖”地向公主掠來,司危本能地旋身微側,抄起“暗器”,穩穩落在地上。朝手中一看,卻是那只毽子。
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近在咫尺地望着他,司危一怔,伸出手将毽子遞去,生硬道:“拿穩了。”
那小姑娘羞澀地笑了笑,忽然拿小手捂了臉,奔到她爺爺身旁。
此時,在家休假的吏部尚書汪振道才看清,訪客居然是尊貴的監國公主。
這須發皆白的老爺子忙不疊就要下拜,早給勝男扶住,笑着說:“老爺子,別客氣,今日我們是不速之客,專程上門打劫來了。”
勝男見汪振道面帶驚惶,不由暗暗生疑,尋思着,坊間稱吏部尚書作“不倒翁”,說他周旋在帝黨和岳黨之間多年,四面溜光,兩不開罪,今次看來,很經不起世面嘛。
不對!勝男畢竟六識通靈,眼光極刁,瞧出這汪振道面上神色雖呆滞,扶着太師椅的雙手卻穩如磐石,一絲未現緊張。看來,是個以弱勝強、扮豬吃虎的主兒!保不齊,比黃都寧那夜枭更高段!
勝男心中已轉了十七八道彎,面上卻堆滿了笑容,戲谑着說:“老爺子別慌啊,我這幫子手下,看着不似善類,但只要有肉吃,什麽都好說。”
汪振道還未舒展開苦瓜臉,靈秀的小孫女兒倒先笑了,從爺爺身後探出半張臉,有些羨慕地丈量着自己和司危之間的海拔差,小聲說:“原來是吃肉吃的,這麽高……”
勝男抓住司危粗壯的手臂,輕輕一拉,令他好似無意地露出上臂,其上暗褐色一點,正是星形胎記。
忽聽得汪小姐“啊”地一聲驚叫,指着那胎記說不出話來,一對大眼睛撲閃着就要落下淚來。
勝男佯作不知,使個眼色,東三衛和西三衛六人立時齊齊站作兩排,每人皆手捧包裹紅綢的精致漆盒,
司危更是捧出一只身紮赤色緞帶的鴻雁,向着汪振道跪倒在地,道:“龍禁衛司危,鬥膽向汪大人求娶孫小姐,萬望成全!”在刺骨的寒意裏,這句熱辣辣的求婚映紅了這粗豪漢子的臉龐。
勝男在旁笑眯眯瞧着這一幕,汪家小妞的嬌羞無限、汪振道的猶疑驚愕盡收眼底。
“汪大人,司危口拙,說不得,也只好本宮開這個口了。”勝男見時機已到,決定快刀斬亂麻,容不得汪振道思慮,緊接着說道:“司危是龍禁衛之首,本宮一向視他為最忠心的臣子。自岳相壽辰那日後,這小子就心不在焉,漸漸到茶飯不思的地步,逼急了,才說實話,原來是心裏有了人兒。這位可人兒,是他在岳小姐的凝香園內邂逅的,原本也高攀不上,只是……在地動時分,這位可人兒不慎溺水,司危正在她身旁,因而有幸相救……”
不等勝男說完,汪小姐已激動地叫出聲來:“是你,真的是你!恩公……”說完這些話,忽然發覺十數雙眼睛都盯在自己臉上,立刻又害羞地躲回了爺爺背後,一雙小手還拼命地攥着衣角。
汪振道激動地拍了拍司危的肩膀,順帶着仔仔細細地瞥了他的星形胎記幾眼,并沒看出什麽破綻。
這老尚書一面道謝,一面說:“公主殿下,老臣想不到還有這等福分,一時之間,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呀。只是,老臣家這個女孩子還不到十六,從小又嬌慣,渾然不解人事,分明還是小孩子的形容。且在國喪,老臣想着,等出了服,如果司危大人還看得上我這小孫女兒,老臣必然千情萬願地結這門親事啊!”
大婚(4)
更新時間2012-6-3 20:49:13 字數:2074
司危求救似的望着勝男,這公主挑了挑秀麗的遠山眉,呷了口香茗,不動聲色道:“哎,汪大人這就過慮了,十六歲正是摽梅之年,再過三年,豈不得熬成老姑娘了。再說,本宮不日即将大婚,此刻巴巴兒地前來提親,也有君臣同喜的意思。汪大人,你放心……”勝男湊近了汪振道,斬釘截鐵道,“本宮監國之後,定會看顧好身邊的每一個人,只要有本宮在一日,即可保您這孫女婿無虞,像昭明那樣的慘事,絕不會再度發生!若有人膽敢同本宮作對,絕不容情!”
