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
喬亦初等了會兒,等電充到可以支撐一個電話後,馬上拔了手機去走廊上給諸葛霄“請安謝罪”,沒想到諸葛霄卻關機。也許是婚禮太忙?也許是真的賭氣不理人?喬亦初沒當回事。
等到第二天也找不到諸葛霄時,他才察覺出了不正常。諸葛霄絕對舍不得兩天不跟他聯絡。喬亦初第一件事是去問鐵梅。鐵梅的表情卻詫異到喬亦初以為自己傻了。
“諸葛霄轉學了,他沒跟你說嗎?”
喬亦初腦袋裏“嗡”的一聲,受了傷的眼角莫名就陣陣作痛起來。他一手撐着桌角,閉了會兒眼,試圖讓眼前那陣令他暈眩的白光快點過去。鐵梅以為他又出了什麽事,連忙将人扶着坐下來。喬亦初深吸了一口氣,思緒一團亂麻,只傻傻問,“他,轉學了?”
鐵梅 一看他這反應就知道了,不由得有些同情,“他沒和你說嗎?”
喬亦初抿着唇,沉默不語。
一瞬間愧疚之情湧上心頭,鐵梅讷讷安慰和道歉,“是諸葛霄媽媽來辦理轉學手續的,比較急,也沒說什麽原因。我以為你們已經得到家裏認同了,轉學也肯定是和你商量過的。喬亦初,真的很抱歉,我沒想到你不知道……”
喬亦初撐着額頭,“鐵老師,這不能怪你。不過,能告訴我他轉去哪裏嗎?”
“北京十四中。”
“北京?”喬亦初喃喃自語,“北京……”
北京,北京和Y城之間,隔了多少重山,多少重水?即使是動車,也要20個小時才能将他的不舍傳遞過去,即使是飛機,也要在雲層中穿梭3小時,他的想念才能落地。 更何況,他們之間的感情,根本無法用這些迅捷的交通和冰冷的時間來衡量。
喬亦初當即向鐵梅請了假。他不知道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是諸葛城出爾反爾,還是劉藝言突然強勢介入,亦或是……諸葛霄自己厭倦了?喬亦初心裏一抽,不會的,前一天他還在生氣他沒接電話,說明那時候諸葛霄也毫不知情。
想到這裏,喬亦初不由得又急又怒,那個白癡,又被人賣了還不知道!
他不知道現在他做什麽才能挽回,又究竟能挽回多少,但他必須去做,只有這樣,心裏的不安全感才能消停一點。最差的結果是諸葛霄全家都人間蒸發,搬到北京去,沒關系,如果那樣他就去找許淼,許淼也不知道,他就去北京,就算把北京翻個底朝天也要把人找出來。那個時候肯定得借助周北岑的勢力,沒關系,怎樣都好,只要能找到喬亦初。
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也想好了對策,喬亦初略略安了點心。紗布還沒拆下,眼角時不時會抽痛一下。醫生叮囑他要好好休息,而他卻已經兩天沒合過眼。反正也知道了就算好了視力也會受點影響,無所謂,加副眼鏡而已。喬亦初腦子裏亂糟糟地想着這些,渾身散發着冰冷又頹廢的氣息。
Advertisement
到了X市,打了的直奔目的地。大門緊鎖着,喬亦初不停按門鈴,沒人開門,他就站在門口等。現在是大白天,也許都上班去了,喬亦初這樣安慰自己。一直站到日落西山,實在撐不住了,直接把書包墊在底下,坐着靠着牆壁,迷迷糊糊竟睡了過去。
夢裏也是亂糟糟的,各種奇怪的意向讓他內心惶恐不安,仿佛一個人被遺棄到了世界盡頭。
醒過來時已經是晚上了,萬籁俱寂,樓道裏亮着橘色的燈,是諸葛城把他叫醒的。
喬亦初看到他,眼睛一亮,顧不得身子麻腿麻,撐着牆壁猛地站起來,“叔叔,諸葛霄在嗎?”
