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京都偏逢天驕女
更新時間2012-3-21 20:03:11 字數：3139
經過一個多月的長途跋涉，勝男的足跡已穿越大半個國境，由僻處東南的兮望山來到繁華鼎盛的京都皇城。十丈軟紅、簪纓鳴世，便是形容這京都的非凡氣象吧。
勝男頭一次覺得眼睛不夠使了。
從前在霹靂門時，勝男每每為那些五岳朝天的馬頭牆和精美絕倫的木雕嘆為觀止；後來到了安陵郡，又給那些異族異國的奇貨弄得五色目迷。但如今看來，那些景致比之京都，實在是小巫見大巫了。
勝男穿梭在京都的大街小巷，看着那些筆直寬敞的街道、彬彬有禮的行人、琳琅滿目的商肆，心裏忽然有種說不出的傷感，這是原本屬于自己的城池，這裏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都本該在自己的注視下完美地運行。但如今，這一切都與自己無關。
“我的大小姐，坐馬車不好嗎？這幾匹都是我親自從胡爾揀選的良駒……哎，真是沒辦法，清羲，快！帶人五十步後跟着。”
一聽是這聲音，勝男立刻閃躲在人叢中，壓低了帽檐，她雖女扮男裝、衣衫簡陋，但因實不願見到這說話之人，故仍刻意掩飾。
遠遠地便見到人群中開了一條道，一抹杏黃色的俏影行了過來，後面緊跟着一人，着一身鴉色長袍，腰帶卻閃爍生輝，不知為何種名貴寶石所制，正長籲短嘆道：“女人真是麻煩啊……”雖是滿腹心事，兩頰的酒窩卻盛滿了陽光，不是蕭逸之卻是何人。
勝男見那女孩子走近了，不由好奇心起，拉開帽檐打量了她幾眼。只見那女孩二八年華，身材修長苗條，一襲軟煙羅的杏黃湘裙甚是合體，頭上挽的是京都最時興的望月髻，髻上簪的珠釵雖不繁複，卻極為別致，顯是獨一無二的珍品。那女孩忽然一回眸，一對秀麗的鳳目在勝男身上掃過，卻不作任何停留，神情間掩不住一股高貴氣象。
這是哪一家的貴女呢？勝男在心中暗暗贊嘆，卻聽到蕭逸之笑道：“芝芝啊，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還是趕緊到我聚寶閣去選一件喜歡的禮物吧。”
“哦？你是受誰之托？忠誰之事啊？禮物？這裏多得很，我随便揀一件就得了，反正你們都不過随便敷衍我罷了。”那女孩俏目在各家商肆間流轉，口中語氣帶着惱意。
“這顆又呆又硬的臭栗子，真是害死我了！”蕭逸之一面小聲嘀咕，一面陪着笑道，“芝芝，這份生辰賀禮是你的郦大将軍半個月前就跟我預訂的，我也是精心挑選了幾百種最上品的貨色供你揀選，怎能說我們敷衍你呢？”
“當真有心，他自己不會送來？”那大小姐嘟着嘴，沒好氣道，“再說，你揀的貨就一定是最好的？我偏偏喜歡這裏的東西。”
“這裏？哎，我說岳大小姐，你也別這麽損我吧。我無籌居再缺貨，這裏賣的東西斷斷不會短了一樣！”蕭逸之道。
“真的嗎？假如我找到一樣東西，是你鋪子上沒有的呢？”岳大小姐斜睨蕭逸之一眼。
“怎麽可能呢，哈哈。”蕭逸之笑道，“如果真有這種事，我就把海月清輝送你當嫁妝。”
“誰稀罕你的海月清輝了，假如我找着了，你就得把宣成找來給我賀生辰。”岳大小姐挑釁地笑看着蕭逸之。
蕭逸之一咬牙，點頭道：“好！”
當下那岳大小姐還真仔仔細細在商肆間搜尋起來，勝男見那蕭逸之在一旁似笑非笑的模樣，顯然是穩操勝券，以為這京都地面上的貨品沒有他們無籌居不備的。心裏不由起了不忿之意，便悄悄從衣袖中摸出一朵從兮望山帶來的女蘿花球，遞給身旁一個飾品店的夥計，低聲道如此這般。
那夥計也是好事之徒，當下便對着岳大小姐招呼道：“大小姐，您瞧瞧我們店新進的東越女蘿花球呗，只此一朵，別處都無！”
岳小姐一喜，接過那色作七彩的花球，滴溜溜在蕭逸之跟前打個轉轉，笑道：“這個，你有嗎？蕭財神？”
蕭逸之見那朵花球乃是女蘿所制，本也無甚特別，但奇就奇在這花球的每一朵小花色彩各異，花房內還隐隐透出瑩然的光澤。他一時不由大是躊躇，高聲喚道：“清羲，清羲，快找寶掌櫃過來。”
“岳小姐、蕭世子，小店的花球除了色作七彩外，還有一項獨特之處，就是它在暗處會發光。”那夥計又道。
