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傷逝(1) (1)
更新時間2012-5-5 21:07:53 字數:2051
雲雩頂上罡風烈烈,只深秋時節便已顯肅殺,又是望日,月圓之夜,武林盟主準時出現在沖極殿內處理這一月來的江湖大事。
“十八起幫會火并、湘西趕屍寨一夜滅門、緣求師太病逝……”秦放掃視着一月來堆積的宗卷,深感武林殊不平靜。
門外忽現警兆,呼斥聲戛然而止、勁風撲面襲來,秦放面色不改、仍端坐案前,只将左臂微展,施放出一束陽剛內勁,那破空而來的暗器頓時滴溜溜打個轉,穩當當落在山水紋大理石案上。
布包散開,一枚人頭血淋淋現出猙獰面目,“宇田河守!”秦放古井無波的冷峻面容落下一片微妙的陰翳。
此人乃琉元雙煞之一,擅使毒物,神出鬼沒。去年始,在武林中做下幾起大案,本月湘西趕屍寨滅門事件,從其殘忍的手段與毀屍的習慣看,恐便與這對宇田兄弟脫不了幹系。
武林同盟于半年前已發布通緝令,凡同盟中人,對這宇田兄弟,人人得而誅之。若成功誅殺此兄弟中任何一人,即可得同盟懸賞花紅五千衛幣。這可是一個大數目,即便抱着牟利之心,也足以誘得人動手。
然而,半年時光,武林同盟中血案不斷,竟無人奈何得這對殺神。
今日,卻折在神仙教之手……
一道颀長剪影步入內堂,秦放将人頭包起,沉聲道:“此人該死,卻不應由你下手。”
“盟主既言其該死,又何必在意喪于誰手?”來人掠過燈影,緩緩展現出一張絕世俊美的容顏,正是藍山之玉。只是他面色蒼白,顯是誅殺宇田河守之時已受內傷。
他不是應當在前往萬花潭的途中麽?怎會,出現在這武林同盟的核心所在?
“世人皆知琉元國的宇田雙煞,形如鬼魅、辣手無情,卻不知他兄弟之間感情甚深。你只殺一人,其結果只會比一個不殺更壞!”秦放嘆氣道,“你實在不該意氣用事,這只會迫他使出最駭人聽聞的傀儡術,那種匪夷所思的情形,非親身經歷,永遠也不會明白。而若親身經歷,則必将死得慘絕、奇絕!”
玉璁冷笑一聲,指着心口道:“我只在乎這裏的感受,肉身的痛尚在其次。在我心痛難耐之際,宇田河守竟以為我心智悖亂,意圖偷襲!他這般不惜命,我也只好成全了!若果真迫得宇田井守這只妖魔使出煉制多年的傀儡蠱,我也權當長長見識、卻之不恭了。”
秦放欲待再言,玉璁突然深吸兩口氣,臉色愈顯蒼白,問道:“她來過?”
見秦放那副淡然的神情,玉璁便知此問實屬多餘,自從自己在兮望治縣,再得勝男芳蹤之後,便着昊天部不惜代價回禀其動向。
“每月十五,雲雩頂,密會秦放。”
當自己收到如此密報時,那顆顫動不止的心靈,是如何失卻正常的節律,這當兒回想起來,依然餘悸不已。
自此之後,玉璁每每在十五月圓之夜,腦海中便生出許多妄念。往往在十六的初陽升起之時,見着自己爛醉如泥,倒在雲雩山腳下。但是回思昨夜情形,卻一無印象。這般癫狂悖亂的感情,一往情深至此,究竟從何而起,玉璁自己也實在難以明了。
不待秦放回答,玉璁已在光潔的石案上發現數滴透明淚水,他以指輕蘸,吮出滿嘴苦澀,怒道:“你對她說了什麽!”
“你既如此關切,不妨自己去問。”秦放連頭也未擡。
玉璁揮袖拂開東窗,利箭一般沒入夜色之中。
暗夜中現出一雙碧綠色妖瞳,蹑住玉璁飛逝入群山之中。
宇田井守!來得竟這樣快!