諸葛城晚上剛好有應酬,在外面折騰到了很晚。現在已經是淩晨一點多了,看到他時他雙手抱着胸,靠着牆壁睡得很熟,眉頭擰成個疙瘩,手裏卻緊緊攥着手機。而現在,這男孩子眼裏布滿了紅血絲,右眼還抱着紗布,整個人蒼白好好似随時會倒下去。。
諸葛城開了門,樣子也有些疲憊,“你等了一天?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喬亦初只問,“諸葛霄去哪兒了?”
諸葛城只以為小兩口終于吵架了,心裏有些不舒服,他并不很贊成小孩子把感情沖突帶到各自的家庭中來。然而喬亦初這副樣子又實在讓他心疼,“怎麽?吵架了?諸葛霄沒回家啊。”
喬亦初眼裏一沉,口氣不免有些沖,“叔叔!我已經知道了,不要再瞞我了,諸葛霄去北京了是嗎?”
諸葛城眉間一跳,這孩子給他的印象一向是彬彬有禮,溫文爾雅的。他這種口氣為免太不尊重人,諸葛城不免也有些嚴厲,“你說什麽?小喬,談戀愛吵架是經常有的事,你們……”
喬亦初打斷他,有些冷漠地質問,“怎麽,難道叔叔要告訴我,諸葛霄轉學到北京,是他自己一手操辦的嗎?”
諸葛城徹底愣住了,濃眉擰着,“你說什麽?”
“我說,諸葛霄已經轉學到北京十四中了,您難道不知道嗎?”喬亦初一字一句,目光狠狠盯着諸葛城。
諸葛城被他盯得竟有些渾身發冷起來,而且心中莫名就生出了愧疚之情。他略一思索就想通了來龍去脈,劉藝言謊稱去北京看妹妹,看來多半是帶着諸葛霄一起走了。前段時間忙得不可開交,看來是在操心諸葛霄的學籍。
諸葛城是個尊重老婆且心疼老婆的人,家裏小事都由她做主,兩人分工明确,琴瑟和鳴,并沒有什麽原則上的沖突,然而這次,劉藝言竟然瞞着他搞出了這麽大的動作,諸葛城覺得自己受到了輕視。更奇怪的是,當他聯系劉藝言時,卻又死活也聯系不上。兩個男人站在屋裏子大眼瞪小眼,無果,諸葛城只好勸喬亦初先去睡,仍然是那間客房。喬亦初卻在裏面輾轉難眠,睜眼到了天亮。他不知道,遠在北京的諸葛霄,也這樣想着他,一夜不眠。
第二天仍聯系不上劉藝言,諸葛城當機立斷決定聯系劉藝語,很快就知道了來龍去脈。
現在,喬亦初一件一件收拾着去北京的行李。諸葛霄畫的Q版小人被他拿到工作室做了定制印刷,一人一本。指尖在裝訂精美的書頁上劃過,喬亦初面無表情地看着,眼下是一圈淡淡的烏青。指尖停駐的地方,一滴眼淚掉了下來,迸裂,暈開。
手機鈴聲突兀響起,讓喬亦初吓得手指抖了一抖。他深吸一口氣,漫不經心地拿起電話,卻在看到來電顯示時屏住了呼吸。
拇指在屏幕上輕輕滑過。
“……喬亦初?”
明明只是一個星期沒有聽見他的聲音,卻好像是漫長的一輩子。
喬亦初默不作聲,貪婪地聽着電話那段傳來的每一聲細微的動靜,就連電流的沙沙聲都讓他迷戀。
“……喂,喬亦初,說話,聽到沒有。”諸葛霄喂喂半天,狐疑地看了一下,明明是接通的狀态,怎麽不說話?他坐在窗臺上,冷風從窗縫中吹進來,撩起了他的額發。他看着遠方那一輪明月,笑道,”喬亦初,老子想你,你聽到沒有,老子想你。”
喬亦初啞着嗓音,悶笑出聲,有些虛弱,“不是說不理我要懲罰我嗎?”
