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蘇皎月點點頭, 換好了衣服,沐浴過後, 身上果然清涼了,覺得腦袋似乎都清醒了些。
珊瑚替她掀開了簾子,宋景年坐在桌前,狀似在等她一同用膳。夏季食物不易冷, 她從內室出來就聞到香氣了。
某人亦是如此。
他坐在桌前,佳肴點心沒什麽味道,倒是一股子淡淡清香飄忽, 幽幽繞鼻。
烈日下的氣味其實很讓人挑剔,他剛從乾清宮回來, 途徑園子裏馥郁的花香, 蟬鳴聒噪, 冬季聞着還好,現在這日頭便叫人心生愁緒。
方才他實在覺着煩躁。
此刻外頭蟬鳴雖還斷續着,宋景年卻已然氣定神閑了。
蘇皎月緩緩走過來坐下, 月嬷嬷又端了香蘭涼茶上來, 這次是給宋景年的。
他一手扣着杯子,湊到鼻尖嗅了嗅,聞得香味淡淡, 這才啜了幾口。
蘇皎月看他穿着常服,他身量高大,衣袍罩在身上更顯的他高,此時兩人都坐着, 宋景年都比她高一個頭。
她順着他骨節分明的手指看上去,鼻梁挺直,格外堅毅。蘇皎月抿了抿唇,吩咐宮人先退下,而後就主動坦白:“我早上去了躺內膳房。”
宋景年放下了杯子看她,其實就算她不說,他也不會故意問。不過說了也好,她對他坦誠,是相信他。
宋景年便接着道:“嗯,做點心?”語氣很是雲淡風輕。
她卻搖了搖頭:“……問了下綠釉壇子的事。”
蘇皎月說完就停住了,看了眼他臉色,并未有她想象中的垂眸皺眉,微微松了口氣。
宋景年給她夾了塊魚肉,說:“問出什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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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壇子的事是有些怪,內膳房的人似乎都不知道這血跡從何而來。”見他沒有生氣,她壓低了聲音,往他跟前湊了湊,“我屋子裏幾個貼身的宮人,行為舉止也有了變化。”
他擡起頭,見她碗裏已被他夾了許多的菜,下面是香米,整個碗裏已高高堆起,她卻還握着銀筷,瞪着大眼睛看他,像是要與他談天說地一般。
可她湊得越近,身上沐浴過後的清香就越是一個勁的往他鼻子裏鑽。
這天氣确實很熱了,宋景年終于放下筷子,說:“先吃飯。”
蘇皎月稍稍坐正了些,沒吃了幾口,還是忍不住:“今日我去內膳房的時候,借口看食盒,叫人打開了以前放綠釉壇子的那個櫃子,裏頭原先放壇子的地方,仔細來看,有一小塊幹涸的血跡。”
“顏色與櫃子顏色很貼近,我估摸着是原先壇子還在時就有了,只一直被它擋住了,顏色又淡,才沒人注意。”
宋景年頓了頓,倒不是沒有想過,只不過若是下手之人夠謹慎,照理不會留下丁點痕跡。
蘇皎月便又說:“那個掌廚,還有幾個膳房裏的宮人,似乎都對綠釉壇子格外上心,甚至有個宮人還想将其偷出宮去……那綠釉壇子,果真如此值錢?”