岳小姐一聽，忙将花球攏在手心裏，眯着眼瞧了瞧，喜道：“果然，果然，會發出淡綠色的熒光呢！真是件好東西！蕭財神，我看你是一定拿不出這麽有趣的首飾的。”
此時，無籌居內專司鑒寶的寶掌櫃已經氣喘籲籲地趕到，他一抹碩大光頭上的汗珠子，就接過那花球看了起來，一面啧啧贊道：“世子，這七彩花球是用東越兮望山上的十種異色女蘿拼接而成的，每一朵花的子房內又灌入了兮望山夜螢草的種子，故而能在黑暗中發光。”
“我只問你，我們無籌居可出産這種……這種七色花球？”蕭逸之不耐煩道。
“這個……這個……世子，這種花球雖然雅致，做來卻很繁複，又極易損壞，恐怕不是樁好買賣，這個……”那寶掌櫃本就長得胖大肥碩，極易出汗，一緊張就更是汗如雨下，一時把金色的直裰長衫全浸濕了。
“行了，行了，你去吧，別在這兒礙眼了！”蕭逸之一揮袖，旋即對岳小姐笑道，“芝芝啊，我願賭服輸，這就八百裏加急，給你把人找回來，他若不肯，我一棍子打暈了給你拖回來。”
那岳小姐直笑得花枝亂顫，得意道：“行了，我才一棍子打扁你呢，這個呀，不過小懲大戒，好叫你知曉，天下財貨也不止你蕭世子一人握着，老這麽瞧不起人的，多讨嫌吶。對了，下個月就是藍山之會大選之期，宣成肯定得回來參選，嗯，到時候，月哥哥也會回來。”
“哎，我也入了圍的啊。”蕭逸之道。
“可不是，你只要到時候別穿你那個乞丐裝，都有大把機會的。說真的，你覺得誰能贏？”岳小姐道。
“那該問問誰有咱們上屆藍山之玉的風範啊？”逸之道。
“爹爹？你們幾個還差得遠呢，倒是月哥哥還像一些，但那份氣概，誰也學不來的。”岳小姐驕傲道。
藍山之玉？上一屆的藍山之玉……不就是……岳向天！勝男險些驚呼出聲，原來這個女孩，竟然是岳向天的女兒，位極人臣的權相之女，難怪……連蕭逸之都對她如此着力讨好！難怪，她有這樣比公主還驕傲的脾氣！
岳向天的女兒……公主一般高傲……的……天之驕女……勝男腦中渾渾噩噩的，蕭岳二人接下去的話便一句也沒聽在耳裏，只覺得腳後跟軟軟的，整個人輕飄飄地就倚着牆根坐倒了。
待得勝男略覺清醒，蕭逸之的車隊早消失得無影無蹤，集市又恢複了平時熱鬧的模樣，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仿佛一切都是那麽遙遠、那麽陌生，與自己毫無關聯。但細思方才之事，那些人、那些事又仿佛跟自己息息相關，同自己的命運牽扯着，斬不斷也脫不開。
去找五叔！勝男胸中突然燃起了一團憤懑的火焰，直想撲倒在親人懷裏大聲哭訴一番，當下拔腿就往吾德親王府奔去。
親王府坐落在宮城以北五裏的清幽之所，遙遙望去，便可見綠樹叢陰之中，峻宇如雲、巍牆似雪，飛甍畫棟連着峭閣危樓，綿延數裏不絕。勝男倒吸一口涼氣，心下便有些怯意。
畢竟已整整十三年未見到五叔了，當年稚嫩記憶中，抱着自己采摘蟠桃的青衣少年是否還記得自己，還願意承認自己？
勝男望着門外的護衛，躊躇良久，幾次欲上前又終于退了回來。
最後，還是那護衛先開了口，高聲道：“這位小哥，你究竟有何事，在王府門口來回走動？”
“我……我想拜見王爺，煩勞軍爺通傳一聲。”勝男道。
“我家王爺避世隐居已久，早不在王府中居住。”護衛道。
勝男心尖兒一寒，忙問道：“那……您可知王爺現在何方？這王府中，可還住着何人？”
那護衛打量了勝男幾眼，“你問那麽多幹嘛？王爺仙蹤，豈是你我能知曉的？現下咱們小王爺正在忙着藍山之會的籌備事宜，都住在宮裏，你是見不着的。”
勝男失望已極，懊惱得幾乎流下淚來，那護衛見了不忍，便道：“小哥，你若真有急事，就趕緊去京畿衛那兒投送名帖，真是要事，自然會送到小王爺手裏。”
京畿衛？勝男連連稱謝，心裏卻盤算着，自己這名帖該怎麽寫？難道直書：皓彥帝女江勝男……只怕立時被當作瘋子給趕出來，她一面走着，一面心下百折千回。
哎呀一聲，突如其來地，迎面就撞上一個小小人兒，定睛看去，是個十二、三歲的清俊少年，身材如同雨後猛然拔節的春筍一般高細，面容卻仍依稀保留着童年的稚嫩，一身淡金色的箭袖衫流露出低調的華貴。
那少年一對小鹿一樣的大眼睛流露出驚懼的神色，抓住勝男手臂，拼命晃道：“大哥，快幫幫我，別讓他們捉到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