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道長還是慣愛到他這裏來的。
他們是舊相識, 道長孑然一身,就愛與幾個朋友不時來往。
宋如瀾請他坐下, 親自替他斟了茶,道長便笑着說:“王爺不必如此,折煞貧道了。”
“道長哪裏的話。”宋如瀾笑了笑,“宮裏頭悶的慌, 道長若是覺着坐不住,可多來與本王對弈品茗……前幾日皇上派人送了些龍井茶來,味道果真是不錯的。”
道長看了看杯底漂浮着的龍井茶葉, 色綠,香郁。他擡起頭:“王爺愛喝茶也愛博弈, 二者都是修身養性的, 怪不得王爺通身的氣派, 看上去便是成大事者。”
宋如瀾啜了口茶,不置可否,面上帶着笑:“多謝道長此番相助, 他日道長若有需得本王的地方, 盡管說便是。”
道長捋了捋胡須:“王爺客氣,你我二人既是朋友,便無需在意這些繁文缛節。”
外頭樹影在窗棂上搖曳着, 道長想起王爺在江西那處的府邸,有假山竹林,他的書房在竹林深處,一陣風過, 林子裏飒飒作響。
他也啜了口茶,問:“王爺身子怎麽樣了?”
“按道長的囑咐靜養着,沒什麽大礙。”宋如瀾吩咐宮人拿了楸木棋盤來,說:“與我下幾盤棋如何?”
道長自是笑笑:“貧道棋藝不精,在王爺面前班門弄斧,還得望王爺莫要見怪。”
“你還讓本王不要拘禮,自己倒是先拘上課。”宋如瀾摩挲着白子,說:“道長先請。”
道長捋着胡須點頭,先行一步,宋如瀾跟着落下。
道長看他穿着單薄,就說:“天雖熱起來,王爺畢竟身子還不妥,還得注意着,可別受了寒。”
宋如瀾眼睛盯着棋局未變,嘴上應答:“道長放心,我會多注意的。”
他笑了笑,王爺果然不易分神,下個棋局都這般認真,他設的那些個局,自然更是十分精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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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長又想起來:“在江西那邊我給您煉了丹藥,調養生息的,一直說親自拿給您,後來諸事纏身,竟給忘了……等您回了江西,我再登門給您吧。”
宋如瀾沒說話,暖光從門口青石板上往屋裏蔓延,透過屏風,光線一明一暗,照到他臉上,顯得他神色晦暗不明。
然後他輕聲說:“暫且不會回江西那邊了。”
道長落子的手微微一頓,早便知道他此番定是做好了打算,只是沒想到,這才幾日,皇上竟同意了?
“那江西那邊的人……”
“我自有打算,畢竟那頭也需要人在。”宋如瀾沒把話說完,其實暗地裏得力的人他已經在往京城調了,只留了下面忠心點的人在,不時觀察江西的境況。
“道長若是在宮裏待不慣,且再等着時日,本王就不住皇宮裏了。”
道長不明白他這話了,轉着眼珠子問緣由,就聽到他說:“我已吩咐付深在京城裏找好了府邸,待我身子好的差不多了,就住那裏去。”
紫禁城外,你來我往再怎麽也方便些。
道長還想問些什麽,宋如瀾先笑了聲:“……這一局道長是扳不回來了。”
他頓時低頭來看,白子被圍制地死死的,果然,敗局已定。
他笑了笑:“貧道心服口服。”
宋如瀾喝了口茶,不急不緩:“最近與我對弈的人,大都心不在焉,自然輸的心服口服……你我二人再來幾局,道長也得讓我心服口服一番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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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皎月睡了一覺起來,精神好了許多,月嬷嬷伺候她梳洗了,想起要去皇後那一趟,便親自端着盆子出去了。
她從架子上取了本書,慢慢走到桌前坐下,低着頭輕輕翻動書頁,瑞香不在屋裏,她自己伸出手倒茶,不小心碰到今中午玉簪拿來的點心。
包裝挺好,兩股繩由下而上,在頂端打了個結,紙是駝色的,上面什麽都沒有。
蘇皎月撫了撫它邊緣,心想怎麽不用食盒裝,包裹在紙裏若是變得黏了,口感倒不好了。
她臉上挂着淡淡的笑,唇角微微勾着,如清風拂面,柔和之美。一雙手飛快解着上面的結,包裝紙很快就被拆開,露出燈芯糕潔白晶潤的一角。
她特地湊上前聞了聞,沒什麽特別的味道,倒是模樣竟真的像燈芯。
蘇皎月記得曾聽過燈芯糕這名字,忘記哪裏聽到的了,據說是也能像燈芯一般點燃,燃着還會有花開的香氣。
瑞香和珊瑚從屋外回來了,珊瑚在門上給玉簪看采來的花樣,瑞香則徑直走進屋裏,放好了東西,走出來自然看見了桌上的點心。
蘇皎月便說:“叫珊瑚和玉簪也進來吧。”她方才吃了一兩根,味道甜而不膩,很是清涼,适合夏季的時候吃。
瑞香還未走近,聽了她的話笑了笑,就出去喚了她們進來。
珊瑚最先湊過來:“這點心我從未見過的,一條一條,像面食,卻又太短了些。”
蘇皎月将點心朝她面前推了推:“這是燈芯糕,吃着不錯。”又說:“你們也過來,待會怕是沒有了。”
瑞香聽見她說燈芯糕就愣住了,擡起頭看了看,見娘娘神态未有變化,反倒是眼底都蘊着笑意,再看玉簪和珊瑚,珊瑚悶着頭只顧吃,玉簪在原地猶豫片刻,才挪着步子上前。
她卻不敢再上前了,只候在一旁,心裏頭思緒萬千。
蘇皎月看她不動,便問:“你可是不愛吃這些?”
