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蘇皎月面上微滞, 擡起頭就迎上他離得較近的側顏,宋景年神情很正經, 看不出絲毫端倪。
可她就是覺得他寫這話分明別有寓意。
但宋景年沒看她面容神色,只将筆輕輕遞到她手裏,然後說:“寫幾個字即可,你慣愛悶在屋子裏看書, 看久了對眼睛不好,習字也算是極靜心的。”
瑞香站在一旁,聽見這話忍不住笑:“娘娘在府裏的時候也曾是愛習字的, 皇太後娘娘對娘娘的字都是贊不絕口呢!”
蘇皎月心道這原身出自書香世家,規矩又甚嚴, 字當然寫的好。她是後來之人, 對着帖子臨摹了許久, 才有了原身半分的神似,自然不敢拿出來秀。
宋景年卻是一笑,她一直未寫, 是怕露出破綻吧。可現在已無妨了, 他便又往邊上站了站,親自替她磨起墨來。
其實磨墨也是費心思的活計,要注意輕重力度, 快慢适中,姿勢也得端正,不偏不倚,在硯上有餘力的繞圈。
還得耐心。
面對蘇皎月, 他向來是最有耐心的。
但她卻遲遲沒動筆。
擡眸,月嬷嬷就站在檀木桌前,臉上挂着笑意,像是看見子女和和美美的長輩,覺得心滿意足,眼底都帶上了慈祥。
窗外雨聲小了些,清涼的氣息從外頭透進來,蘇皎月看着他上面寫的字,終于提筆,空了一行,寫上自己的。
她寫的很慢,似乎格外認真,宋景年側着頭看了一眼,她察覺到了,手腕動了動,想擋住他視線。
但她纖細的手臂怎麽擋得住,幾乎是毫不費吹灰之力,宋景年就看清了。
特別秀麗工整的簪花小楷,不是她的風格,卻帶着些她的筆鋒,應是臨摹的原身的字。
過了很久她才停筆,其實蘇皎月只寫了一句話,算是根據他“明月何皎皎,照我羅床帏”有感而發,情真意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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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擱下筆,将宣紙往他的方向移了移,存心讓他看個清楚。
宋景年便也不再磨墨了,大白天的,屋子裏很亮堂,她的簪花小楷與他的行書形成鮮明的區別,一靜一動,像兩個人的性格,天生差別就挺大的。
但不僅僅是字,她寫的句子,也足夠耐人尋味。
只見她頂格寫:奈何明月照溝渠。
宋景年幾不可聞地勾了勾唇角,故意會錯意,湊近了些問她:“前半句為何不寫?可是忘記了,只記得下半句了?”
蘇皎月偏頭,看着他眼眸裏的玩味,不想理他。
宣紙上是渾然兩種風格,兩種情緒,動的紛紛揚揚,靜的則中規中矩,就算這字不是她的風格,可她原來習字,也類似于此,只不過更規矩了些。常言道字如其人,簡直是真理。
宋景年走過來,離她更近了,順手将她擱下的筆又執起來,放在她軟軟的手心裏,然後說:“我記得,我教你寫。”
蘇皎月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就被他圈在懷裏,扣在桌前,他溫熱的手掌附在她手上,左手則是攏過她腰撐于桌角。
一瞬間熟悉的氣息環繞,屋子裏宮人都在,特別是月嬷嬷,正對着這個方向,蘇皎月根本不好意思擡頭看瑞香等人的神情,只覺得一張臉像被置于火上燒透了般,發紅發燙。
書案下是透的,如果她想踩他的腳,想動他膝,月嬷嬷觀察力多厲害的人,明日皇後娘娘定會傳她過去,做好一番思想教育。
宋景年就抓住她這一點,大庭廣衆往死裏耍流氓。
但宋景年表情很認真,像這些舉動都是無意識般,他真是想教她習字似的,帶動着她的手,微微使力,頭低着,呼吸就在她耳畔。
蘇皎月自己根本沒用半分力,只跟着他走,寫出來的字就是他的風格,揮灑自如,他寫的很流暢,一氣呵成,到末尾時,穩穩一收,才終頓筆。
她看着宣紙上的“我本将心向明月”,豪邁狂放,都說以靜制動,他這幾個字卻是牢牢把她後面寫的給壓下去了。
他收了筆,人還沒直起身子,就伏在她耳邊問:“現在可記住了?”
