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江清歡再睜眼的時候, 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西廂。
她先是聞到了一陣點心的香味,肚子裏的饞蟲被那香味勾到,終于才願意掀起那雙特別沉重的眼皮。她坐起來,身上的衣服已經換成了睡覺時的中衣, 白虎和白雕發現小姐姐醒來,都湊了過來。
白雕直接蹲在床上,跟小姐姐說昨天她是怎麽回來的, 又說今天一大早岳主來看過小姐姐, 小姐姐還沒醒,所以岳主又走了。
白虎則是一躍下床, 在地上轉了兩圈, 還告訴小姐姐說如今在外面吃點心的是岳主和梅绛雪。
江清歡聽了兩只萌寵的話, 摸摸肚子, 忍不住撇了撇嘴, 她也餓了。
起床收拾完自己出去, 聶小鳳正在和梅绛雪在院子中用茶吃點心, 江清歡看着滿桌子點心, 忍不住舔了舔唇。
聶小鳳見她出來, 挑了挑眉。
江清歡走過去, 叫了師父和師姐,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準備将桌面上的點心掃光。手才伸出去, 聶小鳳的手就搭在了她的手腕上。
聶小鳳:“等等。”
江清歡:??
梅绛雪見狀,低頭抿嘴偷笑。江清歡受傷的事情, 梅绛雪都知道了,傷得有點嚴重,更棘手的是她身上的毒。黃藥師說江清歡是中了白靜的陰陽煞。雖然陰陽煞是白靜的獨門絕技,可有黃藥師在,要解了陰陽煞也并非難事,只是需要時間而已。
只是江清歡昨天回來之後就陰陽煞發作了,事後一直在昏睡,梅绛雪覺得自己的小師妹應該還不知道她的身體狀況。難得看到師父板着臉對着江清歡的模樣,梅绛雪心裏有些莞爾,嘴角忍不住上揚。
聶小鳳瞥了江清歡一眼,“你不準吃。”
江清歡眉頭一皺,有些委屈地看向師父,“可是師父,我餓了呀。”
聶小鳳不為所動,“你昨天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江清歡眨了眨眼,“沒怎麽回事啊,我就是去救陳天相的時候,跟白靜打了一架。白靜的武功比我厲害些,我接了她一掌,不留神受了點小傷。”
受了點小傷?
聶小鳳可不覺得昨天江清歡那個樣子是受了小傷。
迎着師父那有些冷冷的視線,江清歡無奈,只好坦白從寬,“好嘛,雖然傷得有些嚴重,但我如今還是好好的啊。師父,我可是将幽靈宮的人都收進了冥岳呢!”
說到最後,江清歡的語氣帶着幾分邀功般的沾沾自喜。
可是聶小鳳只是掃了她一眼,語氣十分不贊同,“太胡鬧了。”
江清歡低頭,師父教訓的時候,就只能是聽着而已。要是鹦鹉三兄弟在就好了,那幾只家夥的歌喉肯定能轉移師父的注意力。
聶小鳳:“你身上中了白靜的陰陽煞你知道嗎?”
江清歡默了默,然後輕輕點頭,“我知道。”
聶小鳳和梅绛雪都有些意外。
江清歡輕嘆了一聲,只手撐着下巴,語氣既委屈又無奈,“我是跟洪七少幫主一起去見白靜的,本來可以不用受傷的,誰知道白靜對自己養了十幾年的白飛飛都能痛下殺手。白飛飛是我讓洪七少幫主帶去見白靜,本來想着白靜說不定會願意用陳天相換回白飛飛,誰知白飛飛竟然不是白靜的親生女兒。白飛飛被白靜當做是複仇的棋子已經夠可憐了,要是再死在白靜手中,豈不是很可憐?師父時常叮囑我日行一善,我也不能眼睜睜看着白飛飛死在白靜手裏,情急之下,接了白靜一掌。我以為白靜只是想吓唬我表示她并不在意白飛飛的死活,哪能想到她那一掌竟然是殺招。”
“胡說,你分明想到了。”
說話的人不是聶小鳳,而是黃藥師。
江清歡聞聲看過去,一襲青衫的黃島主從半月形的門走了進來,然後朝聶小鳳微微颔首,“岳主。”
聶小鳳微笑,“黃島主請坐。”
黃藥師坐在了江清歡的身旁,動作十分自然地将她托着下巴的手拿開,讓她的手放在桌面上,把脈。
江清歡默然,她對黃島主當着師父的面拆她臺有些介意,想避開他把脈的手。
可黃藥師早就知道這姑娘大概不會乖乖聽話,看了她一眼,語氣帶着幾分淡淡的警告,叫她別動。
江清歡心裏有些不服氣,憑什麽叫她不動就不動啊,可這樣的念頭只能在心裏想一想,不敢說出來。怕說出來了師父也要和黃島主同一陣線,那她豈不是會十分凄慘?