諸葛霄心尖猛地一跳,捂住話筒,就好像是握住喬亦初的手,“笨、笨蛋,三天早就過去了,會不會數數!”
“……笨蛋被你傳染的。”
諸葛霄啞然,鼻尖驀然有些酸楚。
他也在想他,想到不知道說什麽才好。這一刻,諸葛霄終于明白了喬亦初的沉默。
☆、好一手無間道。
這裏已經把真正的更新內容補上來了,祝各位觀文愉快。這個情節快要過去了,勝利就在遠方,喲西!
下午兩點,身穿白大褂劉藝語,按照往常那樣,雙手插在寬大的衣兜裏,胳膊下夾着病歷夾,走入了她姐姐劉藝言的病房。
“感覺怎麽樣?”這是姐妹倆每天固定的問候語。目前這個階段,劉藝語每天試圖用語言和圖片來引導劉藝言放下對同性戀的成見。在她的科普下,劉藝言也的确糾正了很多以往對同性戀人群的刻板印象。然而她的死角在于,一旦聯想到諸葛霄,治療就死活也進行不下去。每天一個半小時的治療時間後,劉藝語總安慰她姐姐,讓她再好好回憶一下在治療過程中那種逐漸放下偏見,嘗試敞開胸懷的感覺。也正是如此,第二天,劉藝語的開場白總是,感覺怎麽樣,有沒有比前一天更寬容一點?
每天治療的開始和結束并沒有一個明顯的節點。兩人就像是少女時代閑話家常似的,漫不經心地東拉西扯一陣。劉藝語擁有很高的引導與暗示技巧,能在不動聲色之中讓患者放下芥蒂和戒備,慢慢地向她袒露胸懷。
“昨天早上,我接到姐夫的電話了呢。”劉藝語以這樣尋常的句子當做今天的開場白。
劉藝言并沒有多大反應,諸葛城察覺到這件事也不過是時間早晚問題。“他怎麽說?”
“姐夫說平常寵你太過,讓你準備好回去接受懲罰。”劉藝語掩住嘴角偷笑,一臉的促狹,“話說回來,打電話的時候,那個男孩子也在旁邊,聽聲音好像很焦急。”劉藝語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姐姐,“姐,讓我看看那男孩子的照片吧?小霄對我太提防了,怎麽都騙不到。”
說罷不動聲色地用眼角觀察劉藝言的反應。她已經在諸葛霄那裏打聽清楚,她姐姐手上只有一張喬亦初的照片,也就是朱子璇發給她的兩人的接吻照。劉藝語敏銳地察覺出,也許,這就是觸發劉藝言恐同情結的關鍵所在。
劉藝言果然如她所料,一瞬間的猶豫過後,從容地扯出了一個謊,“沒有,我手上沒有他的照片。”
“這樣啊……”劉藝語作出失望的模樣,繼續引導,“那不如你用語言給我描述一下那個男孩子。已經見過了吧?應該是見過的。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劉藝言有些一些抵觸的神色,稍微的抗拒之後,她思索着,開始緩慢地描述,“個子很高,可能比小霄還要高一點。”
“那有182左右呢,很挺拔吧?”
“嗯,很挺拔。膚色很白,很健康。見到他時他穿着天翼中學的校服,白色襯衫,黑色褲子,外面套一件黑色鑲紅邊的英倫式外套。領帶打得很好,很整齊。”
鋼筆在紙上記錄着,發出沙沙的聲音,在這靜谧的午後單調地響着,劉藝言聽着,打了個哈欠。
劉藝語微笑着,“你好像第一面就很關注他。為什麽呢?”
“因為他第一眼給人的感覺就很優秀。我的兒子只可能喜歡上這麽優秀的人。因為小霄喜歡,我更想親眼見證他到底有多優秀。”
“原來是這樣,是想以一個母親的眼光,去評判他到底有沒有資格得到自己兒子的感情嗎?那麽,感覺怎麽樣呢?”
