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折桂(1)
更新時間2012-5-2 19:52:16 字數:2404
“黃金傍中,偶失龍頭望。”
京都的深秋已有了肅殺的滋味,更禁不住一陣秋雨忽至,街邊行人紛紛抱頭躲避。
只一人,青衫落拓,無遮無擋,寥落地獨行于這天地間,任雨絲沾濕了他滿身。
“喲,張公子,可金榜題名了?快進來喝一壺暖暖身子!”折桂酒家店小二見是進京趕考的士子張重,忙熱熱地招呼着。折桂酒家雖處攬月樓西市,平日住店的多是下九流的角色,但店家格外高待每年秋季入住的這批寒門士子。士子們現下雖落魄,但每一個皆有可能魚躍龍門、飛黃騰達,若伺候得當,賞銀是少不了的,運道好時,或許還能混個前程。
今日是放榜的日子,小二已接連收了好幾封賞銀,心情正大好,對這個衣着最是寒酸的張重也客氣萬分。
“不必了,我收拾了東西,明日便回。”張重低低地回了句,面上的菜色似乎更重了幾分。
“哎,您走好,下一回,保準高中!”小二嘴裏這般說着,心下卻“呸”了句,這個張重,已是第四回趕考,依舊名落孫山。眼瞧是個沒福的主,再有下次,可別想給這麽便宜又幹淨的房間住了!
張重默默地收拾着行囊,幾件補丁打得不甚顯眼的衣衫、幾卷翻得稀爛的書冊,還有一個黑糊糊的餅子。張重捧起餅子,想着寡母在竈臺前操持的身影,一陣心酸,十二年了……自十六歲少年中舉以來,張重經歷了族人的巴結,寡母的期盼,至今日,四度落榜,除了鬓邊華發早生,餘者一無所獲。
當今自上而下青睐崇法宏論,張重精研法理,深以為不足處甚多,每每于考場之上,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明知不讨喜,竟無法違背本心,想來這恐怕也是天命如此,究竟不能在仕途上有所進益了。
罷,罷,罷!
京都雖繁華,居之實不易。自己來時與母親商定,若再落榜,也便不存這個念想了,好歹守着家中幾畝薄地,求族長給說和個媳婦,就此安度殘生、奉養母親便了。
張重向來果決,今日已是過分的多愁善感,主意已定,便即收起感傷,背上行囊,正欲出門。窗外忽然傳來一通鑼鼓聲,繼而一陣雜沓的腳步沖着二樓上來,張重的心跳伴着鑼鼓愈來愈烈,腳步近了!張重屏住呼吸,站立幾乎不穩,腳步到了門口——未停,經過自己房門口往東廂房去了。
張重松開了氣,苦笑着,推開門。
“張公子!大喜了!”小二扭轉了腦袋,對着自己一臉笑意,一面伸手招呼着往東廂去的幾名喜差,小聲道,“錯了,錯了!這邊兒!”
喜差忙奔了回來,見了張重,一齊拜倒,朗聲賀道:“公子大喜!中了三甲第五十二名進士,着即刻樂游苑桂坊觐見。”
張重臨到事頭,卻出乎意料地冷靜,道:“多謝差大哥,今晨我反複細觀皇榜,未見自己名姓,莫非是我看錯?”
喜差道:“大人乃是補錄,今晨榜上确無大人之名。”
補錄……張重精研大衛律法,從未知三年一度的大試有補錄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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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補錄名冊?”岳向天掃了一眼名冊,道,“近旁的小字,想必是記錄何人點中之意吧?”
