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公主(1)
更新時間2012-4-20 20:09:31 字數:2071
“玉老大,來看你了!”蕭逸之人還未到,聲兒早傳上海月清輝三層卧房。
給辟邪寶弓射出的落月箭貫胸而過,傷勢何其沉重,若不是內功已甄化境的岳向天第一時間全力施為,加上秘府珍藏的多味靈藥,即使功力深厚如玉璁,亦絕無幸免之理。
“看看你,瘦成這個樣子,一點血色都無,簡直活像只僵屍。早跟你說了,女人就是一劑鸩心的毒藥,還敢放在心上,早晚得把命搭進去。”蕭逸之一見虛弱不堪的玉璁,就忍不住痛心疾首、咬牙切齒道。
月禾本正熟睡,着實驚了一跳,哇哇大哭起來。
裳兒忙不疊立起身子,委委屈屈地瞥了蕭逸之一眼,緩緩踱步哄着月禾。
蕭逸之一時老臉通紅,歉聲道:“當然也不可一概而論,譬如咱們裳兒,就絕對不是毒藥,是良藥,良藥……”
“廢話少說,我還死不了,你剛打宣成那兒過來,他還好吧?”玉璁沒好氣道。
“他?呵呵,哈哈……”蕭逸之沒頭沒腦地大笑起來,湊近玉璁,故作神秘道,“他原來不過多灌了幾口水,只是在這之前……”
玉璁俊目一合,來個不理不睬,蕭逸之自己先覺得沒趣了,笑道:“他先中了那美腿妞兒的春藥——豔魂。”
一時間,二人皆發出不懷好意的笑聲,蕭逸之更笑道:“咱們必得嚴刑逼供一番,管叫他一絲不漏地招供出來。”
玉璁正待發問,外間一陣吵嚷,打斷玉璁話頭。
“我正要去找你,自己倒乖乖送上門來,竟有幾分膽色麽!”蕭逸之一面說,一面錯骨分身,一記老拳虛掩對方面門,底下掃堂腿齊出。
“蕭世子息怒,勝男此來只為救人。”江勝男一勾一退步,靈巧地騰挪開身子,避開了兩擊。
蕭逸之一擊不中,也不糾纏,負手擋在玉璁卧房前,“今日只要有我老蕭在,說什麽也不能讓你踏進這間病房。”
“逸之,你在做什麽?”宇文月氣定神閑地拾級而上,腳步忽然虛晃一下,踉跄一步立定在勝男面前。
“宇文公子,在下江勝男。”勝男向他微微颔首致意。
“你……江姑娘……”宇文月鳳目輕輕開阖,唇邊浮現出一個蒼涼的微笑。
“蕭世子,公子請江姑娘進去。”裳兒出來通傳。
勝男友善地向蕭逸之投以微笑,轉身旋即流露出疲憊的神情。
“你來了。”玉璁笑吟吟地望着勝男,“耳邊這對明月铛很襯膚色,若再綴上兩道流蘇,便足可迷死人哩。”
勝男嘆口氣,道:“我看看你的傷口。”
玉璁掀起錦被,将中衣解開,露出包紮整齊的巨型創口,此刻仍不停地有暗紅血液滲出。
勝男秀眉微蹙,将繃帶小心翼翼地解開,碗口大的傷口邊緣已結痂,黃褐色的膿血裹挾腐肉,令人不忍猝睹。
“我這輕輕一指便可要了你的性命。”勝男将纖秀食指虛懸創口,冷冷道。
“你不會的。呃……”玉璁悶哼一聲,見一道血線自勝男指尖貫入傷口,沖破腐肉,痛入骨髓。
“落月箭染我帝室血胤,便成血毒,世間只有血引可解。”勝男利索地包紮傷口。
“多謝……你了。”玉璁忍痛道。
“不必,我此來的目的并非為你療傷。只為了這四字:薛堅已死。”勝男此刻的神情絕對當得起“豔若桃李、冷若冰霜”。
玉璁苦笑道:“何必這麽急着碎我美夢,原本為了多看你幾眼,我亦甘心将薛堅的事情一絲不漏地說與你聽,只是……若論及你所關心的那件事,很可惜……也是四個字:一無所知。”