劉藝言有些不自在地別過臉,沉默半晌,“是個很不錯的人。”她嘗試用語言還原出第一眼見到喬亦初時的感覺,“挺拔,幹淨,臉上帶着笑,溫文爾雅,氣質很好,懂禮貌,很有教養,說話不緊不慢,進退有度,很從容,沒有高中生那種見陌生人的青澀和不自在。可以看出家庭不一般,見過大世面。是個不簡單的人。”
“印象好像不壞。”劉藝語笑着試探。
“不壞。”
“可是即使這樣,你依然不太能接受小霄和他在一起。”
劉藝言搖了搖頭,”不是不能接受,只不過……”她蹙緊了眉頭,思考着該怎麽把心中的擔憂準确地描述出來,“雖然他看上去很溫和,但是,我能感覺到他掩藏在表面下的鋒芒……你能理解嗎?有些人一眼看上去很溫柔,但其實骨子裏很強勢,很冷漠。他太厲害了,小霄和他在一起,兩個人的生活就是他在做主導,游戲規則他來定,什麽時候結束也是他來說……”劉藝言并不滿意自己的描述,有些煩躁地搖搖頭,“雖然看上去他很寵小霄,但他很危險。”
“你覺得小霄和他在一起會吃虧,會受傷害,是這樣嗎?”
劉藝言點點頭,接着又有些迷惑地搖搖頭,“我能感覺到他很喜歡小霄,從很細微的動作,從他看向他的表情都可以看出。走馬路上時他自然地把小霄摟到靠近人行道的那一邊,他自己走在靠着車道的那一邊。有一回小霄踩了他一腳,差點絆倒,他扶住小霄,先問他有沒有事,又提醒他走路小心點兒,看着點兒路,接着才蹲下來擦自己的鞋子。”
劉藝語爽朗一笑,“是個很細心的孩子。你也是,只要和他們在場,你就沒有停止過對他的考察,對不對?”
劉藝言低頭沉默着。正如劉藝語所言,她沒有停止過對喬亦初的考量。她不停地以最嚴苛的目光去打量他對諸葛霄的種種,但恐怕就連世界上最挑剔最吹毛求疵的母親,也不得不承認,他對諸葛霄,真的是盡心盡力。反倒是自己那個粗神經的兒子,不時不時搞出點驚天動地的蠢事就不會消停。兩人相處的過程中也是喬亦初忍讓居多。諸葛霄大大咧咧的,從小被大家寵着,有些以自我為中心,不太會顧及別人的感受,言詞間傷了人也不知道。最重要的是,是喬亦初改變了那個無所事事,整天打架,惹是生非的諸葛霄,讓他有了奮鬥拼搏的目标,有了想守護的人。就沖這一點,不管兩人将來走到什麽程度,劉藝言想,她必須感謝喬亦初一輩子。
劉藝語在病歷上又記錄了幾筆,合上病歷夾,“從今天開始,小霄就要接受電擊治療了,不出一個月他就會變成那個喜歡異性的正常男人。”
劉藝言渾身一震。
劉藝語不動聲色地微笑了一下,“要去看看他嗎?你已經一星期沒見他了。”
劉藝言的神色有些痛苦的猶豫。
“去看看吧,看看所謂的電擊治療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只有親自見證過兒子的痛苦,你才會相信我們治療的徹底性。”劉藝語不等她姐姐有所表示,率先走出了門。過了兩秒,劉藝言果然追了出來。
這段日子她過得并不好,夜夜被恐懼和不安所折磨,白天想着諸葛霄,卻畏首畏尾地不敢去探望,人看上去一下子老了好幾歲。本來是個強勢的女人,現在卻脆弱又蒼白,仿佛渾身的刺都被人一根根折斷了。真是個殘忍的過程。見證了這個殘忍過程的劉藝語,心裏除了愧疚和同情之外,還有一絲絲的幸災樂禍:所以說不結婚時對的,就算結婚了,不絕對不能要孩子。
