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林北雪這次遇刺,事情來的卻是蹊跷。
徐明飛坐在房間一角,遙遙看着坐在床邊和禦懷遠低語相談的劉鴻生。三天了,林北雪還沒有醒,遇刺的事到現在也沒有個頭緒,依徐明飛看嫌疑無非就是兩方面的人,一方面是林北岳,一方面則是外資的火柴集團。
若是前方面則是家事,若是後者,怕劉鴻生也得有此劫難。
“以你推斷,此事是哪方面的人做下的?”劉鴻生探完了病,由徐明飛陪着出去,兩人心事都重,索性也不繞圈子,開門見山,“林家的事,我多少也知道一點。”
“不好說。”徐明飛緊緊皺着眉頭,叮囑道:“不管怎麽樣,這幾日出行還需謹慎些。”
“嗯,你也是。”
“不過——”徐明飛附耳道:“不管是誰做的,我們放出風聲去,對同行也是一種激勵。”
“啊。”劉鴻生點了點頭,“這事我去操辦。”
“好。”
兩人門口分別,又彼此安慰鼓勵了一番,徐明飛這才又回到了宅內,見禦懷遠還在床前呆呆坐着,不由分說架起他,“你就算這麽坐着,他也不會醒過來,別把自己又熬倒——”禦懷遠推開他,肅然道:“西醫說他的病情已經穩定,差不多到今夜就能醒,回頭用中藥好好調養着就行,我想的是,怎麽會這麽巧?”
“巧?怎個說法?”
“全國有52個火柴廠,在同行業名錄上有記錄的,北雪都打過電話了,這件事忙了三天,沒有出門,而那日出門就是要去給剩下的十幾家廠子拍電報,巡捕房說北雪遇刺的時候沒一個人看到,我就覺得有些蹊跷,好像是專門埋伏在必經之路的,那人怎麽知道他要去拍電報?”
“你的意思是?”
“不管誰是主謀,這屋裏一定有人通風報信,肯定是知道他要出門去郵局,這才提前布置好了一切。”
徐明飛只覺心頭一跳,“你确定?”
禦懷遠點了點頭,一雙通紅的眼睛裏露出了堅定的神色。
“我去查。”
“那便拜托你。”
徐明飛顧不上客氣,匆匆忙忙走了。
下半夜,林北雪果然醒了,一睜眼只覺得眼皮酸澀,好像搭了千斤重的亭臺樓閣,眼前光怪陸離,過了許久才能勉強看清房間中的一切。
時近半夜,月光從窗戶一洩而入,照的房間亮堂堂的,禦懷遠坐在床邊,握着自己的手,目不轉睛地瞧着,林北雪死裏逃生打趣道:“你這直勾勾的眼神是要吓死我——”才說了兩句,就咳起來,臉因為抽疼而縮成了一團,禦懷遠絞了個帕子,仔仔細細給林北雪擦了臉,道:“以後日子還長,也不見的現在就要說些俏皮話。”
“你不擔心我?”林北雪握住他的手,兩人靜靜地看着,仿佛時間就停頓在了這個剎那,跨越了時間的縫隙,翻越了千山萬水,風塵仆仆地回來了,在下船的瞬間才發覺原來當初送走自己的那個人就站在原地,一直未曾離去,劫後餘生地情感複雜到難以用喜悅來表達。
“你會回來的。”禦懷遠低聲道,“你答應了會照顧我,我相信你。”
林北雪聞言慢慢閉上了眼,嘴唇翕動,輕輕托起禦懷遠的手,放在了胸前,那裏有一顆心髒,有力地跳動着,生生不息,林北雪道:“我回來了,不會再走。”
禦懷遠雙目通紅,用力地點了點頭。
……
林北雪這一躺就躺了四個月,期間人也不肯閑着,情況稍微好一些就背着禦懷遠坐汽車去了火柴廠,輔助劉鴻生做合并建廠一事,徐明飛看不過眼,将林北雪連騙帶哄又弄回了林宅,見他依舊不死心,便領了林北雪的差,每日裏沒日沒夜的忙,熬了一個月,又黑又瘦像風幹的腌菜,好在由他們同劉鴻生聯合組建的“大中華火柴廠”運行逐漸上了軌道,産品質量過硬又刻意低價出售,隐隐于瑞典、日本等外資企業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林北雪拄着拐杖出去買了一盒,打了個電話給徐明飛,從新雅叫了一桌菜,準備将徐明飛大大誇贊一番。
“禦醫生呢?”
