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大辟(1) (1)
更新時間2012-5-14 21:47:52 字數:2239
“過了今夜便是十五了!十六就要大辟……”江勝男獨坐釣雪閣中,外間風雪不止,她額上卻冒出細細汗珠,光潔的下颌還爆出了幾粒痘子。
“莫急,莫急……”江勝男默念《心經》,意圖寧心定氣,然而,思及此刻遠濤帝因冬祭受了風寒,病勢益發沉重。涵郡王快馬去了隐雲莊,請吾德王叔出山,仍無消息。便實在不能安坐,勉強飲了口安神茶,剛支頤假寐,忽然聽外間蒼老的聲音響起。
“公主,微臣拜見公主。”無人通傳的情況下,大理寺副卿邵翁便直直闖了進來。
勝男一驚:“何事?”
“公主,微臣帶同大理寺同僚,以監審為名,日夜守着溫、昭二位大人,連日來倒并無大礙。但今日,大理寺卿郝大人秘密從外歸來,接替了臣下……臣下身為副卿,不得不從。又怕二位大人有甚閃失,釘了兩個內線在裏頭,自己先打馬進宮來。”勝男聽了邵翁所奏,益覺他辦事細密,同時驚覺,方才邵翁進門竟無人通傳!
忙問:“外間龍禁衛呢?”
邵翁蹙眉道:“便是這事不好了,公主莫急,我進宮來時,竟恍惚見了十幾名夜行人匆匆離宮而去,心頭本就疑惑,見了這釣雪閣外無人,才坐實了!”
江勝男忙奔出門外,只見一地白雪皚皚,哪裏有半個龍禁衛的影子。
“什麽!他們……他們也實在太莽撞了!”勝男驚怒交集,氣息一時不暢,劇咳了幾聲。
勝男一面咳嗽,一面便狂奔而去,回頭遞了聲:“我去阻他們,邵卿,你速速跟來!”
那邵翁大聲應着:“遵命!”一面卻悄悄掏出一支火筒,見公主走遠了,“嗖”地一聲在半天裏爆出一朵火花。
……………………………………………………………………………………
冬夜總是這般深沉,尤其是在雪後,寂靜如死亡一般,席卷了一切生機。
在寂寞的朱雀大街上,清冷的将滿之月拖出一條長長的孤影。
龍城将軍郦宣城一步一步一步,反複踩着自己的腳印,只覺愈陷愈深,卻始終未能走出這印跡。自先祖天威大将郦海臨從敵營中三進三出,将江衛開國之君肇慶帝從死屍堆裏背出來後,二人便結為異姓兄弟,共襄義舉。歷經數十年金戈鐵馬,終于推翻前朝暴政,剿滅各路諸侯,開創了大衛數百年基業。
郦海臨忠介耿直,一生從未做過違心的事、說過違心的話。肇慶帝登基後,富擁四海、奄有天下,連人稱智星下凡的國師壽子為避“功高震主”、“兔死狗烹”的結局,都選擇退隐深山。朝中元老功臣,最終只餘郦海臨一人,但他依然對肇慶帝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人稱“明鏡臨海”,有數次惹得肇慶帝老大不快,甚至還驚動了深山修道的壽子前來勸解。
臨終之時,郦海臨留下遺命,後世子弟只許在軍中供職,不許插手其他部院事務。這固然是他對肇慶帝的忠心,但何嘗不是對子孫們的一番苦心。朝中部院臣工,身處要害、伴随君側,與同僚、與君王,時時周旋、處處心計,本非郦氏直心腸的子弟所擅。但若世代手握兵權,則外可安邦定國,內可保家護主,一旦朝中亂起,則必為各方勢力争奪,反不受其害,可坐享漁利。這條算無遺策的好謀,原是壽子替他設下,使得“君子之澤,五世而斬”的谶言在郦氏不攻而破。
如今……朝中紛争始現,自己身為郦氏嫡子,掌控着防守京畿的重兵,已然無法置身事外。那一日,水晶宮中,餘心言問自己,可是忠于江衛?當真如當頭棒喝!自己雖因多年來耳濡目染,脫口而出“忠心”二字,但芝芝是岳相獨生愛女,自己與她傾心相戀,卻是不争的事實。更何況,如今多了玉大哥這個莫逆知己,他有月神的風度才情,又有逸之的至情至性,實在是天地間罕見的奇男子,更對自己與芝芝之事仗義相助,怎能不令人傾心結交?