路過一間會議室時,劉藝語不不着痕跡地放慢了步子。會議室的房門大敞着,多媒體大屏幕上放着視頻,是關于電擊療法的介紹。患者即使是在深度催眠的狀态下,依然顯現出了難以忍受的痛苦神色,甚至蜷縮成身子如嬰兒般哭泣。劉藝言一下子頓住了腳步,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外,愣愣地看着視頻,仿佛傻了。
三分鐘的短介紹放完,講臺上的教授煞有介事地對着臺下坐着的幾個研究生介紹電擊療法,着重介紹了治療過程中以及治療結束後的種種不良反應,特別是心理上預期會出現的創傷和人格障礙。劉藝言聽得臉更蒼白,手掌無意識地緊緊扒着窗戶,手指用力到幾乎扭曲變形。
劉藝語故意擡腕看了看手表,催道,“姐,再不去的話,今天的治療就結束了。”
劉藝言仿佛被驚吓到一般往後退了一步,整個人明顯地抖了一抖。沒有化妝的大眼睛,仿佛失去了所有冰冷強硬的武裝,直白地洩露出她心底的恐懼。她瞪大了眼睛,像小孩子一般,孤獨又無助地瞪着劉藝語,仿佛不懂,仿佛迷茫,仿佛無所依靠。她瑟縮地又往後退了一步,“我不去了……我不去了……”
劉藝語并不打算輕易放過她,笑着安慰,“去吧,姐,諸葛霄接受的就是這種治療。包括接下來的一個月,他每天都會經歷一次這樣的痛苦。一個月後,他就會脫胎換骨。不要相信那些所謂的後遺症,什麽心理創傷,什麽人格障礙,都不過是吓唬人的,有我這麽優秀的心理醫生坐陣,諸葛霄怎麽會有事呢?”
劉藝言蒼白的嘴唇顫抖着,轉過身後跌跌撞撞地跑了起來。
劉藝語心疼又不忍地注視着劉藝言逐漸遠去的背影,半晌,無聲地嘆了口氣。教室裏的李教授走出來,“劉教授,你這樣是不是太狠心了一點?你不怕把她逼瘋嗎?”
劉藝語搖搖頭,插在衣兜裏的手倏忽攥緊,“謝謝你了,李教授,替我演這麽一出戲也真是怪難為你的,演得不錯。至于我姐,讓她一個人靜一靜吧。”說罷往諸葛霄的病房走去。
劉藝言的心裏承受度究竟如何,她這個妹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這個姐姐啊,看上去比什麽女人都強勢,人前從不輕易認輸,更不會做出流淚逃避這種弱者的行為,但其實呢,終究是個女人啊,是只徒有其表的紙老虎。這些年她那副張牙舞爪的模樣騙了多少外人,但作為最親近的親人。她又如何不會懂她姐姐內心深處的軟弱和恐懼呢?家庭和親情始終是她的軟肋,是她的死穴。這個軟肋既讓激發她的潛能,讓她強大,讓她尖銳地趕跑一切可能傷害到這些的存在,又讓她軟弱,讓她妥協。
當有一天,這根傷害最親之人的刺,變成了她自己,她又将如何取舍呢?這是個悖論,然而卻也是個從一開始就躲避不了的悖論。
劉藝語了解她,諸葛城也了解她,不久的将來,被保護的同時又被傷害的諸葛霄也将了解她。這個女人,當她本身變成了那根刺以後,她能做的,唯一能做的,唯一舍得做的,就是義無反顧地把自己這根刺拔出。她将親手斬斷自己身上的刺,這個類似于毀滅自己的過程,是一個殘忍的過程,但劉藝語并不後悔,她也相信她姐姐并不會怪她。不逼到這一步,事情就不會有一個結束。
劉藝語悄無聲息地推開諸葛霄病房的門。諸葛霄正躺在床上玩手機。劉藝語苦笑地看着他,這孩子,自從有了手機,就完全把危機感給抛到腦後了,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兒不是心理醫院,而是什麽度假村呢。
諸葛霄間他小姨進來了,忙把手機收起來,有些嚴肅問道,“怎麽樣了?”
