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作者有話要說: 我回來填土了。。可是你們都抛棄了我。
關于禦懷遠的書,林北雪又想了小半夜,一早起來開着車到南洋路餘知方的印刷社來,因着前陣子餘知方做了一批教科書,糾集了一大筆資本,所以鋪排甚盛,聲勢之浩大蓋過了商務、中華。
林北雪到廠後,餘知方倒是吃了一驚,親自将他迎進了總經理室,新廠新裝修,自然是富麗堂皇,林北雪笑道:“哎呀呀,真是個神仙洞府了——”餘知方難掩得意,故作謙虛地道:“哪裏比得上二少家裏聲威赫赫。”
“我家也不過是這二三十年才驟然爆發罷了——”林北雪笑了笑,從手中拎着的袋子裏提出一瓶青梅酒,道:“順道過來,知道兄愛好這一口,所以從新雅買了帶過來。”
“是新開的那家新雅酒樓?”餘知方打開酒瓶聞了聞問。
“嗯,餘兄好靈的鼻子。”
“二少真是好細心。”餘知方由衷地道。新雅是一個月前才開的粵菜館,幾日前餘知方才同出版社同仁去了頭一次,大贊他家的青梅酒地道好喝,昨日和林北雪不過一面之緣,對方就能在第二天帶一瓶青梅酒來,可見其玲珑八面。
“二少今日來可是為禦醫生的書?”——酒也品過,閑話說完,餘知方正中主題。
林北雪燃了根香煙,慢條斯理地道:“這件事我考慮過了,總覺得再從商務手裏買回來是一件不劃算的事,最好是要他們主動放棄,關于那個編輯委員會,餘兄可了解?”
“二少果然是有備而來——”餘知方笑道:“看來定是知道了我曾在商務做過銷售經理的事。”
林北雪聳聳肩,等同默認。
“既然如此,二少待我打發了預約同你娓娓道來。”餘知方推開門安排事宜,林北雪一人獨坐,不禁思索起一些事情來,餘知方當年撺掇禦懷遠寫書,未必就是因為敬重他,只是看中禦懷遠國文中醫都是師出名門又有才華,先前謝利恒曾寫過一部《中國醫學大辭典》由商務出版,是大賣,可見路子是很好的,說來說去也是為了錢。
林北雪微微嘆了口氣,餘知方這個人怎麽樣,他不想置評,只要能幫禦懷遠圓了這樁心事,在他看來哪家出版社都是一樣的。
……
禦懷遠在林家別墅住了三天之後又重新搬回了飯店,這次同林老爺子住了兩兩相靠的套間,倒不是禦懷遠住不慣林家別墅,而是此時在鳳栖山消暑的大員都聽聞林老爺子攜滬上紅醫同來,可以開方配藥,于是拜訪看病的人絡繹不絕,在林家別墅多有不便,索性又搬了回來。
一時間,禦懷遠竟成了鳳栖山上的紅人,半月下來勿談休養,人愈發疲累不堪,索性便早上看診,下午看山,勞逸結合,也就一天天的精神起來了。
一月後,林老爺子回滬上,禦懷遠也一并同行,走前在鳳栖山上的小店中逛了逛,空手進去又空手出來,想買點什麽卻又不知道林北雪好什麽,只記得他喜歡吃些零食,但吃的頗雜,思來想去把前陣子病人送的一支手杖翻了出來。
禦懷遠在山中看病,來的多是些省長軍長,但俱不透漏姓名,前陣子看了一位患風濕的老者,臨別時對方贈了只手杖,後被林老爺子看到,贊不絕口。禦懷遠抿了抿唇,當下将手杖細致地包好,心中頓時有了思量。
三日後,禦懷遠回了滬上,開門看診,中午吃飯的時候樓下停了輛汽車,餘知方喜氣洋洋地走進來,待禦懷遠停診上前道:“賀禦兄大喜。”
禦懷遠一頭霧水,蹙眉問:“我能有什麽喜?”
“那本書,商務已經肯放手了!”
