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那人被打的一懵。
皇太後已經站起身了, 茶色的圓領褙子晃到他跟前,宋景瑜回過頭還沒看清, 臉頰轉眼被映上響亮的巴掌。
慈寧宮素來清淨,此刻更靜了。這一巴掌,比他方才打宮人發出的聲音,還要清脆的多。
“事到如今, 你究竟要瞞着哀家多少!”皇太後語氣裏無不蘊含着濃濃的失望,她沒想到景瑜竟然真會對手無縛雞之力的皎月下手。
後頭宮人聽了這話,頓時明白過來了, 是他着了別人的道,壞了四殿下的大事!依殿下平日處置宮人的手段, 他恐怕是小命難保。
宋景瑜眼眸微眯着, 側臉被打出了深深的紅印。沒錯, 他是想害死蘇皎月,但他更想害死的人是宋景年,在圍場裏他沒想過真能讓他二人有去無回, 不過是吓唬吓唬罷了。
宋景年現在不也好端端站在這裏, 還擺着一副看笑話的姿态。
但他不能忤逆皇祖母,他閉着眼垂頭,慢慢說:“祖母息怒。”然後在心底迅速想起對策來。
“息怒?”皇太後皺着眉, 她上了年紀,眉目間波瀾很深,耳間垂飾微動,說話極有威懾, “你做出這等胡鬧的事,倒是讓哀家如何息怒!既然哀家管不住你,那便叫人将此事禀報于你父皇,讓他來治你!”
屋子裏其實人不多,方才嬷嬷見勢頭不對,已經遣了無幹宮人下去了,現在就只剩下幾個人。
宋景瑜往皇太後面前跪了跪,似乎是十分懊悔的模樣:“皇祖母息怒,孫兒最是聽祖母的話,自知此事做錯了,心裏頭早就愧疚不已,只是怕祖母不再喜愛孫兒,這才會一直瞞着!”
若是将此事禀報給父皇,父皇一向心思缜密,見微知著,又在當下這節骨眼上,他定會對他心存疑慮。
“四弟這話說的輕巧。”宋景年卻冷冷看他一眼,“若是今日我不問,你竟是要瞞着祖母一輩子不成?”
宋景瑜擡起頭看他,他一向對這個兄長不喜,因為父皇對他的疼愛總甚于自己,不管他讀書有多用功,先生在父皇面前如何稱譽他,父皇心裏卻只覺着偏他宋景年是最好的,才最像他!
可他有什麽厲害的,還不只是因為他母妃是皇後。
但他強忍着心裏的怒氣,皇祖母是怎樣性子的人他清楚,在她面前,愈是荏弱她才愈會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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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景瑜便說:“愚弟并無此意,那日的事,純粹是因為多喝了些酒,太子妃又是一副男子扮相,怪愚弟眼拙當時未能辨認出來,只當她是普通宮人,又一時興起想去林子裏狩獵,才帶上了她,至于為何将她留在那林子裏……皇祖母,孫兒也不記得了,但孫兒當真是無心害她的!”
他咬了咬牙,竟逼出眼淚來:“孫兒若真有害太子妃之心,便叫孫兒不得好死,亂箭穿身而亡——”
“胡說什麽!”皇太後信佛,幾乎是聞言就怒了,“你是皇子,這種話豈能輕易挂在嘴邊!”
宋景瑜聽她發怒心裏便一松,皇祖母果真還是心疼他的,他便趁機說:“皇祖母,您看着孫兒長大,還不了解孫兒嗎,孫兒一直謹記父皇之言,保持赤子之心,與太子妃無冤無仇,又怎會去陷害她?”
皇太後看着他滿臉的淚水,和頗為痛苦的神色,心裏隐隐有些動容,她頓了頓說:“既然你無害人之心,為何會處置了給皎月指路之人?”
宋景瑜以衣袖拭了拭淚:“正是因為那人胡亂指路,險些讓孫兒害了太子妃的性命,她雖然受了驚吓什麽都不記得了,但孫兒心裏卻明白着,這人不知是何人指使的,一箭雙雕的計謀,孫兒自然得為太子妃做主。”
地上跪着那人忙道:“是四皇子指使兄長的,兄長只跟奴才說了四皇子一人!”
宋景瑜看他一眼,勾起唇角:“你兄長臨終之言,可說清楚了,他親眼看見我指使他的?”
那人被他冷冷地注視着,微低了低頭,就說:“兄長告訴我,說是四皇子安排的人。”
宋景瑜便道:“那如果你兄長說,是太子殿下或是二皇子安排的,你便也信了?只聽他一人之言,若是你兄長也叫人欺騙了呢?來皇宮指認人,你可有半點證據?你可知在宮裏頭亂說話,傳到父皇那裏去,能牽扯出多少人,你擔當得起嗎!”