江清歡想了想,覺得的自己不能讓那樣的事情發生,于是乖乖讓黃藥師診脈。
她昨天陷入昏睡前,就知道自己暫時施展不出內力的事情。她知道陰陽煞很棘手,也知道白靜已經死了,如果沒有黃藥師,她說不定也會因為陰陽煞而死翹翹。可事情如今還沒到那麽糟糕的地步,她也不是不經事的黃毛丫頭,不會因為自己受了點小傷和中了陰陽煞就覺得自己命不久矣。
黃藥師幫她把完脈之後,又給江清歡塞了幾粒藥丸,江清歡看着滿桌的點心,可憐巴巴地嚼着藥丸。
聶小鳳見狀,挑了挑眉,沒說話。
倒是梅绛雪看着向來神氣的小師妹這時候委屈兮兮的,一時不忍心,拿起旁邊一個幹淨的小碗夾了兩個蝦餃放在江清歡的前方。
“清歡,你餓了,趕緊吃點東西。”
江清歡頓時笑眯了眼,笑得明眸皓齒,格外惹人心疼。
“謝謝師姐,師姐對我最好了。”
聶小鳳:“……”
黃藥師:“……”
聶小鳳本來是想趁機教訓一頓江清歡的,可還沒開始教訓呢,黃藥師就來了。她自己的徒弟,當然是要關起門來自己教訓,當着外人的面,那是萬萬不能的。于是,聶小鳳也就沒有再擺着臉色,拿起旁邊的筷子,給江清歡夾了一些小點心。
自知已經逃過一劫的江清歡眉開眼笑,對着師父各種讨好賣乖,末了,竟然還能說動聶小鳳去仁義山莊的時候,帶她一起去。
江清歡心情美得直冒泡,頓時忘了自己身上的內傷和陰陽煞。
倒是黃藥師在旁邊說了一句,“聽說沈浪也是被白靜的陰陽煞所傷,若是仁義山莊不介意,我倒是可以去看看。”
江清歡聞言,頓時愣住,看向黃藥師。
黃藥師也正看向江清歡,他說雖然仁義山莊有陳天相在,陳天相是羅玄之徒,卻未必有羅玄的醫術高明,沈浪既然也是中了陰陽煞,誰治不是治,他倒是有興趣前去看能否将沈浪身上的陰陽煞解了。
聶小鳳聽到黃藥師這麽說,倒是覺得挺好。
黃藥師的用意他們都明白,因為江清歡也中了陰陽煞,黃藥師雖然有把握可以幫江清歡解了陰陽煞,但因為是初次嘗試,難免會讓他放在心尖上的姑娘吃點苦頭。
黃島主此時此刻雖然還沒化為愛妻狂魔,但也舍不得讓江清歡多受一點苦。雖然是讓沈浪當小白鼠,但總好過讓沈浪等死。
于是,事情就這麽說定了。但仁義山莊也不是說去就去,至于什麽時候去,要看聶小鳳和黃藥師的意思。
梅绛雪和聶小鳳早就用過了早飯,方才的陣仗不過是聶小鳳故意擺出來,本是想趁機饞一下江清歡,再順道教訓她一頓的,但黃島主的出現打亂了聶小鳳的計劃,她看着江清歡正在掃着桌上的點心,黃藥師也在,也懶得在那裏呆,帶着梅绛雪離開。
梅绛雪跟着師父的步伐,一邊走一邊在心裏琢磨着事情。她磨磨蹭蹭地跟着聶小鳳走,一臉的欲言又止。
聶小鳳看向梅绛雪,“绛雪。”
梅绛雪聽到師父的聲音,頓時渾身都僵硬了一般,她站直了,神情有些緊張,“師父,绛雪在。”
聶小鳳見她一臉緊張的模樣,有些好笑,“你怎麽了?”
梅绛雪随即意識到自己有些反應過度,不由自嘲一笑,搖頭,“沒怎麽。”
停了一會兒,她又說:“不,我有事情想問師父。”
聶小鳳:“你問。”
梅绛雪問師父和兩個女兒失散了這麽多年,如今找到了玄霜,有沒有想過與玄霜相認?
