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了
本聲音就糯糯軟軟的,現在刻意用這樣慵懶的調子來說話,就顯得色氣滿滿。周北岑聯想到他中間畫的那幾幅堕入人間煙花的女神圖,不由得心裏湧上一陣不适。
“已經扔了。”周北岑沉着聲音,有種不怒自威的感覺。他本就是個氣場強大的人,公司裏下屬見到他一般都不敢大聲說話,新來的員工碰上到他面前述職,連手都會抖。但周北岑對身邊人一般不這樣,語氣總是很溫柔,态度也很親切,給人造成一種很可靠內斂的印象。他現在用這樣的語氣和餘哲說話,只是想用兄長的身份壓一壓他,讓他收起那懶洋洋的調子來。
但周北岑可能有些太過自信,或者說,他并不很了解餘哲。他還以為餘哲把他當哥哥,凡事會看他的臉面,敬着他,怕着他。
“你最好和我解釋一下。”周北岑在車邊煩躁的走來走去,不時擡頭看看自己家的陽臺,生怕喬楚看到他在這打電話,能一個花盆砸下來。
“哦,這樣啊。”餘哲在電話那頭笑了笑,“聽說你們買房了,畫幾幅畫給你們裝點下門面。你要知道在外面,我的畫可是賣的很貴的。”他沉默幾秒,換上無所謂的口吻,“不過既然扔了,那就算了。”
周北岑冷笑,“你是不是喜歡喬亦初。”
“喜歡。”餘哲倒是一點也不含糊,坦坦蕩蕩的就這麽承認了。他這麽直接爽落,倒是讓周北岑措手不及,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想半天他還是放不下兄長的責任和自覺,“是雙還是彎?是認真的還是圖新鮮?”
搞藝術的都有些臭毛病,這臭毛病在他們眼裏看來是特立獨行。藝術家總是不被大衆理解的,瘋而孤獨是他們最追求的狀态。當然,有大把瘋子都是自己刻意作出來的。周北岑只怕餘哲也是屬于“作”的那一類。本來是個正常人,硬生生給作成個變态,好給自己一張牛逼又個性的标簽。
餘哲了然笑道,“哥,別把我和那些傻逼混為一談。”
周北岑一愣,眉頭緊皺,“你們家……”
沒等他說完,餘哲就不客氣的打斷了他,“省省吧。要不是你媽的原因,你才懶得管我。你管我,也不過是想給你媽一個交代,給自己心理上一個安慰,告訴自己,除了大逆不道的出櫃以外,自己還算是個孝順兒子。”
周北岑臉色一沉。餘哲這話說的戲谑而又尖銳,半分情面不留,讓他幾乎下不來臺。
“不過你也可以放心,雖然我喜歡你姘頭的兒子,但我還是直的,該結婚結婚,該生小孩生小孩,這些就不勞你操心了。”
周北岑勉力咽下心裏的那口氣,語氣已經從最開始的語重心長轉為冷淡。他居然會操心這兔崽子,真是吃飽了撐的。
“你明白就好,不要想對喬亦初做什麽,不然喬楚不會放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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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察覺出周北岑想挂電話的打算,餘哲叫住了他,沉默半晌後,他突然問,“那些畫,喬亦初看到了吧?”
