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侍帝(1)
更新時間2012-4-12 19:53:46 字數:2352
“一切順利!”岳凝芝揚起一臉明媚如花的笑,拍拍女版蕭逸之的肩,道,“多謝蕭‘姊姊’,你別說,越瞧越美!将來記得生個女孩兒,保準迷倒衆生!”一面終忍不住掩面竊笑。身後并駕共馳的女版郦宣城不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低聲道:“芝芝,趕路要緊,我們與逸之就此作別吧。”
這三個自以為妙計得逞的年輕人,完全未曾注意到,在不遠處的綠柏叢中,一對淩厲的鳳目正目睹一切。他面上流露出一絲苦痛的無奈,柔中帶剛的拈花指暗蓄真力,已尋到了最佳的角度……
馬兒嘶鳴。遙遙地奔了出去。
勁力驟發。卻消失于無蹤。
一股大道無形的真力後發先至,宇文月一回頭,溫煦的俊顏瞬間色變,他抱拳行禮,道:“岳相!”語聲中帶着不解與焦慮。
“昨夜我夢到了小妹。”岳向天語調低沉,“一點也沒變,還是那個刁蠻的嬌樣子,不依不撓,纏着我給她梳雙鬟髻,一頭烏發,真好……”他鳳目中隐隐滾動着星光,追着那個火鳳一般的身形,漸行漸遠。
“凝兒愈大愈像她了。”岳向天喃喃自語,這個聖血身份的獨生愛女,終究是他心上的一粒朱砂痣。
宇文月還想說些什麽,岳向天擺擺手,道:“你若有了孩子,便會懂得。”
一瞬間,空氣凝滞般地沉默了,宇文月垂下眼睑,掩藏起一片深濃的陰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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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後出奔,朝野震動。
岳相雷霆之怒,将随侍岳小姐的十二武士盡數斬首。
中宮殿衆宮娥太監悉數關入大內監牢,嚴刑拷打,意欲調查幕後主謀。
“勝姊姊,小蟬好痛!啊!”勝男已是連續第三日夢到這個圓臉小宮女,每一次皆是鮮血淋漓、慘不忍睹。
三日了,自己依然安然無恙地呆在司珍局中,卻料不到這個愛嬌的女孩如此硬氣。還要再隐忍下去麽?江勝男緊緊攥住衣領,中心栗六。
她腦海中浮現出師父陋怖的臉容,桀桀怪聲地警告:“忍,心字頭上一把刀,能忍人所不能忍,方可成人所不能成之大事!”
不能夠!勝男将臉埋在被中,耳邊卻又回蕩起一句親切溫和的贊美:“多善良的女孩,若世人都如此,武林豈不太平,還需我秦放做甚?”
即便不是為了心中這一絲恻隐和愧悔,《壽子》也曾曰:“治國之道,得人為先。”若舍棄了人,高高在上的帝王不過一具傀儡!
勝男心意已決,悄沒聲息地起身,窗外月色漸隐。
她默默地放出流星彈,隐伏四圍的龍禁十二衛收到訊息後,便會于宮門處接應。此番若攜着小蟬出宮……勝男心頭竟泛出一股無力之感,思緒中生出一縷隐居兮望的念頭。雖只短短一瞬,于勝男來說,卻驚心動魄,這份軟弱,她以為早消滅殆盡。料不到,只是被深深掩藏,在恐懼和疲憊真正來襲之時,依然會如此清晰地顯現。
天明前的寅時為大內監牢除不潔的時間,勝男以重金向灑掃監管事謀了一身獄工的衣着,腳踏草履,背攜草筐,手持長鑱,将頭臉面目皆塗抹得污穢不堪,順利混入。
小蟬因嫌疑重大,被單室囚禁,勝男潛入其中,昏暗中只覺一陣陣血腥惡臭中人欲嘔。極目之處,竟不見人蹤。
仿佛過了很久,她才憑借超凡的六識靈力,辨識出角落一團黑影似有生機。勝男輕輕走近,低聲喚道:“小蟬,是你嗎?”