“閣下好輕功!難得棋逢對手,何不放手一搏?”玉璁長笑一聲,氣息愈顯綿長,速度竟提快了兩成。越過三個山頭,玉璁觑準前方百米處有一道寬逾十丈的深谷,暗蓄一口純陽真氣,倏地縱上一株百年枯木,不待敵人轉向,早攀住樹上一條長藤,化作一道經天白虹,投往深谷對岸。
玉璁跌落在刺灌叢中,連咯數口鮮血,臉上卻有喜色。當他的氣場甫一接觸來自追蹤者的強大殺氣時,便已深知,即使自己全未受傷,也未必能避開這可怖殺手的雷霆一擊。更何況在對付此人陰狠的弟弟之時,已受了不輕的內傷。
能令藍山玉璁生出如此懼意的殺手,此刻,正在深谷對岸,遙遙望着逃遁的獵物,他碧色的眼眸如兩團躍動的鬼火,無一絲表情的僵硬面容竟展開一個詭秘的笑容,森然的犬齒随着喉結滾動,摩擦發出滲人的異響。
玉璁直覺到一股妖異的氣息纏繞,勉力提氣急欲離開這鬼蜮。卻見到對岸殺手做了一個極不可思議的動作,揮刀自斫!
“啊!”慘叫聲自玉璁口中逸出,胫骨折斷的劇痛自然不可抵擋,然而,被他人操控的無助感才是恐懼的源頭。這魔頭,果然祭出了傀儡蠱!玉璁猛然憶起前幾日閑談時,宇文月曾提及,宇田兄弟掌握着一種失傳已久的神秘蠱術,能夠通過毒蠱将對自身的傷害全部轉嫁到敵手身上,這樣妖異的邪功據傳來自無數冤死的亡魂。
殺手呵呵冷笑着,并不發一言,只是緩緩舉起彎刀,仔細檢視着身體的每一個部件。“咔!”肋骨折斷的聲音清脆地回蕩在深谷中,殺手笑意更濃,竟側耳傾聽,享受這于他來說如梵樂般的美妙樂音。
“宇田……井守,你弟弟……他死……前說……說……”玉璁護住丹田一口精氣,勉力道。他見殺手不作回應,竟笑着自嘲道:“死到臨頭,才知……知道學……學好外國話,有多……多重要,咳咳咳。”
“我會讓你有足夠的時間說河守的事情。”殺手獰笑着甩出一道墨綠色長鞭,鞭身密布銳利倒刺,森然發出幽幽冷光,顯是敷有劇毒。
“嗖!嗖!”鞭影橫飛,每抽一道,便帶起一片血肉,玉璁此刻再也說不出片言,只将一股殘存內息護住心脈,額頭冷汗混着鮮血涔涔不斷滴落刺灌叢中。
傷逝(2)
更新時間2012-5-6 19:39:48 字數:2071
宇田井守掄起一道鞭影,忽地以雙手緊緊攥住鞭身,堅硬倒刺根根紮入指尖,玉璁痛得渾身劇顫,死死咬住下唇才阻住嗚咽,瞬息間,他驚見自己口齒間血肉淋漓,數息後,刺痛方重擊向他瀕臨絕望的神經,對岸那滅絕人性的殺手竟将刺鞭狠狠咬在嘴中。
“這樣子,好像一只狗啊。”玉璁都不明白自己此刻竟還有心情玩笑,只是唇齒重創,只有在肚內暗自嘀咕。
對岸魔頭仿佛抽得累了,歇下手來,以玉璁之智竟也無法揣測這殺神的下一步動作。只見他輕輕抽出一柄雕刻精美的戒刀,比劃着身體的各個部位,眼睛、鼻子、脖頸、手臂……仿若注視着情人的胴體般專注而忘情。
玉璁此刻只恨自己夜視的目力驚人,看來這兇人誓将自己魚鱗剮了,只不知他這第一刀将下在何處。