周北岑正想說是,但心裏卻忽然掠過了一陣很奇怪的感覺。話到嘴邊他忽然轉了注意,“沒有。”他說道,“他兩天前就和諸葛霄一起回X市了。”
周北岑并不知道餘哲在電話那端濃重失望的表情,也更不會知道在挂掉電話後,餘哲當即暴躁憤怒的把整個畫室工作臺上的顏料塑像模型全部掃落在地。他伏在工作臺上面,注視着壓在玻璃下的巨大的“眼睛”,突然發出一陣瘋狂而怪異的笑聲。
諸葛霄對這一切都未曾知曉。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喬亦初未免把他保護的太好。諸葛霄雖然厭惡餘哲這個人,甚至一旦聽見他的名字都能暴躁半天,但他這種厭惡也仍然是停留在非常本能的、表面的程度上。他并不知道餘哲究竟對喬亦初騷擾到哪種程度,自然也無從知曉餘哲究竟變态到哪種程度。而相反的,喬亦初卻能感覺到自己已經被卷入到了一個巨大的肮髒的漩渦當中。随着日子越來越遠,這種漸漸逼進事态中心的直覺也越來越強烈。自從看過餘哲送過來的那些畫後,他晚上做夢的次數越來越多,而且無一例外的都是那種醒來後無法清晰表述的噩夢。那種恐懼厭惡的感覺通過每個黑暗的夜晚,每個孤獨的夢境,一夜一夜的加深印記。
鹿韭最先看出了喬亦初的反常。在他看來,這個學弟聰明而又有禮有度,懷其玉卻能做到謙遜好學,是他在大學裏難得見到的不淺薄無知自大的大好青年。正因為如此,鹿韭雖然自己本身不太靠譜,卻仍然盡最大的努力關心他,照顧他,以一個師長的目光欣慰的關注着喬亦初一點一滴的成熟。然而現在,喬亦初每天參加社團活動時,心不在焉的情況越來越頻繁,做任務的時候也狀況頻出。看得出來,喬亦初身上正在發生着什麽他們無從知曉的,卻又十分嚴重的事情。
鹿韭最開始猜測是他和諸葛霄的感情又出現了危機。
終于在新一次的戶外運動時,喬亦初又因為不在狀态而摔傷了手臂後,鹿韭一邊替他纏繃帶一邊嚴厲問道,“喬亦初,你是不是到底怎麽回事?是不是又跟你家那位吵架了?”
喬亦初這回摔的跟上次摔的是同一根手臂同一個部位。傷筋動骨一百天不是吓人的,他上次的傷還沒好利索,這次就又摔了一回,疼的他連冷汗都下了來。
“沒有,我沒事。”他咬着牙勉強回答鹿韭。
“你驢我呢?你他媽的看看你現在什麽樣子,還好意思說你沒事?”鹿韭氣不打一出來,恨鐵不成鋼的盯着喬亦初,“我早就說,你們小年輕的,談戀愛是可以,不過不要讓他影響生活重心嘛,要分清主次的嘛……”
“老大,老大。”大頭捅捅鹿韭的胳膊,“老大,馬哲課的演講已經過了,你可以把你的人格模式調回來了。”
鹿韭眨眨眼睛,“哦。”
“還有還有。”大頭撓撓頭發,“老大,雖然你長得着急了點兒,但還是可以算是個小年輕的,別自暴自棄。”
鹿韭一揚拳頭,“兔崽子你他媽的找削呢!”
大頭嘤嘤嘤的躲到可樂身後去了。
喬亦初安慰性的沖鹿韭笑了笑,“真的沒事。”
鹿韭嘿了一聲,手上微微使了點力,喬亦初立馬疼的閉上了眼睛。
“行,你說沒事是吧。”鹿韭松了松手,“那我問諸葛霄去。”
“不行。”
鹿韭吓了一跳。
不是被喬亦初斬釘截鐵又微微不耐煩的語氣吓到的,而是被喬亦初的眼神吓到的。喬亦初漆黑如黑曜石般的眼睛瞪着他,已經不複往日的淡然和冷靜,而是充斥着暴怒和威脅的。鹿韭被他那樣看着,冷不丁打了個冷顫,妥協的認了軟,“好好好,我不問,不問不就行了嗎!喂別用那種眼神看我了啊喂!”