“什麽怎麽樣,就這樣呗,再差一點兒你媽就能被咱們逼瘋了。”
諸葛霄眉頭擰成個疙瘩,有些為難,“小姨你別騙我了,我媽她心理素質都強悍成那樣了,對自己親兒子電擊都能下得去手,肯定不是普通人,瘋不了。”話雖是這樣說,臉上的擔憂卻消抹不了,甚至有一絲絲的愧疚和心虛。
劉藝語就喜歡諸葛霄這一點,有什麽都表現在臉上,特別誠實,都不用讓人猜。這麽單純純粹的一個好孩子,要換成她,她也得設置個九九八十一關才能放心地交出去。
她好笑地白了諸葛霄一眼,“你專業還我專業啊?我能不知道我姐她是個什麽樣的人嗎?不是我說,出去以後,你得好好孝敬她,好好了解了解她,你知道她有多愛你有多為難嗎?別跟着沒心沒肺的,不然信不信我真電死你?”
諸葛霄忙告饒似的舉起手來擋在自己面前,“哎哎哎,別呀,你別忙着撇清責任啊小姨,你可是跟着我一起坑害我媽的罪魁禍首,這軍功章裏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劉藝語作勢要打,“你還嘴貧!”
話說回來,她又是夥同劉藝言拐走諸葛霄,又是連同諸葛霄逼親姐姐,說得好聽點是玩得好一手無間道,說得難聽點,那可真是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
☆、68智商上線。
劉藝語能看得出她姐姐這段時間的精神狀況是每況愈下。眼眶下的黑眼圈愈見深重,眼球裏的紅血絲也越發密布。她時常站在窗口對窗外望。其實窗外也并沒有什麽好看的景色。北京灰蒙蒙的天空并沒有因為這五環外的地理位置而有絲毫改善。從三樓看出去,只能看到梧桐樹的樹尖,寬大如手掌的葉子,灰白色的枝桠,斑駁在枝葉間的慘淡陽光。通常這個時候,劉藝語在背後輕輕叫她一聲,她都會像受了驚般,渾身一個明顯的抖動,繼而轉過頭來,憔悴的雙眼在日照之下無所遁形。她先是瞪大了眼睛看劉藝語兩三秒,繼而才笑道,“你來了?開始吧。”
劉藝語一直在默默等着,劉藝言究竟什麽時候才能越過這道坎。這個強勢的女人依然在強撐着,這是毋庸置疑的。這種內心的自我鬥争無疑消耗了她極大的精神力,導致了她現在這幅幾乎可以算得上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對她的治療依然在進行着。劉藝語不可能對她使用什麽過激的療法,畢竟恐同并不算什麽,關鍵是得她自己跨過兒子的那道坎。她仍舊每天下午三點鐘過來陪她聊天,在話語中引導她,讓她一步步反複地,不厭其煩地描述着對喬亦初的印象和感覺,在這種過程中,經過劉藝語的暗示,可以逐漸地剝除她內心對喬亦初的懷疑的壁壘。
每天的治療結束,劉藝語照常問她,“要去看看他嗎?”
劉藝言抿緊了唇,一言不發,半晌,才會淡淡地搖搖頭,目光又轉向窗外。
諸葛霄卻早已等不及,每天捉着他小姨眼巴巴問,“我媽呢?我媽還不肯來看我?”一方面,他是想早點把這事給解決了,他好和喬亦初夫夫雙雙把家還,另一方面,聽小姨的描述,他媽的狀況實在算不上樂觀。他怕劉藝言再這麽撐下去,非得崩潰不可。雖說劉藝言給他整出了這麽多事,但怎麽說她都是他媽,是生他養他的女人,從小到大可着勁兒寵他,基本不犯原則性錯誤。諸葛霄覺得再這麽折騰下去,他都得心疼成習慣性心抽搐了。
劉藝語哭笑不得,“不是不肯,是不敢。”
諸葛霄撇撇嘴,“拉倒吧,她就是狠心,我都被電了這麽多天了,她都能扛着,充分說明我不是她親生的。你還別說,小時候她就經常吐槽我是移動充話費送來的,而且就因為我這麽不乖,導致她對移動一生黑,改用電信!”說完後尋思了一陣,更生起氣來,“你說這叫個什麽媽!”