“有診務,說是晚點回來。”一病數月,又趕上反傾銷的當口,兩人還是頭一次這麽坐着閑話家常。
“看你那個饞樣,好像大煙鬼似的。”
林北雪感嘆道:“可不是,也不知道他哪來那麽尖的鼻子,我偷偷摸摸抽根煙,一進門就聞出來了。”
“可以到花園裏抽。”
“衣服還聞得出味來,我抽根煙的代價就是要洗澡漱口換衣服,暫時行動不便的,也太麻煩了些。”林北雪抱怨道。
“我看禦醫生不是那種強求的人。”
“他是不強求,只是一想到他聞着煙味不舒服,自己便也沒了那個想法。”
“呵——”徐明飛瞥了林北雪一眼,哭笑不得:“你倒是很癡情,只要禦醫生一個眼神就肯改了多年習慣……”
“那一天醒來,一眼看到他,我就暗下決心,無論何時無論何地,我都要為了他而活着……”
徐明飛不禁牙酸了一下,連聲道:“停停停,這話你留給禦醫生去聽,別講給我,我可受不了,話說……”徐明飛欲言又止,若有所思地看着林北雪,林北雪把玩着手中的小玉墜,笑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麽,遇刺的事吧?”
“我查了查,”徐明飛清了清嗓子,眉間緊蹙,困惑地道:“禦醫生言之鑿鑿說宅子裏有人有問題,但是宅子裏的都是老人,從你母親到現在就沒有換過,照說不應該。”
“宅子裏的人沒有問題——”林北雪站起來,拉開窗簾看着沉沉夜幕,像一只怪獸,吞噬着天地間的一切,人心也是這樣,一旦滑向深淵,此生将終不見日光。
“你查了?”
“嗯。”林北雪轉過臉來,笑了笑,“挨了一槍,總要知道是折在了什麽人手上。”
“誰?”
“林北岳。”
徐明飛無聲地張了張嘴,林北雪笑意凜凜,“知道麽?我這次受傷,差點要了我父親的老命,他上了年紀受不了刺激,我下午出事,晚上我父親就背過氣去,若不是施救及時,若不是我命大,現在就已是父子共赴黃泉了。”
徐明飛愕然,嘆道:“真是一箭雙雕,他倒是好狠的手段。”
林北雪用手杖打着地板,心中堅冰一樣的涼,恨得也深,在躺在病床上的那幾個月,把林北岳的名字刻在了心上,本以為不與虎謀皮還有一條生路,卻不知道對方矢志不渝想要的卻是他的性命。
“挑這個時間下手,就是為了迷惑我,只是他找來的那個人太蠢,每日來送菜的時候打聽得太刻意罷了。”林北雪雲淡風輕地道。
徐明飛聽得心驚,“你打算怎麽辦?”
“我是個簡單粗暴的人。”林北雪嘆了嘆,“我大哥指了條路給我,我為什麽不走。”
徐明飛再也沒用說話,反正都是你死我活的事,對徐明飛而言,林北雪活着遠遠要比林北岳活着好的多。
“不說這些了,生意怎麽樣?”
“好太多了,劉鴻生真是令人刮目相看,他統一了規格,又跟洋人學來的那套會計制度,現在真可謂是蒸蒸日上,現在已經壓倒了瑞典和日本的火柴——”
“我們虧了嗎?”
“以我們在大中華的資金比例,沒有虧。”
“對了,周浦那邊的輔善醫院需要捐款……”
“捐吧,身外之物。”
“死了一回倒是看得開了?”
“你死一回便知道了。”
……
“我父親的病最近怎麽樣?”
“他将診務移到了丁仲英先生處,我前幾日打電話問過,說是情況不容樂觀,你要不要回去見他一趟?”
“不容樂觀是到哪種程度?”
“林北岳對你的事,你父親未必不知道,說來說去,都是心病太重,此一事藥石無用,只是拖些時日罷了。”
“……”
“你想……若真是這樣,林北岳的死一定會傳得沸沸揚揚,你父親沒理由不會知道。”
“是啊,父親……”
只是,又是這樣生死的境地。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