宇田井守眯起一對碧綠鬼眼,将戒刀寸寸擦過身體,在玉璁方面自是一場生不如死,好不容易挨到戒刀停止的那一剎那,玉璁的瞳孔猛然放大,心跳幾乎停止,整個身心皆被恐懼的魔爪牢牢攫住。那刀尖泠然絕然漠然地對準了胯下……
刀影疾斫,明月扯過雲絮,似不忍目睹這一幕慘劇……
玉璁生機盡失,靈魂早飛在天外,任憑軀殼筆直墜落入無底深淵。這深淵時而冰寒刺骨,時而烈焰焚身,畢竟平生作惡太多,不知要堕入第幾層地獄呵,玉璁此刻仍不忘自嘲。
……………………………………………………………………………………
萬花潭,百合居。
藥霧彌漫、弟子穿梭忙碌,潭主紀冰正全力救治一名垂危病患。
“真慘!胫骨、肋骨折斷,全身幾乎沒一塊整皮,那些蕪毒草都滲到內髒去了……難怪潭主連藥王鼎都擡出來了。”幾名年輕女弟子輕聲議論着,一邊不斷往巨鼎周圍添加冰塊,片刻後,又一撥女弟子将冰塊撤下,繼以木炭加溫,直至鼎內霧氣騰騰,揮發出異香撲鼻的藥味。
紀冰一身白袍,神色肅穆,衣袖高高挽起,十指翻飛如穿花蛱蝶,正以最輕柔的立蕊指法接駁續骨。這一向鎮靜的萬花潭主,在全力施為數個時辰後,也不由精疲力竭、汗珠密布額頭。忽見玉璁于昏迷中露出一個憊懶笑容,不由一怔,也只有他,才能在此時還笑得出來。
“大恩……不言謝。”玉璁比料想的更快蘇醒,并且很快便弄清楚了自己身處何地。紀冰溫婉一笑,端過一碗香味撲鼻的百花碧粳粥,道:“何必言謝,有力氣不如先吃點東西。”
“好。”玉璁嘴上答應,卻顯然心神不屬,臉上表情甚是古怪,不住打量自己纏滿繃帶的病軀。
“哪裏不舒服嗎?”紀冰關切道。
“沒……沒有,喝粥,喝粥。”玉璁俊面微紅,忙岔開話題。
“玉公子不必擔心,你的傷勢雖重,但我萬花潭尚有法可解,而且公子雖多處骨折,所幸并無殘損肢體,一切……一切都可複原如初。”紀冰顯然明了玉璁的憂慮之處,是以委婉地為他排解,惹來玉璁一片感激不盡的目光。
喝完甜粥,紀冰端着藥膏繃帶等物前來,柔聲道:“玉公子,換藥的時候可能會有些疼痛,需忍着些兒。”
玉璁此刻老懷大慰,微笑不語,一副十二個放心的模樣。
午後的暖陽溫柔地照在紀冰光潔的額頭上,灑落一片金色餘晖,融進了玉璁瑩然的眼眸中。紀冰熟練而輕柔地拆下繃帶,以纖纖十指蘸取藥膏,如和風輕拂般掠過傷口,玉璁此時絲毫不覺疼痛,只感到一股動人的溫情緩緩流淌在心間,心中暗嘆:真是一名好女子!
紀冰一面将藥膏輕輕敷上玉璁袒露的胸膛,一面輕聲道:“此處箭創本未好透,此刻又添新傷,看來得額外加幾味藥材了。”玉璁聞言,胸中鈍鈍一痛,深味扒開心胸栽進去的種子,是永不可能連根拔除的了,若要斷根,唯死而已。
渾渾噩噩地病了幾日,玉璁終于能夠起身行走了。在這幾日間,他幾乎夜夜夢魇,夢中出現最多的并非宇田井守、也非此番的目的花想容,甚至不是心心念念的江勝男,而是……秦放!
