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實際上,房間也算不得小了,大外間套着裏間,外帶個書房,只是書房和外間是沒有床的,只擺着張大貴妃榻,進門等了侍應送了兩碗面,正吃着就聽有人敲門,經理帶了兩個人前來,畢恭畢敬地道:“二少,打擾了,送張床來——”林北雪一揮手,道:“行了,湊合睡了,不用。”經理愕然,陪着笑臉應了,未了輕輕關上門,兩個男人,不用也是無所謂的,他樂得清閑。
“懷遠不會見怪吧?”林北雪關了門,轉臉去問禦懷遠,那廂裏已是吃罷了面,開了被人送到房裏的行李箱,撿了衣衫出來,牛頭不對馬嘴地道:“我先去洗了。”
“哦。”林北雪抿抿唇,玩笑話咽進了肚子裏,本想說不如一起的,可今日裏才被禦懷遠打了警告,想想也不急于一時逗他便忍着笑意點了點頭,禦懷遠詫異地看了他一眼,無解地推開浴室房門,委實不太明白有什麽好笑。
再出來,倒是看到一番奇景。
開了一天的車,究竟是累了,林北雪安靜地靠在榻上,呼吸均勻綿長,禦懷遠謹慎地擦幹了自己的頭發,這才走近跟前,從裏間拿了條毯子出來,輕輕蓋在林北雪身上,臨了轉身又犯了老毛病,伸出手指頭搭在了林北雪的腕子上,脈搏蒼勁有力,到底是年輕,身體好。
禦懷遠打了個哈欠,手腳麻利地歸置了下行李,一陣困意襲來,神情萎靡地慢吞吞進了裏間,輕輕扣上門,沒多久便聲息全無。而外間的林北雪卻睜開了眼,他常年在國外,生活頗是放縱,鮮少早睡,裝睡只是他存了要算計禦懷遠的心。
若不假睡,又哪裏來的同床共枕的機會?
林北雪翻了個身,貴妃榻擺在靠窗的地方,夜風絲絲縷縷挑起了窗簾,像是躲着個藏了心事的扭捏女子,林北雪思緒飄得遠,想着若是禦懷遠藏在窗簾後,自己定要悄無聲息地走過去,然後用窗簾裹了他,給他個好看,想着想着不由就笑起來,結果卻笑醒了自己,仿佛真的做了這樣一個夢,又覺得太過真切,預示着即将要發生一般。林北雪啧了一聲,一眼看到身上被支起的薄毯,驚奇自己怎能想入非非到這個份上?
洗了澡,看了小半夜書,估摸着禦懷遠睡死了,林北雪這才輕輕推開了裏間的門,和衣躺在禦懷遠身畔——他沒想過要吵醒他,也斷斷不打算做出格的事,于是四平八穩地躺着,側着頭去看禦懷遠的側臉,他真是苦大仇深,睡熟了也還皺着眉,早先不曾發現他有川字紋,這麽下去未老先衰可是不好,林北雪這麽思索着,忽然發現原來禦懷遠并不是他一開始所認識的那般冷冰冰,說穿了,他近日諸多煩惱都是因着那本醫書,而禦懷遠出書為的又是堪實不規範醫術,以免誤人。林北雪扪心自問,這濟世救人的情懷,他卻是比不上禦懷遠。
這人,定然不會如他表現的那般冷漠。林北雪胡思亂想的,一個不小心,觸到了禦懷遠的手指,想起他方才的搭指問脈,自己着實是沒想到,念及至此,林北雪心中一動,一只手也就覆了上去,不過是才接觸到皮膚,就心思動的厲害,像是一鍋冒泡的熱水,沸沸騰騰永不止歇,思來想去,天邊破了曙,愈發堅定了一個念頭:這個人是一定要弄到手裏來的。
第二天一早,林老爺子搬至了林家的山中別墅去住,留了個字條讓人傳過來,要林北雪醒了再帶禦懷遠同去,卻不想林北雪一夜未眠,早上睡得十頭牛都拉不起來,日上三竿侍應來敲門,禦懷遠便立即醒了,只覺自己身上沉的厲害,又聞耳邊鼾聲如雷,這才沒好氣地摸到了一條腿,一使勁就把半拉身子壓在自己身上的林北雪撸翻在床——他求學時與人共宿習慣了,也不覺得有什麽特別,只嘆林北雪睡姿不雅。
開門接了字條,也沒去叫醒林北雪,只是把字條壓在了窗臺燈下,囑咐侍應将行李送去林家別墅,自己用過早飯之後就沿着山中小徑去悠然散步,走了一個時辰,身上發了汗,想起昔日同父親交好的徐總長就住在附近,便悠然轉了方向,拜訪故人去了。
徐總長是土生土長的上海人,卻發跡在北方,戎馬半生待南京政府一統半壁江山時,他雖垂垂老矣卻依舊挂着陸軍總長的頭銜,一年前辭官隐居歸了滬上,找禦懷遠看過幾次病,身體還硬朗,沒什麽可看,被拉着講了好一陣子舊事,彼此都親近了許多,現下他既然在山中避暑,過門不入實在不太像話。
徐總長年逾七十,禦懷遠突如其來地拜訪令他大為開懷,扯着禦懷遠下棋敘舊,圍棋本就不是禦懷遠所長,輸了幾盤下來,徐總長愈發開心,吩咐廚下做飯,還硬要禦懷遠留宿一晚,聽聞禦懷遠同林家一道來時,不禁沉吟了好一陣子道:“這段舊事,你倒是抹開了?”
