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嫦娥入月惹塵埃(1)
更新時間2012-3-23 20:10:14 字數:2404
勝男當機立斷,雙臂向後發力環抱,同時仰面以堅硬的後腦狠擊背後野獸柔軟的咽喉,“嗚——”一記垂死悲鳴還未消散,夜色中突然現出數十對綠幽幽的狼眼。
“滾!”勝男大喝一聲,将狼屍猛地甩了出去,群狼卻并未如預料中的圍聚啃噬同類,而是齊齊昂首向月,發出凄厲的長嗥。
大事不好!死去的竟是頭狼!
從小生長在叢林裏的勝男深知狼族的複仇心,幾乎是不死不休!
她知此刻不是膽怯的時候,一貓腰,抄起一把尚留火星的餘燼,忽地向狼群撒去,趁群狼一滞,衣帶生風地急速倒退,已觑準了一株大樹,縱身欲躍,那狼群卻比想象中的更加迅疾,如影随形地跟進,令她無奈放棄了那株粗壯的古樹,不得不提前栖身于前面較細的楊樹。
北國的楊木高直而疏朗,初秋時節已經開始落葉,竭力退往高處的勝男已覺察到這株白楊并不粗壯,更因枝葉稀疏而将整個身形完全暴露在月光下。
今夜的月色十分迷人,勝男四肢都緊張得快要抽筋,仍忍不住舉頭望月,這一擡頭,突然便懵了……
湛藍天際,竟赫然挂着兩輪明月!
勝男忽覺耳膜一陣刺痛,竟是那奪命的魔笛!尖銳而詭異,直勾起心湖深處慘痛的記憶。
一陣微風拂過,栖身的白楊樹輕輕搖晃,仿若童年的搖籃,勝男卻驚恐萬分地俯視着樹底,嗜血的狼群竟用裂骨撕肉的利齒啃齧并不粗壯的樹幹。
這群畜生定是受了那魔笛驅策,非要我江勝男的性命不可!勝男想到此節,不驚反怒,環顧四野,赫然見到一條濃黑的人影在明亮的月色下無所遁形,她觑準那人所在,身子向那方向用力傾斜,“吱嘎”一聲,枝幹已給咬開一個大缺口,正緩緩向東北方向倒去。
勝男一面尖聲呼喊,一面從懷中取出一把雷火球,在即将墜落狼吻之際,嗖地将火球擲向人影方向,爆裂聲起,笛音頓亂,群狼失了指揮,連到口的食物都棄之不顧,只是雜沓地騷亂着。
勝男已置身狼群之間,卻忽然仰天怒吼,發出雲豹之音,荒野灰狼何曾聽過如此威猛的獸王之吼,又失了主人笛音指揮,皆懼怕得四下亂竄,片刻便沒了影蹤。
“快出來!賊子!”勝男順着血跡往密林中尋去,溢滿心胸的恨意令她心浮氣躁,一個趔趄,竟給絆倒在地,随即後背一陣尖銳痛楚,顯是給什麽動物的利齒咬中。一叢樹影在勝男左側輕輕晃動,她料知定是那驅獸人藏身之所,猛然騰身撲去,渾然不顧背部給惡狼生生扯去一條皮肉。
那驅獸人驚叫一聲,他所立之處竟是一面峭壁,給勝男一撲,兩人撕扯着跌落下去,勝男閉目待死,左足突然一緊,原來給那絆腳的藤蔓給拖住了。那驅獸人求生之際,死死拽住勝男雙臂,怎也甩不脫。
勝男冷冷瞪着面色蒼白若死的驅獸人,見他面容扭曲,愈顯醜惡,更望了望深不見底的峽谷,仿佛隐約見着了小雲矯健的身影。她把心一橫,右足踏上左足,便将纏繞着藤蔓的弓鞋踩脫了。
急速的墜落,果然有一種放棄一切的解脫,這就要跟小雲、道長還有久違的爹和娘團聚了吧?只是,他們是否會怨怪自己來得太早?但,這塵世間實在苦不堪言,他們該會原諒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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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際罡風呼嘯,穿破雲層,勝男發現自己正筆直墜向一座青、黃、赤、白、黑的五色高臺,色作明黃的版塊正隐隐煥發異彩。她腦海中陡然浮現出五行方位,唰地撕開敝舊外衫,露出內裏雪白裙褂,又在瞬間抽出發際金簪,雙手持之閉目紮向高臺明黃版塊。
果然,那版塊應聲而開,內裏是長長甬道,光滑柔軟,足以消解這一摔之勢。勝男跌坐在昏暗的甬道內,忽然後怕不已,這五色壇城乃嚴格按照五行生克排布的高級陣法。若不是今日衣白執金,又适逢天幹地支均屬火位的丙寅日,又如何能破這火陣而入?
