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心言(1)
更新時間2012-4-15 20:05:50 字數:2010
清夜如水,月華似練,萬燭當天紫霧消散,百花深處鐘磬齊鳴。
禦花園雅音閣內正上演着一場新排的歌舞,歌者正是人稱“繞梁三月”的良悅大家,主位上淺杏色龍紋袍的少年正是當今天子江遠濤,他顯然很欣賞良悅的歌聲,面帶微笑、随着節拍手舞足蹈。下首左側的主賓席上端坐着面容沉靜的涵郡王,他擁有一張肖似乃父吾德親王的俊秀面容,但此刻卻殊無喜色,仿若古井無波。
“好!”良悅一個百轉千回的高音剛過,對面席間便轟傳彩聲,不望即知,那叫得最大聲的必是南越世子蕭逸之了,他身披火蠶絲織就的緋色外袍,不過,其實這緋紅色的衣衫,不能算袍,只長及腰部,且剪裁貼身,最顯眼的是在頸部下兩寸處,綴着一枚墨色花結。
這位南越世子雖然來自南蠻之地,但入京為質也已逾十年,卻仍如化外之民一般,任性而為,無論言行舉止皆讓謹守禮法的朝中大臣們不屑。然而,在年輕一輩中間,卻沒有一個不喜歡蕭逸之的,就連少年老成的涵郡王也無法對着蕭逸之擺出一張冷臉。
蕭逸之此刻正與右手邊的宇文月把酒言歡,月神身為京畿四大家族之首,以謙恭謹慎持家的宇文氏的長子,自小所受的教育極其嚴苛,此刻雖然酒至半酣,仍然彬彬有禮,言談舉止堪為儀禮典範。
“玉老大,發什麽愣呢?”蕭逸之撞了撞左側的玉璁,他今日着了慣常愛穿的白衫,不加修飾,只在腰際綴了串碧綠滴翠的玉牙,與身邊緋紅奇裝的蕭逸之相映成趣。他雖刻意低調,但若稍加留意,即可發現,不論輕歌曼舞的舞姬,還是垂首彈奏的樂師,皆不由自主地将眼風飄往這白衣男子身上。他此刻顯然無心于酒宴,對于良悅大家的歌喉也只是淡淡欣賞着,俊顏上流露出一抹淡然的落寞神情。
“郦将軍到……”司禮內監尖着嗓子通傳,歌舞依舊熱鬧,空氣裏卻顯然起了一陣異樣的波動,蕭逸之長身欲起,卻被玉璁一個眼神止住,只見那主座上的龍袍少年已下了禦階,笑盈盈地迎了出去。
“末将郦宣成拜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挺拔的身姿深深跪倒在地。
“郦大哥快請起,這裏都是自家兄弟,又沒有外人,來,嘗嘗朕新釀的百花蜜酒。”皇帝不待宣成起身,已将滿滿一杯酒遞了過去。衆人素知這年輕皇帝行事甚是任性,宣成也不多說,就地将那蜜酒飲了,啧啧贊嘆:“皇上,果然美酒!性烈至斯!真真不可思議!”
皇上大笑,突然指着玉璁道:“玉卿,玉卿,快快把歌舞獻上,朕樂不可支,非得舞上一番!”衆人聞言,忙離席避座,只怕這皇上當真當衆起舞,倒真是看也不是,不看亦不是。
玉璁起身奏道:“皇上,蜜酒性烈,只怕您酒力不勝,不如讓微臣舞劍,為皇上與諸位大人助興。”
“玉卿舞劍……”皇上低頭思索了一陣,突然拍手狂笑道,“那果然是很好看,很好看,一劍封喉、血流成河,哈哈,哈哈,全是紅色的,像夏天的石榴花碾碎了一般,慘紅慘紅的,真好看啊!”