玉璁點頭:“義父英明。歷來大試皆由吏部主持,義父親自點選三甲,取士重策論。今次皇上與長公主忽然挾寒門士子萬言書,要求将落選士子卷首詩詞抄錄禦榜,又由涵郡王、公主、月兄、小蕭、我連同六部尚書共同點選。事出突然,大殿之上,義父既然不與他們理論,孩兒自然需将餘下的功夫做得仔細些。”
“很好!”岳向天說話間已細細觀覽了一遍,道,“溫歧、邵翁和張重,這三人,你盯着些,看他們如何布置。”
玉璁疑道:“溫歧為故宰相溫岫之孫,少年敏悟,能走筆萬言。他的詩詞側豔非常,尤工律賦,號稱‘燭下未嘗起草,但籠袖憑幾,每一韻一吟而已。’孩兒瞧了,在詩詞一道上,實在上佳,故此人人點選,引人側目。
這個邵翁,少時家貧,為縣令家奴,因事獲罪,被縣令怒斥。這邵翁竟拂袖而去,截發髻懸于縣門之上,發奮讀書。據說他那書堂為一小舟,隐于水心,載書滿船。書重吃水,春潮漲時,若不發奮苦讀,讀一抛一,則幾為水所淹。邵翁作詩辭藻精微,變化奇巧,苦吟非常。倒也不失為一奇才。
只這張重,家世尋常,四考不中,于策論上顯無大要。詩詞一道,也不過爾爾,至少孩兒不曾予他舉薦。”
岳向天大笑:“玉兒察人甚明,不過,同你那公主相比,還差一截火候。若我所料不差,溫歧恃才傲物,必為人嫉恨;邵翁深厲簡刻,必是非不斷;只有這張重,雖名不見經傳,哼哼,一手策論,談指國律法令弊病,直指人心,連為父看了,都不由驚心動魄。這般人才,若調教好了,自是國之股肱。你瞧,舉薦張重的,便只涵郡王一人,自是避重就輕,希望掩人耳目。”
“既如此,叫褐衣衛——”玉璁作個斬殺的姿勢。
岳向天搖頭:“國事澆潦,我也欲改革圖變,只是手握大權久了,四處鐵板一塊,無由開刀。現下皇上和公主幫着為父磨砺人才,豈不甚好?由着他去。”
玉璁嘆道:“世人多以小人之心,揣度義父獨攬大權,必高宅美食、奢華享受,孩兒在您身邊不久,卻深知您實是憂國憂民、仁人之心,玉兒拜服。”
“去吧。”岳向天目送玉璁背影,鳳目內閃過一絲冷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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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血品森嚴的衛國,只兩件事可以改變天命所定。一是三十年一度的藍山之會,勝者無論血品為何,直接晉為真血,有資格禦配公主。其二便是三年一度的國之大試,中選者可升血品一級,真血封頂。這便是說,若父子兩代皆中進士,則到孫兒一代,便可由賤血一躍而為真血貴族,這是何等榮耀!
雖則,在取士之時,亦會對血品高者有所側重,但若賤血族中果有傑出之士,亦頗有機會中選,因而,天下寒士莫不孜孜以求,數十年苦讀,只盼一朝魚躍龍門。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京都花。”
新科金榜已揭,攬月樓東市,樂游苑。
新舉的進士,人人緋紫流紅,頭插金花,腰懸雙魚,意氣風發、風流四溢。
玉璁策馬至樂游苑外甬道上,便即被丹桂濃香包圍,展目一瞥,裏頭人聲鼎沸、逢迎煊赫,更有宜春苑的姑娘們,打扮得花枝招展,蝴蝶般穿梭其間,說不盡的富貴風流。
此刻是新舉進士們的好日子,自己還是避嫌為妙,玉璁掉轉馬頭,打算自偏門入桂坊。卻聽到裳兒的聲音自後傳來:“公子留步!蕭世子遇着了難題,正急得團團轉,滿世界找您呢!”
折桂(2)
更新時間2012-5-3 20:07:40 字數:2255
玉璁回轉馬頭,見裳兒一襲粉紫軟煙羅,同這夾道的金桂相映生輝。心下暗贊,笑道:“裳兒好衣料啊,定是無籌居新到的精品吧,簡直比貢品還美上幾分。”
裳兒面露羞态,道:“我……不過幫着做了米糕糖,世子賞的。”
玉璁暢懷大笑,近來小蕭對裳兒似是真動了心思,若不是月禾還太小,自己合該割愛。接着問道:“莫不是女人的事情?旁的,只怕他也想不到我啊。”
