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4)
視線,不管是他曾經的見義勇為,還是上一次考試的黯然神傷。但是,他卻選擇了報複。命運有時候是很戲弄人的,他想不通為什麽這種戲劇性的事會一而再再而三發生在自己身上。四年,四年吶,人生有幾個四年夠他跌倒再爬起來?他選擇了最簡單直白的報複手段:以考生的身份混入考場,然後盡可能多的去偷或者搶別人的準考證。沒準考證是沒法參加考試的,這是鐵的定律。他并不為那些被他選中的無辜孩子感到可憐或同情。命運從來就是抓阄,全憑運氣。被他選中,那是他們運氣不好,要抱怨,就抱怨自己去吧。
但他沒想到竟能碰上這麽個多管閑事的。
高考對考生有多重要,這不言而喻。即使在考場裏發生如此混亂的行為,大部分人除了驚聲尖叫外,就是慌忙避讓,明哲保身。等保安沖過來時,他早就跑了。但那個男生,跟其他所有人都不同。只不過是同考場女生的準考證被搶,他卻不管不顧的追上來展開一場不要命的争奪。殺機在最後一刻終于圖窮匕見,他掏出匕首。當時的場面已經很慌亂了,他也早就失去了理智,只是閉着眼睛不管不顧的捅了好幾刀,至于是捅在哪裏的,他完全沒有印象。
當他的口供說到這裏時,他突然被坐在他對面的男孩子打斷。
“一刀在肺葉左邊兩厘米處,兩刀在肋下,還有一刀在腹部。肩膀處有三道割傷,左腹部有毆打痕跡。”坐在他對面的男孩子,慘白的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他不帶任何感情的描述着那個男生的傷勢,眼睛如一潭死水般毫無波瀾,藏在桌子底下的手卻緊握着,連掌心都被指甲攥出血。
他愣了愣,呆呆的看着的對面那個男生。錄口供的小民警打斷了兩人的交流。然而等他帶着手铐,即将被押走時,那男生又忽然開口了。
“你會死。”他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他,說出來的話如他的表情那樣寒氣逼人,“我會讓你死。就算沒把握,我也一定會讓你生不如死。”
他說完,最後深深的看了眼他的面容,仿佛要用最深的仇恨将他的五官印刻到腦海中,然後,無視掉民警的抱怨和警告,無視掉周圍人的震驚,他僵直着背,一步一步,緩緩走出公安局的大門。
喬亦初最終還是抵不過濃濃的倦意,靠在沙發上,半歪着腦袋,沉沉睡去。然而心裏藏着事,怎麽也睡不安慰,幾乎只眯了一個多小時,他就被噩夢吓醒了。牆上的時鐘指向10點03分。喬亦初用冷水潑了潑臉,抓起鑰匙和外套,走出了房門。他得去接諸葛霄父母,再晚一點,他還得去接喬楚他們。
喬亦初見到劉藝言第一眼,就知道這個女人和他一樣,徹夜未眠。見到喬亦初第一眼,她就瘋了一樣沖上來,“小霄怎麽樣了?”