微弱的呻吟自角落蠕蠕而動,死寂中,勝男聽得真切,“勝姊姊……”。
氣窗中透入微弱天光,勝男分明瞧見一團模糊血肉,面目焦爛不可辨識,雙膝以下筋骨盡皆脫落。
“小蟬!”勝男悲鳴一聲,前跪于地,嗚咽道,“你……何必如此!便供了姊姊出來,我……必不會怪你分毫啊!”
三年前,瓊幫的殘忍背叛、月神的僞善面具、玉璁的無恥欺淩、岳賊的奪命追殺、小雲和道長爺爺的死……皆在勝男年輕的心靈刻上不可磨滅的傷痕,她早已對這人世存了深深的戒心,無人可信,更無由可信……
而今日,小蟬焦痕遍布的圓臉上竟扯出一線笑顏,天真依舊,她啞着嗓子道:“勝姊姊,別難過,我搭配衣飾的本事,誰也替不了,皇上終究是要立後的,到那個時候,他們會放我回去的。”
勝男聽着這般天真的言辭,心酸不已,大內監牢是何等樣地方?專司處置罪奴之所!
一旦進入此地,絕無生還之理,只得日複一日地忍受着非人的摧殘,至死方休!
“小蟬,姊姊帶你走!”勝男見天光漸漸放亮,欲上前抱起小蟬。
“只是,呆在這裏,就很久見不着皇上了……”小蟬忽然癡癡地說出這麽一句,“不過,多虧了小蟬,皇上才不必娶岳小姐,是不是,勝姊姊,小蟬的功勞大不大?”
這個傻丫頭,又在心底裏犯了癡,勝男內裏早血淚橫流,面上仍掙出一個笑,道:“小蟬整日裏把皇上挂在嘴邊,瞧你這可愛的模樣,皇上一定也很是喜歡你了。”
“哪裏,皇上笑的樣子……才……才……很可愛。”小蟬忽然連連咳嗽。
外間“咚”地一記起了更,勝男此刻已橫下一條心,思想着,即便是驚動了整個大內,即便……搭上了自己性命,也需把蟬兒救了出去!
勝男剛觸到小蟬,這小女孩兒卻拼了勁兒推開了她,勝男只道是弄疼了她,柔聲道:“蟬兒,乖,忍着點,姊姊帶你出去。”
小蟬重重地搖頭,道:“不,不,我不出去。”
勝男見這孩子此刻卻來纏夾不清,不由大急,一把抄起小蟬便要離開,蟬兒低聲卻堅決道:“姊姊,若強要帶我出去,蟬兒便要嚷了。”
“小蟬,你怎這樣不分好歹,真要姊姊打暈了你?”勝男急得幾乎一掌拍落。
小蟬笑笑,道:“對不住,姊姊,你聽我說,我不是不乖,我是……想見皇上。我……真的想見,咳咳,我在中宮殿,天天兒想着,皇上還有幾日,便會駕幸,皇後娘娘入了宮,我便能天天兒見着皇上,我一定盡心盡力伺候他們。我……可我聽說,皇上不想要皇後進宮,他害怕岳家的小姐。我……便答應了姊姊,放岳家小姐走,小蟬不好,我不是為了幫姊姊,我是為了皇上,我不想讓他傷心難過。我不想……”
勝男聽着這個才十四歲的小女孩絮絮地傾訴着她的戀慕,這般颠倒、這般無望,卻這般真實。腦海中便浮起一張遙不可及的溫煦笑顏,耳邊便回蕩起他溫和而有力的安慰,那樣至死方休的愛戀,在天真少女的心中,确是無由無端,卻一往而深。
她輕輕地放下小蟬,道:“別怕,姊姊都懂了,謝謝你,姊姊陪着你,咱們等着,見皇上。”
侍帝(2)
更新時間2012-4-13 19:02:06 字數:2466
正午的烈陽已初現炎威,遙遙的,有一個明黃的身影坐在高處,大理寺正卿的聲音傳來:“帶人犯。”
小蟬已無法行走,又全身腐臭,太監們皆不願接近,正好有個拾不潔的婢子願擡着她出去,雖不甚合規矩,獄頭也首肯了。