衆人聞言,心內都是一緊,這次北郡王滅門慘案波及甚廣,甚至連這個不管事的癡皇帝都心中忿忿。玉璁雖在岳向天庇護下,只不過罰俸思過,然則畢竟觸犯衆怒,這岳家的螟蛉之子,只怕接下來的日子并不好過。
年輕的皇帝搖搖晃晃地返回禦座,端起酒杯,衆人皆移座,舉杯,“郦大哥從胡爾給朕帶來了一大堆奇珍異寶,當真勞苦功高,正巧今夜玉卿又有新排歌舞上演,朕就……那個……借花獻佛了,來,大家共飲一觞,為郦将軍壽。”
帝國的俊彥們齊齊舉杯同飲,又含笑落座。溫雅的宇文月緩緩轉動着手中的空杯子,輕輕拭去杯口殘留的一滴酒汁,對身旁興奮異常的蕭逸之道:“逸之,留着點兒勁吧,我已将明日的攬月樓四俊廳包下了。”
夜涼如水,月懸中天,歌舞喧嚣漸漸遠去,禦花園溶懿亭內,玉璁與郦宣成對月小酌。
“宣成,別來無恙啊,想煞為兄了。”白衫迎風納入滿懷月光。
“玉兄,我這番出使,你安排的線路可真是奇絕非常啊。”藍袍抖落一地風塵。
“呵呵,那想必凝妹玩得挺開心吧?”玉郦二人相視會心一笑。
“除了思念父兄以外,過得還算不錯,她此刻也已随我入京,只是不敢公然露面。”郦宣成突然壓低了語調,“北郡王的事,我已聽聞,一家八十餘口,上下三百多條人命,毀于一夕之間,實在是慘。”
玉璁無言,滿飲了一杯。
“穆賢的為人,原不至招此禍患,但據我所知,最近,他與故交朔北缪大将軍過從甚密。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只恐遭的是池魚之殃……”郦宣成微微嘆氣,“兔死狐悲,鳥盡弓藏,玉兄,有些事……”
“喂,你倆竟躲在這裏吃獨食,簡直不把我老蕭當兄弟!”蕭逸之如一團烈火,落入亭中。
“我們正嘀咕着,那個将海月清輝送了給我寶貝女兒做嫁妝的家夥,怎麽不見蹤影呢?”玉璁笑言。
“說到海月清輝,我真是把根腸子都悔青了。”蕭逸之随手撈起玉璁的酒杯,一飲而盡,“我好意将名樓相贈,是表達對北郡穆賢兄的哀思,給月禾做閨閣的。誰知,玉老大舊病複發,以尋奶媽為名,實則私充內陳,搜羅了絕色美女,金屋藏嬌。郦老三,你給評評理。”
“憑玉兄的本事,即使茅檐草舍也自有美人不請自來。”宣成道,“怎麽不見月兄?”
“還不是那個琉元的刁蠻郡主,整日鬧得家裏雞犬不寧的。”逸之微微嘆氣,“娶老婆就是麻煩,像我老蕭沒爹沒娘,倒落得自在逍遙。”
心言(2)
更新時間2012-4-16 20:19:26 字數:2344
“回來了,皇上有何話說?”岳向天問。
“仍是颠倒癡狂,并無別話。”玉璁道。
“近來,皇上身邊那個當紅的勝娥,你可見了?”岳向天問。
“美嗎?”玉璁問。
“甚美。”岳向天道。
“既然義父覺着美,那……孩兒定幫義父留意。且……決不讓秦教主知曉。”玉璁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
岳向天搖頭道:“頑皮!你知為父自亡妻去後,再無心于此。”
“那孩兒懸着的心可放下了,不然如何向教主交代。”玉璁湊近岳向天,神神秘秘道,“義父,孩兒此番在北郡把差事辦砸了,今趟卻帶來了賠罪的大禮,萬望笑納。”
岳向天繞着廳中央碩大無朋的木匣子轉了一圈,沉思了一會兒,擺擺手,“猜不出,義父一把年紀,不跟你們玩年輕人的游戲了。”
“就給孩兒一個面子,勉力一試吧。”玉璁笑着。
岳向天眯起修長的鳳目,輕輕摩挲着箱蓋,他的掌心微微用力,眼中流露驚異神情,立時改以指輕點,箱蓋竟難以承受這輕輕一指,轟然散開。
“爹!”箱中忽地躍出一位少女,明眸善睐、巧笑倩然。
“凝兒!”岳向天驚喜不已,忽覺失态,板起面孔,袖手背轉身去,冷冷道,“東越明山麗水,你倒還曉得回來。”
“爹,您怎麽知道我……去了東越……”凝芝咋舌不已,拼命跟玉璁使眼色。
“義父,妹妹她……”玉璁想幫着掩飾。
“行了,行了。”岳向天擺擺手,“我這個做爹的連女兒去了哪裏都不曉得,還怎麽做一國之相?”
“哎……”岳向天忽然深深嘆了口氣,望着獨生愛女,目光竟有些哀傷起來。
“爹,您怎麽了?都是女兒不好,惹您生氣了。”凝芝忙湊上前去,輕輕環住父親的臂彎。
“爹是想起你姑姑來,越大越像她了。”岳向天微微阖上雙瞳,“凝兒若不願做皇後,爹不逼你。”
“真的!爹,你真好!凝兒謝謝爹!”凝芝興奮地依偎在父親的臂彎裏,幸福地歡笑着。
玉璁早在後院置辦了一桌豐盛的家宴,倚着玉桂樹,芳香四溢。一家三口團團圍坐着,岳向天望着嬌俏可愛的小女兒和豐神俊朗的義子,老懷大慰,暢飲數杯,鳳目斜睨,忽而問道:“玉兒,你那幫狐朋狗友近來都做些什麽呢?”