劉藝語笑得不行,一邊拍他的肩膀一邊問,“別說你媽了,你那小男朋友呢?他不來看你嗎?”
喬亦初沒把自己來北京這事告訴諸葛霄,甚至沒告訴任何人。他不想諸葛霄一邊擔心着他媽還得一邊操心着他這邊。
諸葛霄揚揚手機,“就這樣呗,發短信打電話,夠了。”
小姨揶揄他,“連這種關鍵他時候他都不來陪你?看樣子他沒你說得那麽好嘛。”
諸葛霄板起臉孔,一本正經地替喬亦初解釋,“他跟我不一樣,他很忙,有很多比賽要準備的。”假期裏就聽施譯提過,什麽全國英語演講大賽啊,物理奧賽啊,金牌數學啊,化學競賽啊,聽得諸葛霄暈頭轉向。喬亦初本人倒是并不覺得有什麽,也不見他怎麽上心,翹掉導師輔導課去看諸葛霄打籃球是常有的事。
小姨一邊在心裏偷笑,一邊拿胳膊肘捅諸葛霄,“這麽信任他?我看不一定哦,也許他趁你不在身邊,在外面沾花惹草也有可能的嘛。”
諸葛霄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小姨,你別挑撥離間了,沒用的。”
劉藝語并沒覺得自己是自讨沒趣,反倒覺得這麽逗弄諸葛霄實在是有意思的很。
然而不知道是小姨烏鴉嘴還是怎麽地,這天晚上,諸葛霄居然一直沒聯系到喬亦初。這種情況太不尋常了。就像那個時候一樣,喬亦初的電話一直關機。事實上自從那次以後,諸葛霄對關機就有了一種心理厭惡,他反複撥打,電話裏卻總是那個讨人厭的女聲,弄得他有砸手機的沖動。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心想,不能夠吧,難道真被小姨說中了?喬亦初現在在哪個溫柔鄉裏流連呢?寧碧沅?不對不對,他倆已經徹底斷了,喬亦初不是吃回頭草的壞馬。那會是誰?諸葛霄拍着床墊騰地一下坐直身子。喬亦初這人太可惡了!誰都有可能爬上他的床嘛!
諸葛霄越想越恨得牙癢癢的。早就說喬亦初太高調,他還狡辯!每天走在學校裏,停在他身上的不懷好意的目光不要太多!他卻非要說人家那是腐男腐女一邊圍觀他們一邊腦補呢!諸葛霄一邊罵着,一邊又給喬亦初打了個電話,還是關機!
腦洞一開就收不住匣了。雖然明知道喬亦初不可能背着他亂搞什麽,但諸葛霄仍然翻來覆去,一邊詛咒,一邊不是滋味地腦補他正和某個女人談笑風生。喬亦初在床上簡直流氓得不是人,時常弄得諸葛霄臉紅心跳。這種流氓只對他一個人也就算了,但不知怎麽,諸葛霄現在只想着喬亦初是不是在對另一個人說些流氓話,做些流氓事。一邊想,諸葛霄一邊狠狠打了個哆嗦,月光照出他手臂上一層雞皮疙瘩。太!驚!悚!了!
正從飯店出來,走在回賓館路上的喬亦初,莫名其妙地打了好幾個噴嚏。四月的晚上也的确是有點冷,晝夜溫差很大,很容易感冒。喬亦初把連帽衛衣的拉鏈又拉上了一點,手揣進兜裏——糟糕,好像少了點什麽。
他又摸了摸衣兜,确定是空的。
開什麽玩笑,手機沒了?!