嘤嘤啜泣聲漸次響起,小蟬卻兀自笑着,使勁睜大了紅腫潰爛的雙目,似要将那個主位上模糊的影子深深刻進眼裏。
“皇上……那真的是皇上!勝姊姊,我見着皇上了,真的,你信不信?他和我想象中的一樣好看……咳咳咳。”勝男卻無心在上,只默默輸送着真力,她并非第一次面對死亡,但卻是第一次離死亡那麽近,近在咫尺、觸手可及,甚至可以嗅到它腥甜腐敗的氣息幽幽彌散。
小蟬瞧着瞧着,竟笑了,沾着血跡的笑,微弱地、小小地開在蒼涼的唇角邊。她那已不成形的圓圓小臉兒上竟散開了淡粉紅色,像初春的桃花兒,帶點羞赧,“我從前是騙姐姐的,我從前沒見過皇上,但這回,見着了,真的,咳咳咳……真的。”
勝男已不忍再聽下去,她深知小蟬受傷沉重,已是回天乏術,此刻面色潮紅,不過回光返照。
瞧着小蟬一臉滿足的笑意,勝男悄悄撤回了暗輸真力的右掌。
夜風吹幹了淚水,卻吹不散心中的恐懼與哀傷,勝男眼見着小蟬被一卷草席匆匆裹走,想象着她殘破弱小的身軀将被丢入亂葬崗內,任由野狗豺狼啃食。終于撐不住,跪坐在地,任憑淚水一滴一滴一滴,砸在凄涼的臺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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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心水波蕩漾,擊碎一輪冰魄,宇文月心湖一陣顫動,被湖心亭內琴音洞穿,他自小精研音律,卻也從不曾夢到這般梵音。他提氣縱身,使一招旋天步,飄過假山,猝不及防之下,被透明月色勾勒的絕美側弧擊得一陣暈眩。這月色,這琴聲,豈非他整夜整夜夢到的情景?
撫琴的女子一曲終了,幽幽嘆道:“簾幕千家雨,樓臺一曲風。調高無人和,弦絕知音空。”
宇文月聽到這四句詩,竟怔怔呆立湖畔,颀長身形被若隐若現一勾明月映入水中,那女子見到水中剪影,抱持紫筝,絕塵離去。待得宇文月回過神來,早已人去樓空,只餘一枚孤月,冷冷清清映在水中。
“大少爺,總算找到您了!”家仆篁音同着幾名內監慌慌張張奔了過來,“大少奶奶幾次三番拿人來催,您請快回去吧。”
宇文月點點頭,面上一派溫和顏色,只在袖中,将指節捏得發白。
“喲,月下撫琴,倒想出個新鮮的狐媚主意來了。”勝男也不理會那些閑言碎語,自從小蟬死後,她愈發顯得落落寡歡、不合于群,每日做完自己分內的事情,便總是擇僻靜處獨處,時日長了,衆人只當她不存在一般。
然而,她出衆的美麗和絕俗的氣質,卻非荊釵布裙所能掩飾,一日,梁姑姑喚她進了內房,和顏悅色地對她說:“丫頭,你的好日子來了,大殿的堯公公想尋個對家,指明了要能彈會唱、模樣标致的,跟了堯公公的人,那錦衣玉食、绫羅綢緞,還不得跟王妃比肩了去?我平時就愛你這個聰明勁兒,特特薦了你去,快準備準備,跟我前頭見人去。”
勝男微掠了下鬓發,道:“姑姑,前頭已有幾位姊姊去了那位公公跟前,據我所知,三死一殘,姑姑這樣擡舉勝男,倒真是意料之外啊。”
梁姑姑冷笑一聲,道:“那日新後私奔,你去了哪裏?若不是我一力護着,要是叫漏了一點兒風聲,你此刻只怕在亂葬崗裏!”