然而……
郦宣城忽覺有物紛紛揚揚飄灑,莫非雪又落了?定睛細瞧,卻是七彩花雨,伴着一陣淡淡的金盞花香飄過鼻端,一股熱血倏然湧上心脈,郦宣城停下步子,左右環顧,不見人蹤。
“呵呵,将軍,到前面楊柳下,上船。”中人欲醉的柔媚之音漾起。
自然是她了,花魁餘心言。郦宣城本該停下腳步,扭頭就走,奈何身子竟不聽使喚,着了魔一般向楊柳行去。
柳樹枝條清瘦,樹下果然系着一葉扁舟,郦宣城小心翼翼登上舟子,舟中竟無人掌舵。正納悶間,“欸乃”一聲,這小舟竟自動離岸而去,郦宣城忙躍出船頭,原來這舟首系着一道繩索,通向對岸。
不消片刻,小舟便已靠岸,郦宣城剛一踩上渡頭,便“咦”了一聲,觸感松軟,再拿手拈起一把地上沙石,觸手細潤,色澤潔白。郦宣城從軍四方,曉得這是海灘上特有的白沙!在皎潔月色下,此島內佳木蔥茏、奇花遍布、地氣溫熱,與外間冰天雪地竟似是兩個世界了。
郦宣城啧啧稱奇,心道,那海底龍宮已夠叫人驚異,如今這島內春色更是匪夷所思,餘心言究竟是何方神聖?
這将軍緩緩漫步在密林之間,耳畔忽地傳來微細的拍水之聲,他自小在軍中苦練,耳力之敏不啻于六識靈通的江勝男。此刻,便循這聲音而去。
穿過一叢巨大的鳳凰樹林,一片橘色的金盞花叢現在眼前,水波蕩漾中,一對雪白的赤足若隐若現,正歡悅地戲着水花。
郦宣城乃一赤誠君子,忙非禮勿視地別轉了頭去。良久,戲水之聲依舊,那赤足主人卻未發出半點聲音。郦宣城也并不搭腔,只是“哎”地長嘆一聲,便坐倒在附近的金盞花叢中。
餘心言見他嘆氣,又不答話,終于忍不住問道:“将軍為何嘆氣?”
郦宣城私心裏忽然想起玉璁曾經言過,女子好奇心最重,只要嘆氣便定能引得她們動問。瞧來果然不假,但此刻自己的嘆息卻純是自傷身世了。
“我嘆姑娘有此雅興,在此濯足為戲,我卻焦頭爛額,如無頭之蠅,天地之大,竟不知何去何從。”郦宣城慨嘆道。
餘心言停下濯足,緩緩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只要凡事無愧我心便可,何必在意他人眼光?”
郦宣城道:“難道姑娘便沒有在意之人?”