喬亦初疲憊的連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他沉默着,以最快的速度驅車趕到醫院。劉藝語看到他們來,松了一口氣。
“還沒醒。”她搖了搖頭,輕聲噓了一下,“不過醫生說快了,耐心點,已經脫離危險期了。”
劉藝言哪裏聽得進去這些安慰性質的話。打從她看見諸葛霄第一眼,她的眼淚就這麽從眼眶裏筆直的砸下來。
“怪我,怪我……”她捂着嘴唇,即使如此,巨大的悲痛也依然從她的指縫中洩露出來,“如果不是我堅持要讓他來北京念書,他就不會碰到這種事,就不會倒黴遇到這種變态……”
“他是見義勇為。”喬亦初沉聲說着,在諸葛霄床頭輕輕坐下,冰涼的手指緩緩拂過他蒼白的臉頰,“這才像他。沒什麽好自責的,這是他一定會做的事,這是榮耀。”他低下頭,在諸葛霄唇邊印下一個如羽毛般的親吻。
諸葛城進來看了兒子一眼,就轉出去了。劉藝言在裏面抽抽搭搭,完全沒了女強人的風采。氣氛太過壓抑,喬亦初從病房裏退了出來,将空間完全留個那個悲傷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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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葛城坐在長椅上,腳底下是一地撕碎了的煙絲。醫院裏不能抽煙,他只好把煙湊到鼻子底下聞,以此來緩解自己內心的悲痛和苦悶。喬亦初在他身邊坐下。
“辛苦你了。”諸葛城勉強對這個小輩牽起一絲微笑。
喬亦初兩手搭在膝蓋上,眼睛盯着大理石的地面,嘲道,“辛苦嗎?真正的辛苦都已經白費了。”
諸葛城想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什麽。他拍拍喬亦初的肩膀,“今天高考就結束了,你別想太多。今年不行,大不了複讀一年,明年再考也是一樣的。”雖說複讀意味着那樣枯燥的學習又要原封不動的循環一遍,但也是沒辦法的事。
喬亦初閉上眼睛,搖了搖頭。他不是在乎那些冗長瑣碎又無聊的複習,他在乎的是……
“我不想把他抛在身後。高中,大學,出國,五年,十年,半輩子,我希望人生的每一個重要階段,我們都一起進入,一起度過,一起回首。”
諸葛城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麽。他沒有辦法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嘲笑眼前這個小輩的天真和不自量力,輕描淡寫的來一句,有遺憾才會有深刻。年輕時總是會對一些儀式性的東西或時間段有着難以解釋的信仰和虔誠。就像不瘋魔不成活的程蝶衣,少了一個時辰,都不能算一輩子。固執到這種地步,已經成了醫不好的病,魔障了。諸葛城長呼出了一口氣,“等小霄醒了,再問問他有什麽想法。不是只有複讀這一條路子。”
事情其實挺清楚的,要麽複讀,要麽出國。
諸葛霄是在晚上醒來的,那時候諸葛城夫婦,以及劉藝語都因為身體原因,先回去休息了,只有喬亦初一人陪在身邊。諸葛霄醒來就是一陣猛咳,咳得喬亦初心尖都在顫抖,手裏削了一半的蘋果骨碌碌滾到了床底下。
諸葛霄睜開眼睛,十秒內什麽也沒回想起來,反倒是盯着喬亦初,愣愣的眨了兩下眼睛。還沒看清楚人呢,就被他沖動的抱住了,勒得死緊,惹得他又是一陣咳,那架勢,驚天動地的,簡直要把肺咳穿。
喬亦初把手臂松開了些,但仍舊是抱着他,下巴蹭着他的頸窩。
“你醒了。”話一出口,嗓音啞啞的,兩人都不是很适應。
諸葛霄笑,笑着肺也疼,但他嘶嘶瞅着氣,仍說道,“說什麽廢話。”
喬亦初還是蹭着他,一下一下,小動物似的,貪戀的不得了。這讓諸葛霄很受用。但很快的,他就睜大了眼睛。頸窩裏有濕熱濕熱的液體一滴滴砸下來,又順着鎖骨滑下去。諸葛霄驚得呆了,半晌才手忙腳亂的回抱住喬亦初,又想抱緊他,又想把他揪起來看一眼。
“你、你、你哭了?……”諸葛霄不敢置信的轉了轉脖子,還真是,濕乎乎的,真是不好受。
“別動。”這濃重的鼻音,這威脅中略帶委屈的語氣,沒哭?騙鬼去吧!