一閉上眼,浮現的都是武林同盟之主,那張看似公正無私實則高傲冷漠的臉。一直以來,自己作為神仙教九天部之尊,也即武林同盟人稱“魔教淫徒”,與這位英明神武、天縱奇才、為民除害、造福武林的秦放,便神交已久,因為常被相提并論。一白一黑,一正一邪,當真夠得上相反相成。
然而記憶中,自己從未與之正面沖突,仿佛也并未把他放在眼裏。只是……這個秦放,那樣的驕矜做作……玉璁平生最恨喬作正經、一副正義之士的做派,自己更是從未與此等樣人有過關聯,怎會……怎會這樣熟悉!
勝男……必定是勝男之事!嫉妒便如嗜心之蟻,使人失去理智。
定然……定然是病中虛弱,給邪思侵體了!
“玉公子,身子可好些了?”紀冰清雅地立在當口,柔聲相問。
“好多了,冰美人妙手,玉璁實不知該如何感謝。冰美人,當日我被那殺神迫得墜落山崖,怎會被你發現?”玉璁知萬花潭距離雲雩頂不遠,随口一問,不過意圖驅散腦中胡思。
“這卻并非巧合了。”紀冰蹙眉道,“那日,我前往雲雩頂尋盟主,有要事相商。卻不料內裏傳出你們二位對話,我不好多聽,便避開一旁。不久後,猛然聽到窗戶打開、一人縱出的聲音,我怕有事發生。也顧不得許多,忙推門而入。卻……四顧茫然,哪裏有人蹤?我心下焦急,也便從那窗口縱出。你與那殺神輕功高我數倍,我便放出潭中新培育的醉人蜂,一路循着蜂蹤,總算來得及救下公子。”
“冰美人,你說……秦放也跟了出來?我怎完全不曉!他的輕功莫非已臻化境!哼哼,果然,見死不救……”玉璁覺得坐實了心中所思,揭穿了秦放僞善的面目,倒也痛快。
傷逝(3)
更新時間2012-5-7 20:48:19 字數:2051
“據我所知,盟主武功固然深不可測,也不至于在一息之間即無影無蹤啊,也許……也許沖極殿內有暗道,他去了別處也未可知啊。”紀冰顯是對盟主人品深信不疑。“嗨!理他作甚!我此番前來萬花潭,實是忏悔己過,受點折磨,我只當是容兒罰我,教我心中稍安。”玉璁終于提及花想容,面上神情便灰敗了下去。他懇切地瞧着紀冰,道:“紀潭主,請你真誠地答我,只當憐憫我,容兒……她究竟躲去了哪裏?為何要編織這樣的故事來吓我!她是故意要以此來懲罰我麽?”
紀冰見玉璁突然對自己改了嬉笑的語氣,連稱謂亦如此正式,知他是動了真意,雖十分不忍,亦只好正色道:“玉公子節哀,花師妹當真去了。”
“當真……”玉璁依舊有些懵然,其實他從江勝男處聽到此語,便已信了,只是歷經雲雩頂上一番詭變,他的腦子實在有些糊塗,竟而對世間之事都懷疑起來。“她是自……盡?”玉璁作了最痛苦的揣測。
紀冰搖頭,“師妹她……是為內力反噬,油盡燈枯而亡。”
“二師妹她……修煉了本門禁忌的武功,終遭此孽果,只因她臨死之時念着公子你的名字,不能瞑目。我思前想後,總需煩勞你前去致祭,才能安息亡魂。這番因由,倒是勞煩公子你了。”紀冰為人最是溫和寬厚,雖知花想容遭內力反噬,實與情傷深重脫不了幹系。但斯人已逝,又何必牽累生者不安……
玉璁心內最後一絲希望也已泯滅,垂首嘆道:“我終究造下此孽……”說着拖着重傷未愈之軀,往牡丹閣去。
“但教國色能解語,任是無情也動人。”
舊地重游,總能生出恍如昨日的觀感,更何況佳人已逝。玉璁憶及初次造訪牡丹閣的情景,容兒盛裝一舞,自己笛音相和,終于結下這般孽緣……
“玉公子,前方便是遣送二師妹花舟水葬之所,我便不打擾了。”紀冰道。
玉璁微微點頭,繼續前行。
汾水湯湯,魂兮飛揚。望着浩浩而去的河水,玉璁獨立良久,兮望一別,竟成永訣。那個明豔驕傲的女子,怎會似這水泡一般,脆弱易逝?