勝男一怔,難掩失望之色,道:“打擾了,告辭。”扭身便走,竟無再多看玉璁一眼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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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的月輪,明黃潔淨,高懸于湛藍天際,勝男仰望燦爛星河,芳心深處生出凄涼的情緒,不由勒馬、緩辔徐行,排遣無人知曉的心事。
一縷笛音自天地初生處泛起,清越平和、直擊人心,令悲者止戚,憂者複樂。宇文月颀長俊雅的身形現在山巒腳下、原野盡頭,橫執玉笛,雅奏仙樂。
“宇文公子,你怎在此?”勝男問道。
“江姑娘,天下無心外之物,由此月觀汝心,我知你心殊不平靜。”宇文月縱身躍起,輕松潇灑地落在勝男面前。
“明月自升自落,于我心有何相關?”勝男仰角四十五度望月,完美的下颌染上淡淡銀光。
宇文月微笑道:“你未看此月時,月與汝心同歸于寂;你來看此月時,則月色因之而明,便知此月不在你心之外。”
勝男瞟他一眼,淡然問道:“何處來?”
宇文月答:“日出東,月落西。”
勝男又問:“何處去?”
宇文月答:“來處來,去處去。”
勝男追問:“何謂喜?”
宇文月答:“人心有真境,非絲非竹,而自恬愉。”
又問:“何謂悲?”
答:“發從今日白,花是去年紅。”
再問:“何日生?”
答:“今日生。”
續問:“何日死?”
答:“來朝死。”
勝男鼓掌笑道:“果然是念空大師的入室弟子,禪機精深。佛門講究無物無我,卻不知如何解釋一個‘情’字?”
宇文月鳳目流轉,月映瞳仁,幻化出七彩琉璃奇光,深深凝望勝男,道:“月下看取蓮花淨,應知一塵不染心。”
“既已染血,如何能不染心?”勝男沉聲道。
“如果姑娘僅僅為了寶血,實在不必進海月清輝。”宇文月眉尖一挑,“西林苑固然掌管先帝寶血,但,寶血卻并非獨一無二。”
“你……究竟有何目的?”勝男警覺道。
“月映萬川,他又有何目的?我跟玉兄是不同的。”宇文月舉頭望月,“雲散水流去,寂然天地空,幻滅之處自然是新生之地,姑娘何必執着于地獄幽冥之念。”
“我明白了。”勝男破顏一笑,贊道,“今晚的月色真美!”
宇文月一時目眩神迷,顫聲道:“是的,真美。”
待醒過神來,勝男早已打馬揚鞭絕塵而去了。
公主(2)
更新時間2012-4-21 20:36:01 字數:2234
禦苑晴溪畔,太液池中靜靜綻放着蕾蕾水仙,高潔優雅,在月色下,與點點螢光輝映,芬芳氤氲。勝男獨坐池邊撫琴,曲調哀婉難明,令人不忍卒聽,連風聲裏都透着嘆息。勝男忽然停了十指,她身後之人長嘆一聲:“哀感頑豔,姐姐何須如此啊?”
勝男忙起身下拜,道:“皇上,奴婢死罪。”
遠濤帝扶起勝男,淺淺笑道:“姐姐上次責朕的話,是對的。朕那樣嚴厲地說話,是朕錯了,朕跟姐姐道歉。”
勝男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遠濤帝的眼睛,見那一汪瞳仁清澈透亮,渾不似平日的混沌膠着,不禁心下激動,道:“皇上,是奴婢的錯,奴婢不該胡言亂語,更不該在西林苑射傷玉大人……”
“姐姐,”遠濤帝忽然緊緊握住勝男的手,有些不能自持地望着她,“你那一箭,射出了朕的心聲——朕乃遺腹之子,三月登基為帝,周歲上便失了親娘,五歲不到連乳母也亡故了。此後十年間,朕曾遭暗害數十次,早已是遍體鱗傷,形神俱毀,惟願與這花草相伴,彼雖默默不言,卻自綻芳吐蕙。但今時今日,朕卻不願再隐忍下去!”