諸葛霄震驚之下,心裏翻來覆去的只有一個想法。喬亦初居然哭了?!喬亦初是什麽人啊,內心強大,心如止水,泰山崩了他眼都能不眨一下!可是他哭了,為了他哭了!諸葛霄在心裏對自己說,你牛逼,諸葛霄,你牛逼,牛逼大發了,能讓喬亦初為你哭,太牛逼了,簡直牛逼上天了!
諸葛霄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什麽來,一下一下拍着喬亦初的背,哄小孩似的,“滴幾滴眼淚得了啊,我又沒死。”
喬亦初其實這也不算哭,就是情難自禁,又是高興又是後怕的,情緒太猛,一下子沒收住。但他聽諸葛霄這麽一說,猛地直起身子,甚至都沒來得及抹眼淚掩飾一下,就這麽把眼睫毛上挂着眼淚珠子的這麽一副“楚楚動人”的模樣展現砸諸葛霄眼前,厲聲問,“你敢?!”
諸葛霄心裏竊笑,忍不住又咳了好幾下,弄得他肺部抽絲般的疼。他龇牙咧嘴的,“不敢不敢,反正我這條命不是我的。”說着讨好似的把臉湊上去,在喬亦初唇邊蜻蜓點水的親了好幾下,“別哭了啊,寶貝兒。”
寶貝兒一般是喬亦初在床上對他的“愛稱”,平常不這麽叫,也斷然沒有諸葛霄這麽叫喬亦初的道理。此時被他揪準時機扳回來一局,心裏別提有多受用了。他琢磨着,原來把一個男人當寶貝似的來哄,是這麽有成就感的一件事,不行,他怎麽着也得在床上享受一回這種征服的快感。
喬亦初沒跟他計較究竟誰是“寶貝兒”這個弱智問題,權當沒聽到。反倒是認真的回應了他上一句話,“是,你的命是我的,沒我的同意,你不能随便處置。”
諸葛霄挑了挑眉,順杆子就往上爬啊?爬的還挺快。他眉目舒展,露出一個雖然虛弱,但卻又陽光滿溢的笑容,“yes,mylord。”
☆、92走,還是不走?
高考結束當天,那個被搶了準考證的學生到病房來看諸葛霄。是個看上去挺乖的女生,大概是覺得虧欠了諸葛霄,站在病房裏一直低着頭,一說話就帶了哭腔。她的父母也一起過來了,一進來就牽着女兒要給諸葛霄鞠躬謝罪,被諸葛城攔住了。劉藝言站在旁邊,一句話也不說,甚至沒看那一家子。當父母的是最苦的,心裏覺得怨怼委屈,卻還要強顏歡笑,對別人說着“沒什麽”。既不能抱怨,又沒法心安理得接受別人的感激。劉藝言不停的深呼吸,按壓下內心即将崩潰的委屈。
那女孩走後,于周周也來了。
諸葛霄問她,“考得怎麽樣?”
“還好吧,沒什麽感覺。”
諸葛霄沉默了很久,忽然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問道,“簡單嗎?”
只一句話,就把于周周和劉藝言的眼淚勾了出來。于周周一邊哭一邊說,“諸葛霄你別這樣……”
諸葛霄低頭看着自己手心的掌紋,自言自語,“我就是好奇一下,如果簡單的話,說不定今年能考上呢……”說罷他又擡起頭,故作輕松的笑道,“沒什麽,明年還能再考。”
劉藝言有些激動的沖上去,抱住自己兒子,哽咽道,“兒子,沒什麽的,不考了,我們明年也不考了,我們到國外去,你想念什麽好學校,我都給你弄過去……”
諸葛霄愣了一下,“為什麽?複習一年,也沒什麽大不了的。”現在讓他跑國外,是要去當落荒而逃的失敗者嗎?
劉藝言抹了把眼淚,沖于周周看了一眼,“周周,阿姨有些話要和小霄單獨說,你能先出去一會兒嗎?”