“若說值錢倒也未必。”宋景年眯了眯眼,“不過是模樣好看了些。”
……
也對,好看的東西能當飯吃。
就像同一品種的植物花卉,包裝費能比實物貴,偏生衆人都搶着要裝飾一番。
買花時費勁口舌殺的價,到了包裝的時候就盡數還回去了。
果然什麽都得看臉。
蘇皎月說完話後,低着頭乖乖吃起飯來,碗裏堆着的東西很多,像戰場上抵禦敵人的堡壘,被攻下了又繼續填起來。
她也注意到了,桌上膳食應有盡有,但宋景年給她夾的,集中于魚肉和青菜。
魚肉給她放小碟子裏,青菜則堆在米飯上。
……其實她挺想吃那頭放着的豆沙卷。
宋景年淡淡看了她一眼,将銀耳湯和豆沙卷調了個位置,離她更遠了些,才說:“魚肉蛋白質高,青菜維生素好,用過青菜後再吃魚肉,對身子有益。”
她在這裏甜食點心已經吃了許多了,平日私下當小食打發無事,正餐的時候就不能随心所欲,若是這些點心代替了正經的膳食,百害而無一利。
想着想着,宋景年就吩咐了外頭月嬷嬷進來,沉聲命令着:“今後糕點不許在用膳時端上來,娘娘每日也只許吃一小碟,多出來的賞給下面的宮人。”
月嬷嬷應諾,看了桌上一眼,心領神會,走上前端起豆沙卷才退下去了。
蘇皎月一口青菜剛剛喂進嘴裏,還沒回過神來,擡眼就愣住了。宋景年卻已将視線從門上收回來,放下筷子,轉頭撞進她深黑色的眼眸中,她眼睛很大,瞳孔裏能映出他半個身影。
他微微有些失神。
她以前眼睛也很大,特別是每次被他惹急了,就會吹胡子瞪眼,早沒了剛認識時那股子淑女勁,也有可能是在幾年婚姻光陰中被磨練掉了。不過她生氣時不會哭鬧,就只是單純跟他置氣。
而且特別好哄。
宋景年笑了笑,空下來的一只手忽然撫了撫她臉,預料之中的柔軟,他指尖微有些發燙,蘇皎月不由自主将頭往後縮了縮,就聽到他說。
“有人送了直隸的果品來,我叫人挑了些做點心,晚上的時候帶回來給你。”
目色溫柔,他說完才收回手,柔軟的觸感還黏在指尖。
蘇皎月頓了頓,她最近甜食吃的是多了些,但她一直覺得是受了原身的影響,可方才見他吩咐嬷嬷把豆沙卷撤走了,失落幾乎是油然而生。
至于宋景年說什麽蛋白質維生素……
她現在基本篤定,他過去分明是醫生無疑。
因為宋燃也是醫生,每到了吃飯的時候就會唠叨幾句,她覺着這是醫生的通病。
宋景年用完膳了,沒急着走,還坐在桌前,以手撐颚,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吃,時不時幫她夾些菜,葷素營養的搭配格外細致。
仿佛又回到很久之前,只是那時候他忙,吃飯還不到一會就被醫院叫去,留她一個人在家,不知守了多久的殘羹冷炙。
現在他可以靜下心陪她吃完每一頓飯了。
用過膳後,宋景年還有事要處理,吩咐她好生休息,自己就出去了。
院裏蔥蘭開了,萬綠叢中一片奪目的白,格外顯眼,又十分地好看。蘇皎月倚靠在門上瞧着,看它在烈日下輕輕搖晃。
半晌,吩咐瑞香端了些水來,她走進院子裏,将手放在水裏浸濕了,才一點一點灑在葉面上。
瑞香便說:“娘娘,這裏有些熱,您才将沐浴過,不妨讓奴婢來做吧。”
“無事。”蘇皎月輕輕搖了搖頭,蔥蘭旁種着棵大樹,她們站在綠蔭下,又不是做着什麽體力活,不易出汗。
瑞香見她不肯,知道她脾性,便讓宮人拿了團扇來,她在一旁輕輕給她扇着。
院裏蔥蘭種的有些多,她挨個灑了水,覺得乏了,才踱步回了屋子裏,月嬷嬷就又給她呈了涼茶來,說:“娘娘要不午睡會,有什麽事奴婢會轉達給您。”
蘇皎月點點頭,剛站起身,玉簪就提着個用紙包裹着的四四方方東西進來。
她福了福身:“娘娘,這是燈芯糕。”
月嬷嬷扶着她的手微頓了頓,這點心她似乎是聽說過,一時卻想不起來。
蘇皎月看着她手裏的糕點,想起宋景年用膳時說,他晚上會給她帶點心回來,莫不是晚上突然有了事,才吩咐玉簪拿回來了?