逆練內功……是了,容兒向來心高,總覺得掌門之位原該屬己所有,就發狠練岔了路子……這樣是不是就可以掩飾自己的無情和罪惡了!玉璁合上雙眼,便現出兮望山巅那對哀怨纏綿的眸子,那樣形銷骨立的單薄背影……
“人都死了,還來痛悔有何用!”一記如老樹皮相互摩擦般的暗啞聲音響起,玉璁一驚,本能地掠起三丈,肩頭竟仍被重重一拍。這一拍未含真力,已是疼痛難忍,若用實了,怕不要肩骨碎裂!
“晚輩有錯,請前輩責罰。”玉璁聽那聲音滄桑,又覺此人功力之高,已形同鬼魅,自己即便全無傷痛亦絕非敵手,便即伏小認低。
“可笑,當真可笑!想是岳向天年老昏聩了,竟擇了這般無骨懦弱的藍山之玉!”那蒼老之聲悠悠從水湄邊傳來。
玉璁低着頭,怒道:“義父雄才偉略,晚輩實在望塵莫及。前輩貶損我萬句亦可,獨獨不能壞我義父令名!”
“哈哈哈哈!岳向天的令名!”那怪客發出夜枭一般的笑聲,直刺得人心魂俱顫。忽然怪客發出“啊”地一記尖叫,聽喉音竟似女聲。
“別動,前輩!你頸上有條毛蟲!”玉璁大叫一聲,那怪客聞聽,愈發驚懼,幾乎要暈過去,顫聲道:“快,快幫我拿開它!弄死它!”
玉璁飛掠至蘆葦蕩中,輕輕挑開怪客頸上一條草莖,心底竊笑,看來,只要是女人,沒有不怕毛蟲的,此招真是百試不爽。他見那怪客依然驚魂未定,又嗅到她身上散出的一陣陣中人欲醉的香氣,怪癖又犯,香得如此古怪,不知是怎樣的美人呢!
食指一挑,怪客覆面的重紗竟給挑落。
“啪!”玉璁只覺左頰似火炙般疼痛,雙膝已不由自主跪倒于地,雙目一痛,已給死死抵住。
“前輩,女俠,大姐,啊……女王饒命!我……我什麽也沒看見啊!”玉璁深知女子心理,知這蒙面怪客多半奇醜,誓要将見過自己之人的雙眼挖出。當然,原則上,也可能是絕色美女,江湖上也常有這樣的女子,立了古怪誓言,說是非嫁給第一個見了自己容顏之人。但若是如此,這女子只怕歡喜無限,逼着自己娶她也未可知。
玉璁正在自戀,雙睛之上痛楚又加劇幾分,他這才發覺情勢當真不妙,哀懇道:“女俠,我……我好意幫你捉蟲,真是不小心才挑落面紗。況且,我當時站在您身後,怎麽……怎麽可能看得清什麽呢。再說……我玉璁至誠君子,怎麽敢随便窺看女子容顏,還是這樣一位武功絕頂、行事爽快的女俠呢!”
玉璁最擅對着女子花言巧語,如此胡說八道一番,居然對這怪客也生了效用,她加于雙睛之上的力道漸漸緩了,終于撤去雙指。
玉璁眼珠被施以重力,欲再睜開,只覺眼前一片金光。忽然覺下颌一緊,竟又給捏住。
“啊……女俠,我閉眼,閉眼。”玉璁忙閉目。
那怪客卻沉聲道:“睜開!”