“皇上,您受苦了……”勝男秀眸中已有晶瑩淚花逸出,“姐姐會陪伴您左右,以微末本領,助您一臂之力,不離不棄!”
“是的,朕明白,姐姐不會抛下朕的,這冷冰冰的世界上,畢竟還有一個人值得信賴,還有一個人願意陪朕走下去。而這個人,朕也會視她為家人,克盡職守,好好地守護她。”遠濤帝暮色沉沉的面容上忽然透出一絲粉紅的光暈,一如三年前的傍晚,那般俊逸秀美。
勝男含淚微笑,心知這一刻遲早都會來臨,但竟然來得這麽迅疾,深心但覺激動難言,只深深凝注着眼前稚氣未脫的少年,鄭重道:“皇上,宗室中是否尚有可靠之臣?”
“原本吾德皇叔堪為股肱,奈何近年來久病纏身,已歸隐多年。宗室中……此刻,只怕除吾德之子涵郡王外,實無可稱道之人。”遠濤帝道。
“果真是涵郡王!”勝男颔首,“皇上,奴婢有一事相求,萬乞允可。”
“姐姐但說無妨。”遠濤帝聽後,雖有些詫異,終究還是點頭應允了。……………………………………………………………………………………
在暮色森然的嚴陵地宮外,號稱宗室第一俊才的江遠涵拱手肅立,身形便如同一杆筆直的槍,挺拔、堅定,但若靠近了看去,便可見這郡王濃眉微蹙、俊目含愁,顯得內心極是憂急惶惑,不一時,甚至自額角涔涔地淌下汗珠。
柏樹林中響起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俄而,又渺不可聞。江遠涵幾乎疑心自己已然幻聽,不由緊閉雙目,凝神傾聽,窸窣之聲由遠及近,突然又一次消失。這郡王猛地睜眼,心房轟地一聲,碎裂作瓣瓣落英,又漸次凝結成非人間的絕美幻象:陰森恐怖的陵墓柏林間,溫暖的橘黃色宮燈冉冉升起,燈光映照下,渺姑射仙人般的少女亭亭而立,淡淡的眉眼籠在暈黃中,疑真似幻。
及至近前,江遠涵仍一意神游物外,卻見這少女屈膝行禮,曼聲道:“涵郡王,勝男有禮了。”遠涵方驚覺這少女便是西林苑一箭洞穿玉璁的宮娥,正在莫名之間,卻見到遠濤帝驀地出現在地宮神道碑前。他正欲行禮,遠濤早擡手揭過,又以目示勝男,眉目間滿是“我亦不知”的神色。
勝男将宮燈懸在琉璃影壁飛翹的檐角上,自貼身錦囊內取出一枚淡紫水晶石,默默祝禱,忽然氣運于臂,力透指尖,順着一股血線将那水晶穩穩嵌入鎮墓獸額間凹陷的天眼處,數息之後,那猙獰兇悍的石獸如同複生,緩緩張開血盆大口,舌尖熒光耀目,竟吞吐出一柄寒浸浸的寶劍。
勝男電閃般探臂取劍,在獸口閉合前一刻,終于執劍在手,昭示了她與先帝同出一脈的血胤。與此同時,十二名龍禁衛齊齊現身密林,跪伏于地。
遠濤帝與涵郡王對望一眼,都從對方神色中見到驚異之外的內容,涵郡王幼時曾聽父王提及先帝曾有一女,十幾年來生死未蔔,故神情中多了一分失而複得的喜悅。至于遠濤帝,他的內心卻酸楚多過欣悅了。
勝男袅袅來到二人面前,屈膝跪倒,道:“皓彥帝女江勝男拜見濤皇弟、涵王兄。”
涵郡王忙扶起勝男,喜道:“果然是先帝之女,妹妹,父王若知你尚在人間,不知會有多開心。”
遠濤帝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姐姐,你……”
勝男微笑着執住遠濤帝雙手,道:“濤弟,此刻我們可真的成了姐弟了,你歡喜嗎?”不待他答話,勝男指着跪伏于地的龍禁衛道:“他們十二人便是隐伏于民間的龍禁十二衛,今日我便物歸原主,将他們還于皇上。”
遠濤帝擺擺手,道:“姐姐,他們既選擇了你做主人,便不必迫他們易主了。”
那十二衛一聽此言,齊聲道謝:“多謝皇上隆恩。”
勝男斥道:“住口,你們本該護衛一國之君,在我身邊不過是權宜之計,如今見着了真龍天子,竟然在此推卸責任,我大衛要你們何用!”