喬亦初面無表情的收回眼神,以近乎冷漠的态度,低下頭咬住繃帶的一端,替自己打了個結。
“哎哎我來我來……”鹿韭有些無所适從了。這小子,最近态度越來越傲慢臭屁了。他讪讪的收回手,沒話找話,“話說,你小子的眼睛還真是漂亮啊……”
喬亦初聽了這句話後,打着繃帶的那只手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他低聲的嗯了一聲,便再也沒說過一句話,自己一個人遠遠的走開,找了塊幹淨的地方坐了下來。
“不過,你這樣不告訴諸葛霄真的好嗎……”鹿韭追上去。
“他不需要知道。”喬亦初用不容置疑的口吻,一句話就把鹿韭給打了回去。
諸葛霄不需要知道,也不需要為這操心。也許将來的某一天,諸葛霄又會為這件事和他翻臉吵架,氣他什麽都瞞着他,氣他不和他商量,氣他自以為是冷漠孤傲。但無所謂。對于喬亦初來說,他更不想看到的,是未來諸葛霄因為這件事而分了心,再次在高考的考場上失敗。諸葛霄是一株筆直蓬勃的幼苗,他陽光卻又剛強,寧折不彎。他能經受得住第一次的風吹雨打,卻會在第二次的大風下被狠狠折斷。
在喬亦初的概念裏,諸葛霄只要好好的複習備考即可,其他的任何人任何事,甚至連他自己,對于諸葛霄來說,都是無關緊要的。
到時候,說他本性難移也好,說他狗改不了吃屎也好,他都會欣然接受,虛心認錯。
這個時候的喬亦初,是那樣天真驕傲的捍衛着他僅剩的在乎的兩件事:尊嚴,及諸葛霄。
而現實卻已經迫不及待的蠢蠢欲動,想要将他摔得那樣慘烈。
☆、詭異的畫。
“喂,有沒有感覺最近咱們副班有點奇怪啊?”
“感覺心情不是很好的樣子……”
經過喬亦初身邊的兩個女生,談論着在今天班會上大發脾氣的餘哲,但憂心忡忡的語氣很快就轉變成了興奮的竊竊私語。
喬亦初笑了笑,往旁邊側過身子,好讓那兩個女生能夠進入到裏面的座位。
這堂課是很無聊的馬哲。給他們上課的教授在微博上頗有名氣,算是公知一類的人物,不過牢騷太多,嘴一張,滿滿的尖酸刻薄,難免讓人生厭。就連對所有課程都一視同仁的喬亦初,也覺得這教授的課等同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他坐在靠教室中間的一排,書本是敞着的,不過人卻在低頭玩手機。
諸葛霄今天剛好月考,上午剛考完語文,下文準備考數學。這小子一臨近考試就有焦躁多動症,多看一分鐘書都嫌煩得慌,一整個中午都在和喬亦初發短信。喬亦初雖然覺得這樣不妥,但顯然他現在已經對諸葛霄沒多少招架之力了。曾經一牽扯到原則問題就變成冷面神的男人,現在只要對方撅個嘴鬧個脾氣十分鐘冷戰就只得被收拾的服服帖帖。前天周六,兩人在床上玩的盡興,諸葛霄說想試一試上面,喬亦初差點頭腦一熱就應了。嗯字半邊到了嘴,覺出不對,硬生生給咽了下去,接下來不管諸葛霄怎麽哭喊求饒,硬是沒手軟。
諸葛霄在和他打賭,這回如果能進年級前百的話,喬亦初該怎麽獎勵他。前陣子科比來學校做活動,喬亦初所在的學生會負責接待,他很無恥的利用職權之便要到了他親筆簽名的籃球。不知道出于什麽心思,一直留着,反倒沒什麽合适的時機送給他。想了想,在短信裏寫下【科比簽名籃球】這一行字。覺得自己有些偷懶,但又莫名有種當家長的心态,當時就低頭笑了起來。
喬亦初并不知道餘哲正在後門那兒等他下課。他倚着門框,一邊低頭刷微博,一邊時不時擡起頭來看喬亦初兩眼。見喬亦初在笑,便情緒冷淡的抿了抿嘴角,擡腕看了眼手表,把手機關了。兩秒後,下課鈴聲響起,餘哲懶洋洋叫一聲,“喬亦初。”後幾排的同學全部都齊刷刷的回頭看。餘哲沖班上的幾個學生懶懶的擡了擡手,算是打過招呼,接着就把目光放在了喬亦初的身上。所有人于是又都看向喬亦初。
喬亦初無奈,輕輕推開椅子站起來,走到門口,并不出教室門,和餘哲保持着兩三步的距離,有些冷淡的問,“什麽事?”