勝男瞧着梁姑姑下垂的眼角,依稀殘存着年輕時代的風姿,心中無端地生出些憐憫,一入宮門深似海。眼前女子入宮已愈廿載,那時……年輕的父皇,是否也給過她小蟬那樣的幻想,彼時尚且年輕的她是否也曾做過榮寵不衰的夢?
只是……白頭宮娥老,閑坐話先皇。歲月留給她的只有孤寂和冷漠……
“既如此,那便多謝姑姑了,勝男領命。”勝男突破了心中的執障,瞧梁姑姑的眼光驟然便不同了。她卻并不知道,歷經苦痛帶來的成長,有時會讓這傷害成為魔爪,繼續展向他人。有時卻內化為一種悲憫情懷,普惠于衆生。于這個天性善良的女孩來說,她的成長,似乎更接近于後者。
梁姑姑瞧勝男臉上竟露出微笑,嘴裏刻薄地冒出句:“有病。”一面拉起她往大殿方向行去。
午後的陽光正好,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經過禦花園時,勝男習慣性地向苗圃中張望了一眼,卻見到那一大叢流光溢彩的藍紫鳶尾叢中,有個忙碌的花匠,正十分仔細地清除着雜草。她心頭一驚,甩開梁姑姑,便走近了去看,發現這小花匠幾乎是一朵一朵在呵護着花株,每一個動作都那樣溫柔謹慎。勝男禁不住彎腰湊近一朵特別嬌豔的鳶尾,嗅了嗅她。
“噓,小聲一點。”花匠豎起指頭,在身後對着勝男輕輕晃了晃,面孔仍專注地對着花叢,道,“花兒們在午睡呢,別吵醒了她們。”
勝男注視着這個小花匠,感慨道:“雖然只是小小的花兒,但有你這麽珍愛她們,真幸福。”
小花匠聞言,回頭大量了一眼勝男,忽然便停下了手中的活計,溫言道:“姐姐,你這麽美麗,勝過所有的花兒,應該能得到更多珍愛的。”
勝男苦笑着搖了搖頭,嘆道:“世事無常,并非都如這一圃花朵那麽單純美好。”
“丫頭,趕緊走,堯公公該等急了,可不能讓他老人家等。”那邊梁姑姑已不耐煩,扭着水桶腰趕了過來,見到藍紫的燕尾開得如斯明豔,綠豆眼一亮,照準就掐下來一朵,還待再掐,早被勝男擋住,“姑姑,這是別人的心血,況且還沒盛開,何必摘她?”
“喲,這還沒嫁就教訓起人來了,況且,左不過是給個廢人對食,還真端起架子來了?”勝男那下擋得急了,帶出功夫,把梁姑姑肥白的手着實打得生疼,她也痛得惱了,露了本來面目,“別說花兒了,就你這麽個鮮花似的人兒,我還不是說掐就掐,別以為跟了公公就出息了,那是我梁姑姑擡舉你。”
“住口!”花叢中忽地立起來一個人。
他微微側過臉來,清秀的面龐上滿載着憤怒,目光中竟生出十二分的威嚴來。
勝男望着少年清俊的面容,秀眸一亮,驚呼道:“阿濤!是你!”還待再說,卻聽得身後撲通一聲,梁姑姑已合身撲倒在地,語無倫次道:“哎呦,皇上,皇上啊,奴婢該死,奴婢叩見皇上,奴婢這不長眼的老賤貨,竟沒感覺真龍氣息兒,越老越沒眼力見兒……”
“姐姐,咱們走。”少年天子江遠濤仔細地繞過花叢,拉住勝男的手,緩緩地、遠遠地離開了梁姑姑。
勝男牽着阿濤溫暖的手掌,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清瘦的背影,這個孩子……三年前在夕陽下對着群山呼喊的孩子……便是當今天子?那個宮人們偷偷議論的只愛種花養草的癡兒……
侍帝(3)
更新時間2012-4-14 21:43:51 字數:2398
“皇上終究長大成人了。”這一句大不敬的言辭近日來早已流布禁宮內外,只因年滿十五的遠濤帝向來不願親近婦人女子,連新後出奔之事都滿不在乎,由不得不讓人擔心皇家的子嗣問題。只是,而今,皇上身邊終日陪伴着一位如花似玉的宮娥,人稱勝娥。
這一日,皇上與勝娥二人在禦花園太液池中培植水仙,一手河泥的皇帝指着池子,對勝男樂道:“姐姐,過不了多久,就會開出一池子的水仙,香氣可以直傳到大殿上去呢。那時,我也不至于在朝堂上枯坐無聊啦。”
勝男突然嘆了口氣,遠濤帝怪道:“好端端的,幹嘛嘆氣呢?”
