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玉碎(1)
更新時間2012-4-27 20:48:17 字數:2004
三日三夜,不眠不休,君臣暢談,《濟民司籌措辦法》的折子終于擺上桌面。江勝男閱畢,微微沉吟,對熬紅了雙目的江遠濤道:“濤弟,折子大體不錯,但仍有幾十處漏洞需細細勘校,随後,更需尋若幹郡縣秘密施行,以策萬全。最後,方可以雷霆之勢推行全國。”
遠濤帝嘆道:“朕一力請姐姐主持,奈何蕭世子對女子幹政甚為抵觸,朕也無奈……”
勝男道:“蕭世子谪仙人一樣的性子,怎會在意幹不幹政,只怪姐姐從前行事魯莽,開罪了他。”
遠濤帝道:“這好辦啊,朕擺上一桌酒席,給你們當個和事佬,把過節揭開便了,都是朕的親人朋友,有什麽解不開的恩怨?”
勝男沉吟半晌,自語道:“也只有着落在他身上了。”主意已定,便對遠濤帝淡淡一笑,道:“皇上不必憂慮,姐姐自會同蕭世子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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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月清輝,夜正朦胧,碧海的心跳,一波一波拍打在廊柱上,讓夤夜無眠的人更添愁緒。
“長公主來訪。”家人低低禀告。
玉璁微微颔首,完美的側臉被月色勾勒出絕妙的弧線,如同鑲嵌在星空中的下弦月,點染着一抹寂寞的憂傷。
“玉君,別來無恙。”勝男清亮的聲音遠遠傳來。
玉璁長長地嘆了口氣,感傷的氣息彌散在浪花裏,鹹鹹地拍在頰上,“用一秒種的時間愛上一個人,當真要花一輩子才可以忘卻嗎?為何我只是聽見你的聲音,就又開始那種無望的思念?”
勝男一怔,滿腹說辭只好在肚裏打轉,悶悶地立在當地,任由海風拂起長發。
“合奏一曲吧。”玉璁執簫在手,低低地徘徊出一個音符。
勝男見石案上有琴,便也撥出一個音符,轉而流水一般纏綿悱恻,和着簫聲,徜徉在海面上,飛旋入月宮中。
琴簫合奏,簫聲中綿綿不絕的是如怨如慕的情愫,琴聲裏卻夾雜着疑慮、焦躁與不安。二人雖樂技天下無雙,奈何心意不通,竟始終差之仿佛,從頭至尾皆未合上一個節拍。
“罷了!”玉璁忽将那簫重重抛入海中,擊碎了一勾弦月,轉頭對勝男道:“長公主,所為何事?”
勝男正欲開口,東廂房忽地傳出一記女子尖叫,俄而又聞近海中有人落水之聲。玉璁與勝男交換個神色,皆動了起來!玉璁“飛龍在天”直奔廂房,勝男卻是不假思索地躍入海中。
“調虎離山!”玉璁見東廂房中空無一人,門窗大敞,便知中計,奔回觀景臺,正見到勝男在激浪中與人惡鬥。
玉璁全然不通水性,只得在樓中伺機以暗器相助,奈何暗夜中,濁浪洶湧,饒是玉璁目力驚人,亦無法判定二人方位。一個激浪拍過,海波大動,勝男水色衣衫沉浮不定,忽而沒入海中,消失不見。玉璁大急,猛喝一聲,縱身躍入海中,立時被腥鹹的滋味裹挾,昏昧中只覺得一只綿軟的手掌始終不離不棄,心頭一松,暖洋洋仿若徜徉在午後的日光下。
心念電轉中,琉璃色的天光透過冰藍的穹幕落在臉上,卻有絲絲涼意。玉璁勉力張開雙目,試圖活動手腳,卻僵死般無法動彈。穹幕外游魚悠然、蝦藻輕曳,好一派龍宮景象。莫不是給海龍王招了來為婿?玉璁在心內微微自嘲,劇烈的心跳便漸漸舒緩下來。
俄而,環佩叮咚,似有無數麗人曼步而來,中有一嬌美異常的聲音道:“玉公子,快請嘗嘗我這雪域水晶葡萄酒,雖不值什麽,難為它萬裏而來。”玉璁灑然笑道:“原來是心言姑娘,實不必美酒佳釀,我見着姑娘,便已醉了。”
餘心言媚笑道:“果然是個天下第一風流公子,這當口兒,還有心調笑。”言至此,這魅人兒忽地收起招牌笑容,正色道,“心言也不多所虛言,幾次相擾,實為了她。”說着,伸手至微袒的酥胸前一抹,便排出一枚熒光潤潤的玉月牙。
玉璁俊眉瞬間緊蹙,嘆道:“為她?為何不置我于死地?”