玉璁平素裏并不是個欺軟怕硬之徒,對着宇田兄弟何等硬氣,死且不懼!但今日也不知為何,對着這蒙面怪客,竟起了一種古怪的無賴心思,便似對着她撒嬌撒癡也無關要緊。
玉璁只好睜開雙眼,眼中還隐隐綴着淚花,實是痛得難當。
那怪客竟良久無言,末了,仰天長笑,如怨如泣的聲線驚心動魄:“這樣一對眼睛,這樣一對眼睛!……”
這眼中汩汩有淚,更顯得水波蕩漾,如一汪春夢……
“難怪!難怪!為了這樣一對眼睛!那癡丫頭也算值了!”怪客桀桀而笑,中帶哭腔,回蕩在這空曠的水澤,益顯凄恻。
“前輩,您認得容兒?”玉璁小心翼翼地問,因為下颌被捏着,聲音有些走樣。
傷逝(4)
更新時間2012-5-8 20:04:11 字數:2031
“前輩,您認得容兒?”玉璁小心翼翼地問,因為下颌被捏着,聲音有些走樣。
怪客手勢更緊,幾乎從齒根中擠出話來:“我早警告過她,男人皆不可信,個個是狼心狗肺的魔鬼!她偏不聽,弄到今天的田地,實是咎由自取!”
“世間男歡女愛,陰陽調和,才有後嗣繁衍,這是天道。”玉璁反駁。
“天道?天道便是女人癡心,男人負心,女人忠心不二,男人三妻四妾!這便是天道!”怪客冷冷道。
“并非人人如此!我若愛了一個女子,甘願為她付出一切,一生守候。”玉璁顧不得下颌劇痛,賭咒道。
“你?……‘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吧。你更惡毒!你可知,給了人希望,又活生生奪去,是會要了人的命的!”怪客嘆息,“可憐那癡丫頭到死還放不下,終究死不瞑目。”
“容兒……她不是走火入魔?”玉璁嗫嚅。
“她走的就是你的火,入的就是你的魔!若非情思糾纏、五內郁結,她怎會數月之內,憔悴至斯!”怪客痛心數落。
“前輩,你罵得好!是我造孽,是我的錯!我該死,該死!”玉璁深自責備,恨不以死謝罪。痛悔之下,兩行男兒淚再也忍不住,滑落面頰。
那怪客見他春水盈盈的眼中,苦淚滾滾,竟蹊跷地生出心痛之感,頹喪地放手,道:“孽海情天,你們年輕人勘不破也是有的,你去吧。”
玉璁望着怪客孤立風中的茕茕之态,忽而也生出幾分古怪的心痛,仰首道:“前輩,我還能再見您嗎?”
怪客翺翔天地之間,何時有過挂礙,正想搖頭,見了涕淚交流的玉璁,竟不忍拒卻,道:“當真有事,将情由系在澤畔葦草上即可。”
“前輩……”玉璁還欲多言,那怪客已騰身而去,翩然無蹤了。
……………………………………………………………………………………
寝殿內的鎏金琺琅香爐袅袅地噴吐着香煙,禦榻上那個小小的身影,給張牙舞爪的蟠龍巨刻一襯,益發顯得弱小無依。
慕容無瑕照例入宮來請脈用藥,雖然無瑕的診脈屬于機密,但總還會有兩名龍禁衛侍在禦前,這回禦殿內,除了龍榻上的病者,竟空無一人,連皇上的心腹小安子都不在。那碗湯藥亦安靜地擺在禦案上,熱氣正袅袅散去。
醫者父母心,慕容無瑕見湯藥将冷,顧不得犯駕的罪責,輕輕喚道:“皇上,皇上,該起身飲藥了。”
遠濤帝于夢中極不情願地掙起身子,無瑕忙扶住了,将湯藥試了試溫度,柔聲道:“皇上,湯藥涼了可不好了,請飲。”