餘哲習慣他的表情和語氣,只是一錯不錯的盯着他的眼睛看,讓喬亦初很不舒服。
“沒什麽,你上學期獎學金的事情出了點問題,需要你重新填一下表格,你待會兒到辦公室來一下。”
這種事情原本是只要發條短信打個電話就行的,不勞煩他這麽老遠跑過來。喬亦初難免聯想到讓他比較厭惡的方面,微微皺了皺眉頭。
餘哲笑笑,“剛好在這邊上課。”他沖喬亦初揮揮手,“行了,到時候你來辦公室填一下表格就可以,沒什麽大問題,別緊張。”
喬亦初回到座位,距離上課還有三分鐘,他趴下身子,低頭看諸葛霄有沒有回短信。
坐在他旁邊的女生因為餘哲的出現便又開始聊他的八卦。
“聽說副班被一個很牛逼的畫廊給拒絕了?”
“我聽到的版本是什麽什麽藝術比賽他連入圍都沒入圍。”
兩人沉默一陣。
“你看過他的畫沒?”
“沒有,你呢?”
“我也沒有。聽說他畫畫的不錯。”
喬亦初聯想起最近餘哲臉上的陰郁,頓時找到了原因。
諸葛霄發短信來,“進考場了,祝我好運啦啦啦啦啦~”
喬亦初低頭笑了一陣,發過去一個“good luck”,剛好上課鈴聲響起,他擡起頭來繼續聽教授發牢騷。
他倆都沒有想到這可能是他們的最後一次短信。
喬亦初下了課順道去學院辦公樓找餘哲拿表格,但推門進去卻被告知餘哲并不在這兒。他對這事并不是很上心,就想以後再說。但回寝室的路上又接到了餘哲的電話,說是他臨時有事回了畫室,讓喬亦初去畫室取。
喬亦初不耐煩了。
“明天吧。”他推脫,潛意識裏并不想和餘哲單獨相處。
餘哲輕笑,“你要明天拿也可以,不過我建議你回去看看截止日期。你也知道教務辦那群老太婆的尿性,你看看你過期了他還給不給你辦理。”
喬亦初磨蹭,蹙起眉頭,這讓躲在樹蔭後觀望着他的餘哲臉上浮起了一絲病态的笑意。
“……你今天晚上還來不來學校?”寄希望于他臨時有事能順便把表格帶過來,這種事雖然不切實際,但也總比單獨相處更讓他值得期待。
“不了,我今天必須完成一幅畫。”餘哲頓了頓,眯起眼擡頭看了看天,“是幅大作。傑作。”他強調。
喬亦初內心浮起了一絲奇怪的感覺。沒有人會這麽自誇自己一幅還沒有完成的畫作,而且還是用如此自戀的、強調的口吻。
“好吧……”喬亦初一副不情願的口吻,但只得妥協,“你畫室在哪兒?”
餘哲報了個地址,在校外一條巷子裏。喬亦初知道那裏,很多學藝術的學姐學長在那裏租畫室教學生。他沒有覺得不妥,“我現在過去。”
從他現在所在的位置走到學校大門還要十幾分鐘。現在正是上下課的時間,路上要麽是匆匆趕課的,要麽是下課後慢悠悠往寝室走的,歡聲笑語,還挺熱鬧。喬亦初抱着書慢慢的走,心中掠過了一個奇怪的感覺:剛才餘哲給他打電話的時候,背景音似乎挺嘈雜的?