勝男望着水中的倒影,自顧自道:“自古傷心客,臨花照水人,這水仙孤零零開在水裏,也真夠寂寞的。”
“姐姐真是瞎操心?”遠濤帝哈哈笑道,“我們密密地種了一池子,天天照看着,又哪裏會寂寞吶!”
“這禁宮中的水仙有皇上您的照拂,自然開得絢爛、香氣馥郁,只是那禁宮外的千萬黎民黔首,翹首仰盼着您的眷顧,只怕都快要幹渴而死了……”勝男凄然道。
“好了,好了,別說這些掃興的話了,外間的事,自有岳相他們打理,何用朕來操心。姐姐,我們一會去後園蕩秋千吧,你上回蕩得可真高!”遠濤帝皺了皺眉頭,把話頭岔開。
“皇上,奴婢這些日子下來,早已全明白了!您其實既不癡更不傻,反而心如明鏡、聰明睿智!只是,何苦這般裝瘋賣傻,讓天下臣民憂慮,讓親者痛、仇者快!”勝男忽然俯伏在遠濤帝跟前,低聲而急切地呼告。
遠濤帝臉上的笑容瞬間僵硬了,他忽地湊近勝男,咬牙切齒道:“朕原以為你是個不同的,沒想到,你也跟他們一個樣子,非要來逼着朕,用那套大義來逼死朕!你們都統統一個樣,朕不要見你們,朕不要,不要!”說着一路跺地,如癫似狂地奔開了。
勝男多日體察,深知這個在岳賊鉗制下成長起來的少年人,內心積郁着一團火焰,只待引線點燃。而今……時機已至!
她忽然一個起縱,攔在遠濤帝面前,跪伏于地,道:“皇上!北郡王薨了!”
勝男分明見這少年眼中有烈焰燃起,他語調激切:“穆賢王叔才剛擊敗了胡爾叛賊,立下不世功勳!再說,他年前才來過京中,身體康健、言笑自若,怎會薨逝?”