遠濤帝道:“姐姐,別動氣,朕便留下他們吧。”言罷,對涵郡王道,“王兄,請你拟一道禦旨,朕将龍禁十二衛賜予長公主,務必護衛其周全。”
勝男見遠濤如此堅持,也只得作罷,只是聽到這“長公主”三字,不覺觸動心事,對二人道:“勝男雖是皓彥帝女,奈何并無名分,這十幾年來在民間平靜度日,本無意再入宮生事,累及先君,煩擾宗族。只是……”說着珠淚滾滾,難以言繼。
涵郡王柔聲道:“妹妹,父王與我十幾年來一直明察暗訪,只為尋着先帝一點血脈,你今日才來,實是遲了,何須自責?”
遠濤帝卻道:“姐姐,你确實不該入這牢籠,若早知你便是我親姐姐,三年前遇着你,我便随你去民間隐居度日,哪裏還在此苦苦煎熬!”
勝男泣道:“勝男父母為岳賊所害,奈何身孤力單,實是複仇無望,本欲于民間隐姓埋名,了此一生。奈何,那岳老賊苦苦相逼,數次欲置我于死地。我東躲西藏了這些年,也學得一身上乘武功,常常尋思,雖然我身為女兒,亦是帝室血脈,怎能罔顧父母大仇、家國深恨,任由宗室喋血、國皇蒙災!這才一意入宮,尋親、複仇!”
公主(3)
更新時間2012-4-22 20:02:38 字數:2011
凄冷的地宮柏林間,兄弟二人聽着失而複得的姊妹講述在民間的種種遭遇,不由得雙拳緊握,均是義憤填膺了。遠濤帝道:“姐姐,朕也早受夠了,既然你有此願,咱們幾個便放手大幹一場,同那岳老賊鬥到底!”
遠涵向來持重,此刻卻也給激起血氣之勇,握住他二人之手,道:“俗語有言:兄弟齊心,其利斷金!今日我們便在先帝陵前發下重誓,攜手抗敵、重振朝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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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啓地宮?驚擾先帝亡靈!絕無此先例啊,姐姐,怕是難哪……”三日後,遠濤帝與涵郡王同江勝男秘密潛至宗室密室釣雪閣內密議,這兄弟二人聞得勝男的主意,均是大為震驚。
“為今之計,別無他法,若要此計成行,必須以雷霆之勢趕在岳向天察覺之前,而且,這名單上的人當日必須在場。”勝男展開一方絲帛,上面密密地羅列着皇室宗親、耆舊老臣、藩王世子與儀禮主官中的重要角色,只有當着這些人的面前展開驗親儀式,方才能生效。
“吾德皇叔的意思呢?”皇上轉向涵郡王問道。
“父王是贊同的,但他近日病症更重了些,只怕無力插手此事了。”涵郡王嘆口氣,堅定道,“但父王給我一句話,他說:無論如何,我們總該勉力一試,不論成敗,只要用盡全力,就無愧于心了。”
“姐姐,雖然我們都認定你是先帝血脈無疑,但若出了任何差錯,便是滅族的重罪,不如請太妃認你作義女,朕即刻冊封你為公主,我們就不必去冒這個險了。”遠濤動搖道。