他深吸了一口氣,趕走這個詭異的不安的感覺。
餘哲跟在他的身後,大概十幾米遠的距離,也不靠近,只是跟着喬亦初走路的速度,按照他的路線,像是無所事事的晃蕩。臉上的神情是一派放松的,仿佛只是自己在散步,根本不會有人察覺他在跟蹤別人。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麽要跟着喬亦初,甚至連喬亦初晃過行人的動作也不放過——即使他身邊根本沒人會撞到他。
喬亦初走到校外,攔了輛的士,報上地名。的士絕城而去,而餘哲根本不緊張等喬亦初到了他如果還沒到的話該會是什麽狀況。他是騎自行車來的,所以也只是慢騰騰的騎回去。
的士在巷子口就停下了,因為進去沒法掉頭。喬亦初微微擡頭看門牌號,一一數過去,發現餘哲那個畫室在巷子的深處。這樣的下午太安靜了。巷子口的黑貓看見他,眯着眼搖了搖尾巴,弓着身子在黑色的瓦塊上輕巧的踩了幾步,扭頭跑了。老頭坐在槐樹底下,簡易煤爐上被煙熏得烏黑的水壺噗噗冒着蒸汽,水開了。
一個人說話都沒有。
喬亦初從巷子口走過,被這靜谧的氛圍所感染,竟也漸漸放慢了步子,姿态都悠閑下來。陽光灑在他的肩頭,他看了眼手機上顯示的時間,下午四點,還有一個小時,諸葛霄就要從考場裏出來了。他忽然轉變了主意,決定今晚就去諸葛霄學校裏找他,把那個有科比簽名的籃球親手送到他面前。
但是他沒機會了。
喬亦初停在那個标着147古舊門牌的老屋前,退後一步,眯起眼瞧了瞧。
門上響過兩聲輕叩門的聲音,并沒有人應。
他嘗試着推了推門,是虛掩着的。
餘哲大概是在裏面畫畫,沒有聽到。喬亦初猶豫着是繼續敲門,還是直接走進去,或者還是打個電話問一聲。但腦子裏忽然就回憶起餘哲種種讓他厭惡的地方,他無意識的撇了撇嘴,推開門。
門吱呀一聲,露出裏面黑洞洞的堂屋。
屋子的結構很簡單,一間正室一間側室。正室裏一目了然,什麽人也沒有。喬亦初轉過身,往那間側室走去。
這是間很常見的畫室。堆滿了各種亂七八糟的雕像、模型以及畫板。畫好的畫随随便便被丢棄在牆角碼起來,蒙上一層白布。正中間高高支起的畫架上,夾着一副像是剛完成的畫,旁邊調色盤裏的顏料還沒有幹透。畫上的顏色鮮豔而活潑。
喬亦初站住了腳步。
那是一幅,他說不上來什麽感覺的畫。如果一定要用一個詞語來形容,那只能是厭惡。
畫的構圖很簡單,甚至稱不上構圖,只是一具幹屍而已。那具幹屍沒有瞳孔,眼睑被割掉,露出血淋淋的肌理。他大張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喬亦初。
不得不承認,餘哲的畫工了得。這具幹屍形容枯槁,身體蜷縮着好像依靠在牆上。而他的沒有瞳孔和眼睑的、黑洞洞的雙眼是如此可怕,好像最肮髒的漩渦,最恐怖的黑洞。
奇怪的是,這具幹屍的臉上并沒有猙獰的感覺,甚至有些隐約的笑意和寧靜祥和的樣子。這樣強烈的對比,讓喬亦初禁不住打了個冷戰。
很顯然餘哲并不在畫室裏,他耍了他。喬亦初連一秒鐘都不想多呆,扭頭就想走。
但他身後傳來了木門被輕手輕腳推開的聲音。
☆、劇變1
背後傳來木門被吱呀推開的聲音,喬亦初吓了一跳,神經質的猛地扭過頭去,沒人。