勝男這番話,既有招攬也有威脅,汪振道知道此時局面已大不同前,帝黨與岳黨勢成水火,自己必須站隊,多年來的和事老姿态行不通了。是不是,該賭一把……
江勝男見這老兒尚有一絲猶豫,又甩出一句:“當日孫小姐落水,絕非偶然,那幕後黑手身上沾着濃郁的蘇荷香,不信,可以問問孫小姐的更衣侍女。而那種蘇荷香産自東夷,黃都寧的夫人,娘家正是東夷……”
這番話,就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在這個無風無雪的尋常冬日裏,監國公主江勝男用一種最喜慶的手段,拿下了她的第一個尚書位。
*****
“汪老兒果然有一套!”江勝男望着一面山水紋理的大理石屏風,啧啧稱贊。這屏風大小如常,質地也并無甚特殊之處,但若稍通地理之人,便會驚異地發現,這屏風上的墨色山水紋理,絲絲縷縷似極了衛國地貌。
三十八個州,五百一十六個縣,皆可以細細地标識出來,這些地标上,更密密地貼滿了人名。每個人名下面,都有一句簡短的評語。
勝男的目光停留在七個人名上,傅榮:官聲清白。胡堃山:精于吏治。張重:法家新銳。任恒盛:輸稅能人……
她一行一行地掃視,心中暗暗欣慰,當日開恩科,自己和濤弟、涵哥十二夜不曾合眼,終于揀選出了這些人才,果然個個才堪大用……尤其是這個張重,汪老爺子還在一旁用朱砂勾勒,注明:持重謀國,銳意革新,奇才。
勝男忽然便想起,當日三人秉燭夜判,濤弟曾嘆息着說:“這張重對衛律剖析深透,即便對着岳相,也是無可挑剔的。只是出身寒微,受挫過多,少了些須銳氣,如能将那溫歧的少年輕狂分少許予他,堪稱完美!”
如今這份評語,似乎正合了當日濤弟的理想,看來,這個張重,果然要細細留意。如悄悄帶了濤弟一道微服去巡訪,他一定……忽然之間,遠濤帝已崩逝的事實排山倒海般襲來。勝男拿指節狠狠敲了幾下額頭,暗暗對自己說:“傻瓜,濤弟已經死了!死了!為了你,全都是為了你啊……”
一念及此,勝男只覺得整顆心猛地揪作一團,又被狠狠地揉捏,直痛得踉跄幾步,癱倒在狐皮坐褥上。她一直在回避濤弟的死,用忙碌、用麻木,只是,該來的始終會來,這一刻,與濤弟相逢以來的種種細節,都一一湧上心間。那些溫暖的關懷、全心全意的信賴、至死不渝的保護,全都是血濃于水的骨肉親情!自己缺失了二十年的親情,一朝得而複失,痛定思痛,痛何如哉!
“主上……”司危一步踏進,見到公主泣不成聲的模樣,頓時呆住。
勝男腦中閃過《壽子》所言:“君臣一日上下百戰,君威要在無跡可尋。”忙收悲止淚,定了定神,問道:“婚儀都籌備妥當了?”
“是!已按主上吩咐辦妥。”司危跪着說,嘴角微微上翹,是帶着笑意的。
勝男在心中暗嘆,這件事也算是歪打正着了,本是一場目的性明顯的聯姻,卻得了兩情相悅的好結果,自己總算兩不相負。畢竟,如此忠心的屬下,失去了就難再得,如不善加經營,再牢固的聯盟也會破裂。而君臣關系,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不過是一種利益的結合。
“主上,月禾郡主和裳姑娘到了。”司危接了外間的通傳。
江勝男點點頭,宮門一開,一大一小兩個人影怯生生地立在當口。勝男即刻迎了上去,笑容滿面,先抱起剛剛學步的月禾郡主,對着她蘋果似的小臉,使勁親了兩口,一面沒口子的贊道:“裳兒,照顧得真是精心,這樣乖巧健康,本宮可真要多謝你,為死去的定北王爺盡心,還為本宮養育了這般可愛的女兒。”
裳兒擠出一個笑意,但內心的惶惑依然一望可知。
月禾到了個新奇的地方,張大了圓眼睛,東張西望,小手兒亂揮,幾次打着了勝男的臉。因這公主幾次三番對自家公子刀劍相向,裳兒內心一直對她畏懼萬分,此時見月禾如此,吓得幾乎站立不定,很想沖上去奪下孩子,猶疑之間,腳下一軟。
勝男身子一飄,已将裳兒扶住,安撫道:“小心,地滑。裳兒,你喜歡你們家公子麽?”