餘心言聞言,一時語塞,旋即幽幽道:“我雖在意人,人卻未必在意我。”
大辟(2)
更新時間2012-5-15 20:08:46 字數:2128
郦宣城再是癡傻,也從她嗔怪語氣中聽出些怨怼,不由耳根通紅,心底裏卻莫名地泛上陣松快。忙定一定心神,王顧左右而言他:“我常羨慕姑娘行事果決,智計百出,到了我處,卻全然手足無措。”
“我的好将軍,今兒怎變得這麽吞吞吐吐?莫不是外間太冷,把你凍作了冰坨子,那……不如下水來暖暖?”餘心言咯咯嬌笑,揚起一片水花,濺得宣城一頭一臉,卻是溫熱芳香。
郦宣城羞怒參半,一回頭,正對上這美人一雙脈脈含情的杏眼,似笑非笑,蘊着無限情意。他不是未經情事的愣頭小子,自然深知這片目光中的含義,只是……他忽然警覺,猛地甩甩腦袋,提示自己不可再多思。
餘心言瞧他那煩惱不安的模樣,心頭升起一縷無端的憐愛,身處權力争鬥的漩渦,卻依然如此單純耿直,面對美色誘惑,卻持身清白。這樣的人兒,真是不多見,嗯,是已然絕種了!她忽然有些羨慕那個明豔驕傲的岳家小姐……
“忠、義、公、私,是這四個字吧?”餘心言笑笑,“既然将軍今夜愛好打啞謎,心言便也應個景。”
忠義難以兩全、公私無法分明,四字便挑明了自己目前身處困境,眼前女子着實知音!郦宣城默默颔首。
“人的第一反應,往往便是本能,是人心最深處欲望的表現。這麽着,我說個事兒,瞧你的第一反應吧。”餘心言盯着郦宣城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得到密信,月圓之夜,在葵巷,有一場殺戮,待宰的羊兒,便是——龍禁十二衛!”
郦宣城乍聞此言,即刻躍起,擡頭望天,中天之月正碩大渾圓。急道:“你怎現在才說?”說着拔腿就走。
餘心言笑道:“別着急啊!若不是在來時路上見了玉公子,我也不會這般不急不緩的。憑着他的能耐,總還是能頂上一時半刻吧。咱們又何必攪和了這場英雄救美呢?”
“救美……”郦宣城腦子一時轉不過來,但聽說玉大哥前往,心頭總算略微放寬了些。龍禁十二衛是鐵骨铮铮的忠貞之士,在城防事務上與他同心同德,最是契合,冬祭大典上,郦宣城不惜當面開罪岳相,為昭明求情。此刻聽聞他們全體遭難,怎不心急如焚?
餘心言見郦宣城急急火火的模樣,嬌聲道:“等等我呀,誰給你開動機關船?”一面就上了岸,坐在金盞花叢中,好整以暇地穿起了鞋。
郦宣城心急如焚,一把奪過心言手中鑲着雪狐毛的皮靴,又捏住了她纖細的足踝,便往她腳上套去。誰知那皮靴與男子官靴全然不同,宣城一用勁,“咔噠”一聲,靴幫斷折。
心言嗔怪地橫了他一眼,宣城一定神,拱手道:“事急從權,姑娘,得罪了。”說着将心言打橫抱起,将她雪白赤足窩在大麾內。
餘心言頓覺雙足溫暖,心頭一甜,輕聲道:“不怪你。”
*****
在月色照不到的陰影中,掩藏着一對幽幽狼眼,正噴散着吞骨噬肉後的快意藍光。他伸出一條猩紅的舌頭,“嘩啦”一口吞進了一團血肉模糊的物事,直瞧得藏在不遠處的玉璁反胃不已。
宇田河守這妖魔,不會真如外界所傳,是狼魔化身吧?玉璁往嘴裏丢了一把藍色藥粉,想起紀冰所言,此藥只可避傀儡蠱一刻鐘,便迎着月色,一式飛龍在天,朝隐身暗處的宇田河守發去致命一擊。
那妖魔常在暗夜出沒,耳力極其敏銳,早聞聲而動,側身閃避。月光下,玉璁俊朗如仙的面容帶着決殺的肅穆。
“是你?手下敗将!茍且偷生!”琉元人極重武士的尊嚴,戰敗者在勝利者面前,一世擡不起頭來。
玉璁冷笑道:“若非依靠邪門歪道的蟲豸蠱毒,連本公子的衣角,你都碰不到!”
宇田河守晦暗的臉泛起譏诮:“若你果真殺死我兄弟,倒還有幾分可敬。只可惜,他是為武林同盟的秦放所殺!與你毫不相幹,哼哼哼,奪人功績的鼠輩,我宇田河守不屑與之動手!”
玉璁一聽到秦放的名字,滿心裏郁結,厲聲道:“既如此,你便去地下尋你弟弟,好好兒問問,究竟是誰殺了他!”