視線下移,剛剛在別人家屋頂上看到的那只黑貓搖着尾巴步态慵懶的踱步進來,眯起眼睛仔細看了喬亦初一會兒,張大嘴打了個哈欠,表情很是不屑。
喬亦初又好氣又好笑,心裏倒是松了口氣。他蹲下身來,沖黑貓伸出手勾了勾,發出啧啧的聲音,逗他。
黑貓戒備的看着他,綠瑩瑩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看上去有些吓人,它半天沒動彈。
喬亦初面無表情的跟它對峙一會兒,覺得無趣。正想收回手站起來的剎那,視線裏多了一雙穿皮鞋的腳。他心裏一緊,還未及擡頭看,那只黑貓便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身體折成一個扭曲的弧度,轉瞬間被一腳踢飛到牆角。
這一切都在幾秒內完成,喬亦初壓根沒有反應時間。
貓的生命力很強大,身體又很柔軟。以這種速度撞到牆角後,居然還能若無其事的站起來,擺出被惹毛了的戰鬥的姿态,尾巴筆直的豎起,瘦骨嶙峋的背高高拱着,樣子很兇。
穿皮鞋的那人根本沒把這小畜生放眼裏,手抵在唇邊輕笑一聲後,手起棍落。
喬亦初只感覺脖頸後一陣涼風掃過,他靠着本能低頭避過,身體就地往旁邊滾了一滾,随即單手撐地,迅速的形成壓低重心蹲地的姿勢。
“很好的反應。”
穿皮鞋的那人在空中揮了兩下鐵棍,發出破風的聲音,似乎是在習慣這個武器。
“小初啊小初,你越是這樣,只會讓我對你的興趣越大。”那人摘下壓得低低的帽子,露出底下那張俊秀的臉,人畜無害的笑容。
見是餘哲,喬亦初一點也不驚訝,只是微微厭惡的皺了下眉頭。
餘哲将鐵棍在手裏掂了掂,“你打不過我。”似乎是為了證明這句話,他随後就拉開攻勢連連向喬亦初揮舞鐵棍。喬亦初吃虧在手上沒有武器,畫室又亂,每次都只能狼狽的東躲西藏,堪堪避過攻擊。但幾次下來,免不了磕磕碰碰,挂了點彩。
餘哲不耐煩的啧了一聲。幾次三番下來,他早已失去耐心。喬亦初氣喘籲籲的看着他,左手捂着右手臂上被畫架的木條劃出來的傷口。白襯衣上印了點血漬,但他渾不在意。
他的腦子飛快回想着一路走過來巷子裏的情況,看看如果大聲求救的話有沒有可能。
隔了兩棟的平房裏面,一群下了課的先鋒男女,正在死亡金屬的搖滾狂潮中恣意歡笑,而小巷幹淨平整的小路上,一片葉子剛剛完成了一次從枝頭抵達大地的旅程。
黑貓喵的大叫了一聲,露出裏面短短小小的尖牙。喬亦初被他打斷思緒,一下子又重新專注于應付眼前的局面。餘哲被這該死的黑貓弄的不勝其煩,他現在的情緒也遠沒表面上看去的那麽淡定自如。他的眼前奇異的出現了一副他從未曾見過的畫面。一道白光穿透他的眼,在由白光所造成的短暫失明中,在那一片混沌的迷霧中,他看到有一道飛快的影子烙印在他的視網膜上,而後,一片鮮血洗劫了他所有的視野。
當餘哲從這個奇怪的确又似乎帶着點預言意味的幻覺中清醒過來時,他看到那只黑貓已經鮮血淋漓的倒在了他的腳邊,皮子被從腳踝處一直剝到了臀部。貓還沒死透,奄奄一息的喵喵叫喚,綠瑩瑩的光正如它的生命力一般,從他晶瑩的眼睛裏一點點消散。那只貓是帶着怨念死去的。