她笑了笑,點點頭示意玉簪放在桌上,自己則被嬷嬷扶着進去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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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如瀾因為皇上的事需得靜養,那次去看了皇上一眼後,便一直待在自個兒宮裏休息。
宋景瑜前幾次來跟他下棋,就說:“我聽人說了,父皇有意留皇叔在此,此番皇叔便在宮裏多住些時日吧。”
他眉也不擡,淡淡道:“本王若一直在宮裏,朝廷會如何議論,那些大臣們又會如何向皇上參奏?”
宋景瑜皺了眉,倉皇落子,直說:“可父皇也吩咐了,皇叔乃是救命之恩,管那些個臣子做什麽。再者朝堂有父皇壓制着,他們也不敢妄動。”
宋如瀾終于擡了擡眸,看了他一眼,貴妃生性還算沉穩,他怎麽如此急性莽撞,就算是他來扶持,也不見得他就能成為明君了。
話既此,他想起一事,遣了屋子裏宮人下去,這些都是皇宮裏的人,不是他身邊的,隔牆有耳。
付深是他貼身的侍衛,看着宮人都退下了,未關門,自己守在門上。
宋如瀾才說:“上次圍獵,聽說你将太子妃帶到林子裏去了?”
宋景瑜一堵,這件事母妃後來也教訓了他,可母妃乃深宮婦人,見識不深,難不成皇叔也覺着自己錯了?
他有些不服氣:“圍場狩獵,我與其他兄長們表現皆出衆,父皇卻只将那宋景年挂在嘴邊,說什麽他才是最像他的,他不過是皇後生的,難道我們就不是他的孩子了?”
宋景瑜心思已不在棋局上,自古君子論事,一局棋末,事也談妥,是謂二者心平氣和。見他如此,宋如瀾幹脆落了子,棋局已定,勝負分明。
他才說:“你母妃說你魯莽,果真無錯。你同太子有隙,大不了就同他一人明争暗鬥,何故對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動手?”
宋景瑜努了努唇:“她也沒什麽事,宋景年親自去救的,怪道外頭宮人說什麽太子夫婦情誼不深,沒想到竟是胡編亂造的。”
宋如瀾聽了這話微皺了眉,但很快又撫平了,宋景瑜自是未注意到,他一直低着頭,現在才注意到自己輸了,就說:“皇叔棋技,我果然是比不得的。”
“不是你比不得我,是你心不在焉。”宋如瀾站起身,走到窗前看馬齒苋,說,“狩獵一事,我知道你什麽意思。”
他轉過身來:“他去救了,若是林子裏猛獸過多,就身處絕境;若是沒有救出來……太子妃在林子裏沒了命,他自然也不好交代。”
宋景瑜急忙點頭,皇叔果然明白他心思。但他卻又說:“……你有沒有想過,太子妃都被救出來了,皇上下了令去查,為什麽還沒人算在你頭上?”
宋景瑜一愣,怔怔道:“父皇、父皇回宮就暈過去了,這事暫被擱下了……她……從林子裏出來,受了些驚吓,說是記不得了……”
宋如瀾冷笑,毫不留情地戳破:“太子告訴你的?”
他思緒倒流,猛然間記起來,那日太子妃在馬車裏都不願出來打招呼,宋景年也是極快就下了馬車,像是不想讓她和他們碰面。
所以……她是什麽都記得的?
宋如瀾走回來坐下:“你太過莽撞,凡事要切記三思而後行,打壓東宮就只針對太子即可,牽扯其他人這事,莫要再如此了。”
宋景瑜閉了閉眼,皇叔是讓他不要再捉弄太子妃吧。他怎麽都忘了,蘇皎月已故的嫡親姐姐,正是皇叔的妻子。
沒顧慮到皇叔的感受,是他冒失了。
他忙點頭,宋如瀾繼續說:“今後你也少過來,這宮裏的人心細着,若真想與我議事,叫人傳信,約在外頭最妥。”
他謹記了,果然沒怎麽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