宇田河守好整以暇,輕輕掠了掠遮住左眼的發絲,道:“井守致命傷在心口,一指深的小洞,一招斃命,這世間,除了無影神劍,還有誰能做到?”
無影神劍!
壽子開創,雄霸武林數百年,一夜間離奇消亡的……影劍門!
玉璁臉色瞬間慘白如雪,那些如附骨之疽一般糾纏着他的噩夢,又一次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雜種!畜生!還是學不會!學不會,就去死!”午夜夢回,仍然常常被師父的責罵驚醒。慘淡的童年,萦繞着無法發出無形劍氣的失敗和恥辱。
這麽說來,那秦放才是影劍門的遺孤……而自己,就如師父所說,根本就是一個雜種!一個身份不明的棄兒!
玉璁沉浸在巨大的震驚與悲哀中,竟渾然不覺宇田河守悄然潛走,直到一陣幽雅的金盞花香飄過,他才擡起失神的雙眼。見是餘心言自旁掠過,倩聲道:“葵巷,有美遇難,速速,速速!”
是勝男遇險!玉璁大驚之下,險些從樹幹上跌落。自己一路追蹤宇田河守而來,一直入了京都,才算蹑住了他的蹤跡,原來,此人背後的勢力,竟有這樣的陰謀!
玉璁翻身上馬,一路狂飙,還未至葵巷,便聽到糾纏打鬥的聲音。
玉璁自馬背拔起,一氣掠上刑部大牢的五丈圍牆。原來,這葵巷便是刑部牢獄之間的一條窄巷。居高臨下,他一眼便瞧見深巷裏十數條黑影,呼來喝去,卻全向一名女子身上招呼。
“好膽!”玉璁大喝一聲,飽含着純陽真力,即便是宇文月、蕭逸之那樣級數的高手亦要被震懾,圍攻女子的殺手卻絲毫不為所動,刀劍入肉的鈍刺聲飛濺出血花。
玉璁帝君之名豈是浪得,當下身意合一,如一杆筆挺的槍,刺入戰圈。“啪啪”兩掌便拍開兩名殺手,又飛起一腳,往第三人心窩上踹去,他這一腳若用實了,此人必死無疑!
“莫下殺手!”那女子急呼出聲,正是長公主江勝男。
大辟(3)
更新時間2012-5-16 20:54:50 字數:2150
朗月光輝之下,玉璁也瞧出這些“殺手”個個面熟,竟是勝男身邊忠心不二的龍禁衛!他心念電轉,已知是宇田河守下的殺着,以傀儡蠱迷惑龍禁衛心智,令他們向自己的主人開刀!即便蠱毒得解,大錯鑄成,龍禁衛必以死贖罪,真可謂一石二鳥的毒計!
玉璁忙揮出紀冰所贈全部菥蓂花粉,蠱毒暫時得到抑制,龍禁衛意志逐漸清醒。他扶過受傷不輕的勝男,對跪伏于地的龍禁十一衛道:“你們方才中了宇田河守的傀儡蠱,險些釀成大禍!”十一衛聞言,方知公主之傷竟出自己手,拔刀便要自刎。龍禁衛有數條鐵律,最緊要的便是一生唯主上之命是從,若誤傷主上,則立即自刎謝罪。
江勝男揮一揮手,虛弱道:“事出有因,本宮暫赦爾等之罪,為防賊子再次加害,速速分散行動!去接應郦将軍!”
十一衛毫不猶豫,告一聲諾便四散而去。
只片刻後,黑壓壓的刺客便攀上葵巷高牆,十一衛身手矯健,先一步奔出牢籠,玉璁挾着勝男終究慢了一步。
明媚月色下,殺氣四溢,包圍圈愈縮愈小,血戰一觸即發。玉璁見懷中女子面色蒼白若死,嚅動口唇欲說什麽。他即刻凜然道:“公主,別說了,玉璁即便死,也必護你周全!”
江勝男無奈地笑笑,有氣無力道:“我是說,你背着我會省力些。”
玉璁卻将懷中女子摟得更緊了些:“我絕不會把你暴露在敵人射程內!”