餘心言不料玉璁竟答得這般直截,原本備好的一套說辭都無處可落,倒似一頓老拳重重擊在棉花上,說不出地憋悶。
一時語塞中,玉璁澀然一笑:“現時她還小,雖然黏我,也還不到認人的年紀,你們帶了去,總不至于太悲切,若再大了些,別說她不舍,我更是一萬個不願。”
心言笑道:“這麽說,此刻玉公子卻是肯了。”
玉璁眼中流轉慈父般的光芒,“自然是……一千萬個……不願意!”言未落地,已突地一式神龍擺尾,将囚己的水晶箱擊得粉碎,萬千碎片化作銳利的暗器,俱都投向心言。
這妩媚女子裙裾飛揚,竟輪轉作堅固屏風,将銳器盡皆擋回,玉璁那神龍一擊實已耗盡僅存的真力,這當兒,只得頹然傾倒,一枚水晶碎屑輕輕擦過臉龐,竟斜斜拖出一道一寸來長的血痕。
“幹得好!”一道玉色倩影移形換步,低喝一聲,已欺近玉璁身側,素手微揚,秀眸中殺機畢露,只聽“嗤”的一記,一道虹光噴濺,凄豔如玉碎。
“你!”餘心言忙俯身探視,驚覺玉璁鼻息全無,心跳驟停,竟是已然斃命。
江勝男手中尤自握着鮮血淋漓的傲霜寶劍,笑道:“好姐姐,他殺了你主上全家,我今趟替你報仇雪恨,你該怎麽謝我呢?”
“你!你……他明明不通水性,純是為了救你才落水,你竟然!”餘心言自認行事狠厲,卻也不曾見過這般辣手的女子。
“你是想說,他還有利用價值,還不到死的時候吧。”勝男從鼻中哼出一聲,以指腹輕輕抹去匕首上的血痕,一對玉手即刻如染上丹蔻一般,“只是,于我而言,這種人,死得越早麻煩越少。”
玉碎(2)
更新時間2012-4-28 20:03:53 字數:2129
勝男見餘心言愣在當地,面上流露出悲戚顏色,不由冷笑一聲,道:“放心,那金主被我點了昏睡穴,一點兒也不會知曉。”言罷,秀麗的遠山眉挑了挑,道,“心言姐姐,咱們明人不說暗話。大家各為其主,瞧中的左不過是那金主手裏頭的金山銀海。至于這淫賊,**擄掠,無惡不作,更加害了我穆賢王叔全家,原也死不足惜。只要你直承玉碎之舉,我就有把握通過皇上的濟民司獲取無籌居的全部産業。到時,我自然不會忘記姐姐的功勞,會分你大大一份利好。”
餘心言微閉着的一對杏眼,此刻倏然睜開,眼角赫然挂着未逼退的一粒珠淚,道:“你便沒有設想過,若北郡王滅門一事與他無關呢?你便絲毫不曾感念,他為了救你,以身犯險的情誼?”
“我那可憐的穆賢王叔原本偏安一隅,安心做他的清閑福王,與世無争。可偏偏這岳相的好兒子,藍山新玉同他交上了朋友,這好朋友前腳才走,後腳就在北郡王府放了一把大火,任府中高手如雲,竟無一幸免?據刑部回報,說是王府井水之中早被下毒,算準了火起之日便是毒發之時。玉璁若不是早有防備,又怎會平安無事?”勝男道。
“那毒本不致命……我是說,大概……也許只不過叫人昏睡而已。”心言搶白一句,忽地自悔失言。
“那如何只玉璁一人火起之時,未在王府之中?”勝男緊緊盯着心言,淩厲的目光仿佛洞穿人心。“讓我告訴你吧,那是因為,有人把昏睡的玉璁擡出了王府。”
“哼哼。”心言冷笑一聲,目中卻盡是駭色,“我當長公主料事如神,卻作如此不合邏輯的推論。若兇手并非玉公子,必殺人滅口,又怎會施手相救?”