裳兒抿嘴偷樂:“也算是吧。那邊宜春苑出了首填字詩,但凡補得出那缺失的兩個字,便可得花魁娘子一親芳澤。”
“宜春苑花魁?不是穆煙麽,小蕭何時對她起了這般興頭?”穆煙鐘情于玉璁,宜春苑內無人不曉,蕭逸之平日裏也一口一個嫂子地喚她,故玉璁奇道。
“哪裏能是穆姑娘,是一位新晉花魁。您知道的,蕭世子在女色上向來不用心的,只是好奇心重,想一睹廬山真面目罷了。”裳兒急急分辯。
玉璁見這妮子額頭冒出一層密密汗珠,朗笑道:“我逗你罷了,你還真急了。我和小蕭之間,別說個花魁,便是性命,亦可以互換的。我就知道,定是他争強好勝、嗜賭成性的毛病又犯了。走吧,咱們瞧瞧去。”
“定必‘策書’二字無疑了!”玉璁人還未到花榜前,已聽到一個嚣張的男子聲音。
“公子,否。”宜春苑的青衣小先生搖頭。
“否?哼哼,那你說是何字?我溫歧五步成詩,得公主親點,獨占鳌頭,還能對不上你這娼妓之作!”那溫歧語調傲慢無禮,圍觀人衆皆竊竊指責。
“滿嘴裏噴的什麽!”只聽蕭逸之大喝一聲,“咄”一拳悶響,那溫歧應聲而倒,鮮血披面。
“小蕭!”玉璁翻身下馬,衆人見藍山新玉來到,皆分開一條道兒。
毆打新進士之罪,可輕可重,原本以蕭逸之的尊貴,又不怕賠銀錢,也不大打緊。但于衆目睽睽之下,又是在新貴暢游樂游苑之際,一旦生了敵忾之心,倒不妙。
裳兒已搶先扶起溫歧,輕輕替他揩去面上鮮血,道:“溫進士,可還要緊。”
溫歧甩開裳兒,憤憤起身,張口欲罵,見了玉璁仙人一般氣度,忽而轉念,道:“玉公子,您奪玉藍山,為我士林典範,自然精于詩書,不如……請您一對。也好治治狂童!”
蕭逸之聽他重音落在“狂童”,雖明指宜春苑的小先生,卻眼睜睜盯着自己,不由火氣上湧,裳兒忙拉住他,小聲勸解。
玉璁笑吟吟打量了花榜一眼,湊近了,深吸一口氣,閉目道:
“雲峰滿目放春情,歷歷銀鈎指下生。自恨……‘羅衣’掩詩句,舉頭空羨傍中名。”
“羅衣?羅衣!好一個羅衣!精辟!精彩!”蕭逸之聞言,先就鼓掌叫好起來。
此詩描摹一落第士子黯然心境,衆進士皆滿腹經綸,大多也有過此種心緒,因此早給這填字詩拟了無數關竅。只是,至多不過是溫歧的“書策”之流,總在懷才不遇上做文章,焉有人從女子之口吻設想過此詩。
“玉公子,好文采!”嬌媚的語聲中人欲醉,漫天花雨之中,絕色女子姍姍而至。
餘心言!玉璁和蕭逸之對視一眼,心中都浮出幾分警惕。
這美女為應和今日折桂之喜,湖色洋紗裙上點綴着金桂朵朵,清雅至極,再配上妩媚精致的五官,婀娜生姿的步态,堪稱傾國傾城。
“姑娘,你如此絕色,又要那些榜中虛名作甚?”溫歧相貌俊雅,家室清貴,在花叢中素來披靡,此刻見了這般麗色,如蜜蜂聞見香花,忙不疊湊上前去。
玉璁和蕭逸之見狀,心底暗笑,這朵玫瑰花兒雖豔,卻滿身是刺,這溫歧定必要糟。
“玉公子,稍候哈。”心言朝玉璁抛過去一個媚眼,便低低地斜睨了溫歧一眼,道,“溫公子,聽聞公子雅擅音律,不知心言是否有幸請公子吹奏一曲,以助雅興?”
溫歧笑道:“美人兒果然好眼力,打打殺殺的市井莽夫之行,我們溫家子弟不屑為之。鼓琴吹笛,卻是雅事。”
餘心言使個眼色,叫那小先生獻上一竿翠綠長笛。
溫歧橫笛于唇,作派潇灑,衆人均屏氣斂聲,一縷笛音“吱——”尖銳至極。溫歧皺眉,再用力,“噗——”笛音竟破。先時還有人以為那尖銳起調別有用意,此刻聞聽破音,皆議論紛紛,暗地嗤笑。
溫歧見餘心言似笑非笑的譏诮神情,心頭火起,怒道:“賤人!用條破孔的笛子來害我!”并奮力将笛子向餘心言擲去。
玉璁只輕輕撓臂,便将那笛接在手中,他輕輕以指撫笛,暗運氣勁将孔洞修複。忽而一笑,若千陽燦爛,将那玉笛橫于唇邊,輕噓一口氣,仙音袅袅散出。
吹笛之道,極講究運氣之巧,玉璁修煉純陽真力出神入化,豈是常人能較。更兼耳力超卓,樂感極佳,此曲只吹奏得水流雲散、花開月明,在場之人無一不瞠目呆立,良久默然。
玉璁笑道:“有弦即彈,有孔即吹,何必焦尾?心言姑娘此笛,實是妙具!”