“咳咳……”江勝男幾近無語,但也有些感動,道,“我穿着……金絲軟甲,放心,我惜命得很,我們不會死的!”
玉璁不情不願地把勝男放在背上,純陽內勁保持最盛氣勢,時刻準備着突襲的到來。可是……那些牆頭的殺手仿佛并無意圍剿,只是在夜色外衣下露出幽幽白眼,漠然地盯着空巷中的獵物。
“他們的目标不是我們!他們在等命令!”勝男在玉璁背上低聲道,“有一片雲就快遮住月亮,機不可失,快!從東南角突圍!”
十四的月已升至南天,子夜即将來臨,烏雲悄悄掩住了明月……
失血不少的勝男極度疲累,趴在玉璁寬闊的背脊上,昏昏沉沉,竟不曾覺察出異變悄然發生!
當十五的滿月逸出雲層,這具名為玉璁的肉身已換了靈魂,他挺拔的腰杆似乎更粗壯了幾分,颀長的個頭顯得更為健碩,俊美無匹的面容線條卻變得硬挺陽剛。最離奇的是他的眼神,一汪春水蒸騰殆盡,化作了兩點寒星,銳利地盯住周遭環視的敵人,迸發出點點寒意。
“穩住了!”“他”飛身躍上東南面牆頭,走壁功力深湛到令牆頭敵手猝不及防,還未伸出雙手,就有三人給掃下高牆。西北面敵手曲肘弓腰,射出一排暗器,枝枝避開二人要害,卻均對準手足關節,中招便立失抵抗能力!
“他”騰出左手,五指淩空一掃,“嗤嗤嗤嗤嗤——”五道氣勁奔湧而出,直擊西北,有五人不及出聲便跌落牆底,“噌!”地一記燃起火光。
好一招毀屍滅跡的“淨蓮術”!這些殺手行動力極強、忠誠度極高,除了江衛世代相傳的龍禁衛,實無人可比。
火光耀眼、煙塵嗆鼻,衆殺手忽然一齊躍下牆頭,朝二人猛攻。饒是“他”藝業超群,終究架不住數十名高手生生不息的圍攻戰術,更何況,背上還有重傷昏迷的公主。
“受死吧!”“他”眼中寒星忽地化作幽冥鬼火,肩背一聳,将勝男頂上三丈高空,趁着她下落的片刻,“他”十指勾點抹挑,激射出道道真力,每一束皆擊中敵方要害,不斷有屍體自燃,葵巷內幾乎化作地獄火池。
“無影神劍!”不知誰驚恐地呼了一聲,衆殺手群驚,手勢緩了緩。趁此良機,“他”接住了從天而降的勝男。在耀眼的火光和刺鼻的煙霧中,勝男終于緩緩蘇醒了,她一睜開眼睛,便露出了驚喜莫名的光輝。
“盟主!”勝男幾乎不敢置信,自己竟置身于朝思暮想的武林盟主秦放懷中!這懷抱,如斯溫暖、如斯安全,即便天宇之內所有邪惡一齊侵來,亦無事了。
“你先走!”那盟主猛地一抛,勝男已升至半空,就要躍出葵巷之外。她拼命掙紮,意圖回到那個溫柔懷抱。卻驚喜地發現,援兵到了!
“公主!你可還好?”郦宣城大聲問候。
勝男一面躍下牆頭,一面呼道:“盟主還在裏頭,快救人!”宣城一揮手,身後三百羽林兒郎如潮水般洶湧而至。
勝男腿上有傷,落地時雙腳一軟,卻給一名羽林衛穩穩扶住,她從淡淡的金盞花香裏判斷出了來人,小聲道:“心言姐姐,來得及時!大恩不言謝!”