“皇上,我這麽做,并非為了一個‘公主’的虛名。我只是為了告訴那些人,當年慘遭奸人毒手的皓彥帝和陸葶芸,不會白白地死去,他們的女兒——江勝男——回來了!我要以皓彥帝和陸葶芸女兒的名義,堂堂正正地向他們宣戰!”勝男眼角淚光浮動,神色冷厲異常。
“啓奏皇上,丞相遞上來一個加急奏章。”內監急匆匆跪呈。
遠濤龍目一掃,不禁色變:“他竟比我們先一步動手,邀我們去嚴陵地宮……”
“其中定然有詐!”遠涵雙唇緊抿,澀聲道。
“濤弟、涵哥,眼前的路只有一條,就是滴血驗親!我相信爹娘在天之靈會保佑我們!走吧。”勝男一左一右挽起兄弟倆的手,夷然不懼地邁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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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邑東郊,山岚環繞、霧氣氤氲,正是龍眠之地,穿過隆恩殿、越過玉帶河道、繞過琉璃影壁,便是嚴陵地宮正門。
此刻,宮前旗影重重、旌蓋喧喧,竟如朝會般熱鬧,琉璃影壁當中擺下了杏黃主臺,兩邊順着漢白玉石階架設席位,算來竟有百席之多。
權相岳向天今日着玄色刺白菊祭服,腰佩雪珊瑚,英俊無匹的面容上挂着一抹莫測高深的淺笑,予人既吸引又駭怕的直覺,他端坐主臺,見遠濤帝駕到,只起身微行一禮,複又坐下與太醫令低語,擺明了一副“棋高一着、料敵先機”的架勢。
待遠濤帝坐定,勝男與涵郡王對視一眼,于禦座前雙雙拜倒,三跪九叩,山呼萬歲,參行大禮。衆宗親、重臣、藩王見狀,紛紛起身效法,一時間“萬歲”之聲震天動地,岳向天也不得不趨身側避。
“衆卿平身、賜座。”遠濤帝作個起的手勢,道,“今日朕将各位請到嚴陵地宮,勞師動衆已是不該……”他邊說邊對幾位年長的太妃、舊臣微笑示歉,“驚擾先帝陵寝更是大罪。但,此事關乎我江衛皇室正統,不得不如此耳。”
“皇上,今日滴血驗親要證實的先帝公主,便是涵郡王身旁的這位姑娘吧?”随着一位宗室皇親的發問,萬千道目光皆聚在江勝男身上。
勝男輕掠雲鬓,嫣然一笑,落落大方道:“安義隆律爵,正是江勝男。”
勝男寵辱不驚的高貴風範已令人心折,更兼一開口便道出此人爵位尊號,立時贏得衆人好感。
“姑娘身份未明,即着皇室長公主才有資格穿戴的雪鳳祭服,不怕僭越嗎?”說話者正是禮部尚書葉功廉。
勝男正了正白玉雕就的玲珑鳳冠,朗聲道:“葉大人,勝男尚是第一次正式拜祭先皇,若不能盡人女之禮,亦枉在世為人了。而若驗親結果證實勝男乃是一冒名頂替的騙子,那麽這身祭服也便會染上熾熱的鮮血,随勝男到地下向先皇謝罪!”