剛才吃飯時明明還在,走了五分鐘的路,就這樣沒了?喬亦初不得不承認,大首都扒手的職業素質也比其他地方的要高上那麽一點兒。這時候他并不知道諸葛霄已經打了他N個電話并腦補出了“喬亦初出軌一百式”以及“現代陳世美如何慘死一百式”。手機丢了是不大可能找回來的,身上錢也沒帶夠。他只好先回酒店拿了錢包,打的直奔最近的手機賣場裏刷了只iphone,又順便辦了卡。在這個過程裏,諸葛霄又腦補出了“喬亦初出軌潛在危險對象一百零八将”。
插上手機卡,第一件事自然是給諸葛霄打電話。
諸葛霄看着那個歸屬地北京的號碼一臉的不耐煩,響了兩聲接起來,沒好氣問,“哪位?”
喬亦初忙完這一切,出了一身的汗。他站在賓館房間的空調底下,冷風呼呼地吹,一邊把遙控器調到CCTV9,一邊笑道,“是我呢。”
諸葛霄從床上跳了起來,腦袋差點頂到燈。他縮了一下脖子,剛想張嘴大罵,又嗯了一聲,有些疑惑,“換號碼了?”
“沒,手機被偷了,臨時辦了一個。”
嗖的一下,諸葛霄的智商突然就上線了。他盯着屏幕上“北京”兩個字沉默了有五秒,又把喬亦初那句話裏面的邏輯翻來覆去解析了好幾遍,比做解析幾何還嚴肅認真。直到喬亦初讓他“出聲”,他才嘿嘿笑了一下,“你在哪兒呢?”
喬亦初一邊漫不經心地聽着電視裏的英語新聞,一邊随口答道,“Y市啊,剛下公交,快進小區了。”
諸葛霄哼了一聲,扯謊扯得倒是蠻自然的。手指無意識地敲着床單,諸葛霄盤腿坐着,眼睛笑得好像小狐貍。喬亦初被他笑得毛骨悚然,“怎麽了?今天有什麽開心的事嗎?”
諸葛霄嗯了一聲,“我告訴你啊,有個笨蛋,用北京的號打我電話,還告訴我他人在Y市……哈哈哈你說世上怎麽會有這麽笨的人啊哈哈哈哈……”并不是好笑,而是開心,開心地像只刺猬似的蜷成一團,在床上打着滾。
喬亦初面無表情,“沒有什麽邏輯上的問題,在北京辦的號然後又回去了Y市,沒有換號碼而已。”
諸葛霄咳了一聲,嚴肅認真問,“喬亦初,你老實回答,你現在人的哪裏。”
喬亦初:“……北京。”
諸葛霄:“真的嗎親愛的我太愛你了麽麽哎喲我操!”
喬亦初木着臉把電話拿離耳朵幾厘米。諸葛霄一邊扶着腰哼哼叫喚,一邊蹭着牆慢騰騰站起來,“次奧,老子從床上滾下來了……”
喬亦初并不想打擊諸葛霄,這種事情,的确像是他的風格。
諸葛霄一邊揉着屁股,一邊用商量的語氣問,“喬亦初?見個面好不好?”
既然已經被他知道了,喬亦初也沒有必要再隐瞞,他想也沒想,說了個好字。
諸葛霄眼角一彎,“那你快打車過來!”
“……”喬亦初面無表情地看了眼時間,“現在是晚上十點十三分。”
諸葛霄扒着窗戶往外看,門衛室還亮着燈,他特興奮地把腦袋縮回來,興沖沖的語氣慫恿着,“喬亦初,來啊,你打的過來,我們一起飛越瘋人院!”
☆、69二逼青年如何飛躍瘋人院。
喬亦初覺得自己肯定是瘋了,如果不是,那又要如何解釋他現在的行為。
夜色溫柔,夜風撩人,唯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