禦懷遠點了點頭,算是默認。當年擠提就有林家一份,林家還是大戶,最後兌的那份便是林家的錢,待林家的那份錢兌出去,禦家就連操持喪事的錢都沒了。林老爺子頭一次請了禦懷遠去,談及往事,不由黯然道:“事情過去多年,但依舊如沉沉巨石壓在我心頭,當年同溫陽公交情淡薄,聽聞擠提便心中極不安,所有身家大半都在溫陽公處,現下想來當年若不那麽急躁也不至于迫溫陽公至此——”老來嗟嘆總是費神,說了不過數句竟是心慌氣短,禦懷遠卻是沒說什麽,穩穩紮了支銀針上去,道:“過去的事就過去了吧。”只是一句掀過,林老爺子心中卻好受了不少,第二日就辭了家中醫館,只認禦懷遠一個,一來二去也這些年了,不過林北雪留洋剛回,卻不清楚這段糾葛。
“人各為己也不是錯。”禦懷遠道,徐總長忍不住再次長嘆,再次說起小時同禦懷遠的父親一同修學的事,正說在好處就聽門外隐約有人在叫禦懷遠的名字,禦懷遠聽的真切,打發了徐府上的下人去找,不多時就帶進個人來。
林北雪一臉汗水,五官都要溶掉了一般,彬彬有禮地問過了徐總長後,一個勁的拿眼睛橫禦懷遠。
“林家的二公子,留洋方回,世伯定是沒見過的。”禦懷遠道,“最近在滬上大出風頭,也許日後一代豪商便是他了。”
林北雪心下詫然,禦懷遠像變了個人似的,倒學會明擡實損了,只是徐總長卻當了真,定睛将林北雪瞧了瞧,贊道:“嗯,有大商像。”得徐總長一句話,林北雪不認也得認了,笑道:“若成大商,他日定重謝總長和禦醫生吉言。”
三個人坐着說了會子閑話,徐總長終究是上了年紀的人,久坐犯困,禦懷遠和林北雪便做借口作別,徐總長親自送了兩人出門,告別前忽道:“國內風雲突變,十年之內統一斷不可能,政府交替苦的便是商人,最好是屯些金銀遠走國外才是上策。”
林北雪一愣,腦筋轉了一轉,拱手道:“小子受教了。”
這一別,禦懷遠和林北雪便再也沒有見過徐總長。
……
出了門,禦懷遠左右看看,卻不見林北雪的汽車停在外面,還未曾開口就聽林北雪道:“別找了,聽侍應說你是步行出門的,我便步行尋來,誰料想你走了這麽遠。”
“那現在?”
“只能走回去了,我不認得路。”
“我也不認得。”
林北雪微微咳了一聲,嘀咕道:“你倒好膽,不認得路還到處跑。”
禦懷遠瞥他一眼,輕聲道:“二少倒也夠蠢,連自己大屋都不識。”
林北雪立即如魚刺梗喉,一尋思便攬住禦懷遠的肩膀道:“那既然如此,你我不妨來個林中散步慢慢走回飯店去,待到第二日在早起搭車回去便是。”
禦懷遠不動聲色地掙開了林北雪的胳膊,一本正經道:“只能如此罷。”
此時,雁歸密林,炊煙隐現,紅日徐徐西沉,夜幕緩緩而至,林北雪道:“山中路途難行,等下天黑了,你我需同袂而行,免得不慎摔傷。”
“嗯。”禦懷遠沉沉應了,一張臉浴在紅霞薄霧中,喜樂都是淡淡,若有似無令人看不清楚,“對了。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一路走一路喊,再找不到你,嗓子便要啞了。”
“哦。”
“你怎地也不知要心存感激。”
“我又不曾要你來尋。”
“……”
夜色下,林北雪握住了禦懷遠的手,管你樂意不樂意,好歹跑了大半天,怎麽也要讨些好處才是!
作者有話要說: 填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