餘心言清倩一笑,道:“我也收獲不小,咱們快去瞧瞧救美的英雄吧。”
葵巷內殺手武功雖高,畢竟只是江湖人士,人數又少。與訓練有素、慣于征戰的羽林衛列陣相抗,實無勝算。在羽林兒郎們一片厮殺聲中,一個個皆以“淨蓮術”zifen而亡。待勝男進入葵巷,高喊着“留活口”的時候,街道上已是屍橫遍野,焦臭逼人。
勝男第一時間來到秦放身旁,深深凝注他,斂衽再拜道:“勝男多謝盟主救命之恩,盟主可有傷到?”
秦放灑然一笑,道:“不過些須皮肉小傷,不礙事。”又擡頭一望,月已西斜,道,“雲雩頂還有諸多要事未辦,我先去了,公主、将軍,告辭。”說着,向江、郦二人一拱手,迎着滿月的光輝,大步而去。勝男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直到月色拖出的颀長剪影亦消失無蹤,才收回目光,默默嘆了口氣。
“公主,怎麽不見玉公子?”羽林衛裝扮的餘心言奇道,“我方才知會他前來救人,怎地變成了武林同盟的秦放?”
江勝男憶及剛才事由,也覺有些蹊跷,自己明明趴在玉璁背上,醒來卻倚在盟主懷中,真如做夢一般。這樣離奇的事情,若發生在另一個人身上,以勝男的聰慧,定會瞧出些端倪來。但關涉到盟主,她卻完全失去了常識,蒼白的臉龐蒙上層淡淡紅暈,道:“盟主是我的救星,玉君……恐怕尋龍禁衛去了?對了,你們沒有遇着龍禁衛?”
大辟(4)
更新時間2012-5-17 19:26:47 字數:2311
郦宣城揖道:“公主,臣等在朱雀大街遇上了龍禁衛,見他們中了宇田河守的蠱毒,不便前來助戰。就指點他們前去無籌居尋慕容姑娘治傷。”
“無瑕姐姐……她的傷勢沉重,怎好操勞?”勝男皺眉道。
“公主,您這幾日事務繁忙,大概還不曾得知慕容姑娘痊愈的消息。逸之花了三日三夜,跑死了七十八匹胡爾踏雪駒,終于将極北之地的寒玉床運來無籌居,還請了療治外傷的聖手——神醫達爾庫的女弟子水越醫師,終于把慕容姑娘從鬼門關拉了回來!”郦宣城禀道。
“還有活口麽?”江勝男已恢複冷靜,開始關注局勢發展。
“報公主,刺客共三十六人,均已zifen身死,灰飛煙滅,只有一人死地靠近下水口,仍有部分屍體殘存。”一名羽林衛跪奏。
勝男來到殘屍前,顧不得焦臭,細細瞧了,失望地搖頭,道:“可惜面目已損……”
郦宣城一轉念,道:“公主莫非懷疑……這批刺客與冬祭時的那名刺客有關?”
勝男颔首:“不錯,這些人雖然面目不可辨識,我卻認得他們的眼神,空洞茫然,好像一汪絕望的死水。而且,這批殺手志不在謀刺,背後恐怕有更大的陰謀。”
正說話間,葵巷盡頭又匆匆出現一隊人馬,正是大理寺副卿邵翁帶着一幫宮中侍衛前來援手。餘心言冷哼道:“來得可真及時!”
那邵翁滾馬來前,跪倒在地,叩首顫聲道:“公主,微臣死罪!救駕來遲!”
江勝男一揮衣袖,溫言道:“邵卿家何出此言?若非卿家通知本宮前來,我的龍禁衛怎會安然無恙?你不但無過,反而有功。快快請起!”說着上前扶起邵翁。
勝男目色柔和,微笑望着邵翁,這面目黧黑的中年人卻始終不敢擡頭望她。勝男在心中暗暗冷笑,只怕擡起了頭,這樣明亮的月色下,便再藏不住背叛者的醜陋面目了吧!同時,在心底嘆了口氣,以利相交,利盡則疏。這厮出身卑賤,心思刻毒,原也不是什麽好才具,既然明裏不挑破,我便佯作不知,再留他幾日,好派些用場!