此語表明了江勝男此番不成功便成仁的堅定信念,一班宗室耆舊不由紛紛颔首贊許。
葉功廉望向岳向天處一眼,立時朗聲言道:“皇上、相國、列位貴賓,今日滴血驗親已非我朝首例,昔日太宗尹梵帝流落民間十餘年,正是通過此法确認身份,不過,這是唯一成功的例子,故廣為人知。另有數十起跳梁小醜意欲冒充皇室血胤而犯下欺君大罪的案子,便不為人知了。當然,這些罪行自然不會記錄在史冊,各位若要細知端的,只有求之于歷年刑部案冊。”
遠濤輕咳一聲,打斷葉功廉話頭,道:“今日之事只要仿效昔年尹梵帝故事即可,餘事不必多提。先帝寶血本供奉在西林苑,但因苑長薛堅橫死而不知所蹤。故此,今日打開嚴陵,原是非常之事行非常手段。為保公平起見,由朕、先武帝慈惠太妃、君亦老親王、安西王世子、岳相及江勝男共同入內恭請寶血。”
地宮內森寒幽暗,老太妃禁不住寒氣,不住咳嗽,勝男忙攙住老人,以掌心抵住她後腰,緩緩輸入陽剛內勁,舒緩寒冷。就在嚴陵外衆人等得心焦難耐之際,遠濤帝一行終于露面。只見江遠濤端着玉盤,盤內擺着一尊羊脂白玉三足鼎。
公主(4)
更新時間2012-4-23 20:41:26 字數:2066
“宇文宗主,請以煦陽功化開寶血。”遠濤帝向宇文世家宗主宇文皿作個請的姿勢。
宇文皿年約五旬,身形板闊堅實,一張粗豪的紫紅色臉龐長滿剛硬的髭須,太陽穴鼓起,顯示出功力不凡。然而一對眼眸已顯露暮氣,腹部贅肉也透露了這名世家大族出身的宗主縱情聲色的現實。
勝男望着宇文皿運功化冰,心中想的卻是,宇文月看來竟全不似乃父,俊秀的容貌,想是繼承了母親吧。
深藏于極地玄冰密室的寶血冰晶已在宇文皿玄功施為下,化作鮮血,江勝男正欲上前,慈惠太妃卻先一步将玉鼎端在手中。
幾乎是同一時刻,慈惠太妃突然尖叫一聲,身子斜斜摔出,玉鼎已給一名着近侍服的人奪走,勝男不暇思索,飛撲着攬住太妃,卻只有眼睜睜望着那奪鼎之人仰脖将鼎中寶血一飲而盡,一對珠睛中幾乎掙出血來。
“好膽!”肅立在側的江遠涵怒叱一聲,如一片黑雲掠出,大手印疾拍奪鼎人脊背要穴,迫得他狂噴鮮血。然而,飲下腹中的寶血終究不可能從他自身血液中分離出來,此刻即便将此人開膛破肚亦于事無補。
“速将此人捆了,嚴刑審問!”遠濤帝厲聲道,一面卻不由松開緊皺的眉峰。
“皇上,江姑娘,此番只能說是天意了,寶血已失,身份是永無驗明的可能了!”岳向天冷笑道,目光中卻隐含着一絲極難察覺的失望。
江勝男夷然不懼地瞪視着岳向天,心中狂怒不已,看這老賊的神情,昨日與濤弟、涵哥擔憂的事果然屬實,那所謂寶血早已被偷天換日,若是今日當真滴血,定然不能驗出真親來。那樣……自己身死尚在其次,卻讓一力擔保自己的濤弟、涵哥背負罵名了,想到此節,勝男脊背上竄上一層涼意,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皇室血統,怎容混淆,身份總得要驗明的。”一把沉厚悅耳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一頂青呢軟轎的簾子掀開,便露出江吾德笑意吟吟的面龐。
岳向天自心內冷哼一記,笑道:“吾德親王,原來驗親一事倒比一切靈藥都管用,連病篤之人都可返魂,早知如此,本相這事還嫌做得遲了。”
“多謝岳相挂心,本王的病原本是不治了,誰知上天垂憐,竟降下兩位神醫。”江吾德忽而挺直了脊背,松弛的肌膚仿佛瞬間煥發光彩,雙瞳內更是精光閃閃,暮氣盡除,此刻的模樣較之其子遠涵也相差不遠。
“父王,敢問是哪兩位神醫如此神通?孩兒必得當面拜謝。”遠涵驚喜問道。
吾德親王排衆請出兩人,勝男一展眼,便認出其中清癯高瘦、一身翠衫的是“懸壺醫聖”柳清風。而另一位蒼發銀髯、身形高大的老者卻不曾見過。
“那不是四十年前沙場救駕的朔北神醫達爾庫麽?”宗親中尚有年長者記得這位神醫當年奇跡般救活身中箭毒的武帝的陳年往事,達爾庫救駕後不求封賞,只求自由出入邊境,可以不受疆域限制地采摘藥草與治病救人,這般濟世行醫的風範,曾被立為太醫院垂訓的榜樣。
“皇上,老臣不遠萬裏請來這兩位神醫,只因天下間只他二位聯手方可行滴骨驗親一法。”江吾德語畢,便惹來一片議論。
滴血驗親固已屬非常手段,而“滴骨驗親”則更只屬于傳聞範圍內了。
太醫令在岳向天示意下,發問道:“據微臣所知,枯骨性不滲水,敢問二位神醫,如何滴血?”