裳兒幾乎又要跌倒,紫漲着臉嗫嚅無語。
“還是喜歡蕭世子,如外界所傳?”勝男此言一出,裳兒拼命搖頭,急道:“裳兒只是郡主的乳娘,沒有什麽……喜歡不喜歡的……”
“小傻瓜,你還是個黃花大閨女,都是玉君胡來,硬要耽擱着你照料月禾,前些年她還小,又受了驚吓,的确需要你貼身看護。如今大了好些了,你也長成大姑娘了,怎能不顧慮着終身?”勝男笑着說,一面上下打量着裳兒,端的是雪膚花容,眉目間的嬌憨顏色,真是我見猶憐,瞧着很是面善。
裳兒拼命搖頭,江勝男從她神色裏已探知,這女娃兒定然并未屬意蕭逸之,的确,在蕭逸之和玉璁之間,大多數女子都會選擇後者吧。她暗暗嘆氣,這樣倒有些棘手,如果遠遠地嫁了出去,月禾自然能逐漸離了她,若仍然跟着玉璁,自己對月禾的影響力就會弱得多。
不過,畢竟月禾還這樣年幼,朔北缪大将軍的幼子,聽說也不過五歲,還早着些,倒不急于一時。
正思考着,外間傳來木屐的踢踏聲。
大婚(5)
更新時間2012-6-4 19:59:06 字數:2084
這個時節,還穿着閑游時才着的木屐,必是吾德親王無疑了。
勝男不待通傳,先就迎出門去,布衣清癯的江吾德正匆匆而來。
“五叔,您來得正好,快瞧瞧這是誰?”勝男懷抱着月禾轉向江吾德。
“快喊五爺爺。”勝男溫柔地催促着,月禾甚是乖巧,奶聲奶氣地叫道:“五爺爺。”黑葡萄一般的眼珠子靈活地轉動着,上下打量着江吾德,忽然伸出手去,嘟囔着:“爺爺抱抱,抱抱。”
吾德親王懷抱嬌兒,心中感慨,眼眶微見濕潤,嘆息說:“穆賢本是最有福氣的本支親王,悠游山水、嬌兒繞膝,怎知……卻因了缪大将軍的緣故,遭了池魚之殃。這孩子,也是可憐,竟一直認賊作父,可悲,可嘆!”
江勝男示意侍從抱走月禾,輕聲道:“孩子已經兩歲,五叔還是小聲些說,她跟她義父很親近。并且,我握有實據,定北王并非喪于玉璁之手。這個孩子,他也視如己出,疼惜異常。”
“勝男,如此說來,你當真要嫁給那浪蕩子?”吾德親王臉色微變,“再過幾日便是大婚,那豎子竟在這當口公然狎妓!如此人品操守,怎配我天家皇女?此事,萬萬不可!否則,五叔即便死了,也無面目到地下向皇兄交代。”
吾德親王一激動,額上的皺紋便藏不住了,溝壑之間淨是憂慮,鬓角的幾縷白發也愈發明顯。
“五叔……”勝男心裏感動,時光似水,十幾年前那個懷抱着自己采摘蟠桃的少年,也終敵不過歲月的侵淩,華發早生。
“驸馬的人選,有一個極好的,五叔已替你留意。”吾德親王急急說道,“朔北大将軍缪光仁的嫡長子,缪世基。”
勝男聽了,淡淡笑着:“五叔卻和我想到了一處。”
吾德親王一喜,勝男接着說:“只是,我念着的卻是缪大将軍的幼子,當年定北王穆賢與缪大将軍有知遇之恩、親戚之誼,若把月禾許給缪家小公子,真是天作之合。”她不容吾德親王插話,接着說:“我目下身負江氏重望,絕不能為了一己之私,讓這個千載難逢的時機溜走!若堅執不嫁,開戰便在眼前,別說我們實力遠遜,是個必敗之局!即便獲勝,必致生靈塗炭、血流成河。五叔,我已無路可走……”
吾德親王望着侄女黯然卻堅毅的眼神,心底狠狠一揪,十七年前,皇兄同碧桃仙子訣別的那一日,二人眼中流露的,便是這樣的眼神。雖悲傷成河卻不屈無悔!
有女如斯,有女如斯!皇兄,你也該含笑九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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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只怕你到時候,怎麽死的都不知道!玉老大……”蕭逸之的聲音咋咋呼呼地從海月清輝望海平臺傳出。
“你不是同公主和解了嗎?濟民司一事,你不是對她贊譽有加?”玉璁反問,“再者,你不贊同,怎麽昨日不言、前日不語,到了這關口,明日就是大婚了,卻巴巴兒地趕來拆臺。”
玉璁對這場婚事期盼已久,卻也心懷隐憂,自然滿心希望得到祝福,故而對蕭逸之的言語甚是抵觸。
“我……那是指她的治國之能,的确是眼光犀利、手腕狠辣,但她對你……四年前在鳥巢上,她跟龍禁衛聯手布了大陣,致你重傷;一年前在西林苑,她一箭把你射了個對穿;還有,上回在餘心言的龍宮,她傲霜寶劍一出,就是血濺五尺!這些都是我親眼見的,一個殺過你三次的女人,你也敢把她放在枕邊!”蕭逸之倒豆子一般抛出憂慮。
玉璁搖搖頭,嘆口氣:“小蕭,你不曾深愛過一個人,你不懂。”
“對!我是不懂,深愛一個人就要任她宰割?至死方休?你是愛她還是欠她?我以為,愛一個人,就應該讓她笑,而且是讓她和你一起笑,笑着過一生!你……你明知公主是不情願的,她嫁給你是迫于情勢,她跟着你,怎麽會笑?她不笑,你又如何會笑?你們難道要這樣互相折磨着過一生!”蕭逸之說完,重重地拍了一記欄杆,驚起一群海浪,腥鹹的海風撲面而來。
玉璁驚異地看着蕭逸之,良久才說:“我竟不知,你原來深味愛之真谛。勝男她不幸福,她活在痛苦當中,但我……有信心,帶給她笑容!小蕭,她不是不愛我,她根本不懂得什麽是愛,我會教給她,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