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三日後,林北雪開汽車親自來接了禦懷遠,先到杭州,而後轉道水路,水路将盡便有幾輛汽車等在碼頭,林家在江浙素有産業,地方上自然不敢怠慢,每一車都配了司機,但林二少偏要自己開,林老爺本欲叫禦懷遠同乘一車,林北雪道有事請教,生生拉了去,林老爺只笑道怎地平日裏眼高于頂的人忽然這麽低聲下氣,還用請教一詞。
對于所謂的請教,禦懷遠和林北雪自然是心知肚明,上車之後,禦懷遠本能地沉默着,林北雪亦然,兩人一本正經地并排坐着,過了許久,禦懷遠有些氣悶頭暈,道:“可否開下車窗?”
“不舒服?”
“嗯。”
“那下來走走——”林北雪說着話停了車,推開門側了半個身子叫後面車子先行,自己則一腳跨出來,點了一根煙解乏,“空氣不錯,出來吧——”
禦懷遠把心頭的腥膩氣壓了壓,一伸手推開了車門。林北雪倒是會選停車的地方,兩邊皆是蕭蕭綠林,一陣風劃過去,肥大的葉子窸窣作響,仿佛是碰破了皮,有股林子裏特有的清香遠遠傳到鼻尖來。禦懷遠長籲了一口氣,把領口紐扣松了松,林北雪不由走了一下神,平日裏只是覺得他手長的雪白似藕,今日一瞧,別處卻也不差,一副風流公子态,露出的那半截脖子,膚若凝雪,一點惹人厭煩的胡茬和皺紋都沒有。
“喂,沒人跟你提親麽?”林北雪半眯着眼,靠在車門上問。
“有倒是有,不合适罷了。”禦懷遠說着話伸出手掐掉了林北雪的煙,不悅地道:“少抽些總歸是好的。”
林北雪清清嗓子,打趣道:“禦醫生一般都這麽喜歡多管閑事麽?”
許是在城市中待久了,出來看着萬物靈長心情也好,禦懷遠調了目光投在林北雪面上,微微翹了下唇,順着他的話接了下去:“合着我關心你也有錯不成?那林二少大可敞開了抽,不過是多送我些診金罷了。”
倏然,林北雪心中一動,午後的禦懷遠氣色格外好,一張臉因着熱而顯得紅撲撲,配上那句玩笑話,愈發顯得可愛,一雙眼黑亮地望過來,難得帶了歡笑,仿佛是畫裏的人動了動,分外生機。
“我這人最是管不住自己,禦醫生要在跟前還好些,若是走了,我怕是又得吸上,醫者父母心,禦醫生天天只看我一個怎麽樣?橫豎我也出的起診金。”林北雪側過身貼着禦懷遠,他比禦懷遠高了半個頭,湊過來的時候弓了下身子,正好貼在他耳邊,若有似無地吹了一口氣,說不上有心還是無意,總歸讓禦懷遠有些癢,他不動聲色地退了一步,道:“二少這是打算金屋藏嬌?”
