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不一會兒, 月嬷嬷端着藥過來了。
蘇皎月這邊剛喝下藥,宋景年拿帕子替她擦拭了唇角, 藥雖苦,她已然覺得疼痛好些了。
王太醫還沒過來,宋景年吩咐嬷嬷把藥端來,放在小杌子上, 又遣了她們去門上候着。
蘇皎月靠坐在床頭,看着他眉目淡泊,他似乎做什麽都能格外平靜, 也不需要人幫忙,一個人就能抗下所有的事。
“你說這藥有用?”宋景年目光掃過湯藥, 問。
蘇皎月點點頭, 照以往, 她也許會顧忌些事而搪塞他,但現在,她不想這麽做了。
她實話實說:“原先我也以為, 這當真只是普普通通的湯藥。”
蘇皎月頓了下, 取出塞在床縫裏的手帕,遞給他:“第一次喝這藥的時候,太苦, 我吐了些出來,正好用這手帕遮掩……”
她話沒說完,宋景年攤開手帕一看,上面有兩個字, 比較淺顯,但仔細看還是能看清。
“伯言?”
蘇皎月點點頭,說:“我不認識這人。”
宋景年擡眸,一瞬不瞬盯着她。他知道這人是誰。
但她繼續說道:“這藥怪就怪在這裏,似乎這藥水一上去,在特定的紙和手帕上,描摹而過,就留下痕跡。”
“就像火烤水浸,從前傳機密的信件,就差不多這種方式。”她說的有些含糊,便舉了例容易他理解。
宋景年笑了笑,她認真說話時,眼眸裏很亮,似有星光晃動,讓人移不開視線。
“接着呢?”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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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皎月沒說話,用手指了指月嬷嬷一并帶來的藥包。
“外面這一層,拆開,用藥水浸上,你看看上面有沒有字。”
宋景年依言動手,按她說的方式。以銀勺底沾藥,再往紙上一片片塗開。
蘇皎月就靜靜看他的動作,想起她沾藥時,還是用食指一點一點塗,手上留下特別大的苦味,洗也洗不掉,等了好幾日才散去了。
她癟了癟嘴。
宋景年這邊塗完了,紙分上下兩部分,上面一片空白,下頭才留了寥寥幾個小字:
月夕戌時。
“上面可有字?”蘇皎月見他頓住,湊近了些問。
宋景年将紙條遞給她。
她看清了。
月夕,就是八月十五,中秋佳節。戌時,這人莫不是約她戌時會面?
“你可知道伯言是誰?”宋景年突然問。
“我有懷疑,但一直未敢确認——”她挪挪唇。
“宋如瀾。”他坦明道。
蘇皎月驀地愣住。
是了,果然是他。
“我知道你沒有,但月兒,你要明白,原先的太子妃,同宋如瀾,很有些牽扯。”他聲音壓低,提醒道。
蘇皎月抿了抿唇,這個她自是了然,若沒有牽扯,他也不會在尚書府對她做出那樣的事。
“你從什麽時候起發現了這個?”宋景年低頭盯着她眼眸,輕聲問。
“從……第一次腹痛開始。”
她試着回憶,記不大清當時是從哪裏出來,模糊着像是在回屋子的路上,突如其來的痛,頃刻席卷全身。
那是第一次,月嬷嬷端來藥給她。
“……從前的藥紙我試着找過,興許被燒了也不一定。因為房間各個角落我盡量摸索了,終是沒有。”
但他們兩個人心知肚明,宋如瀾和原身,一直都利用湯藥來傳信。
婉轉到這種程度,真讓人防不勝防。
***
月嬷嬷站在門上通傳,說是王太醫過來了。
蘇皎月招手想讓瑞香将湯藥藏起來,宋景年輕輕拉住她:“不必,你歇着。”
說完起身出了內室。
王太醫親自煎了藥,等太子殿下出來了,就說:“殿下,這藥得吩咐娘娘趁熱喝,喝下就妥了。”
宋景年淡淡一笑,吩咐月嬷嬷将它端進內室,月嬷嬷應諾走過來,心裏頭明鏡似的,自然不會真給娘娘喝。
王太醫還拿了藥包來,站在一旁跟瑞香說清楚了每日的劑量,宋景年則坐在桌邊喝茶,但笑不語。
等到他說完了,他才突然出聲道:“前幾日送來的藥,依王太醫看,怎麽處置最妥?”
王太醫跟瑞香說完都準備告退了,聽殿下冷不丁一句發問,心裏一跳,拱了拱手:“這……微臣現在給娘娘開的藥,自然是最适宜娘娘目前身子的,至于之前的藥……随娘娘怎麽處置都行。”
宋景年笑容更甚,眼眸暗地深不見底:“若是随意處置了,藥沒能盡到作用,該如何為好?”