聶小鳳沒想到梅绛雪會問這件事情,這輩子是不是要與兩個女兒相認,其實聶小鳳已經看開了許多。上一輩子陳玄霜與她勢不兩立,她也沒指望過這輩子陳玄霜會放下成見與她這個冥岳之主相認。至于梅绛雪,一朝被蛇咬,她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可即便是做好了心理準備,她對這個女兒依然還是有感情的,一直沒教她武功,也是為了避免有朝一日會面臨母女兵刃相對的局面。
此時聽到梅绛雪的話,聶小鳳沉吟了片刻,然後徐聲說道:“随緣吧,她從出生之後便與我分開,記得的只有她的義父陳天相。陳天相與我本來是師兄妹,後來反目成仇,其中種種是非對錯不足為外人道。陳玄霜若是認為我是魔道之人,要與我勢不兩立,我也并不驚訝。她若是不稀罕我這個母親,我也無須與她相認。”
梅绛雪聽到聶小鳳的話,心中感覺十分複雜,她擡眼看向聶小鳳。聶小鳳正在擡頭看向東邊正在升起的一輪旭日,神色缥缈。
梅绛雪說師父難道你不想讓玄霜知道她的身世嗎?
聶小鳳像是沒聽見一樣。
梅绛雪心裏微微一動,她想起從小到大聶小鳳對她的好,此刻看着聶小鳳出神的模樣,心中微微一酸。她既有幾分對聶小鳳的心疼又有幾分沖動,她将自己的衣袖捋起,雪白的小臂上,一個殷紅的绛字。
她擡手,輕聲跟聶小鳳說——
師父,你看。
聶小鳳看着那個殷紅的绛字,頓時愣在了原地。
重生以來,她從來沒有過此刻這樣的感覺,那個绛字,像是帶着什麽魔力一樣。從前她并未見過,如今見到,像是重逾千斤的大石投進了她的心湖,頓時波浪萬丈,将原本就十分克制的情感攪個天翻地覆。
梅绛雪見聶小鳳盯着她小臂上的字半天不說話,心中十分緊張。她自從知道自己是師父的女兒以來,一直在幻想着師父知道了她的身份,會是什麽樣。
師父會怪她一直沒有說嗎?
之前她自己也并不是十分确定的時候,沒有告訴師父,一則是因為自己心中糾結,二則是怕弄錯了空歡喜一場,可師父能理解嗎?
聶小鳳不說話,梅绛雪自己的心好像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一般。
“師父?”
梅绛雪的聲音像是穿過重重的濃霧,傳進聶小鳳的耳朵。她眨了眨眼,既想哭又想笑,笑是她對上一輩子事情的釋懷,原來人生得以重新再來,她曾經所希冀的,終會成真;想哭是因為到了此時此刻,面對眼前這個神情緊張的梅绛雪,她心中覺得虧欠。
聶小鳳不是從前的聶小鳳,梅绛雪也不是從前的梅绛雪。
縱然是強大的冥岳之主聶小鳳,在與親生女兒相認時,幾乎不能自已地擁抱梅绛雪,下巴抵在梅绛雪的肩膀時,一滴眼淚從眼角滑下。
她抱着梅绛雪,笑道——
我的好女兒。
正在吃點心的江清歡并不知道聶小鳳和梅绛雪已經母女相認的事情,她正慢條斯理地吃着剛才梅绛雪給她夾的蝦餃,大概是覺得黃藥師只坐在旁邊看她吃,讓她十分過意不去。
筷子伸出去,又夾了一個蝦餃,送到黃藥師的嘴邊。
黃藥師挑眉,看向她。
四姑娘露出兩個梨渦,歪頭問道:“黃島主不吃嗎?”
黃島主笑了笑,當然是吃的,只是他吃那蝦餃的時候,目光依然鎖在四姑娘的臉上,明明是在吃蝦餃,可那眼神看得四姑娘差點以為黃島主是要吃她,所以喂完了蝦餃之後,堅決不再主動夾任何點心給黃島主吃。
黃藥師坐在旁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黃藥師:“聽說你把幽靈宮收進冥岳了?”
江清歡點頭,“是洪七哥哥告訴你的罷?白靜死了,白飛飛不是白靜的女兒,我讓白飛飛知道了她的身世,還在白靜手下救了她,她心中感激,所以就決定從此以後為冥岳效忠。”
師父在中原的勢力越來越龐大了,開心。
黃藥師看她吃得差不多,拿起茶壺給她倒了一杯熱茶,好讓她消食。
“你如今身體狀況如何,自己都明白了?”