邵翁內心卻忐忑不安,他在外界看來,俨然帝黨身份,內裏卻早投誠岳相一派。須知,良禽擇木而栖,本就是為官之道,哪裏管得着什麽知遇不知遇的!否則……那溫歧便是前車之鑒!
邵翁這把算盤打得一直隐蔽,江勝男也并未發現破綻。只是,半月前,溫歧和昭明被打入大獄,這本是刑部的地盤。邵翁作為大理寺副卿,卻生生跑到牢裏去守住兩個人犯,在外界看來,自然是兔死狐悲、同仇敵忾的意思。勝男卻早敏感地直覺到,邵翁這樣嚴刻的法家人物忽然轉性,必然有異。今日便特特吩咐龍禁衛,若邵翁有甚言語,暫且虛以委蛇,務要拆穿他面目!
否則,以龍禁衛之忠貞鐵律,怎會撇下主人,如此輕率地不告而別?而勝男宮中空無一人,卻是因為,其時,她正同人密議。這密議之人此刻正着羽林衛衣飾,倩笑着立在當下,便是餘心言無疑了。勝男朝心言遞個眼色,傳達了“果然如此”的心照不宣。原來,自海底龍宮玉碎事件之後,這兩名同樣豔麗無比卻手段非常的女子就結了惺惺相惜之意。數度密談,更是默契非常。當時,二女在內早聽出邵翁濁重的腳步,二人異口同聲:“羽林軍。”餘心言便施然前去尋郦宣城助陣,江勝男則假意中招,先于邵翁前往葵巷。
勝男想到此處,對邵翁懇切道:“邵卿,明日午時昭明和溫歧便要問斬,大衛鐵律,死囚不得探視,本宮亦不敢違抗,只是主臣之情……實在難以撇下,便請邵卿明日早一刻放本宮入刑場送別,不知可否?”
邵翁為難道:“此案重大,由刑部尚書黃大人親自監斬,只怕……”
勝男道:“哦,難道邵卿還未接到聖旨?黃大人近日頭風發作,下不了床,便特薦了邵卿家監斬。”
邵翁一驚,背上冒出涔涔冷汗,黃都寧果然老辣,讓自己手刃帝黨紅人,豈非迫自己在世人面前擺明立場?他禁不住瞟了公主一眼,只覺她溫和目光背後,隐藏着利過刀鋒的心思,不由把心一橫。所謂開弓沒有回頭箭,明日便露了自己岳黨身份又如何!總比現今不黑不白的好……
邵翁卻并不知道,黃都寧雖然卧床不起,卻絕非頭風發作,而是……
“馬上風。”餘心言悄悄在郦宣城耳邊說了三個字,頓時惹得這将軍俊臉通紅。
不知不覺中,雪又落了起來,紛紛揚揚,純潔得令人不忍輕觸。江勝男仰望着深墨色的穹宇,暗暗想到,明日,這充滿了血腥的葵巷,便又是純白無辜的了。這樣無休止的殺戮,究竟何時才是個頭呢?這帝國最堅強的長公主,定定地望着葵巷盡頭,他消失的地方,掩藏不住眼中深深的倦意……
*****
冬主肅殺,乃行刑之季。
在最陰寒的柴市口,北風呼嘯,連日的積雪皆凍作堅冰,生冷堅硬得便像端坐堂上的監斬官,大理寺副卿邵翁。
“帶人犯!”官威棒雜沓的呼喝聲中,邵翁喝道。
兩名犯官——龍禁衛首領昭明、禮部郎中溫歧——頭戴玄冠、身着官服、腰間佩戴着與品級相符的雙魚璜。他們二人雖被判斬刑,卻并未被除去官職。因此,江勝男特特命人送進了兩套嶄新的服制,算是送臣子上路的心意。
大衛開國數百年來,官員問斬并不稀奇,但行刑時皆是囚衣在身,罪狀滔天。圍觀的百姓多身受其惡,看得痛快淋漓。但這次,被判斬刑的官員,一個年輕、一個英偉,二人都身着簇新威儀的官服,面上并未流露瀕死的求饒醜惡之狀。
百姓們悄悄議論,也有消息靈通的,知曉二人皆是慈惠仁愛的長公主親信,那一位肩頭紋有暗花團龍紋的,更是以忠貞義烈著世的龍禁衛!這樣的好官被殺,定是有奸臣作亂!