柳清風灑然一笑,取出名動天下的“裁葉針”,在一截牛胛骨縫處以迅雷之勢密密行針。達爾庫接過插滿銀針的牛骨,自懷內掏出一包糊狀藥膏,均勻塗抹在骨上,最後用罕見的高原雪棕葉裹緊,放置于藥籠中蒸煮片刻。
此時,早有人遞上兩杯牛血,柳清風以銀匙取其中一杯之血,滴于牛骨之上,血液如荷葉聚珠,滴溜溜滾落。
而達爾庫則取出另一杯中牛血,血珠甫一觸牛骨,瞬間便滲入骨質,片刻後只餘下表面殷紅一點。
在這兩位醫聖“生死人、肉白骨”的奇技面前,太醫令已沒有任何置喙的餘地。
皓彥帝遺骨安靜地置于碧玉盤中,刺目地慘白。
江勝男在衆人各色目光中,以銀針刺指,殷紅的血珠彙聚成滴,終于緩緩墜落,血觸遺骨,順勢打個旋兒,頓住了。
勝男眼角噙淚,十指緊扣,默默祝禱。
血珠,終于緩緩地、深深地滲入枯骨深處,靜默地昭告天下,皇女的真确身份。
“父皇!女兒不孝!女兒來晚了……”凄厲的悲鳴刺穿蒼穹,化作如雨灑落的珠淚。
“皇姐,節哀。”江遠濤輕輕攀住勝男肩頭,這悲喜交集的長公主反身緊擁住皇帝,将一顆千嬌百媚的腦袋深埋在遠濤尚嫌單薄的肩窩,泣不成聲。
江遠濤張臂環住皇姐,一瞬間驚覺自己已長大成人。他挺直腰杆,龍目微紅,朗聲道:“朕即刻冊封江勝男為大長公主,賜良田千頃,仆役五百,着戶部依制速建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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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南市,晨霧未散,人聲卻已鼎沸。
細細看去,人群歪歪曲曲一字兒排成長龍,都聚在無籌居下屬一間豆大的米糕糖鋪子門口。
“祝大娘,起個好早哪,今兒該能排到蕭世子親手做的米糕糖了吧。”挎着菜籃子的大嬸向前方人龍中的熟人打着招呼。
“還有比我早的哪,那幫子小姑娘聽到蕭世子的名兒,大半夜裏就趕了過來,真是……呵呵呵呵。”祝大娘掩嘴笑個不住。
無籌居的生意遍布天下,從南到北,跨度不知幾千裏,近些年更是将胡爾、琉元這些鄰國也納入其版圖中。
而無籌居主人蕭逸之,在老百姓眼中,分明就是個動動腳趾頭便可以叫天上下金子的傳奇人物。
此刻他正揉着惺忪的睡眼,任由侍女們罩上一身豆青色的布衣,腰前系上圍裙,烏黑發髻以圓帽兜住,活脫脫一個大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