“小蕭在無籌居逐他的什一之利,宣成去了軍中,至于阿月……”
“宇文月怎麽了?”岳向天見玉璁沉吟不語,問道。
“還不是他家那只母老虎,弄得整日家宅不寧的,可苦了月哥哥了。”凝芝插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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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放膽來梳柳,夜雨瞞人去潤花。”攬月樓宜春苑上的楹聯在月色下盈盈欲滴,南來北往的游人經過此處,無不駐足停留片刻的。但真正能在攬月樓內坐上片刻的已屬不易,至于品味佳肴、欣賞歌舞,則非王公貴胄、巨富大賈不能消受,若要登堂入室、甚而一親芳澤,則已非錢財二字可辦到,尚要看客人的品位才情和姑娘們的心情好惡了。
其時樓內冷冷清清,只三五個仆婦輕手輕腳地灑掃着,各房的姑娘們皆在屋內悉心妝扮、侯盼佳音。
攬月樓四俊廳內,帝都最高貴俊雅的四位公子,正把酒言歡,為久別重逢的喜悅包圍。
大将軍郦宣成坐了主位,他今日卸下重铠,只着了件淡淡的米色棉布罩衫,英偉不凡的面容帶了點溫馨的家居氣息。他正攬着宇文月的肩頭,低聲說着什麽,俄而,兩人皆大笑不止。宇文月身披一襲月白色輕衫,腰間纏繞着月光石圍帶,他的聲線沉悅迷人,足以攪亂萬千待嫁女子深閨的情夢。
“逸之,虧你想得出,太損了!”郦宣成錘了蕭逸之一記猛拳,痛得逸之龇牙道:“我老蕭給大家尋開心,還挨你老拳,真真好心沒好報!”
“我準備好了,可以開始了。”玉璁立在廳中央,将一塊杏黃色絲帕覆在眼上,在腦後系個結兒,又原地轉了三圈,鑲着玄色鍍金邊的衣袂翻飛,散出難描難畫的迷人清芬。
“姐姐妹妹們,出來吧。”蕭逸之擊了三下掌,立時便有身着各色彩衣的明豔女子翩翩魚貫而來。
玉璁抱臂而立,任由美女們穿花蝴蝶一般繞着他旋舞,片刻之後,搖頭朗聲道:“春姨,你藏私哦,這批姐妹們固然已是人間美色,但在宜春苑中,尚夠不上絕品。”
“當真瞞不過玉老大啊,春姨,換人。”逸之又連擊兩掌。
聽音辨位,玉璁立知有五位美人自五行方位袅娜而來,待相距五步之遙,他伸手止住五人。
“火位上這位美人,蓮步輕巧,定然身輕若燕,嬌俏可人,散出桂花甜香,料想性喜甜食,嗓音嬌糯,來自南方澤國水鄉。這般可愛的一位美人,必定能對得上咱們南越世子的脾胃了。”
“哈哈,玉老大好眼力,若耶,過來吧。”逸之對着這位梨漩深深的美人招了招手。
“水位上的這位乃是冰雪美人,膚白如玉,氣息寒冽,定是來自極北雪國。我料定她不輕啓笑顏,但若笑時,必定傾國傾城,且不喜輕啓朱唇,音律之美,卻罕有人及。如此美人,只可遠觀,不可亵玩,倒是很合我們冷面冷心的月下公子。”
“玉兄這般形容,倒仿佛想把我倆封凍起來,不過,這位寒水姑娘确實引人入勝。”宇文月輕搖折扇,點頭道。
“土位上這位姑娘……”玉璁忽地欺近,将穆煙拉進懷中,貼着她耳際柔聲道,“原來我遺失的那條發帶,竟系在姑娘身上。”言罷自她腰間解下鵝黃束帶,纏在自己發髻之上。
穆煙一對盈盈大眼貯滿癡纏情思,深注玉璁不舍離去。
“剩下這兩位,沒懸念,都是宣成的了。”
木位上的姑娘沒好氣地白了玉璁一眼,金位上高挑美豔的女子笑吟吟道:“玉公子這般吝惜評語,卻讓我們姐妹好生失望呢。”
“姑娘,你既明知自己豔壓群芳,何苦還要逼玉某做惡人呢。再說,宣成的眼光未必同我一樣,你二人到底誰更美些,還需得交給他來品評。”
蕭逸之、宇文月見了宣成那副哭笑不得、不住偷瞥木位上氣鼓鼓的大小姐的神情,早撐不住大笑起來。
金位上的美女踏着婀娜的舞步走近宣成,随着纖腰柔媚的弧度,開叉極高的宮裙裏,幼滑雪白的大腿若隐若現,散出金盞花的魅人香氣。
“你!一個女兒家,竟穿着這種裙子!”木位上的女子終于忍不住,疾步奔向露腿美女。
“好妹妹,既來了這個地方,便要逗男人開心,哪裏還窮講究這些。莫非妹妹還是個清白良家子、黃花大閨女不成?”那美女浪蕩一笑、媚态橫生,一個旋身,已伏在郦宣成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