餘哲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裏握着的刀,刀尖還滴着血。被活活剝皮的痛苦餘哲知道。他曾經在自己小腿處嘗試過。他在清醒的意識下從那裏揭下一塊皮,在它還尚有彈性水分之時精心用黑紅兩色墨水刺上祭祀性的圖案,風幹後他将之做成了一塊人皮戒指。現在他的小腿彎處還保留着深深的疤痕,可能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再消除。
那個時候餘哲剛得知喬亦初和諸葛霄走到了一起。要找到他們私密經營的微博小號并不難。餘哲通過這個來監視他們的感情。喬亦初的眼神有了明顯的變化,這讓他絕望而無奈。在着魔的狀态中,他自覺冥冥中受到女神的指引,唯有自殘,嘗遍痛苦,他那個源頭之初的喬亦初才有可能回來。這是一種無奈的焦慮轉移,但餘哲滿懷虔誠的做着這一切。
但當他終于意識到消極的自殘并不能改變任何的時候,他終于憤怒。
餘哲蹲下來看着倒在桌邊的喬亦初。恐怕擊昏他以及活剝貓皮都是瞬間完成的事情,而關于那個時刻的記憶卻早已丢失。餘哲毫不懷疑,那個時候的他是被神靈附身的,否則局勢又怎能出現如此戲劇化的轉變。
喬亦初醒過來時發現自己被雙手反剪綁在一把并不和牢靠的椅子上,嘴巴上貼了膠帶。在他醒來的一瞬間,所有的痛覺和記憶也都一并醒來。他想起那個瞬間餘哲眼裏突然迸射出的不像是正常人所能有的怨念陰冷,想到他狀若瘋狂的攻擊和蠻力,想到了那只慘死于他匕首之下的黑貓。那黑貓是為了救他才被餘哲一棍子打飛到牆上的。它幾次三番的阻撓終于激怒了餘哲,落得了被剝皮的下場。喬亦初緊了緊眼皮子,眼睑下的眼珠子劇烈滾動。
“醒了就睜開眼睛吧。”餘哲蹲在他身前,以一種從下往上的姿勢看着喬亦初。從他的這個角度,他看到喬亦初因為恐懼而上下滾動的喉結和毫無章法呼吸下牽引的胸膛。
喬亦初睜開了他那雙眼睛。
餘哲欣喜若狂。看啊!因為恐懼的洗禮,眼前的這雙眼睛裏的光彩是多麽的迷人啊!這和半小時前的喬亦初幾乎是天壤之別!沒有那該死的愛情,沒有那該死的諸葛霄,當女神也暴露在由于生命遭受到直接威脅而帶來的恐懼中,他的眼神是多麽的純粹!多麽的神聖!恐懼帶來崇高,崇高帶來絕對,帶來美!恐懼萬歲!
餘哲跪在地上,撫摸喬亦初的臉龐。喬亦初厭惡而又隐忍的,只是微微偏了偏頭,躲過了他的指尖。餘哲動作一頓,俯下身去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微微一磕,而後親吻喬亦初着喬亦初的腳趾。
黃昏的光線并沒有因為喬亦初的祈禱而多停留分毫。此刻,灰塵在昏暗的光線中飛揚,溫度漸下,喬亦初未着寸縷的雙腳被餘哲小心翼翼的,珍重如珍寶的,從那髒兮兮的水泥地上擡到了半空中,停留在餘哲的唇邊。當餘哲因為緊張和狂喜而冰冷青白的嘴唇印上喬亦初的腳趾上,喬亦初終于再也忍受不住,由腹部到胸腔湧起一陣惡心。
幹嘔的聲音在寂靜的昏暗裏顯得無比明顯。餘哲卻視若無睹。
“我錯了。”餘哲擡起頭來,眼裏閃着莫名而又狂熱的光。
“我錯了,我愛你,不光是你的眼睛,我愛你所有的一起。啊,沒錯。”餘哲仰起頭,在滿足的嘆息中輕緩的閉上眼睛,“我真是傻,我怎麽會只愛你的眼睛……你的所有的一切,我都要永久珍藏。”
那四個字讓喬亦初不寒而栗。
☆、劇變2
晚上六點半,諸葛霄對着手機屏幕上紅色的通話條,眉頭皺成了一個疙瘩。
喬亦初關了機。
他居然敢關機!