江清歡将男人倒的那杯熱茶捧起,慢慢地喝着,就是黃藥師什麽都不做,她也能感覺到黃藥師此刻心中并不痛快。
昨天出門前,她才在黃藥師的書閣裏立下軍令狀,說絕不擅自行動。
陽奉陰違這樣的事情,她從來沒有少做,每次做的時候都十分理直氣壯,被發現了之後依然振振有詞。可是這次,她有點心虛。
心虛的四姑娘擡眼,朝黃島主露出了一個讨好的笑容。
黃藥師看着江清歡,忽然伸手觸碰她的臉。
桃花島主黃藥師,號稱天底下除了生孩子沒有他不會的事情。此刻他溫熱的手觸碰着江清歡的嫩臉,能讓江清歡感覺到那只大手上有着薄繭。那層薄繭,磨着她臉上的肌膚,有種異樣的感覺,可江清歡很喜歡那種感覺。
她微笑着,臉也忍不住蹭了蹭男人溫熱的手掌心。
其實天底下哪有什麽人能不勞而獲,即使是天賦異禀,也要勤耕不辍,方能成為人上人。
黃藥師看着她像是小貓一樣蹭着他的手掌,原本還有着幾分要教訓她的心情,頃刻化為烏有。他的拇指在江清歡的唇上摩挲着,神态溫柔,“下次不許。”
下次不許?
是什麽不許?
不許受傷還是不許陽奉陰違?
江清歡想問,但是對着黃藥師那溫柔的神情,她覺得自己的心也快要化了,不想破壞氣氛。她擡眼瞅了黃島主一眼,忽然伸出舌頭舔了一下他的拇指。
黃藥師的眸色瞬間變得深沉,目光灼灼。
江清歡迎着那樣的目光,心裏一跳,別開眼睛說好。
可黃藥師卻不容她躲避,另一只手也擡起,雙手捧着她的臉,讓她擡起頭來。
江清歡怔怔跟黃藥師對視着,男人的眼睛長得特別好看,眼睫毛長而密,狹長的雙眼,眼角飛挑,七分冷清三分風流,恰如其分地将那雙桃花眼所帶來的輕佻之感壓了下去,反而透着幾分淡漠威嚴。可他要是溫柔地笑起來時,這雙眼睛就顯得深邃而多情。
黃藥師看着她的模樣,笑了起來。
“喜歡我?”
江清歡怔怔點頭,随即意識到剛才黃藥師問了什麽,瞪大了雙眼。
黃藥師輕笑着湊上前,本想傾身向前跟她接吻,可鼻尖才湊過去,白雕就從樹上飛了下來,站在擺滿了點心盤子的桌面上。
白雕站在桌面上扇了扇翅膀,發出叽叽咕咕的聲音。
黃藥師雙手捧着江清歡的臉,側頭,眼睛微眯着看向白雕。
白雕歪着頭,十分無辜地迎着黃島主的目光。
黃島主忽然笑了,他跟白雕說:“她是我的人。”
白雕:=。=
黃島主見白雕無動于衷,示威似的在江清歡的唇上點了一下。
白雕見狀,叫了一聲,一翅膀往黃島主頭上拍過去。可黃島主已經把四姑娘打橫抱了起來,姿态十分休閑地站在院中的廊道上。他側頭看向白雕,輕笑着又低頭在江清歡的紅唇上點了一下。
這回不是白雕飛過去要扇黃島主的腦袋,而是白虎不知道從什麽角落蹦了出來撲向黃島主。
也不知道黃島主是早就看白虎和白雕不順眼了,還是他故意要跟這一雕一虎玩耍,只見黃島主橫抱着四姑娘,在白虎和白雕的上下夾攻中穿梭,姿态潇灑俊逸得令人發指。
江清歡被自己的萌寵和黃島主弄得好氣又好笑,就是可惜她的內力暫時被黃藥師鎖住了施展不出來,否則哪能有黃島主這般逗她的兩只萌寵玩。
可他們如今這樣鬧了起來,也沒什麽不好。白虎和雕兒對黃島主十分不服氣,有時候黃島主來,一雕一虎都在讨論着到底要不要把黃島主揍暈了吃。只是小姐姐好似十分喜歡黃島主,黃島主有時候飛起來比白雕還快些,白雕對黃島主的敵視之意才沒那麽明顯,但雕兒也是時不時就要去黃島主的東廂去礙一下眼的。
江清歡想,要是黃島主這下能一把讓白虎和白雕服氣,那也是挺好的。
這麽一想,也就沒有喝止白雕和白虎。
于是,清風齋裏頓時雞飛狗跳,熱鬧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