遠濤帝費力地張開睡眼,半是迷蒙半清醒地将湯藥灌了下去,喝到一半,忽然“噗——”地一聲,将剛飲下的藥都吐了出來,淋漓藥汁中摻和了暗紅血色。
無瑕大驚之下,慌亂道:“怎會!這麽快……”
遠濤帝忽然坐直了身子,定定地盯着無瑕,目中睡意全消,取而代之的是熠熠神光。
無瑕本自手忙腳亂,以帕擦拭着湯藥,此刻見了遠濤帝原是裝睡,臉色即刻煞白。
“說吧,你給朕服的,是何湯藥?”遠濤帝聲音雖低,卻充滿威嚴。
慕容無瑕跪伏于地,顫抖不已。
“朕粗通醫理,這裏面有當歸、白術、肉桂、香附,還有幾味雖辨識不出,但左不過是溫補的藥物,于身子固然能起到調補的作用,但卻絕無一味解毒之用,更何況是解千日離魂散這等劇毒。”遠濤帝侃侃而言,“我起疑亦不是一日兩日,只是礙于龍禁衛在跟前,若是叫姐姐知道了你的行徑,可不傷了你與她姐妹情誼?今日本非服藥的日子,是我遣了人将你尋來,這些血跡,呵呵,也是假的,不過套你的話。慕容姐姐,我因姐姐敬你信你,也喚你一聲姐姐,請告訴我,真相。”
慕容無瑕叩首道:“臣女死罪!皇上如此睿智,我被識破也是早晚,這些藥的确只能起到溫補之效,至于那千日離魂散,皇上從未中過此毒……恐是有人想讓公主和皇上恰好在那一日發現這種毒物……”
“而你,也因為某種緣故,故意誤診,讓朕和姐姐以為,是岳相要謀算朕?”遠濤帝雖設問,語氣卻甚是篤定。
“這……臣女實屬無奈,皇上若要逼問幕後之人,臣女……唯死而已!”慕容無瑕顫抖不已,額頭重重觸到禦床前,即刻流血不止。
“哎,慕容姐姐……實無需如此。朕只問你,依朕這般殘軀,還有幾日性命得以茍延?”遠濤帝龍目微垂。
無瑕一驚,險些坐倒于地,忙定定心神,“皇上……皇上春秋鼎盛,怎作此不祥之語?斷無此事!”
“果真?慕容姐姐,朕每每見你診脈之時憂心忡忡,豈是朕故作不祥?且朕的身子自己有數,十數年來,種種耗損已太多,前次朔北神醫達爾庫前來為姐姐滴骨驗親,朕已私下相詢。神醫雖不忍,卻也明言,朕絕活不過弱冠之年!”遠濤帝龍目微微泛紅,“天不假年,朕若再不以此殘軀為大衛、為姐姐作些什麽,豈不白白生在這天地間了?”
遠濤帝抓住無瑕雙手,懇切道:“慕容姐姐,瞧在咱們自小相識,你曾在秋千架下救過朕一命的份上,便再發最後一次慈心,幫朕這個大忙,如此,即便……即便是九泉之下,朕亦安心!”
遠濤帝幼時,與諸親貴子女同在禦花園玩耍,因年小體弱,蕩秋千時險些抓不牢繩索,若非時年才九歲的慕容無瑕護持一把,幾乎生生跌落。這件往事,本是孩童玩鬧,但遠濤帝提及,卻顯得情真意切,尤其對慕容無瑕這般慈柔女子,比提及遠濤帝在走私案中放慕容家一馬都更奏效。
無瑕雖知此事定必千難萬難,但一來愧對遠濤帝在先,二來心腸本軟又有打小的情誼,當下定定心神,叩一個頭,道:“聽憑皇上差遣!”
傷逝(5)
更新時間2012-5-9 20:22:27 字數:2013
遠濤帝作個手勢,無瑕附耳過去,如此這般,她的面色由紅轉白,又由紅轉白,額上汗珠涔涔冒出,雙膝幾乎跪持不住。
遠濤帝微弱地笑笑,道:“這道雖是朕的密旨,但姐姐方才本已應允幫朕,此事就當是朋友間的然諾吧,朕信你!”