于周周走後,病房裏就剩下了這一家人。劉藝言狠了狠心,硬是把不斷上湧的眼淚給逼了回去。她深吸一口氣,沉聲道,“諸葛霄,你告訴我,你不想去國外,是因為喬亦初,還是你自己?”
諸葛霄被他媽用這種嚴厲的眼神逼視着,不由得有些心虛,猶豫半晌,他低聲說,“一半一半……”
劉藝言繼續無聲的看着他。
諸葛霄咬了咬牙,“好了好了,我承認,大部分是因為喬亦初。媽,我不想出國,出國幹嘛呀,國內大學就不能念了嗎?我一出國,就得4年見不到他。媽,你別怪我沒出息,我真受不了跟他分開4年。別說4年,就是4天我都難受。”
諸葛霄說得如此坦然,倒把劉藝言一時之間說愣了。但她很快就又找回了自己的思路。
“你記不記得我當初跟你們做的約定?”
諸葛霄想了想,當初他來北京前,的确和劉藝言約法三章。她不阻撓他倆,但諸葛霄必須考上北京的一流大學。毫無疑問,諸葛霄現在已經無力履行承諾了。他慢慢瞪大眼睛,急道,“你不是又要拆散我們吧?!”
劉藝言氣得瞪他一眼,“我在你眼裏就這麽個老巫婆形象?”她緩了口氣,“我不是要拆散你們,恰恰相反,如果你想和喬亦初長久的發展下去,我建議你出國。”
“……神經。”諸葛霄小聲嘀咕一句,“亂講。”
劉藝言也不跟他計較,繼續分析,“好,我問問你。你留下來複讀的時候,喬亦初在哪裏?是不是在北大最好的學院念書?他接觸的是什麽人?你接觸的又是什麽人?我再問你,你有把握明年高考一定能成功嗎?如果再失敗一次怎麽辦?再者,新學期開始,你們倆的生活要怎麽安排?同居?還是各自住學校?到時候你們都有了自己新的生活新的圈子,你們要怎麽交流?你不是他女朋友,他可以大大方方的帶進他的朋友圈裏,介紹給所有人。你們只能藏着。北京那麽大,生活那麽豐富,你們卻只能被捆綁在一個小角落裏,誰也走不出去,你願意嗎?”
劉藝言連珠炮似的說完,諸葛霄都被她繞暈了,有些迷糊的看着她,又扭頭看看一直沉默着的諸葛城,問道,“什麽意思啊?”
“意思就是,從你選擇複讀這條路開始,你和喬亦初,就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了。”簡潔明了,一陣見血,戳得諸葛霄內心一陣震顫。
他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劉藝言有些不忍心的摸了摸他的頭發,神色稍有緩和,“你和喬亦初,原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他比你優秀,比你會做人,接觸到的,看到的,所有的一切,都比你高。你拼命踮腳尖,也觸碰不到他世界的邊緣。但是你愛他,他愛你,所以他願意等你,拉你一把。你呢,你也願意拼命的追趕他,不停的追趕,想要和他站在同一個世界裏。但是,兒子,一個大學生,和一個高中生之間的差距,是你怎麽追都彌補不了的。當他參加模拟聯合國時,你還在上思想政治課。當他在聽國際一流學術大師講座時,你還在埋頭苦算。當他在學校裏混得風生水起,交往的都是和他一樣優秀的天之驕子時,你還在為你的考試排名苦惱。你覺得,你們能是一個世界的嗎?你覺得,那個時候的你們,已經沒有共同語言的你們,還會像現在一樣好嗎?”