既然蒼天佑我,便是江勝男命不該絕,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番生死糾葛之後,我必然珍重性命,不論何種情況,也絕不再輕言放棄!
勝男想到此處,默默在心中立下重誓,一瞬間便感到內心增長了無窮的力量,小雲和道長的死帶給自己的傷痛仿佛也因了那醜惡仇人臨死前的慘叫而減了幾分。
“啊!”勝男驚叫一聲,腳底的甬道忽然擡升,并且急劇加速,瞬間鑽入漆黑一片的未知領域。勝男只好緊緊把住身下的一小塊凸起的邊緣,随着這甬道左右上下搖晃不止,她強忍住胃部翻江倒海的不适,默念“阿吽”二字真言,漸入一心舒遍、攝藏一念的卷縮塵剎界。
與此同時,甬道一端忽現光明,勝男随律而動,身子一輕,便給抛了出去,穩穩地端坐在法華燈前。
勝男緩緩吐出一口彌綸真氣,立起身子,卻不由懵了。
這是一片海中壇城,壇呈月輪圓滿之狀,高高置于十尺殿基之上,內置明燈萬盞,遠望直似十五明月一般。
原來,這便是那第二輪皓月……勝男再望向八面環壇的碧藍水域,見這水中盛放着朵朵碩大無朋的金色蓮花,層層疊疊的複瓣随着晚風微微搖曳,飄散出難描難畫的清雅芬芳。不由暗道,佛曰:大千世界有九山八海,最中間即香水海。其中的水,是西方極樂世界的“八功德水”。想必,這便是“香水海”了罷,自己是否一不小心闖入了神仙洞府?
她小心翼翼地踏上白玉階梯,拾級而上,終于抵達壇城大門,一方漆黑匾額題以泥金大字,正是古樸端方的兩個大篆:月宮!再細細端詳,落款卻是大拙勝巧的“念空”二字。
原來,是當今佛門第一大哲念空大師所題,那麽,此處不是天界,尚在人間了……勝男這才覺得雙腳踏上了平地,有了些許真實的感覺。
推開月宮大門,一霎那間,有千百個白衣女子朝自己走來,勝男一驚,忙行禮道:“各位姊姊,小妹打擾了,請恕罪。”卻良久不聞人聲,她壯着膽子擡起頭來,一眼便瞧見對面一名女子也正向自己打量,神色甚是惶恐。
“啊!你是……”她指着對面女子,那女子也愕然指着自己。原來,她即是我,我即是她!這間巨大的廳堂內,由千百面同樣巨大的明鏡隔作千百個廳堂,廳廳互通,鏡鏡相照,令置身其間的人全然失去了自我,渾不知究竟哪個自己,才是真實的?