“事出突然,昨日,北郡王家宴,貴賓便是岳相派往勞軍的玉璁。酒至半酣,王府中忽而火光沖天,燒了大半夜,阖府上下,……無一幸免!”江勝男沉痛道,“只那玉璁,懷抱尚不足月的北郡王幺女月禾郡主,逃出生天。”
遠濤帝沉默不語。
“那玉璁正在途中,皇上是否要先發制人?”勝男問。
“制人?以何制?制何人?哈哈哈哈——”遠濤帝大笑,笑中帶着凄厲,“玉璁既為岳相義子,這便是他家事,家事……朕置喙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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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老大,你不會吧,把我們叫來,就看這些貨色啊……”蕭逸之苦着一張俊臉,劍眉都皺成了一團。宇文月雖沒說什麽,心裏也早不耐煩得狠了,只是礙着玉璁的面子,不好發作,茶水涼了又熱,熱了又涼,已反反複複換了好幾十道。
玉璁身着雨過天青的蜀錦軟袍,頭戴一方式樣別致的林宗巾,細品着天山甘露泡的普洱茶,臂彎裏卻躺着稚弱的月禾郡主,睡得正酣。
在海月清輝樓敞闊的houting內正進行着一場別開生面的選拔賽,參賽選手個個fengrufeitun、膀闊腰圓,性情溫良的只管低眉順眼地走個過場,根本不敢擡眼望評審席上三位京城最負盛名的佳公子。
也有那心思活動的,偷偷擡眼瞥那兩下,眼珠子就再也轉不開去,狠盯着玉璁俊逸的面孔,玉璁還不待怎的,旁邊蕭、月兩位可就心裏發毛,有些坐不住了。
突然,視線裏闖進來一個纖細的身影,只見她身穿敝衣,足踹草履,面有菜色,蓬亂的頭發上沾着幾莖枯草,臉上淨是污痕,上氣下氣兩不相接,仿佛趕了急路而來。
宇文月向佛心慈,面露憐憫不忍之色。蕭逸之卻聞到了她身上散出的異味,不禁大皺眉頭。玉璁細細打量了眼前瘦弱的女子兩眼,溫柔地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女子輕聲道:“裳兒。”
玉璁示意身邊侍者:“帶她下去洗個澡,換件衣裳。”
蕭逸之奇道:“這女子身形單薄,不似産乳婦人呢。”
玉璁笑笑:“她本就是名處子,怎麽可能産乳呢?”
蕭逸之本就無聊之極,此刻終忍不住勃然變色:“該死的蔥子,你這是何意?說是幫月禾選奶娘,竟是特意來消遣我們?”
“小蕭先別動氣,稍等片刻,為兄管保讓二位不虛此行就是了。”玉璁一邊言笑晏晏,一邊親自為蕭、月二人斟了一杯極品鐵觀音。
又是乏善可陳的半個時辰過去了,蕭逸之連連打着哈欠,宇文月則已準備告辭離去,玉璁俊目忽現狡黠,直視houting影壁。
蕭逸之順着他目光望去,拍案大呼:“絕了!老大,哪兒得來的這般妙人兒!”
只見影壁之前,婷婷立着一位美人兒,秀頸纖腰、雪膚花貌、茜紗羅裙、花信年華,袅袅行來,直如瑤池仙子,不染塵俗。
美人兒弱柳扶風般行至玉璁座前,盈盈下拜,聲音怯怯:“裳兒見過公子。”嬌美的額頭低垂着,仿若怕被周圍灼熱的目光刺傷一般。
宇文月清冷的目光終于滲進了幾絲驚豔,蕭逸之早已哇哇怪叫起來,“玉老大,真服了你了!真真是璞玉渾金,也就你有這麽刁的眼光!”
玉璁秀出一個得意的笑,将臂中的月禾輕輕遞給身邊一名仆婦,就在孩子柔弱的身軀甫一離開的剎那,她竟然于睡夢中乍然驚醒,圓睜着驚惶的大眼睛,鼻翼微微抽搐,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玉老大,求求你,把月禾小祖宗抱回去吧……”蕭逸之等人久已見識過這位哭神郡主的“魔音裂耳”之功,這孩子遭遇滅門慘變之時雖然極其稚弱,但那種恐懼和血腥卻已深深滲透入她敏感脆弱的心房,只有在救命恩人兼義父玉璁的懷抱中,方可安然入睡。
故此,這十日以來,玉璁幾乎每時每刻都守護着這個受了驚吓的小生命,直到休假期将滿,才不得不靠海選搜索能夠安撫月禾心靈的奶娘。
“你來抱她。”玉璁示意亭亭玉立着的裳兒。
她擡起憂郁的大眼睛,輕柔地接過去,像托起一朵絨絨的蒲公英,孩子直覺到了什麽,也擡起淚汪汪的大眼睛。四目相對中,一種奇妙的因緣就此生根發芽。
“裳兒,你是除我之外,第二個能夠哄乖月禾的人。”玉璁滿意地點點頭,“從今日起,你就是月禾的奶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