諸葛霄啞口無言。
“你覺得你只是耽誤了一年。但這一年,卻恰恰是你們人生的轉折點,由一個懵懂單純的高中生,終于開始接觸社會,充實自己的一年。我不想拆散你們,我能看出來,你們感情很好。更何況喬亦初是那麽好的一個孩子,你和他在一起,我很放心。但有些東西,不是人品好感情好就可以彌補的,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建議你出國,恰恰是為了将來你能更好的和他比肩,能無所畏懼的站在他身邊,和他看一個世界的風景,和他分享一個世界觀,一個游戲規則。我知道這會很苦,很累,很委屈,但我希望你能堅持下去。”
諸葛霄有些無助的看向諸葛城。
諸葛城只說了一句話,“你別看我,也該是你自己決定的時候了。只不過,作為父親,我始終希望我的兒子能夠獨立自主,優秀自強。”
話說到這個地步,他們倆的态度已經很明确了。
沖動是要付出代價的,哪怕你是見義勇為,哪怕你是受害者。這就是這個世界的殘酷之處。
喬亦初原本是出去接喬楚和周北岑的,沒想到到了機場,卻被告知航班晚點,到達時間還不能确定。雖然醫院那邊有劉藝言他們陪着,但他一刻也放不下諸葛霄。他花了三秒鐘權衡,與其在這裏幹耗,等一班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到的操蛋的飛機,不如回去陪着。再說了,那倆人歲數加起來少說得八十了,還要人接機,多矯情啊。他轉過身,二話不說就開車回去了。以上這番心理活動要讓喬楚知道了,非得嫉妒到發瘋不可。
喬亦初剛一回病房,就覺得氣氛有些不太對。于周周這時候已經回去了,就剩下了一家三口待着,但偏偏誰也不講話,一副愁雲慘淡的樣子。
喬亦初心裏一緊,以為諸葛霄身體又出了什麽岔子,三步并作兩步的沖到諸葛霄跟前,“沒事吧?醫生又說什麽了?”
諸葛霄沖他扯了扯嘴角,“沒事,恢複得好着呢。對了,你爸他們呢?”
喬亦初松了口氣,“我爸他們飛機晚點了,待會兒我把地址發過去,讓他們自己打車過來。”
諸葛霄笑了,“你是不是不放心我,着急回來見我呀?”
喬亦初明顯的噎了一下,含糊道,“也不是……”
諸葛霄逗他,“那是什麽?”
喬亦初有些為難的看了劉藝言一眼。
劉藝言本就心裏難受,此刻更是待不下去,對喬亦初笑了一下後,趕緊拉上諸葛城走了。
他們倆前腳一走,喬亦初就把房門一關,一張白淨的臉板的死嚴肅,“諸葛霄,你膽子越來越大,臉皮也越來越厚了,啊?敢當着你爸媽的面調戲我了?”
諸葛霄噗的一下笑出來,“誰敢跟你比臉皮厚啊。”說罷,仿佛是為了證明自己所言不虛,他伸出沒受傷的那只胳膊,捏了捏喬亦初的臉蛋,動作卻是親昵,“哎,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快說,是不是因為哥魅力太大,你一刻都離不了啊?”
“說實話有好處麽?”
“賞本少爺香吻一枚,快說!”
喬亦初于是湊過去,好像是為接下來要說的話感到不好意思,他先是低頭抿着唇笑了好一會兒,然後清清嗓子,擡起頭來,眼神特別清亮。嘴角的笑容還未完全消下去,那種幹淨又略帶點羞澀的模樣,簡直要把諸葛霄看硬了。喬亦初扳着諸葛霄的肩膀,把他拉得更靠近自己一點兒,嘴唇湊到他耳邊,“是啊,哥哥,你魅力太大了,我離了你一刻都不行。我每時每刻都在想你,哪怕哥哥你就在我身邊,我也在不停的想你……”
他一口一個哥哥叫得歡,咬字特別暧昧,語氣也特別魅惑,低沉的嗓音裏仿佛藏了一副旖旎的春宮,由不得人不遐想連篇。諸葛霄就納了悶了。之前在床上,喬亦初逼着他叫他哥哥時,他覺得被調戲的是自己;怎麽現在換到他叫他哥哥,怎麽好像被調戲的也還是自己呢?這世界還有理嗎?
