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傍晚,林北雪與徐明飛約好在家裏吃飯,通知了禦懷遠早點完結診務回來。徐明飛坐着汽車帶了小先生來時,禦懷遠正興致勃勃地和林北雪擺碗筷。
徐明飛打趣道:“二少小心溫柔鄉中喪志啊!”
林北雪笑罵道:“閉上你的狗嘴。”
此時,林北雪與禦懷遠已同住兩年多了。兩年前,禦懷遠母親壽終正寝,禦懷遠接連受到喪師喪母的打擊,陷于哀傷難以自持,林北雪不放心他一人獨居于南市,便接了禦懷遠來同住,對外只說這處房産是禦懷遠置下的,有客來訪時,林北雪刻意回避,是以兩人親密同居兩年,滬上竟無人知曉兩人關系。
當然,除了徐明飛。
“現在出了很大了問題。”徐明飛飯後同林北雪坐在小間中,面色沉沉。
“廠子怎麽樣?”
“沖擊非常大,自傾銷開始虧損至今了。”徐明飛嘆了口氣,當初他同林北雪信心滿滿開了火柴廠,從日本訂購了機器,改進配方,這兩年多不僅收回了成本,還有二三十餘萬的盈利,但好景不長,瑞典為打擊民族産業,舉重金收購民族火柴廠,只是各火柴廠當初經營狀态甚好,自然不肯答應收購,這才引起了瑞典的半價傾銷,脅迫各廠接受他們的條件。
林北雪啧了一聲,忍不住罵了一句粗話,這才把更壞的消息告訴了徐明飛,“現在不僅是瑞典的火柴集團,連日本的也加入了傾銷,過陣子,應該更難支撐,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徐明飛單手叩在案上,冷笑道:“真是狼子野心,一口吞了我們,整個國家連火柴都要聽他們要挾,我雖然沒有什麽愛國之心,但這等卑劣的行徑,實在無法容忍。”
“現在他們財力雄厚,單我們一家廠子,無論多少錢投下去,都是難支撐的,現在的局面,僅靠同業會恐是不行。”林北雪較為冷靜,除了同徐明飛一起投錢做實業之外,林北雪自己還投了一部分錢去做外彙,因此人脈較廣,消息也較為靈通,這次外商傾銷火柴的事,林北雪早半個月前就知道了,打定主意不肯被收購,也及早做了準備,沒想到還是受到了沖擊,現在滬上随處可見日商的猴牌和瑞典的鳳凰牌,國産火柴竟幾近銷聲匿跡。
“這麽說來,前陣子同劉鴻生摩擦,真是不該。”
“我去找他。”林北雪毅然道,“等下去大家都是個死,不如抱團将這次的傾銷扛下來,共度難關,何況真讓外商把持了火柴經營,不知道要流失多少白銀!”
“那事不宜遲,二少盡快去見劉鴻生。”
“好。”
……
這一夜,林北雪翻來覆去竟是難眠。
打小,林北雪對祖國這個詞就沒有什麽感情,他年少就被送去留洋,身邊只有個老媽子跟着,多年來都是同洋人打交道,也都是洋人做派,縱然跟香港、內地的同學走的近一些,卻不覺得格外親近,回國之後,為了賺錢忙忙碌碌,更談不上愛國,對上海的認識同外來的洋人一樣:一片迅速積累財富的投機之地。
當初,他對禦懷遠的拳拳愛國之心很不以為然,是什麽時候改變了的呢?
林北雪望着投在書桌上的半尺月光,回滬這幾年像默片一樣在腦海裏過了一遍,受了禦懷遠的感染是肯定的,但那些親眼目睹的經濟侵略來的震撼更大。上海的地産大王,不是中國人,而是英國籍猶太人哈同、沙遜,南京路、霞飛路諸多産業,就連電車經過沙遜的花園住宅都要停兩站。除個人在上海大肆斂金外,外資企業也不遺餘力發起了財,通信業、汽車業、煙草等等都外商控制在手裏,一國國脈,卻仰人鼻息。
“想什麽呢?”