禦懷遠挑眉,一張冷冰冰的臉上有了幾分顏色,“我怎麽不曾聽到。”
“明日應該可以收到信,”餘知方挽起禦懷遠的手,“走,邊吃邊說,新開的新雅你定是沒去過吧,那裏的青梅酒可是地道得很。”
禦懷遠洗了手,叮囑幾句,便同餘知方出去了。新亞酒樓是新開的粵菜館子,因陪着林老爺子去鳳栖山也就沒趕得及去嘗鮮,今日有了這等喜事,禦懷遠也便來了心情,上了餘知方的汽車,轟隆隆直奔新雅而去。
原來事情這般複雜!
禦懷遠吃的少亦說的少,只是在聽餘知方興致勃勃地說話。前陣子商務印書館五千工人大罷工,一罷再罷,罷得連張菊生都辭去了總經理一職,而閘北一戰把工廠都燒光了,新上任的王雲五索性将罷工工人全部解散,把編輯部的對外合約有選擇性的無效化。
“他們知道你想出,又怎麽會無效?”禦懷遠追問道。
餘知方神秘地笑了笑,壓低聲音道:“此事另有曲折——禦兄可知道高夢旦?”
“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他是個新派人物,素來最反對中醫。”
“是的了,高夢旦也是編輯委員會的委員之一,你這本書就數他反對的厲害,何況商務當初編輯《辭源》,在報上發出預約廣告,姚爾泰指出了許多錯誤,弄得陸爾奎也面上無光,禦兄又同姚爾泰有些往來,你這本書,陸爾奎自然也是讨厭的。”
禦懷遠點了點頭,面上倒是沒顯出不悅來。
“但編輯委員會裏還是有些人看好禦兄的書,所以為着這個也争論過,現在有這樣好的機會,王雲五處理罷工都焦頭爛額了,解散合約還不是因着一句話的事,我聽說這次是高夢旦提出來的。”
“原來如此。”禦懷遠道。
餘知方興奮地擦擦掌,,“既然現在禦兄也無合約在身,不如就由我來出,我已從日本購入了彩色雕刻銅板的機器,設備都是最新的,什麽都可以印。”
禦懷遠淡淡地應了一聲,他拭了下嘴角,道:“我為這部書已耗費了許多心力,如今沒有商務的牽絆是最好不過,不過既然要出,還有些東西我需得再仔細校對,還望餘兄給些時間予我。”
餘知方一呆,但到底是不好去逼迫禦懷遠的,于是他大笑道:“應該的,應該的,禦兄什麽時候校完再通知我好了。”
“嗯。”
兩人又喝了一些青梅酒,坐了坐話些家常和滬上雅事,餘知方派司機将禦懷遠送了回去,這才兩廂分手,待回到白克路的診所已是下午近三點,一擡頭,禦懷遠收住了腳,低聲道:“你來了?”
林北雪站在診所門前,雙手抄兜,抱怨着:“你怎麽才回來——”
“同故人吃了頓飯,回晚了,你可是有事找我?”
“你先看病,晚上吃飯說。”
“好。”說着話推開了門,屋裏坐着三五個待診的病人,禦懷遠沉默地換了身衣衫,坐在桌前一絲不茍地看起病來,林北雪徑自在屋裏逛了一圈,停在了書架前,禦懷遠的診所中本沒有書架的,不知道從什麽時候擺上了,還很新,該是去鳳栖山之前的事。林北雪随手翻了翻,然後手頓在了半空中——有本英文原版書,正是他和禦懷遠第一次見面時,在趙六家看的那一本。
林北雪陡然回頭望去,在一室肅然中,和禦懷遠的目光硬生生撞在了一起,兩人心中俱是一驚,林北雪索性舉起手中的書晃了晃,禦懷遠也便默默地點了點頭,方才對視仿佛沒有發生過一般,一個靜靜地看着書,一個輕輕地唱着藥方,偌大的診所似乎小的像一間居室,兩人坐在一處,雖然各幹各的卻宛如貼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