“叮—”在這極靜極空曠的廳堂內,忽然傳來一記清脆的敲擊聲,格外驚心動魄。勝男蓮步輕移,循聲而去,穿越層層鏡海之後,發現自己已站立在穹頂之下,五百尺高的空間,累垂着二十八層複瓣金蓮花燈,每一層都有四十八盞,在這蓮花燈海正中,有一蒲團,其上端坐着一名男子。
嫦娥入月惹塵埃(2)
更新時間2012-3-24 23:09:56 字數:2285
這男子月色輕衫,烏發垂肩,眉宇間糾結着一股缱绻不去的郁郁之色,然而,便是這麽一個憂郁潔淨的男子,卻如那群星間的明月一般,在穹頂上下一千三百四十四盞金蓮花燈璀璨的光芒中,仍不動聲色地散發着無法遮蓋的懾人魅力。
“宇文公子!”勝男一眼便認出了眼前男子。
宇文月卻沒有擡頭,仍是默默盯着面前縱橫交錯的棋盤,棋盤上黑白糾結,正紛争不休,此刻他手執白子,卻無論如何落不下去。
“如來藏自性清靜心,一切法之依止,生死流轉,剎那變化;不染而染,染而不染!”他口中低低念着佛偈,額上汗珠漸聚。
“宇文公子,我是江勝男啊。”勝男疑惑不解,走近了去,方看清宇文月一對鳳目緊緊閉着,面白氣促,豆大汗珠滾滾滴落在地。
“你怎麽了!?”勝男搶上前去,扶住宇文月肩頭,潛運一股先天真氣往他胸口按去。
“業障!業障!”宇文月觸電般縮了身子,向後欲倒。
勝男俯身欲扶,忽然腰身一緊,已給宇文月猝然摟在懷中,勝男只道他走火入魔,不敢稍動,卻聽他在耳邊道:“世尊!然有煩惱染心,自性清靜心而有染者,難可了知!”
勝男覺他身子燥熱,淋漓大汗直把自己都濡濕了,更灼得背心傷口火辣辣地疼痛,心下也焦急得很,卻無法可想,只得拿手在他後背輕輕拍打,口中喃喃道:“沒事,沒事,不過一陣無明風動,菩薩自需‘留惑潤生’,只要依歸‘四端之心’,自然可以證道。”
良久,宇文月緩緩張開了鳳目,觸及勝男一對關切的烏黑瞳仁,仿佛給烈日灼痛一般,扭過頭去,這才發覺自己的失态,忙放脫了勝男,歉聲道:“江姑娘,我……冒犯了……我……”蒼白清冷的面容竟浮上了淡淡緋紅。
又見到自己雙手染滿鮮血,不由面色一沉,顫聲道:“江姑娘,我傷……傷了你嗎?”
“沒有,沒有,是我自己弄傷的。宇文公子,這是你的宮殿嗎?真美!”勝男将話題輕輕扯過,緩解這尴尬氛圍。
“這月宮是無籌居的蕭世子相贈,實是奢華太過了,我也極少來的。”他淡淡一笑,已全然恢複平靜,道,“你的傷需盡快處理,讓我幫你吧。”
勝男點點頭,柔順地俯身在宇文月膝上,毫無城府地袒露了後背血肉模糊的傷口。
宇文月問道:“月宮周圍機關遍布,你卻是如何進來的?”
勝男便将方才驚險情由連說帶比地講了一通,一張俏臉表情生動,偏生又沾了幾抹灰,看得宇文月都忍不住露出笑容。
勝男覺得後背陣陣清涼,疼痛漸消,忽然擡頭笑對宇文月道:“宇文公子,你剛才的棋局甚是兇險,不如我們來把它對完,也免得牽挂。”
宇文月道:“原來江姑娘也好這黑白弈道,只是……”
不待他說完,勝男已拈起一粒白子,正要落入棋盤,衣袖帶起一陣微風,那縱橫盤內的棋子忽然化作齑粉,随風而逝。
“好厲害的內功!”勝男嘆道。
宇文月正要答話,忽地旋身而起,同時左掌激射出一股淩厲的掌風。
從刻漆鎏金的《般若波羅密多心經》牆後騰地躍出一道墨綠色人影,大叫道:“好哇!竟要殺人滅口!”一面大笑道,“哈哈哈哈,好個月神!說什麽蓮花臺下證佛果,還不是在我這蓮花帳裏,鴛鴦戲碧波!”