換了旁人,此刻顏面盡失,恐怕避之不及,溫歧卻仍不依不饒:“玉公子固然笛音妙絕。卻也不能掩飾方才蕭世子那一拳之失,我若上訴刑部,不知是何罪責!”
“如此厚顏無禮、傲慢狂妄的性子,倒也罕見。小蕭縱情任性太過,合該受點挫折,也好。”玉璁在心底盤算。
那邊桂林中便傳來司禮監高細的聲音:“大長公主駕到!”
宮扇華蓋簇擁之下,江勝男緩緩步入樂游苑。衆皆拜伏于地,山呼千歲。
“衆卿家平身。方才被蕭世子誤傷的卻是哪位?”江勝男身任大長公主已期年,氣勢益盛,教衆人不敢直視。
“正是微臣。”溫歧道,目光與江勝男相接,夷然不懼。
江勝男粲然一笑:“原來是溫卿,那首鳳凰詩纖秾合度,果然絕妙好辭!皇上見了,激賞不已,當即賞了禮部郎中之職。”
人群起了一陣騷動,禮部郎中!那可是正三品的高職,即便狀元及第,亦需先進理政院深造,怎可如此一步登天!
溫歧得意之色充溢,拜道:“皇上果然絕代明君,公主亦是慧眼識人,微臣拜謝!”又瞟了眼不以為然的蕭逸之,道:“我今日夙願得償,心境大好,便也大度一回,只消世子下跪致歉,我便作罷。”
“不可!”人群中一個蒼老嘶啞的聲音傳出,緊接着,走出一名枯瘦的中年人,面目黧黑,只一對眼眸精光閃爍,被它掃過,人人均打了一記冷戰。
折桂(3)
更新時間2012-5-4 20:01:23 字數:2090
“這一位……可是補錄進士邵翁邵卿家?”江勝男饒有興致地望着紹翁,“因何不可?”
“國之律法,是為國本,不可動搖。毆打進士,最輕亦需入獄三旬。”邵翁字正腔圓,聽來不可辯駁。
蕭逸之聞言,笑道:“好!好!公主,臣甘願受罰,即日便去大理寺領罪。”對蕭逸之來說,被判入獄的贖罪錢不過九牛一毛,即便當真服刑,憑他的人脈銀錢,亦可在獄中享受貴賓待遇。權當休假一月亦可,這可比當衆向這無恥之徒下跪強勝百倍了。
江勝男贊賞道:“邵卿家極重大衛律,秉公不阿,堪擔大任,皇上也早向本宮明言,宜授予大理寺副卿之職。”
玉璁見了這番布置,尋思,這二人尚且給了如此高位,餘下那個正主,莫非要出将入相不成。
但接下來,江勝男似乎轉了心意,微笑道:“今日各位卿家初次游苑,何等賞心樂事,無謂被些許小事擾了興致。”說着致意餘心言,道:“心言姑娘,恭喜封了花魁之位,方才聽玉君吹笛,直要引動九天之上的凰鳥。本宮深知姑娘舞藝超群,不知能否趁着今日之喜,為大家舞上一段?”
餘心言斂衽再拜,柔聲道:“公主駕前一舞,實是心言之幸。只是……民女欲舞柘枝,需鼓聲相和,久聞郦大将軍精擅此道,不知可否……”
勝男見心言望向郦宣城的眼中流露媚态,不由笑彎了美目,周圍更是一片彩聲,尤以羽林軍中青年們最為鼓噪,紛紛道:“大将軍,來一段兒!好叫花魁知道,什麽是軍中樂舞!”