王太醫發際上開始冒汗,直覺太子殿下這是話裏有話,他偏偏又笑着,更讓人有幾分毛骨悚然,他迅速回想自己是不是說了哪句話露了馬腳,可思量一番卻無果,他過來後基本上沒說什麽別的,商議的都是太子妃的病情,不該會有差錯。
他強迫自己鎮定,面不改色道:“自娘娘身子嚴重些後,前日開那藥作用便不大了,怎樣處置都是無妨的。”
宋景年盯着他,半晌,嘆了一聲:“既是如此,王太醫醫術精湛,有勞王太醫了。”
王太醫受不住,連連拱手:“殿下謬贊,微臣惶恐。”
……
一陣含蓄,王太醫終于退了下去。
月嬷嬷從內室出來,問:“殿下,這藥可是要倒了去?”
“嗯。”宋景年淡淡道,其實這次的藥倒不倒都無所謂,王太醫此刻也不敢在他眼皮子下動手。
他起身進了內室,蘇皎月還倚在床頭,頭低垂着,似是睡着了,慵懶的光照進來,她白皙的臉上一片柔和。
宋景年步子放輕,緩緩走到她跟前。
她自己貌似也沒意識到竟睡着了,靠着的姿勢有些僵硬,微微地虛晃,頭垂着垂着也開始往下墜。
宋景年忙一手抵上去,蘇皎月正好倒在他臂彎裏,搖頭晃腦找着個合适的位置,繼續睡。
宋景年哭笑不得,看來是真累了,腹痛也把她折磨的夠嗆。
他看了眼她密而長的睫毛,騰出一手将鴛鴦衾扯開,想将她抱進被窩裏,動了動手,又忽然停住了。
她溫熱淺淺的呼吸一點點噴灑在他心口,沒來由平添一分暖意。
宋景年頃刻想起旁人對她的觊觎。
他擔心。
她在原身的身體裏,心底的喜歡,思維想法,會不會受其影響。
他們關系匪淺,利用藥紙傳信并非一朝一夕,或許已說過很多句話。
他輕輕擡手,怕将她吵醒,極緩慢撫上她背心。
宋景年覺得自己等不了了。
他們也有過往,怎能被無稽之談鑽了空子。
最近幾日,想坦白的念頭不停在他腦海裏盤繞,宋如瀾逼的越緊,這念頭纏的便越緊。
他一直沒說,怪他貪心,顧慮許多,又想等到她自己發現。
五年的朝夕相處,他們彼此那麽親近,她當真沒有一點熟悉嗎?
他低頭,不知是不是受他體溫的影響,她的臉色紅潤許多。
宋景年忍不住摸了摸她發頂。
懷裏的人嘤咛一聲,睡的更熟了。
他心裏一松,笑着嘆了嘆氣。
***
下午的時候蘇皎月才醒。
醒來就她一個人,睜眼還朦胧着,瑞香走過來收起帷帳:“娘娘身子好些了嗎?”
她點了點頭,撐起身子坐起來,珊瑚忙過來扶她。
“娘娘,月夕将至,照規矩,每個庭院裏當夜都得擺設月餅、瓜果呢。”
瑞香笑:“數你記吃的最用心。”她說完出去端水。
珊瑚蹲在榻邊,鼓着大眼睛,偷偷地說:“娘娘,年年都在宮裏度月夕,其實,宮外頭的更熱鬧。”
“大街上特別多的人,在高樓上放天燈,黑漆漆天上全是明晃晃的燈……”
“街市上還會猜燈謎,要是娘娘在,娘娘這麽聰明,定能贏個滿貫的。”
聽了半晌,蘇皎月輕笑着問:“你想出宮?”
珊瑚臉一紅,像被戳中心事,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蘇皎月從沒在宮裏度過中秋,但一想便知,中秋金風薦爽,玉露生涼,且五谷已熟,瓜繁果盛,算是一年到頭最妙的時節。
皇宮自然筵宴笙歌樣樣不少,還有詞臣雅士對月吟詩。
這不挺好。
但珊瑚一心好玩,自然不想被規矩束着,轉着眼珠子給她出主意:“娘娘以前也在宮外過過月夕的,今年亦可稱病,扮作男子模樣,那時大臣攜家眷進宮,正是出去的好機會。”
珊瑚說完話心裏其實也沒底,以前太子殿下不重視娘娘,娘娘稱病,沒人過來察看過,自然出宮就容易。
但現在,太子殿下态度跟以往截然不同了,對娘娘也是格外上心。
蘇皎月聽了咋舌,出宮多危險的事,珊瑚看着小,膽子竟如此大。
瑞香這時進來,伺候太子妃梳洗,打斷了珊瑚正欲出口的話。
她便抿緊唇,不再說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包容,筆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