呼吸聲很近,她還沒回答,被外頭突然進來的宮人打斷了,那宮人進來的匆匆,見這一幕也有些尴尬想退縮,但事情緊急,他便低着頭道:“殿下,皇太後娘娘派人來傳話,說是請您立刻過去……”
宋景年這才緩緩站直了身,淡淡道:“知道了,下去吧。”
看來皇太後還是知曉了昨夜的事,原本動靜鬧得大了,張太醫又被押進了大牢裏,慈寧宮怎麽瞞得住。
蘇皎月見他微皺了眉,就說:“皇祖母是不是知道了?”
宋景年點了點頭,想起她昨夜一直等他回來,便又道:“別擔心,我去去就回來。”
宮人得令在門上撐起了傘,蘇皎月站在書案前,看着他走至門口,又回頭看了一眼,才出去了。
她還盯着門上。
珊瑚上前就打趣:“娘娘放心,殿下說去去就回,也不過片刻的時辰……從前殿下在外頭領軍作戰,那麽長的時間,娘娘都等住了,這會子倒等不住了麽?”
瑞香聽出這意思也笑了,月嬷嬷雖然覺着娘娘同殿下親近了挺好,但在幾個小丫頭面前還得端着嚴厲姿态,再者看太子妃臉一直紅着,便替她找了臺階下,說:“娘娘穿的薄,外面還下着雨呢,可要加件衣裳?”
蘇皎月忙點頭:“有勞嬷嬷了。”
“娘娘哪裏的話。”月嬷嬷便轉身進了內室。
珊瑚見她進去了,又對着她捉狹地笑了笑,蘇皎月微微皺眉。果然是平日裏待她們太親近了,她們才敢當着面就打趣她。
她便斂了神色,說:“珊瑚若再胡說,就送出宮去,或是賣給人牙子,看能不能拐到山溝裏去!”
珊瑚小,受不住吓,這才立刻噤聲了。
瑞香卻是知道娘娘性子的,曉得她是覺着臊了才吓唬珊瑚,便也沒再打趣了。
蘇皎月走到桌前坐下,掃了眼屋子裏的人,便問:“玉簪去哪裏了?”
珊瑚正欲說話,瑞香瞪了她一眼,她便收住了,瑞香才說:“想是家裏人給她送了東西,她去拿去了。”
玉簪家裏有個弟弟好賭錢,家徒四壁了,還經常叫她送些銀子去,瑞香正是顧慮着這事,才不叫珊瑚說出來。
月嬷嬷拿了衣裳從內室出來,給蘇皎月搭上,就說:“奴婢今早碰見她了,不像是去宮門的,那方向,倒像是太醫院那處。”
她話音一落,玉簪就從屋外進來了,見衆人都看着她,頓了頓才行禮:“娘娘,奴婢去太醫院拿藥去了。”
還有藥?
蘇皎月看着她手裏提着的藥包,問:“王太醫叫你過去拿的?”
玉簪點頭:“晨起他叫了個宮人傳話說的,奴婢便匆忙過去領了。”
蘇皎月心生疑惑,知道這裏頭定是有些什麽,便說:“那去把藥熬了吧,我現在就喝。”
月嬷嬷聽見是太醫院送的,雖不疑有他,但娘娘早晨才喝過湯藥,現在卻又喝,怕是多喝對身子不大好,她便勸道:“要不娘娘再等會,中午用過膳後再喝吧。”
蘇皎月擡了擡眸,若是她非要現在就喝,月嬷嬷定會多想,她便說:“也好,你先帶下去收着,午膳後再熬便是。”
玉簪點頭,應諾退下了。
***
宋景年到了慈寧宮,皇太後正喝着茶,見他來了,也吩咐宮人給他斟上,才說:“你父皇中蠱的事,可查出來了?”