喬亦初說完後就噗的一下笑場了,剛才暧昧的氣氛一下子蕩然無存。他笑得幹淨、陽光,眼神清亮而有神,微微上翹的唇角分明是藏不住了才稍微露出來那麽一點,但就是那麽一點,也夠諸葛霄看一輩子了。喬亦初把半邊臉頰湊過去,示意道,“哎,說話算話。”
諸葛霄不知道為什麽,看着喬亦初這樣不設防的笑臉,忽然就難過了。他不應該讓喬亦初說那些話。反正,反正他就要走了。
喬亦初見他愣愣的,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臉頰,“喂,被捅傻了?”
諸葛霄趕緊把思緒扯回來,飛快的在喬亦初臉上親了一下。喬亦初頓時不滿,“太敷衍了吧?”說罷反客為主,扳過諸葛霄的嘴唇,“香吻應該是這樣的……”他閉上眼睛,加深了這個吻。
諸葛霄被他吻着,眼眶忽然有些濕潤。走,還是不走?如果走,要怎麽和喬亦初說?為了他的前途,喬亦初一定會答應,哪怕再舍不得,他也會笑着送他走,他一直是這麽理智。但是他自己呢?諸葛霄閉上眼睛,內心一片混亂。
喬亦初吓了一跳,眉頭皺起來,“怎麽吻着吻着還哭了?”他伸出拇指,替諸葛霄擦掉那一點點眼淚,語氣有些不确定,“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着我……?”
諸葛霄吸了吸鼻子,搖搖頭,“沒有,就是突然覺得有點失落。還要再熬一年,真特麽操蛋。”
喬亦初心裏猛地一抽。諸葛霄醒了的這兩天,他一直小心翼翼的,從不提任何有關高考的事,也不問他将來的打算。但他不問,不代表諸葛霄就不會去胡思亂想。他刻意營造出的溫馨假象,被諸葛霄這一句輕飄飄的話,輕易的擊了個粉碎,露出了底下蒼白斑駁的事實。
諸葛霄仰起頭,閉了閉眼睛,“剛才,我媽問我,要不要出國。”
喬亦初猛地擡起頭,死死盯着他。
☆、93就這麽愉快的決定了~
喬亦初死死盯着他。
諸葛霄看到他這反應,心裏就咯噔一下,好像被人捅了似的,說不出的難受。
笑意終于完全從喬亦初的臉上隐去——當他确定諸葛霄不是在開玩笑以後。他動了動嘴唇,忽然就覺得這世界真他媽操蛋。
他永遠也忘不了當他眼睜睜看着諸葛霄被救護車帶走時他的心情。那種仿佛天忽然一下子全黑下來,連太陽也是黑色的心情。當他徘徊在手術室外,而諸葛霄在裏面,生死未蔔之時,他向所有神明祈禱,所有知名的,不知名的,所有的一切,邪的,正的,無私的,或者需要他付出某種代價的,他通通向他們祈求。如果諸葛霄能安然無恙,他發誓,這輩子都不會讓諸葛霄離開他身邊。
直面死亡的力量是讓人恐懼的,然而這種恐懼所帶來的效果也是直接粗暴的。喬亦初在恐懼到連指尖都在顫抖的那一瞬間,明白無誤的意識到,這一輩子,他都沒法承受失去諸葛霄的代價。
在此之前,喬亦初對愛情其實是抱着消極态度的。他并不相信愛情,也不信天長地久。他對未來抱有那樣消極的看法,哪怕他和諸葛霄之間穿過這麽多重阻礙,哪怕他們倆再心意想通,再情比金堅,那也不能消抹将來他們仍舊可能面臨分手的這一可能性。各種可抗力、不可抗力,各種內力、外因,時間的消磨,魅力的流失,默契的減少,生活的不如意,這一切,都可能成為壓垮他們愛情的那一根稻草。甚至,将來他們各自身邊都出現了更能吸引對方,更合适的人,也未必是不可能的。
他和諸葛霄計劃未來,但也随時做好了這一未來夭折的準備。
但經過這一次,喬亦初明白了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多麽的可笑。他難道還天真的以為自己能夠承受和諸葛霄分開嗎?很久很久以前,諸葛霄這三個字,就已經意味着他喬亦初的全部幸福。
然而這世界的操蛋之處就在于,當他好不容易放棄了自己那可憐可悲的消極愛情觀時,諸葛霄卻在這時候提出了出國。
喬亦初沒說話,只是站起身,走到窗前。半晌,他看着窗外郁郁蔥蔥的樹木,用連自己幾乎都不能察覺的顫抖着的聲音,輕聲問,“已經決定了?”