百姓們雖不明朝政,卻常聽戲曲,知道這樣的場面便是忠臣遭難,奸臣得逞的意思,個個都面有哀色,心內義憤不已。
雖經歷十餘日牢獄,昭明黑紅的臉膛依然充滿豪氣,笑着對溫歧道:“溫大人,今日為主上而死,亦是我龍禁衛的無上榮耀了!”說着,将面前斷頭酒杯一推,對端坐堂前的邵翁道:“邵大人,同袍一場,莫要小氣了,換大海碗來!”
邵翁懾于昭明的豪俠之氣,只得喚手下換了粗瓷大碗。昭明雙手戴着鐐铐,卻只用兩根手指便将酒壇子高高舉起,嘩啦啦傾倒在海碗內,沒有一滴漏在外邊,端的是功力深湛。圍觀百姓啧啧贊嘆,不免又更添惋惜。
大辟(5)
更新時間2012-5-18 19:40:31 字數:2252
昭明舉起酒碗,對溫歧道:“溫大人,咱們幹了這杯斷頭酒,給黃泉路壯壯行!”說着,仰脖一飲而盡,忽地起身,“啪”地一聲将海碗砸碎在地,朗聲高吟道:“願碧血化利劍,為我主驅厲鬼!哈哈哈……”
那溫歧出身顯貴,可比不得昭明這般義烈豪俠、無所畏懼,本頗有黯然之色,此刻卻也為他壯舉所動,舉起海碗,道:“昭明兄,說得好!黃泉路上有你作伴,遇神殺神、遇鬼殺鬼,我溫歧何所懼哉!”說着,一飲而盡。
圍觀百姓見了這般蕩氣回腸的壯行場面,皆深深震動,就連刑部和大理寺的兵勇們亦皆動容。
昨夜雪已漸止,此刻天色卻又陰晴不定起來,漸上中天的日頭黯淡無力,邵翁見場面略見騷動,怕夜長夢多,抓起一支令簽,便要宣旨。忽見人群驟然紛亂,繼而閃開了一道路,一位高貴的女子,着一身雪色祭服出現在人群中,她美麗奪目的面容描繪着淡淡哀傷,注視臣民們的目光卻無比柔和。
“公主千歲。”邵翁先下拜行禮,百姓們聽聞,才知是大長公主駕到,紛紛拜倒在地,山呼千歲。
勝男柔聲道:“平身吧,無需多禮。”動聽的音色略帶沙啞。
她快步趨前,扶住跪伏在地的兩名罪臣,啞聲道:“昭明、溫卿,是本宮無能……本宮害了你們!”還未說罷,淚水已順着白玉般的臉龐緩緩滑落。
昭明一叩首,擡起臉來時亦是虎目含淚,道:“主上,為您而死,是屬下的榮耀!”
溫歧心性本軟弱些,此刻見了勝男,剛剛生出的一絲豪情頓減,流淚道:“公主,罪臣死不足惜,只是家中老母幼妹,皆被我連累,流放邊關……公主,我實在是冤枉啊……那錦雉,是宇文公子身邊的篁音帶我選的啊!”說着已是泣不成聲。
聽聞最後一句話,勝男心頭暗暗一震。昨日心言躲在宮中,瞧見那邵翁将火筒信號升空,直直往西郊而去。西郊空曠,範圍廣大,若有敵蹤,也實在難以查證。今日溫歧提及篁音,勝男心頭忽然浮上一處方外清淨之所——月宮。
她不及細想,卻聽昭明輕斥一句:“生死,命耳!事已至此,何必作這小兒女之态!”他正說着,忽然覺察到周邊樹木簌簌有聲,擡頭看時,見龍禁十一衛齊齊跪立在柴市口周圍的大樹上。正星羅棋布成六合五破之陣。
勝男轉向西方,朗聲道:“金星之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