昨夜才剛抓了張太醫入牢,還沒提審,怎麽會查出來。
他便說:“孫兒下午的時候會親自去刑部,約莫晚上便會給皇祖母答複了。”
“哀家聽說,那張太醫原先說的是東宮內膳房出了岔子?”皇太後啜了口茶,不緊不慢道。
宋景年笑了笑:“張太醫受了他人的拾掇,誣陷東宮,倒是讓皇祖母擔心了。”
皇太後擡了擡眼皮:“可景瑜今日過來,卻說是皎月找了一個叫肖平的來指認,皇上才将那張之行關進了大牢裏去……可有這回事?”
自從宋景瑜提了法子,讓宋如瀾找道士回宮救了皇上的性命,皇太後對他就頗為寵愛起來。
本身他年紀在幾個皇子裏就最小,平日也讨喜,每日請安說的全是哄皇太後歡心的話。再者他母後貴妃也是慣識禮數的,她竟還連帶着對貴妃也改觀了些。
當然,她最疼愛的,當屬皎月。
宋景年擡頭,皇太後也盯着他,像是要審視他臉上的任何波瀾。
景年雖是太子不錯,但歷朝也有太子謀害父皇的,數不勝數。
但他的神色極淡,竟給人一種淡泊名利之感,他輕聲道:“景瑜的話是真,可父皇關押張太醫,并不僅是因為肖平一人之詞。”
他頓了頓,說:“皇祖母想必也知道其中大概了,太醫院檢查膳房器具,都是醫士來做,孫兒也不知張太醫與我東宮何時有隙,竟只盯着東宮的東西,非得在裏頭尋出血跡來……昨夜父皇突然便喚了孫兒前去,實在突然,孫兒也沒能問內膳房話,今早才去問的,這才曉得,那壇子早便沒用了,只一直擱着,哪裏會有血跡?”
但皇太後抓了自己要的重點,又道:“你既是昨夜才知道的,皎月如何能立刻書信給了太醫院?”
問及此,宋景年忽然閉了閉眼,似乎不願提及這事,皇太後自然更好奇了,坐直了身子問:“到底是怎麽回事?”
“月兒書信給太醫院,原不是為這事。”他嘆了口氣,“皇祖母可還記得那回狩獵,月兒受了些驚吓,一直說記不得當時的事了?”
皇太後點點頭。
他就又道:“她昨日跟我說頭痛,似乎想起了些,我便要讓人傳太醫來看,可月兒顧慮着父皇病還未好,這事又早被壓下了,她若是再鬧出動靜,只怕惹的父皇生氣……”
皇太後忙打斷他:“她這是哪裏的話,皇上中蠱的事的确最是重要,可她在圍場裏差點出事,哀家也是絕對要查的。”
“皇祖母息怒。”宋景年說,“月兒自然知道祖母疼她,她便想着書信給個普通醫士,叫他偷偷過來,這樣不至于驚動他人,恰巧曾經肖醫士替月兒診過脈,算是認識,她便喚了他來。”
“孫兒當時已經去乾清宮了,不曉得後來的事,今日早起才聽月兒說起。”
“肖醫士為人正直,忍受不住自己的老師被利欲熏心,忘記醫德,所以才跟月兒說了壇子的事,月兒想着父皇乃禮賢下士之人,便勸肖平親自來跟父皇說。這才有了後來的事。”
皇太後半晌未說話,景瑜只說是皎月書信給了肖平,卻不知道信上內容,若真是為圍場的事,卻也說得過去。
那現在便只剩下一事了,她道:“皎月,是否真想起圍場是怎麽一回事了?”
聞言,宋景年放下茶杯起身跪下,動作突然,皇太後一頓,聽他有些忿恨着道:“皇祖母一直教導孫兒,待弟弟們要有兄長的模樣,不可因為身份更尊貴,就孤高自傲。孫兒一直謹記在心,自以為同景瑜也是埙篪相和,卻未曾想到,他竟會對皎月動了殺戮之心!”
作者有話要說: 用電腦看文的仙女,應該能發現文案有大大的變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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