“胡思亂想罷了,近日外商傾銷事大,憑我們一廠,恐難抵抗,若僵持太久,耗去的是自家身家,若賣掉,又心有不甘。”林北雪頓了頓,“所以,明天我打算去拜見劉鴻生,只是上次同他有些摩擦,卻不知這次的事情能不能談成。”
禦懷遠想了一下,他雖然只是醫生,但論起在上海本地富豪的人脈,禦懷遠比林北雪更廣泛一些,因他病家多,且醫德令人敬重,所以很多人都主動邀診,劉鴻生便是一個,禦懷遠于半年前曾為他施診過一次。
“此人心胸豁達,外商傾銷又是大事,應不會将你拒之門外,現在這種情況,有個中間人說一兩句話也就抹開了,不若我帶你去,可好?”
“你認識他?”
“嗯,他也是我的病家。”
林北雪翻了個身抱住禦懷遠,想了想道:“商業上的事,我還是自己去吧,你不好摻合進來。”
“你我何分彼此?”
翌日,未容林北雪思量,禦懷遠就開着汽車到交易所來了。林北雪見狀也不推辭,坐上車徑直去了劉宅。
劉鴻生正值壯年,說話利落幹脆,眉眼正氣十足。
林北雪同徐明飛開廠之後,由于配方好,工藝好,所以産品一下就打開了銷路,但遇到外商傾銷後,生産銷售受到了很大的阻力,正在艱難之際,劉鴻生遞了個帖子,請兩人在鴻運樓吃飯,期間談到了收購的事情,徐明飛認為劉鴻生簡直就是乘火打劫,現下各廠經營困難,他卻奮力收購,同外商行徑毫無兩樣,于是雙方不歡而散,就連劉鴻生一力發起的“全國火柴同業聯合會”都沒有參加。
有了這等淵源,這次來劉宅拜訪,用的便是以禦懷遠的名義。
林北雪卻不知道,兩人竟是這般熟。劉鴻生聽到家人來報,穿戴整齊迎到了門前,見林北雪也在,只是微微怔了一下,随即熱情地将兩人請進門去,并熟絡地同禦懷遠攀談起來,聽二人聊天才知是禦懷遠治好了劉鴻生的痼疾,這才對他這般敬重。
“這次我來,只是替二位穿針引線——”禦懷遠清了清嗓子,“二少聽聞君是有大氣象的人,前些時日在鴻運樓多有怠慢,所以特地托了我來賠罪。”
劉鴻生聞言正色,“哪裏話,劉某人怎麽受得起?當初邀兩位談收購的事,是想着将無力抗拒傾銷的廠子都收購過來,統一管理,由劉氏注資抵抗傾銷,本心是好的,但确實也是占了外商傾銷的便宜,禦醫生這般說辭,令我卑劣之心何存于世!”
林北雪長身而起,對劉鴻生深深鞠躬,道:“小輩無禮,不明先生苦心,這次外商傾銷,事關國家經濟,還望先生主持大局才是。”
劉鴻生立即站起,扶好了林北雪,感慨道:“二少有此心,劉某人怎敢推辭?”
是夜,劉鴻生留了禦懷遠和林北雪在家吃飯,就外商傾銷一事,和林北雪反反複複讨論了許久,最後兩人決定分頭聯絡各大火柴商人,聯絡并起收購一事。
第一次,林北雪覺得胸中燃起了煌煌火焰,光芒之萬丈簡直是要令人若飛蛾撲火。
禦懷遠見他雄心萬丈,忍不住笑道:“全國那麽多火柴廠,未必都要聯合?”
林北雪點點頭,“生死存亡之際,自然是全國上下抱為一體,方能形成有利反擊。”
“那——”禦懷遠遲疑了一下,“你們的配方?”
林北雪無所謂地聳聳肩,“給出去好了,反正不虧不死就是值得。”
“君之胸懷,刮目相看。”禦懷遠喟嘆道,林北雪廠子所出品的火柴之所以一問世就廣受好評便是因為配方好,林北雪曾邀約一化學博士,用一個月的時間反複實驗推敲,而配方對于火柴廠,無疑是生存的根基。
“能挺下來,自然就會有發展,火柴雖發明自國外,但我相信總有一天我們會超越日本和瑞典。”
“有此志向,當值得浮一大白!”
“好!就去高長興!”
……
五日後,林北雪在街頭遇刺,命懸一線。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