郦宣城有了上回豔魂的經歷,接連數日都夢到些不堪的畫面,心下深覺不安。此刻重見餘心言,幾乎不敢正眼瞧她,但公主有令,羽林兒郎們又如此鼓噪,也只有勉為其難了。當下,一拱手,道:“臣盡力一試吧。”
鼓點聲起,二女童一着紅一着白,彩袖缤紛,便舞了出來。只見這二童豆蔻華年,面目一般秀麗無雙,正是一對雙生女兒。更奇絕處在二童頭戴的花冠形絹帽,帽檐垂下金鈴十二,随風而振,清脆有聲。同這鼓點堪堪在同一韻律上,雖無任何絲竹之樂,卻恰好點在人的心頭軟肋處,說不出的動人心魄。
俄而,二童一旋身,漫天水袖舞動處,一朵紅粉灼人的蓮花現在了中央。此蓮本為花苞,随着鼓點愈來愈急,竟緩緩張開花瓣,一瓣、兩瓣……五瓣,“嘩!”蓮花一朝盛放,五彩鳳凰展翼而起,一飛沖天。
郦宣城本一直凝神擊鼓,此刻也不由得神為之奪,手下鼓點卻愈加急促。彩鳳于空中舞動翩跹,時而琢羽紛然、時而凝神谛聽、時而栖梧細語、時而晴溪沐浴……
衆人皆心馳神往,為這神鳥的風采所奪。鼓點聲漸緩,彩鳳一揚修長的頸項,櫻唇中便逸出絕美的歌吟:“天女來相試,将花欲染衣。”一面歌時,漫天花雨紛紛而落,年輕的士子和羽林衛癡了一般紛紛張臂欲接,卻見這紛揚花雨,盡數落在了擊鼓的郦大将軍身上。
随着花雨缤紛,彩鳳翩然下降,正落在郦宣城身畔,一個極度優美的旋身,微蓬的雲鬓便倚在宣城肩頭。只見那心言星眸半合,杏眼中似藏着昨宵春夢,直教人沉醉不已。郦宣城擊鼓的雙手頓時僵硬,停在半空,擊也不是,不擊也不是。
玉璁和蕭逸之只在一旁竊笑不已,還是宇文月終究看不過眼去,走至二人身旁,捧起五色花瓣,吟道:“‘禪心竟不起,還捧舊花歸。’心言姑娘,當日天女以花試菩薩,你今日亦要以此試宣城麽?只恐怕這花雖沾衣,卻不能入心啊。”
餘心言這才放開宣城,用耳語道:“月神,你方才禪心裏牽注的皆是那主位上貴不可言的女子,自然不被凡花牽惹。”她見宇文月面色一沉,又即飄回郦宣城面前,嬌聲道:“大将軍,縱使郎心似鐵,妾意仍如流水,不能休。”
郦宣城忙退開兩步,垂注地面,正色道:“姑娘莫開玩笑,宣城并非輕薄之徒。”
周圍人衆均矚目場中好戲,江勝男卻對身旁玉璁道:“玉君,此番佳舞,實非人間所有,不過,本宮倒似有幸曾目睹過一次。便在那越湖之畔,玉君執簫佳人舞,人間哪得幾回聞?只可惜……”她忽然語調極低,場中又喧鬧,玉璁忙俯身傾聽,“佳人已逝……甚是遺憾了。”
玉璁大驚,手中覺着多了一件物事,一瞥眼,見是自己寫予容兒的花箋,紅淚斑駁,觸目驚心。
“這是在雲雩頂拜會盟主時,紀姊姊托我轉達,她本不願此事喧沸,但花姊姊臨終心心念念全是玉君。依我看,即便恩斷,情分總還在,是不是……”江勝男話未完,那玉璁已飛奔而去。
“哎,裳兒,你怎麽了?”那邊蕭逸之見裳兒忽然搖搖欲墜,忙扶住她。
江勝男見場面已夠紛亂,便遣司禮監展開“除制進士官職敕”,衆進士們欲知自己去處,頓時如群蠅逐血,一哄而上。龍禁十二衛則悄然啓動了“天樞”計劃,将密信悄悄塞入懵然不知的七名新進士手中。這七人出身各異、取用方式亦不同,并非都是補錄入選,但每人皆有共同之處,便是在策論中流露出或多或少的質疑法本的思想,這種質疑需有的放矢、需不動搖法理、需有可行性。皇上、公主與涵郡王三人為了遴選出這七人,待吏部閱卷官休息後,悄悄潛入鴻儒司,整整十二個夜晚不眠不休,
才拟定了人選。
只有在官員中培育出了忠于自己的力量,才能夠施展治術。“忠”者,“中心之願”也,忠誠,絕非高官厚祿或強權威吓所能換得,唯有以心交心,唯有理想同一……
而自己與這些新力量的共同理想,便是改變這個浮沉已定、板固一塊的舊腐世界,創造一個煥發活力的嶄新政權!
勝男心有所思,不由熱血澎湃,竟全然不覺,場中有一雙銳利的目光快過所有龍禁衛的身手。
這雙目光亦延展向策馬狂奔而去的玉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