聽這不懷好意的語氣,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吊兒郎當模樣,除卻蕭逸之,更能有誰?
宇文月知無可解釋,便索性扶起勝男,轉向那嘿嘿壞笑的蕭逸之,無奈嘆氣道:“你既将月宮送我,又這般神出鬼沒,不如趁早收回去的好。”
蕭逸之兩個酒窩得意地嵌在嘴角,正要調笑宇文月幾句,忽然認出了勝男,臉色刷一下就綠了,他慌忙拽過宇文月,悄聲道:“那……那女孩,是不是姓江?”
宇文月奇道:“你認識江姑娘?”
蕭逸之立時擺出一副苦瓜相,一對濃眉都折作了三四截,唉聲嘆氣道:“我的月神啊,天下女人何其多,幹嘛非要是這一個呢?”
“怎麽?”宇文月鳳目中有淩厲的光閃過,不動聲色道。
“這一個,是有主兒的!”蕭逸之仿佛親眼目睹了最悲涼的人間慘劇一般,倒吸一口涼氣,道,“以你月神的實力,只要肯出手,那還不是手到擒來?只是,這次,猛虎遇到雄獅,蜈蚣給千足蟲踩到,你這對手,太強悍了!”
宇文月連連搖頭,這個蕭逸之,除了會賺錢,最擅長就是鬼話連篇。
“月哥哥,你這兒可太漂亮了!居然一直藏着不給我知道,太不夠意思了!”外間一把清脆嬌糯的聲音傳來,勝男心下一驚,竟然是她?!
宇文月也是愣了下神,忙迎了出去,外間琉璃影壁前正立着一位高挑纖秀的少女,鳳目桃腮、膚如凝脂,卻不正是相府嬌女岳凝芝?
“芝妹,你怎麽來了?”宇文月這話聲中帶着難得的親切歡愉之意。
“怎麽,我不能來?這麽漂亮的月宮,就只許你月神呆着,我們這些俗人,連瞧一眼的福氣都沒有?”岳大小姐小嘴兒一撅,又祭出了她的刁蠻神功。
宇文月微笑道:“你月哥哥豈敢呢?只是這月宮奢華過甚,我深覺有幹天和,平日就極少來到。”
“芝芝,你就聽他裝模裝樣吧。還不是私下裏……”宇文月皺眉瞪了蕭逸之一眼,他終究念及兄弟情誼,沒将室內春光洩露。
三年前,宇文月蓮花臺弘法後,便成就了佛界月神之名,他挨不過蕭逸之軟磨硬泡,在各地講經說法之際,連帶着給蕭氏無籌居揚了名頭。
月神金口一開,各地大小寺廟內外翻修、擴建拆遷甚至重塑金身的活兒便全落入了無籌居囊中。
衛國本就崇尚佛法,又經由月神推廣,還不把蕭逸之賺到盆滿缽滿?
為報宇文月這份天大人情,蕭逸之覓得天下十五個崇仰佛法國度的三十名頂級建築師,在京郊尋到一塊風水寶地,耗資巨萬,修建了這座月宮。
他自然知曉宇文月輕易不肯接收這樣一座宮殿,便花了極大代價請動佛國第一大哲,亦是宇文月受業恩師岩崖寺主持念空大師為月宮題匾。
當日,宇文月在法華廳內,望着一千三百四十四盞金蓮花燈,堅拒道:“實在奢侈太過,我不能受。”
念空大師卻口宣佛號,淡然道:“為師見到的不是奢侈,而是圓滿。”
如此一來,宇文月才收下了這座月宮。
“是爹叫我來找你的。”影壁內外二人俱是一驚。
宇文月靜待岳凝芝下文,廳內江勝男也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