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作者有話要說: 好詭異的文。。寫來寫去竟然不知道要寫什麽,基本上全是吃喝拉撒睡了。。。
入了夏,林北雪忙了起來,他想來想去覺得做任何事都不如投資地産發財,所以每天一早就約了徐明飛到英大馬路的“一樂天”茶樓去。徐明飛喜好點一壺茶,雖然只是八枚銅元,但味道頗香。兩個人看些地産掮客遞來的白單之餘談談上海逸聞,耗了幾日下來,倒也相中了幾塊,不過林北雪看來看去,總嘆不如禦懷遠手中那塊好。
徐明飛笑道:“你同禦醫生那般交好,他都不肯讓地給你?”
林北雪道:“那塊地我早已死了心,同他看戲不過是因為大家有同好罷了——”
徐明飛摸摸下巴,蹙眉道:“我聽說了一件事,你可知道丁甘龍?”
“那定然是知道,好像還是禦醫生的老師?”
“嗯,丁老是首屈一指的名醫,而且傳說他家財萬貫。據說前幾日丁老在家宴客,請了禦醫生過去,說是有一世交,格外器重禦醫生,欲将家中年方二八的小女兒嫁給他——”徐明飛說着話,不緊不慢地飲了口茶,透過蓋碗的縫隙,他若有似無地掃了林北雪一眼。
林北雪托着腮,神色如常地問:“然後呢?他同意了?”
“同意?禦醫生若是同意,又怎麽會鬧得滿城風雨?據說當時就拒絕了這件事,坦言自己不着急娶妻,丁老頓時震怒,他把禦醫生當兒子一樣疼,他久不結婚,也是丁老一塊心病,那一日丁老将禦醫生趕了出去,禦醫生在丁老門前足足站了兩個時辰,丁老家有些好事下人,立即将話傳了出去,那位小姐面上無光,短短幾日就倉促談了位未婚夫——”徐明飛啧啧嘴,“現在大家都傳說,禦醫生是有隐疾,才不肯結婚的——”
“隐疾?”林北雪詫異揚眉,“他在堂子裏久混,隐疾這話又是從何說起?”
“久混?”徐明飛道:“別人不知道,我還能不知道?他每次來不過是施診,不要說是同任何一位交好,就連景春老四都不曾碰過。”
“原來如此——”林北雪拿過一張白單,邊看邊點頭,這張白單林北雪并不中意,但他久久捏在手裏,表面上是琢磨單子,其實心中有些異樣的喜悅。
林北雪和禦懷遠看了幾個月的戲,但他們也僅僅是看戲。每回都是林北雪開了汽車去接,然後進場,看罷後再将禦懷遠送回去,一晚上所說的話也少之又少。論朋友,禦懷遠算不上,有時林北雪也會想,這種對自己無所裨益的關系留着不過是浪費時間,所以他會好幾天不去找禦懷遠,但心中總會覺得有些空落落,經過戲院看到有戲上映,還是不自覺地留出時間,不自覺地開車去醫館,又不自覺地同禦懷遠坐在一處看戲。
起初,林北雪對自己的行為是有抵觸的,不自覺了幾次之後,他也不再多想,竟是刻意打聽起戲詢,本不是特別愛看京劇,可連孟小冬在大世界登臺都沒錯過,兩人并肩坐在臺下,散了場出人意表地沒聊戲,林北雪是不懂,卻不知禦懷遠看懂了沒。
再後來,在杏花樓吃頓飯,在九畝地看部戲,買一份冼冠生的陳皮梅,林北雪會覺得安心,那種夜幕般能将人包裹的沉沉的靜,他很喜歡。
“今天就到這裏吧,一起去吃飯?”林北雪将手上的單子遞了出去,道。
“不了,我還有事。”徐明飛長身而起,“黃楚九那個人,你還是要小心些應付,他是很精明的,你想謀大世界旁邊的生意,還是先同他攀好交情——”
“嗯。”林北雪颔首,心思卻飄遠了,禦懷遠被人傳為隐疾,自己是不是過上兩年,也要站在別人口舌處,被反複地說三道四?
……
不過,縱是存了那份娶妻的心思,林北雪也沒騰出空來。那時節滬上銀行雖比肩而立,但皆營業至五點就閉門歇業,林北雪看中了大世界夜夜歌舞升平的景象,打算在附近開上一家“日夜銀行”,十二個時辰不歇業,這想法得到了林父的支持,但地皮卻不好找,因着大世界游樂場生意如日中天,附近的地皮斷無出售的道理,就連租都租不到,林北雪多方打聽,得知在大世界附近有家茶葉鋪子是黃楚九的産業,但經營不佳,自開業初便虧本至今,林北雪不禁動起了茶葉鋪的念頭,從那日起,林北雪為生意奔走,就連禦懷遠那邊都放下了,着實乏分、身之術。
夏末,九福公司發售新藥,因林北雪有筆投資放在黃楚九處,所以受邀至黃氏的眼科醫院開會。那日天氣倒也不錯,林北雪穿一件府綢白衫,一打簾子進來,早有人遞上帕子,略拭了下汗,有股百合香的味道。
“二少——”林北雪擡眼望去,就見孫玉聲沖他招了招手,孫玉聲同林北雪是世交,私交甚厚,但那一日,林北雪一眼望到的卻是他身邊的那個人。
禦懷遠正側着臉,和顏福慶低聲說話。怕是有一個多月沒見了,他好像瘦了些,穿了件藍色長衫,頭發留着寸把長,許是前幾日刮了胡子,今天又長了起來,下巴上蔥蔥一片。
“好久不見,同你擠擠。”林北雪滿面春風地走到了孫玉聲旁邊,孫玉聲忙騰出個空來,林北雪就夾在了他同禦懷遠之間,剛落座就道:“禦醫生,你也來了?”
