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長長又寧靜的街道上, 更夫在敲鑼報時。
蘇皎月一直沒睡着。
她在等宋景年起身,等他上早朝的時辰到了, 自然就離開了。
方才入睡前最後一刻,宋景年握緊了她手,一字一頓地說:“……真睡不着,就再做些其他的。”
她頃刻噤聲, 面向牆壁背對着他。
宋景年見她安分了,也沒做什麽了,不一會兒呼吸平緩, 似乎是沉沉睡着了。
其實蘇皎月心裏頭有些憋屈,她覺得宋景年對她早有預謀, 只是今夜才終于說出來了。
而且她想了很久, 似乎他第一次叫月嬷嬷守在門口那次就不對勁了。
但是想不明白, 她怎麽吸引上他了?
……再者講道理,依書本和實際經驗,真像是鼓足勇氣的表明心跡, 不該是她失眠。
但身後的人睡的卻格外的沉。
蘇皎月閉着眼, 心裏隐隐又忍不住理解,他晨起早朝,用過午膳就出去忙, 到了晚上才剛回來,卻又因為綠釉壇子的事去了乾清宮。
對了……晚膳……
宋景年一直待在皇上那裏,定是沒能顧得上用膳。
卻也沒見得他說餓或是吃些東西,他帶回來的點心還擱在桌上, 蘇皎月只吃了幾個,剩餘的都給留着了。
背後呼吸聲輕而緩,只是兩個人挨的很近,夜裏又格外的靜,所以她聽的特別清晰。
Advertisement
她竟還擔心起他是否餓了。
蘇皎月将眼睛閉地更緊了些,不再想了,思緒清晰,夜晚時間就會變得非常漫長。
她沉沉呼出一口氣,背後突然有了動靜,鴛鴦衾在她肩上動了動,她心裏一緊,但宋景年只是側了身,不再面對着她了。
蘇皎月才終于慢慢睡了過去。
*************************
早晨的時候忽然下起雨。
淅淅瀝瀝,豆大般敲擊在琉璃瓦上,陰雲蔽日,起初天只是灰蒙,後來雨勢漸漸大起來,地上都積着一灘一灘。
珊瑚提起裙邊邁進了屋子裏,饒是她再細心,裙角還是被濺起水花,濡濕了星星點點。
瑞香才從內室裏走出來,就聽見珊瑚咧着嗓子跟她抱怨:“我方才還在園子裏,想再給娘娘摘幾枝花回來,突然便下起雨了——”
“小聲着點!”瑞香幾步上前,擡手輕輕給她捂住嘴,自己更是壓低了聲音,“娘娘還沒醒。”
珊瑚瞪着眼睛點了點頭,瑞香才将手松開,又低頭看她手上空無一物,便說:“不是摘花去了,怎麽空着手回來了?”
珊瑚指了指屋外:“我剛剛才到禦花園,雨就下起了,這才匆忙趕了回來。”
她說完,四處看了幾眼,将瑞香拉至一旁,悄聲道:“其實我是跟着玉簪姐姐出去的。”
瑞香擡眸。
“我看她一個人,神色匆匆的,以為是有什麽急事,便跟上了。一跟就跟到禦花園,她繞了好幾個彎,正巧下起雨,我這才跟丢了……”
瑞香聽了神色未變,想了一會兒,只說:“你跟着人家做什麽,東宮裏頭事情也多,你也別經常跑個沒影。”
珊瑚癟了癟嘴。
內室裏傳來動靜,瑞香耳尖,忙走進來,才見是娘娘起來了。
蘇皎月其實是被雨聲驚醒的。
臨榻的窗留了細縫,滲了涼意進來,雖然不冷,但昨夜還燥熱着,今天忽然就降了溫度。
珊瑚走上前将窗關上了,雨聲小了些,但琉璃瓦上的聲音清脆,卻是擋不住的。
瑞香一邊伺候她梳洗,一邊說:“娘娘再等會兒,殿下去內膳房了。”
蘇皎月正瞧着銅鏡裏的妝容,聞言一愣:“內膳房?”