他這話唬的那人一抖,不說話了,皇太後就道:“可你身後宮人,倒像是知道此事。”
宋景瑜拱了拱手:“進喜不過是負責孫兒內務的宮人,皇祖母試想,若是孫兒真起了害人的心思,怎麽可能會派一個普通宮人去做這事。孫兒請皇祖母徹查,定是有人在背後欲加害孫兒與太子妃,但今日進喜的話,也讓孫兒明白自己身邊有了內細,待孫兒回宮後,便會将他們通通處置了。”
進喜趴在地上,渾身顫抖,根本不敢說話。
宋景瑜字字清晰,一面悔恨,一面放心大膽求皇太後徹查,仿佛自己真的負屈含冤,所以光明磊落。
皇太後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麽了,她事先答應過景年,查清後定會給他個交代,此時景瑜是承認了,可他似乎也是不知情的,這又該如何算起。
她便轉過身道:“景年,哀家答應給你個交代,但此事還未水落石出,你看要怎麽處理的好,哀家便依你。”
宋景瑜也轉過頭看他,年少輕狂,母妃又得寵,向來被慣着長大,除開太子,皇上最疼愛的便是他。骨子裏的倔強,若要讓他向宋景年讨饒,他絕不會妥協。
宋景年目光微動,他知道宋景瑜在憤憤不平什麽,不過是對他這位子不服氣。
他突然笑了。
既然他觊觎着,他便叫他永遠觊觎着。
“皇祖母。”宋景年緩緩開口,“四弟說的合情合理,可孫兒仍有些地方不明白……”
“四弟醉酒,這背後之人一早便知道了?還立刻吩咐了四弟的貼身宮人,找人給月兒指了路不說,怎麽會那麽湊巧,四弟突然便來了興致狩獵,那麽多宮人不帶,偏偏帶了認錯了的月兒去了林子裏……即便是有人陷害,此人将四弟的心思竟是摸得如此清楚嗎?”
皇太後頓住,她是覺得有些不對勁,竟沒仔細想過其中細枝末節之處,聽景年這麽一說,确實不對。
但宋景年沒等他回答,接着就道:“月兒在圍場的事,父皇顧慮到月兒的名聲,是下令不許任何人傳出去的,就算是追究,也是私下偷偷進行,四弟現在卻要祖母徹查,是想讓紫禁城上下皆知月兒被擄走不成?”
他聲音很冷,根本不掩其中憤恨情緒,雖全是在問話,卻不只是說給宋景瑜聽的。
皇太後此時再難偏袒宋景瑜了,原本一直護着他,不過是因為他年紀更小些。
可年紀小便有這般惡毒的心計,哪裏用得着她偏袒。
宋景瑜還想辯解,皇太後卻揮了揮手:“不必再多說了……”
答案已經很明顯了,背後的人不是景瑜是誰?
她剛才竟差點就相信了他。
“既然已經查清楚了,景年想如何處置,哀家都依你。只不過,”皇太後頓了頓,走到他面前壓低了聲音說,“還是莫要鬧出大動靜,不僅是為了皎月,皇上大病初愈,真要讓他知道景瑜的心思,對他身子也是不好的。”
宋景年早便想好了,他點了點頭:“景瑜若誠心認錯,孫兒也不是斤斤計較之人,只是此事非同小可,父皇雖不叫人說出去,可武官們也是知道的,若是草草了結,或是随意将這事掩了過去,只怕他們不僅會看輕了月兒,更會看輕了東宮。”
“……孫兒倒是有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宋景瑜瞪着他,他有預感,宋景年說出來的定是于他無益的。
果然,他聽他淡淡道:“不妨就以月兒昨夜送信一事,算作是月兒立了功,理應論功行賞。”說到這兒他停了一下,“此時本該與父皇商量,但皇祖母也是月兒的祖母,由您去說,于情于理父皇都會同意的。”
“至于景瑜。”宋景年說,“父皇私下也在調查圍場的事,幹脆就讓景瑜按方才所言,一字不漏對父皇講了,若父皇真查出端倪來,定會還你清白,又何需祖母費心。若是沒有,那該怎麽罰,也由父皇來定。”
宋景瑜立刻搖頭,父皇多深沉的人,不可能看不出他心思。
他想再求求皇祖母,但皇太後已不再看他了,她只是對着宋景年說:“哀家去說便是,月兒出了這麽大的事,說起來都是哀家的疏忽!”
她只要想起月兒受驚的模樣,就覺得心肝肺都疼。
宋景年自然免不了寬慰她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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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後辦事向來雷厲風行。
上午問出了話,晌午她便去了乾清宮,帶上宋景瑜,在裏頭待了幾個時辰,出來的時候宮人就宣,四皇子宋景瑜玩物喪志,荒于學業,特罰禁足三月,不得出宮一步。
說的很是含蓄,算是給他個警告。
他身邊的進喜,則是當場押了下去亂棍打死。
至于圍場那人,是宋景年專門找來,教導了幾日,目的不過是為了逼他露出破綻。
現在正事辦妥,自然賞了他些銀子送走了。
晌午宋景年回東宮時,刻意沒跟蘇皎月提起此事。直到下午從刑部回來,東宮氣氛格外地好,他才聽說賞賜已送了過來。
蘇皎月起初以為是給他的,直到公公念完旨才反應過來,也說不清是高興還是如何,直覺應該與宋景年有關,見他回來了,便急忙問他是怎麽一回事。
其實心裏挺激動,得了皇上親自的賞賜怎麽可能不激動。
但宋景年淡淡看她一眼,只說:“想來是你昨夜送信的及時,讓父皇龍心大悅,自然該賞。”
該她的功勞,他不跟她搶。
不僅如此,皇宮上下都知道太子妃得了皇上的賞賜,一時私底下對太子妃不免敬畏起來,碰見的時候個個臉上都堆着笑,連平時不大熟的妃嫔也送了禮來。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發的有些晚,抱歉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