聽遠濤帝這般說,無瑕要推辭亦無從說起,以臣下的身份是抗旨不遵,以姐姐的身份則背信棄義,當真是百口莫辯,中心栗六。
遠濤帝擺擺手,道:“時候也不早了,只怕姐姐要來瞧朕,給她撞見不好,快去吧,別忘了,咱們的約定。”
無瑕渾渾噩噩地行禮告辭,幾乎是拖着身子出了寝殿,外邊深秋的日頭已無半點熱力,枯葉飄零,起風了……
……………………………………………………………………………………
“砰!”無瑕垂着頭撞到了什麽。
“昏丫頭!走路不長眼睛……啊……”
好熟悉的聲音,無瑕一擡頭,對上一雙深褐色的眸子,內裏寫滿了歉意、關切和欣喜,沒有一絲一毫的怨怼。
無瑕360度急轉身,往相反方向愈走愈快,幾乎是小跑着。
“小木頭,”還是躲不開,終究狹路相逢了,在這曲折狹窄的巷道裏,蕭逸之腆着臉,沒心沒肺地笑着,拿食指和拇指拈着一條粉色的絲帕,“你掉了東西了。”
她欲扯回,他照例撓臂,腳尖踮起,笑嘻嘻地揚得老高。她差不多就要嬌嗔一句:“逸之哥哥,你壞死了,就欺負我個子小。”然後蕭逸之會驟然蹲下身子,扮作小矮子,一蹦一跳,甕聲甕氣地說:“這是哪位大神啊?怎麽這麽高啊?我一眼都望不到邊啊……”然後就是一頓粉拳,兩小無猜的畫面,讓人美好得心酸不已。
但是,這一切,都回不去了!
慕容無瑕冷笑一聲,折身又行。
蕭逸之有些兒急了,藍山之會後,他與那琉元太子結下梁子,一些公開的場合,有那太子在的,他便回避。私底下,因濟民司的事情忙活了半年,對于無瑕,雖偶爾想到,但她周游濟世,行蹤不定,也實無精力尋找。
但打小兒十幾年的情誼,豈是說放就放得下的,深心裏,他實在把無暇當作親妹子,家人一般。如今,妹子跟自己生分了,要嫁人竟也不給自己知曉,依蕭逸之烈火一般的性子,實是一刻也忍不下去。
“小木頭,咱們十幾年的交情了,你給我一句話,好教我死也死得明白!”蕭逸之咬牙切齒道。
“哼!”無瑕冷冷地瞟他一眼,“別說什麽死不死的,全天下人都死絕了,也輪不到你無籌居主人!今日就說個明白,兩年前,我慕容家遭人陷害,被誣走私,已到了生死邊緣。我來尋你,你為何避而不見!”
“冤枉!那時,我正在該死的唔同呼喇治縣,外界消息一無所知啊。”蕭逸之苦着臉。
“那藍山玉局又是何人所布?你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的妙招,用在賺錢上就百試不爽,用在救人上就一敗塗地?”無瑕氣苦。
“就算我失職不知,也絕無避不見你的行徑,若是有時,管教我不得好死!”蕭逸之賭咒發誓,褐色眼眸轉赤,渾身散出炎烈之氛。
無瑕深知,蕭逸之是不會撒謊的,他的商業版圖有多廣大,他的誠信便有多可靠。
果然……那一日所見的背影,不過是——“她”——僞造的!
“告訴我,哪一日,在何處,你見到那個冒牌貨?我必動用無籌居全部精銳,誓尋出這個賊子!”蕭逸之老拳緊握,十指關節格格作響。
慕容無瑕凄然道:“太晚了,太晚了……逸之哥哥,你別查證了,就讓我以為,那日是你,是你狠心沒幫我。那我的心……會好過一點。”
蕭逸之見她如此慘然,倒冷靜了下來,沉聲問道:“小木頭,是不是,有人迫你?告訴我,誰?”
慕容無瑕搖頭,轉身欲走。
蕭逸之大聲問:“是不是他?德川九成!”
“不是!”無瑕聽到德川的名字,忽然怒意上湧,也大聲回道,“你有什麽資格提九成?他在我們慕容家最危難的時候出手相助,以一國太子之尊,聘我這落魄世家之女,他……”
“哼哼,原來你是攀着高枝去了,慕容無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