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夜風清涼, 他一句落下,呼吸與涼風不融, 燙地她當場怔住。
宋景年依舊保持着抱緊她的姿勢,繼續說:“一點熟悉感都沒有?我說的話,對你做的事,竟真沒有半分熟悉麽?”
蘇皎月背對着他, 不知是否因着風撲面而來的緣故,她覺得眼睛裏似乎慢慢聚起霧氣,視線也開始模糊, 連近在咫尺的圓月都看不分明。
是哪本書上曾說過,眼睛不好的人, 以耳視物, 與常人無異?因為五官相通, 視線受阻,耳力便會特別的靈敏。
可她覺得這是假的,不然為什麽他說的每句話她都聽不清楚。
他人在耳邊, 呼吸聲在耳邊, 說出的話卻離她很遠。
仿若黃粱夢,空中閣,根本抓不住。
懷裏的人久久不回答, 宋景年抑制不住,想扳過她的身子與她對視,在手觸上肩的那一瞬間頓住了——
她的雙肩隐隐在顫抖。
宋景年将手收回,停在半空中。
她需要時間适應, 他願意等。
半晌。
面前的人終于傳來聲音,極淡極淡,仿佛一陣風過,就會融化在空氣裏一般。
“我該熟悉你什麽?”蘇皎月想扯出笑,努力了很久還是沒做到,她幹脆閉上眼,“該認出你是誰?”
閉上眼她就後悔了,不該閉眼,閉眼就想起過去的一切,他是如何冷冰冰看她,如何牽着別人的手,如何不耐煩同她離婚。
包括她是如何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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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為有幸重活一世,她習慣了另一個人的身體,學會了另一個人的記憶,從前那些早就忘了。
但直到現在才發現,根本沒忘,還歷歷在目,如電影一樣在回放。
像一根弦長久地卡在腦海中,平時看不見,關鍵時刻輕輕撥動,就痛的她喘不過氣。
- 匕首多冰涼,人情多冷漠。
她清楚記得,終于還是沒忍住落下淚來。
但蘇皎月沒擡手擦拭,沒抽泣,拳頭攥地死緊,用了全身的力氣來壓抑自己。
可愛人之間心意相通,就算她背對着不願叫他看見,宋景年還是感覺到了。
“對不起。”他說。
蘇皎月苦笑,想問他這句道歉是為什麽,可喉嚨裏哽了一灘淚,她說不出話來。
很快卻叫人又攬進懷裏。
懷裏身子冰涼,宋景年心中一痛:“早該與你坦白,對不起。”是我疏忽了。
原來是為着這個道歉。
“不必道歉,就算你一直瞞着。”蘇皎月輕聲道,語氣平淡,聲音沙啞,叫人聽了就心疼,是攤開胸膛,撕心裂肺的疼。
她自知沒控制住情緒,宋景年應該知道她哭了,但她忍不住了,決然轉過身來,讓他看的更明白:“你瞞的挺好的,宋醫生。”
“和過去一模一樣,把我耍的團團轉,看我整日像個傻子般,你是不是就覺得開心了?”
最後一句她的聲音幾近破碎。
心上像裂了一道口,源源不斷往裏灌着冷風。
宋景年一怔,突然就抱緊了她,将她深深收在懷裏,一遍遍地道歉:“對不起,我并非有意想瞞你,對不起,不會再瞞你了,對不起……”
蘇皎月聽着他緩慢有力的心跳,閉着眼沒有回答。
“但有一件事,我得解釋。”
他頓了頓:“上回你提起的出軌的事,不是我,那時我已經在平樂了。”
這話讓她擡起頭來,面露懷疑:“……不是你?”
“不是。”他低頭看她,“怎麽會是我,我愛你愛到三番五次在戰場上甘願中箭而亡。又怎麽會做出那樣的事?”
“可是——”
她難以置信,不是他是誰?是像他們一樣穿過來的靈魂嗎?這怎麽可能……
“你仔細想,那人的神态動作,言行舉止,和我是一模一樣的嗎?”宋景年提醒道,他雖然不清楚,但截然不同的兩個人,不可能完全相似。
不解釋清楚,她看他的目光都是冷的。
蘇皎月低下頭,思緒萬千。那時他剛做了手術,車禍後短暫失憶什麽的特別正常,她确實耐着性子教會他許多東西,從最簡單用餐開始。
他的态度算不上好,還有些刻意疏離。但她沒放在心上,只顧着照顧他。
現在想來,似乎真有幾分不對勁。
宋景年見她一直低着頭,久久不說話,也不知道她想到了哪一步,那是他沒有的記憶,簡直百爪撓心。
“我沒有別人,從始至終只有你。”他嘆氣在上方,受不了此時此刻的安靜,只想将真心拿給她看,“但是對不起,現在才說出來。”
他顧慮太多,滿腦子想着她的不在乎,卻沒想過還會有出軌的事端。
“為什麽一直不說?”蘇皎月平緩了呼吸,又擡頭問。
宋景年頃刻啞了聲,只神色複雜地看着她。
“你說我沒認出來。”她笑了笑,“認出來又怎樣,我覺得熟悉又怎樣,在圍場我問過你,綠釉壇子那回我也問過,你說了嗎?”