諸葛霄拍了拍臉頰,好讓自己從這莫名的氛圍裏解脫出來。他沖喬亦初的背影招招手,“哎,你過來,你別走這麽遠啊。”
喬亦初轉過身,靠着窗臺,視線微微下垂,剛好對上諸葛霄那張略顯無辜的臉。他抿着唇,既不過來,也不說話,看樣子是生了氣。
諸葛霄撐着病床,認真的看着喬亦初的眼睛,語氣冷靜而嚴肅,“喬亦初,你過來。真的,我受傷了,你走那麽遠,我抓不住你。”
喬亦初露出了那種又賭氣又委屈的超幼稚的表情,“既然知道,你當初就不應該那麽沖動。沖動是要付出代價的。”
“我哪裏知道他那麽瘋,手上還有刀!當時那女孩子就在我旁邊,準考證一被搶就吓傻了,只會揪着我袖子一直哭。那種時候哪裏輪得到我多想,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沖上去了。”
喬亦初有些無奈,“諸葛霄,下次逞強前,我拜托你先想想你自己,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了你明白嗎?”
“……是我肚子裏還有個孩子呢。”諸葛霄沒好氣瞪他一眼,“我不為自己考慮,也得為我們的孩子考慮呀……”
喬亦初被他噎得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神色古怪的很,弄了半天才後知後覺的嘀咕一句,“腦子裏成天都想些什麽亂七八糟的……”
他最終還是回到床頭坐下,話題也回到了最初,“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諸葛霄高高興興的往他那邊靠了一點,腦袋一歪,自然無比的枕上了喬亦初的肩膀。喬亦初往上蹭了蹭,腰板挺得更直,好讓諸葛霄靠得更舒服點,一只手從諸葛霄的腰後環過去,将人圈在懷裏。
諸葛霄身上的傷害遠遠沒好利索,随便換個姿勢都夠他疼得龇牙咧嘴的,這個姿勢更是不得勁。但他只是輕輕皺了皺眉頭,強忍下腹部傷口的不适,回答喬亦初的話,“還沒決定呢。你不是說我的命是你的麽,那當然得和你一塊兒商量了。”
這話聽着舒坦,喬亦初心裏一塊石頭堪堪落了地,一高興,在諸葛霄額頭上親了一下,“乖。那你告訴我,你是怎麽想的。”
諸葛霄把喬亦初的右手抓起來,放在掌心裏翻來翻去的玩,一邊斷斷續續的把剛才劉藝言跟他說的話給他複述了一遍,完了來句總結陳詞,“其實我媽的意思就是怕到時候你在大學風生水起左擁右抱的,我在補習班苦逼呵呵的做習題,你一有了美嬌娘,就忘了我這個糟糠妻,一扭頭就把我給甩了,到時候我上哪哭去都不知道。”
喬亦初哭笑不得,“聽你媽扯淡。”
“沒扯淡啊,我覺得她分析的挺靠譜的。要保住愛情,最重要的就是不斷升值自己的價值,這樣對方才有在你身上投資時間的理由啊,你說是不是?你說你到時候上北大了,周圍一圈圍着的那都是天之驕子,然後每天在學校裏牛逼完回來都看見自己對象在為道數學題撓牆,蠢不蠢?那心理落差得有多大?久而久之,你就得哪哪看我都不順眼,然後一腳踹了我,跟高材生雙宿雙飛去了。完了你新歡還得殺到我們屋子裏頭,趾高氣昂的告訴我,學渣,是不配擁有愛情的。”
“……腦洞開太大。”
諸葛霄當然也就是開開玩笑而已。他扯扯喬亦初的袖子,“你怎麽想的?”