諸葛霄賭氣的把手機扔進抽屜,而後大力關上。聲音之大讓教室裏正在專心備考下一門功課的同學吓了一大跳。
諸葛霄懶得理他們,俯下身去把頭埋進臂彎裏。
睡覺睡覺!
不管怎麽樣,睡一覺起來,總該開機了吧!
他完全無視了明天上午考的理綜,哪怕化學老師每次經過他身邊時都幾乎要把肺給咳出來,他也還是無動于衷。
不正常,絕對不正常。
諸葛霄歪過腦袋。自從上一次徒步出了意外,喬亦初就一直是移動電源不離身的,更何況他是知道諸葛霄下午幾點考完的,照他的性子,他怎麽可能不打個電話過來問一聲?
風從敞開着的窗戶中灌進來,吹得書頁嘩啦啦的響。
“卧槽,凍死了。諸葛,關個窗呗。”
諸葛霄站起身,在他關上窗的那一剎,抽屜裏的手機劇烈的震動了起來。
他嘴角往上一翹,掏出手機時卻又迅速的浮現出失望的表情。
怎麽會是喬楚!
老子是在想你的兒子,可沒在想你!
諸葛霄轉身走出教室,站在走廊外延。
“喂?小霄,小初有沒有和你在一起?”
諸葛霄一愣,條件反射的回答,“沒有。”
“你現在,馬上,想想他平常除了學校,還經常去哪些地方。過半個小時會有我的人來找你,你跟他一起,一定要找到他在哪裏!”
諸葛霄被喬楚話語裏的嚴肅和急切逼得心頭狂跳起來,一陣不詳的感覺湧上,他站在夜風中大聲問,“喬亦初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這個你先別管。”喬楚沉聲,“也有可能只是我多想了。你現在什麽都不要想,不要慌,只要努力仔細的回想小初平常常去的地方,注意,一個也不要漏掉。”
諸葛霄沉默的在夜空中站着,風灌進他的校服襯衣裏,鼓了起來。他攥緊着拳頭,過了有幾秒,他才問,“是不是餘哲?”
電話那端的喬楚沒想到諸葛霄的直覺這麽敏銳,以至于他原先準備好的說辭一點也沒好意思說出口。他被噎了半晌,妥協的嘆了口氣,“是。”
“我這就去找他!”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一聽說自己親愛的人有可能被一個變态傷害,就巴不得立刻飛到現場去,哪怕替他擋下傷害也好。
“他不在工作室,不在學校,也不在家裏。”喬楚恨恨的一拳捶上桌子,發出咚的一聲巨響。
自從餘哲幾次三番送那些詭異的讓人看了連血液都能冷掉的油畫過來,喬楚就盯上了餘哲。喬老板在Y市的名頭不是白混的,如果連餘哲這點威脅的小伎倆都能瞞過他,那他的“皇天”不如趁早關了算了。但因為考慮到周北岑的面子,喬楚這一切都是在暗地裏悄悄的進行的,并沒有讓周北岑發現。他倒不是不相信周北岑,怕他會跟餘哲通風報信,而是不想讓周北岑夾在中間兩頭難做。當然,喬楚總是把自己的初衷想的這麽好,等到事情發生了,在他砸壞兩把椅子一張桌子之後,周北岑還不是只有在角落裏苦笑着看他發脾氣然後默默背黑鍋的命。
喬楚就差拿腳趾指着他鼻尖威脅了,“要是我兒子有個三長兩短,你看看你那侄子還能不能完整的進棺材!”
周北岑抽掉了一整包煙。
喬楚派人監視餘哲,這麽長時間來,餘哲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餘哲也的确是安分守己,并沒有什麽過激的舉動。這一切,都在周北岑的視線之中。事實上觀察了這麽長的時間,不管是喬楚還是他,內心都生出了一些松懈和懷疑。餘哲只是個狂熱的藝術生,他們用老江湖的目光去揣測,是不是太過複雜?也許他真的只是将喬亦初當做他的精神信仰呢?這世界上奇怪的人多了去了,把一個男人當女神又有什麽好大驚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