她确實很少見瑞香吃點心,她賞的多,珊瑚倒是随時愛吃。
瑞香頓了頓,還是點點頭:“奴婢不大餓,娘娘吃着就好。”
她看她神色挺認真,便收回視線不再勸了。
燈芯糕有些多,三個人最終還是未吃完,玉簪抿了抿唇問:“娘娘,剩下的可要賞給下面的宮人?”
以往剩的多的點心,大都是分給下面的人的。
蘇皎月正喝着茶,聞言半晌沒說話,片刻後輕輕搖了搖頭:“……算了吧。”
賞的東西多了,也不大好。
況且宋景年第一次吩咐人送糕點來,賞給下人,她總覺得哪裏不妥。
玉簪得了令,便給她包好,放在一旁。
瑞香是一直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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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時候,宋景年回來,蘇皎月下午吃了點心不餓,就等他回來才傳了膳。
他手裏提着個食盒,眉目間有笑意散開,更顯得他溫文爾雅。
屋子裏靜靜的,大抵皇宮的夜晚都這般靜,因着深宮總給人肅靜威嚴的感覺,連安靜都覺着像是蘊含了暴風雨。
宋景年走到檀木桌前坐下,将食盒放在了桌上,下午未吃完的燈芯糕還被擱在一旁,是完整包好了的,就在眼皮子底下。
蘇皎月從內室裏走出來,起先沒看見桌上的食盒,跟着坐下了就說:“我還以為今日您會回來的晚些。”
“為何?”他擡了擡眸,一手将桌上那紙拿了過來,輕輕打開,裏頭的燈芯糕瞬間映入眼簾。
蘇皎月正想道謝,卻看見他臉色沉下來,然後慢慢說:“這東西是誰送來的?”
這話把她問的一頓:“……不是你派人送的嗎?”
宋景年沒說話,将方才拿回來的食盒打開,遞給了她:“下午才叫人做好,如何叫人送來?”
那這燈芯糕是誰送的?
蘇皎月立馬叫了玉簪進來,也怪她下午連問都沒問,就篤定了是他送的。
玉簪進來就跪下了,宋景年親自問話:“這點心,是誰叫你拿回來的?”
玉簪咬咬唇,不知該不該說,牽一發而動全身,雖說娘娘現在同太子殿下關系親近了,可以前做的那些事,都是瞞着殿下的。
她擡起頭,目光直直注視着太子妃,她是她的貼身宮人,自己的主子得認清,她不發話,她絕不會多一句嘴。
宋景年目光也跟着她轉過來,眼神算不上友好,現在偏逢多事之秋,切忌內部紛争。蘇皎月便表明好态度:“你且實話實說,不可有半分隐瞞。”
玉簪這才又低下頭,道:“娘娘今兒個晨起說身子不好,還問奴婢要上次那藥,奴婢記下了,從內膳房出來就去了太醫院一趟……”
“……王太醫應下,吩咐奴婢下午的時候再過去拿……就正午時娘娘剛用了膳,奴婢想着娘娘午睡後起來便可喝下,便跑去太醫院問了……”
“……可王太醫只說藥還未準備好,就給了奴婢這燈芯糕,奴婢問過是誰送的,但王太醫只言片語,卻說娘娘見着就明白了……”
“……所以具體是誰奴婢也不清楚,看娘娘今日收下時沒也什麽別的反應,奴婢就以為娘娘果真是知道的。”
玉簪眼眶有些紅,主要是說的急,有些上氣不接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