喬亦初沉默了。私心裏,他當然不希望諸葛霄去國外。一別四年,誰知道四年異地戀會發生什麽事?在這個愛情速食時代,恐怕沒人可以拍胸脯說4年的異地戀不會有任何風險。然而,理智如他,也當然明白,對諸葛霄來說,出國是最好的選擇。
“……這是關乎你人生走向的大事,決定權在你,我不希望你被我的情緒左右。”喬亦初頓了一頓,一低頭,見諸葛霄臉上有一閃而過的失望,心裏一緊。
諸葛霄琢磨着他那句話,他連挽留一下都不肯嗎?說的還真是滴水不露,撇的幹幹淨淨啊。他擡起頭來,臉上有種負氣的堅持,“如果我一定要讓你給出個意見呢?”
“諸葛霄,這是你的人生,不是我的。是,我現在是可以不負責任的告訴你我的想法,然後呢?如果你委屈自己,聽從了我的選擇,而将來而發現這條路根本就是錯的,根本就不合适你。那個時候,誰來為你的人生買單?我嗎?還是你自己?”
“喬亦初!”諸葛霄推開他,神情有一絲嘲諷,“你的意思,不就是想把自己撇得幹幹淨淨嗎?不就是怕将來讓你承擔責任嗎?啊?”他堅決而又受傷的看着他,“你不用考慮的這麽遠,我走我自己的路,與你無關。”
“諸葛霄,你能不能好好說話,你能別這麽刺猬一樣嗎?”
“誰沒好好說話了?!我他媽不就是讓你給個意見嗎!我他媽一個大男人會讓你負責一輩子嗎?啊?你他媽說個心裏話會死嗎?!”
“我他媽的想你留下來,你滿意了?!我他媽的就是要你留下來,你一個大男人怎麽了?你一個大男人了不起啊?我他媽的就是要負責你一個大男人的一輩子!你有意見嗎?!”
諸葛霄眨眨眼睛,嘴裏呼呼的喘着氣,繼續吼,“你他媽吼什麽吼,好好說話會死啊!”
喬亦初二話不說把人拉進自己懷裏,“你他媽笑什麽笑,嚴肅點!”
諸葛霄憋着笑,哼了一聲,“誰笑了。”心想反正我笑你也看不見,于是偷偷摸摸的嘴角翹到天上去,笑了好久。“喂,把你剛才的心裏話再重複遍。”
“誰告訴你那是心裏話了?那是被你逼出來的。”
“少廢話,你說不說?”
“……”喬亦初悶悶的投降,“哪一句……”
“大男人那句。”
“你一個大男人你了不起啊。”
諸葛霄不耐煩的啧了一聲,“不是這句!”
“……你一個大男人怎麽了。”
“……不是這句!”
喬亦初松開懷抱,面無表情的轉過身,“渴了,我去燒點水。”
“喬亦初,水壺裏有水。”
喬亦初給自己到了一杯水,咕嚕咕嚕喝了個淨光,抹抹嘴唇,眼睛看向別處,別別扭扭的來了一句,“……昨天國足又輸了你知道嗎?”
諸葛霄簡直要被他逗得笑出來。“whoTMcare?你到底說不說?”
喬亦初砰的一下把水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擱,上前兩步,握住諸葛霄的肩膀,語氣和表情都有點惡狠狠的,“就算你是男人,我也要負責你一輩子,你有意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