他閉了閉眼未回話,感覺整個人像被拖到烈日下烘烤,渾身都疼。
“需要我替你找理由嗎?”她看見他臉上難掩的幾分悲色,但這神色讓她看了就不舒服,“因為你自以為是,你自私,你根本不會在乎我的想法——”
她話沒說完,突地身形一晃,轉瞬被他死死按在懷中。
宋景年聽不下去了,她的聲音如同冬日裏最刺骨的凜冽寒風,往他身上直直襲來。
他心裏明白,她難過,所以說話像刀子,毫不留情地想給他捅出千瘡百孔來。
但是他不知道怎麽說,言辭匮乏。
從認識起,就發現她對什麽都很淡,後來結婚,也是什麽都不放在心上。
記得那回他從醫院回來,是清晨六七點,在樓下看到她,她也看見他了,幾步跑過來,低着頭,鞋子在地上一下一下的磨蹭,開場就說,“我們能結婚嗎?”
他愣在原地,沒想到她竟會主動提起這個,也不知道家中是否有人對她施壓,但他不在意,幾乎是欣喜若狂,當即就買了東西去她家裏,第二日就去了民政局。
可不知為何,婚後的她比以前冷淡許多。
很少同他出去玩,逛超市的機會都不給,自己下班買好了菜就回家,有時候他做飯,她就站在一旁看着,也不說話。
似乎結了婚後,她的話也變少了。
以前兩人商量好婚後的藍圖,她全都忘了。
也許是她上班累,他該理解,但心裏總是忍不住失落。
就好像結婚是她必須完成的任務,任務完成了,就功成身退,收回本心。
他甚至一度以為她根本不愛他。
所以現在有新的機會,換了身體換了面容,他便想重新開始,這個環境裏沒人逼她,她喜歡便是喜歡,随心所欲,不用做給任何人看,不用強迫自己。
能認出他他就承認,認不出也罷。
他想看她喜歡他是什麽樣子的。
“是,我自以為是,我自私。”宋景年順着她的話應下,“對不起。”
他一連說了好幾句對不起,句句砸在她心上,蘇皎月頭抵在他胸口,有些凄涼的說:“宮裏生活多艱辛,一個失足便會釀成大禍,我知道你會處處維護着我,幫我出頭,但宋燃——”
“我心裏頭總是不安穩的。”
“你說出軌的不是你,我相信,但當時的感覺是真的,在大街上被人指指點點,其中不乏有嘲笑聲,說是我自己沒本事,有些話不堪入目,但我都聽見了。”
宋景年聽着她一字一句的發洩,撫摸在她發上的手在顫抖,有些追悔莫及。
“我知道你總覺得我冷淡。”這些她了然于心,“但是我的家境,父母親太傳統,教育我要全心全意顧着家庭,不要給你增添負擔,幾十年的教育,我已經刻在骨子裏了。”
“直到後來出軌那樣的事發生,對我來說是晴天霹靂,但我也沒有全怪在你身上,我知道我這人沒什麽情.趣,也沒什麽優點,只會做幾樣拿手的飯菜,跟我待在一起久了,很容易讓人膩味……這些我都反省了。”
“但是……”
“不用再說了。”宋景年攔住她,聽她在懷裏抽泣,“是我不好,你很乖。”
蘇皎月搖頭,這些話她悶在心裏很久了,不知道和誰說,與朋友之間總覺得沒有足夠的親近,說出來怕被人嘲笑,他們都不會懂。
所以曾經親密無間的人就在眼前,她怎麽忍得住,她斷斷續續地道:“我有時候反應可能遲鈍了些,但是我在改,也想像其他伶俐的女生一樣讨人喜歡,我不是不覺得你熟悉,只是我也不敢,我怕重來一回你還是會選擇別人,卻因為被我絆住,才會脫不開身。”
月光很亮,照在兩個人的身上,今晚格外寧靜柔和。
她還在說,宋景年卻沒再阻止了,只是不斷輕拍着她的背,舒緩她的情緒,她全在承認自己的不是,安靜的人就這點不好,總覺得是自己有錯在先。
聽了一會,她終于說完了,說完有些悵惘,似乎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麽,在他懷裏嘆着氣。
宋景年突然哭笑不得起來,低頭與她貼在一起,輕聲說:“你沒有哪裏不好,是我不夠細心,只顧着注意你,才會胡思亂想,沒時間想其他的人或事,別人好不好我也不了解,只不過最好的女人一直在我身邊,不想再看旁人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早安!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