禦懷遠陡然轉過臉來,林北雪不由有些吃驚,他一雙眼竟是通紅的,面色也不怎麽好,看上去分外憔悴。
“你這是?”
禦懷遠客氣地笑了笑,道:“只是睡的不太好罷了——”說完他回過臉去,又同顏福慶講着話,林北雪斷斷續續聽不清楚,好像是在談一本醫書,眼見兩人聊得愉快,林北雪只得同孫玉聲攀談起來,可總是心不在焉的,因為禦懷遠的手同他的手貼在一處,不似往日的小炭火烙得他心疼,而似一塊冰,讓他心寒——他們是生分了。
林北雪不曾想到,這生分令他如此不快,本以為只是泛泛之交的。
“禦醫生氣色怎麽差到這個地步?”林北雪低聲問。
孫玉聲打量了一眼禦懷遠,附耳道:“豈止是氣色差,你還不知道吧?禦醫生已經停診大半個月了,說是專心在南市養病的。據說他一直在編一部書,去年賣給了商務印書館,但商務印書館的董事同丁甘龍不和,所以以‘存疑’為借口,一直束之高閣。”
“商務印書館為何出了稿費卻不肯出書?”林北雪不解問道。
孫玉聲嘆口氣,“商務的編輯委員會那些審查老爺,權利甚大,只要有兩三個人不同意,就算是買了也不會出,二少不在這個圈子,自然是不知道,胡适之曾有一本《中國哲學史》上冊,還是蔡元培交給張菊生的,就是因着審查的阻礙不曾出版,就連梁啓超從中周璇也不濟事,還好胡适之最後大紅大紫,這才出版了。禦醫生的那部書是部醫書,更何況——”孫玉聲忙裏偷閑飲了口茶,“我見過他的稿子,是費了極大心血的,插圖畫的極其精致,商務印書館的設備,恐是印不出來的。”
“那不是所有努力都付之東流?”
“聽說是編了三年的,怕是白花了這些心思。”
怪不得!
宴會開到許久方散,禦懷遠先走的,走之前,他同林北雪握了握手,禮貌地告別,他精神不濟,話更是少,僅僅是敷衍一二,林北雪覺得以往同他坐在戲院裏看戲的那個人好像不是禦懷遠,僅僅是一個月沒有見,他就立即變了個人似的。
林北雪沒有留他,也沒有送他,只是開着車默默跟着他。禦懷遠買了一輛小型柯士甸房車,也許是因為他滿腹心事,就連汽車也顯得滿腹心事,慢吞吞地開到南市花了許久的時間,最後停在一家面店前面。
林北雪坐在車上略一思索,尾随禦懷遠進了面店。
這種地方,林北雪是沒有來過的,他走到禦懷遠身邊,一撩長衫坐了下來。禦懷遠擡起頭,一點也不詫異,只問道:“要吃面嗎?”
“嗯。”
“可會喊?”
林北雪一呆,禦懷遠随即道:“晚上不要吃的太油膩,清淡點吧。”
“你看着要,我同你吃一樣的。”
禦懷遠招呼了一位夥計過來,低語數句,夥計仰頭高聲道:“免青,寬湯,輕面重澆,軟面——”聲音嘹亮,穿石裂錦。
林北雪托着腮望向禦懷遠,只見他倒了杯水推了過來,道:“我近日睡的不怎麽好,晚上不敢飲茶,你同我喝些水便是。”
林北雪點點頭,“為了醫書的事?”
“嗯。”提及此事,禦懷遠面上倒是有了三分顏色,他苦笑一聲,道:“我已不再強求,昨日商務印書館已告知我,那部書不能再出,就算是出,插畫也是印不出來的,作為一名醫生,我未免也不太注重心理衛生,既然事已至此,我也不便多想了。”
林北雪忽而發覺,禦懷遠的話比平日多了些。
“我聽聞你最近同黃楚九走的很近。”
“想在大世界旁邊開個銀行的,相中了他的茶葉鋪子,可黃氏精明的很,至今不提轉讓一事。”說話之時,面已上來,原來免青是不要蔥蒜,林北雪見禦懷遠已吃起來,便挑了一筷子,沒想到不過是十銅元一碗的面,入口卻是別有滋味。
“他那個人——”禦懷遠擦了一下額邊的汗,道:“我一直為他家診病,你要在他手裏取些東西,必須要先給他點好處才行,上次我在玉春閣寫給你的那張條子,你扔了嗎?”林北雪望了禦懷遠一眼,禦懷遠仿佛毫無知覺,只盯着自己那一碗面,沉聲道:“黃楚九跟我打聽過的。”
“哦。”林北雪低應了一聲,拿調料瓶的時候,不小心掠過了禦懷遠的手,這會子,竟又有了溫度。
“過陣子我家老爺子要去養病,你本是我家的醫生,老爺子想帶你一起去,你近來身體不怎麽好,山上安靜,趁此機會去養養病也好——”林北雪道。
“看情況吧。”
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