“若我說,并非相救,而是……嫁——禍呢?”勝男眼神中盡是我早知之。
“故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心言姐姐,若要痛惜玉碎,何不去尋這嫁禍的元兇,只一味同我纏夾不清作甚?”勝男忽地逼近一步,湊近餘心言,輕聲道,“早知今日會牽腸挂肚,倒不如當初棄擲火海。好姐姐,我替你代勞了,你該如何謝我。”
心言顫抖着不及發話,後背忽地掠過一陣迅疾的旋風,一對肉掌裹挾着萬丈怒意,急攻而至,險些将立在心言身前的勝男撂倒。勝男躬身一折,腰肢已至不可彎曲的極限,再低一寸便是脊骨斷裂。
“江勝男,你—好——”蕭逸之慘白的圓臉上密布着駭人的劇恸,父母雙亡的孤星生涯加之名利場中狡詐詭谲的明争暗鬥,早鑄就了他一顆鐵石也似的心腸。此刻卻全部化成一股狂暴的恨意,噴湧而出,帶着摧毀一切的神魔之力。
“姐姐,并肩子上啊!擒了這金主!”勝男一面抵擋,一面喚餘心言幫手。那心言冷哼一聲,腰間發力,一對玉腿筆直掃旋,以雷霆之力擊向勝男。勝男此刻腹背受敵,實是退無可退,把心一橫,逆運一口真氣,祭出血胤之力,一大口鮮血噴濺在手中傲霜寶劍之上,立時寒鋒凜冽,逼得餘心言玉旋腿角度微偏,堪堪避過。然而,蕭逸之裹挾極深怨念的混元掌力終究還是掃中了勝男尾骨,痛得她禁不住呻吟出聲,身子側跌向玉璁屍首旁。
蕭逸之此刻渾如夜叉附體,一對棕色眸子似欲噴射出金色烈焰,眉間戾氣駭人至極。“你陪他去吧!”蕭逸之大喝一聲,混元功勁發至十成,震得整個水晶閣簌簌作響。
“住手!”蕭逸之于淚眼迷離中,驚見江勝男把持玉璁屍身為盾,不由生生撤掌,心中恨意卻百川歸海般暴漲,身周騰騰地散出熾烈的炎霧。“玉璁之屍”猛撲向蕭逸之,江勝男趁勢斜掠而出,向着餘心言大吼:“他瘋了!快開閘!”
魚蝦水族順着一大股鹹澀的海水洶湧而至,甫接觸蕭逸之恨天怒地的熾烈,便呲呲作響,直欲沸騰。衆人只知奮力上浮,腳底忽地一松,飛旋而上的大力“突”地一記刺破夜空,蕩漾的月輪終歸靜美,海月清輝的臨水平臺再現眼前。
“玉璁之屍”直挺挺地橫在慘白月色下,胸前血漬被海水洇開,殷紅了白衣。蕭逸之須發皆張,周身水汽瞬間被熾烈真氣蒸幹,對着渾身濕透的江、餘二女,淩厲的掌風一浪接着一浪,江勝男雖精通水性,也禁不住閉氣之後連接三掌,劇烈的疼痛自胸腔彌漫,一口鮮血噴湧而出。當第四掌間不容發地擊向風中枯葉般的江勝男之際,“玉璁之屍”駭人地大喝一聲,張開雙臂,猛撲向蕭逸之。
“我……還沒死!”玉璁給熾烈的內勁一逼,喉頭一甜,溢滿了一嘴的鮮血。
海天之間,欲燃的空氣逐漸冷卻,蕭逸之怔怔地望着玉璁,見他似笑非笑的嘴角挂着一抹狡黠的神色,就好像第一次出現在自己面前,一個模樣。
“玉老大!玉……老大!”這個昂藏八尺男兒、坐擁天下財貨的南越世子忽的嚎啕而哭,在銀白月色下、在兩名絕色女子愕然的目光中,依依地拽着玉璁的衣角,哭得像個失去母親的幼兒。
“小蕭,我沒事……方才公主那一劍刺中的只是隔腹而已,雖流了些血,一會兒多飲些酒補上便是。”玉璁一面安慰蕭逸之,一面對江勝男一拱手,道,“公主妙計,玉璁拜服。近來我深受北郡王滅門案的困擾,尤以宗室之人,對我嫌隙日深,就連皇上亦給了我臉色。幸而今日公主使了這苦肉計,叫那餘心言露了馬腳。她這番離間的詭計怕是行不通了!”
江勝男咳嗽一記,道:“也幸得你配合,只是這女子,絕非穆賢王叔手下,若王叔府內有她這段位的高手,又豈會被算計得滅門之禍。只怕……賊喊捉賊,這女子口風中露了消息,恐是……所謀者大……”
蕭逸之此刻已恢複清醒,不再是那副龇牙咧嘴的滅世殺神模樣,思及餘心言對自己言說的目的,想說什麽,但又閉了口。
江勝男回望着默默消失在夜色中的神秘女子,自語道:“餘心言,究竟是何方神聖?”面上卻露出了極難察覺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