瑞香便答:“殿下說這兩日不必去早朝,您當時還歇着,殿下便叫奴婢們別打攪您……不過娘娘今日起的确實遲了些。”
她昨夜睡的就晚,早間難免醒不過來。
兩人正說着話,宋景年從屋外回來了,手裏親自端着湯藥,見他進屋子了,身後宮人才收了傘。
珊瑚跟他行了禮,蘇皎月從內室出來,他便将湯藥放在桌上,說:“趁熱喝了吧。”
走到外面來,更能清晰聽到雨勢有多大,傾斜如注,宋景年衣肩也被沾濕了。
蘇皎月卻低着頭沒看他,一夜過去,一想起昨夜的事,就在這個桌前,她毫無隐瞞的吐露,就覺得尴尬萬分。
但她還是乖乖走上前将藥喝盡了,宋景年勾起唇角,滿意地接過,遞到身後宮人手中。
他估着時辰,過了好一會兒,才吩咐宮人們傳膳。
************************
這雨下的晚,東宮其實已經是爽朗晴天。
宋如瀾這裏才不一樣。
他早起了,正坐在桌前跟自個兒下棋,付深進來拱手禀報:“王爺,屬下查清了,昨日是太子妃派人送信給了那肖平,他才會急忙趕了過來。”
宋如瀾指尖執棋微頓,其實也并不意外,他已經猜到了。
他點點頭。
付深卻有些猶豫:“……王爺,娘娘按理應該是幫着您的,再不濟也是袖手旁觀,怎麽突然……”
宋如瀾沒說話,視線轉到窗前高幾上,上面擱着被敞開放置的燈芯糕,是昨天一個宮人送來,他吩咐王太醫給她的。
因為窗一直開着,經過一夜洗禮,早就變得軟成一片一片,又帶着雨水,是該丢了。
每回他從江西回來,便會給皎月帶燈芯糕。
記着有一次回來的匆忙給忘記了,她卻是心裏有幾分失望,當着他面又不表露出來。
那時她已經快嫁進東宮,尚書府對她管教的嚴苛,她竟還有法子偷偷溜出府與他會面。
正是晚上,雖人來人往,她戴着面紗,夜色朦胧,倒也安全。
宋如瀾忍不住扯開嘴角,想到當年他竟像個毛頭小子一般,帶她騎馬去了很遠的地方,怕離得近了叫人發現,對她倒不好。
整條流芳街上的點心被燈籠點綴的熠熠生輝,他都想替她買下,她在府裏被嬷嬷們的規矩束縛着,飲食方面也忌着許多,等以後進了宮裏,出來的機會便更少了。
不過她似乎始終只記着那燈芯糕,其餘的皆是看也不看一眼,也不許他花銀子。
結果那一晚,他便只帶着她逛完了一整條街,又看了燈會,聽了戲班子唱戲。
見她最後臉上總算是挂着笑意了,他才許諾,日後每有燈會了,就定帶着她過來。
只是去年,東宮裏有人不安分,她忙着聽皇後皇太後的話,才沒時間出宮。
付深見王爺久久不說話,他性子直,同王爺征戰多年,知道王爺的性情,向來是禮善身邊人。他在他面前便根本藏不住事,他便說:“屬下覺得,自從嚷王太醫幫娘娘處理了選侍的事,娘娘就開始處處避着王府了,上次在尚書府裏……”
“你知道什麽!”
意料之外,宋如瀾扔了棋子,似乎動了怒。
但王爺很少動怒。
付深心裏一咯噔,忙跪下了。
只是他覺得自己并未說錯,娘娘的态度确實冷淡了許多。
上次在尚書府裏他也碰見娘娘了,成為了太子妃,陣仗比以往大了不少。他正欲行禮,娘娘卻像是沒看見他般,掃也不掃他一眼便走了。
他跟在王爺身邊多少年了,太子妃和王爺的事哪件他不清楚,他們一直像忠心王爺一般忠心太子妃。
只是現在娘娘的反應卻讓他們替王爺不值!
又過了半晌,宋如瀾漸漸平緩了氣息,臉上沒什麽表情,只擺了擺手,說:“退下吧。”
付深垂着頭,心裏有些堵,還是應諾退下了。
宋如瀾才喝了口茶,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複繼續下起棋來。
***************************
蘇皎月用完膳了,吃的是碧粳粥,一些小菜糕點,宋景年今天似是格外的閑,待在東宮快一個上午了。
她很有些不習慣。
蘇皎月看了會子書,宋景年則一直伏在書案前習字,很是認真。
他穿着常服,一手背在身後,神情冷冷淡淡,因為低着頭,她從書中擡眼,只能看見他英挺的眉目,和光潔的額頭。
有宮人在一旁幫他磨墨,磨了已經有一會了,宋景年卻突然擱了筆,冷不丁說了句:“皎月,你到這裏來。”
蘇皎月才剛低下頭,聞言頓了頓,月嬷嬷正給她倒着茶,也聽到了,然後看了她一眼。
她合上書,緩緩走到書案前。
宋景年吩咐了旁的宮人下去,給她騰了地方出來,說:“我見過你習字,這筆是前段時間皇祖母叫人送來的,用着不費力,要不要試試?”
他語氣很溫和,蘇皎月視線一低,看着案上平鋪的紙張,上面幾個字是他方才寫的,筆鋒強勁自然,很有力道。
宋景年寫的是行體,字果然也是如行雲流水一般。
她雖寫的不大好,也是能認得的,看了一會,終于看清宣紙上十個字是什麽。
他寫的是:
明月何皎皎,照我羅床帏。
作者有話要說: 宋景年:感嘆月光,沒毛病。
蘇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