林北雪微微蹙眉,本是大好春光耳鬓厮磨彼此調情的好時候,那點到為止的心癢感覺最是受用,當禦懷遠猛然間說破,倒叫沉溺其中的林北雪忽爾讪讪。
林北雪重新抽出一支煙點上,三分挑釁七分調笑地道:“若禦醫生肯,我當然歡迎至極。”
禦懷遠淡淡笑了笑,又伸手掐掉了林北雪的煙,順便輕快地彈掉了林北雪衣襟細微難察的煙灰,一邊專注地看着林北雪一邊笑開了,“二少,我得到和失去的都比一般人多,你問我為什麽不婚配?其實,我頂怕我會束縛別人,我最珍惜的東西失去過一回,再有了,決計是不會放手的——”說着話,他打開了車門,上車時揚了揚下巴,冷笑道:“二少,你同我玩不起。”
林北雪凝視着禦懷遠上車的地方,陽光照在黑色的車殼上射了個光斑出來,恨不得耀瞎了眼,光圈裏似乎還有禦懷遠的臉,來來回回總是那個冷笑,帶了不屑的,仿佛在譏諷他,林北雪忽然莫名其妙地翹了下嘴角,以前怎麽不知道,他會鋒利的像把刀子,徐明飛說的還真沒錯。
雖然半路上兩人有些微微不快,當路上氣氛倒還好,一是林北雪和禦懷遠在一起的時候,兩人話本來就少,沉默久了便覺得這沉默就是相處的一部分,再者林北雪也沒将這件事放在心上,沿途指點風光數處,禦懷遠也淡淡應了,似乎方才一來一往不過是午後的幻象,不曾存在過。
車子開了許久才到鳳栖山,鳳栖山先前是西人的避暑之地,民國成立後收回了主權,因為景色秀麗而吸引了衆多軍政要員避暑開會,倒也打理的井井有條。
林北雪和禦懷遠抵達鳳栖山時已然黃昏,蒼翠群山在紅日的掩映下顯得壯麗非凡,預定的飯店在山峰之巅,遠遠望去白牆掩映在紅雲綠樹之間,愈顯幽靜。林北雪一手扶着方向盤,一手在窗外指指點點,路邊都是一排排私人別墅,一路行來倒說得頭頭是道,忽然手指在一棟木屋前頓了一下,只聽禦懷遠道:“那棟房子是範将軍的,他死了之後,子承父業,但小範将軍不喜歡鳳栖山,很少來也就破敗了——”
“你怎麽知道?”林北雪訝道:“莫非鳳栖山你常來?”
“不過都是些幾十年的舊事了,我父親未死之前範将軍同他交情極好。”禦懷遠口氣平淡地說,那張臉仿佛是被罩死了,竟然透不出一絲心緒來。
“原來如此。”林北雪彎了彎眼角,他認為禦懷遠在他父親自殺這件事上,之所以表現的那麽冷靜完全是因為打擊太大,這麽漠然不過是種保護,既然禦懷遠已不再提,他也便不再深究這話題,轉而道:“快到半山腰了。”
“也該到了,我餓了。”禦懷遠小嘆了口氣,半趴在車前,“其實我早想說了,你開車真是慢。”
林北雪不由笑出聲來,“下次要記得喊餓才行!”說着話,他腳上用了力,只聽一聲轟鳴,車子沿着馬路飛馳而去,這次竟然花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停在了半山腰,換了竹兜行了半個時辰直到天色全黑才停在飯店門口,林北雪望過去,只見禦懷遠窩在竹兜裏沒精打采地看着黑漆漆的星空,不禁打趣道:“走吧!禦大醫生,請你吃頓好的。”
“感謝至極。”禦懷遠聳聳肩,神情略有些疲憊地踱過來,其時早有人迎上接了二人進去,門廳處一個矮胖渾圓的經理快步湊上,帶了一臉谄笑,道:“二少,早前我已同林老爺解釋過,軍政在此開會,實在騰不出房間來,只剩下一間套房,你和這位先生……”經理偷瞄了一眼林北雪的臉色,壓低聲音道:“地方是很寬敞的,裏間外間都有房,不若委屈一晚?附近有劉師長的別墅空着,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我再替二少去借,如何?”
林北雪沉默了片刻,他的餘光飄向了身後,那裏有半尺淺色長衫靜靜地懸着,似乎沒有任何不快和異議。
林北雪揚起臉,笑道:“不必那麽麻煩了,住着便是,不過——先做兩碗面來吧,免青,寬湯,輕面重澆,軟面——”
經理呆一呆,當立即笑逐顏開,搓着雙手道:“沒問題沒問題,二少先去房間,我派人送去便是。”
林北雪回過頭,用肩膀輕輕撞了一下禦懷遠,“喂,你不介意吧?”
禦懷遠擡了下眼皮子,二話沒說就跟着夥計向房間走去,林北雪跺跺腳,快步跟了上去,忍了又忍終于笑出聲來,陡然,禦懷遠回過臉來,極快地蹙了眉,而後橫過一眼,林北雪不怒反樂,總覺得在某些看不到的地方有東西在飛速地生長着,并且将他們的手腕緊緊的纏在了一起。
不覺的束縛,反而很享受。
作者有話要說: 讓我慢慢更吧。。總的讓我先把本職工作做完啊。。。。不要呸我質量下降,我盡力更了。。。腫麽這章寫完之後。。。薄涼醫生反而不薄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