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這話出口的突兀, 蘇皎月倒是也反應過來了,她忙道:“我不是這意思, 王爺是否好女色我并不清楚,但殿下大可放心,我自會小心注意着。”
宋景年盯着她半晌,才極緩地點了頭:“你明白便好。”
屋裏忽然安靜下來, 月嬷嬷這時也進了來,就看見太子殿下和太子妃面對面坐着,似乎才剛說了話, 像是被自己打攪般。便忙福了福身:“奴婢在外頭候着,娘娘有事吩咐一聲便是。”
說完就退下了, 頗為心細地關上了格扇門。
宋景年這才提起正事:“母後方才喚我過去, 說了一事……今日王公公來了東宮?”
确實來了, 蘇皎月點點頭:“來檢查了內膳房,下午過來的。現在看來,應該是為着皇上中毒這事……”
“你當時在不在?”他突然問。
蘇皎月一愣, 莫不是在東宮查出什麽東西?她就道:“在, 我跟在王公公後面,待他們取走了器皿,我才回了屋子。”
宋景年便又問:“拿走了一個壇子, 你見過沒有?”
壇子?
她沉思片刻,今日在內膳房的時候,王公公帶着人在裏面挨個兒察看,顧慮她在, 動作雖是輕手輕腳,也免不了一陣翻箱倒箧。
拿走的東西也不少,若是說起壇子,她似乎有些印象。
便問:“……可是個綠釉壇子?”
宋景年只曉得是個壇子,具體的卻不知,便說:“裏頭有血跡,已是幹涸了,太醫院的醫士說是蛇血。母後因此特問了我,與皇上這事有無瓜葛。”
她忽然有些心驚:“可若是那綠釉壇子,壇口不大,內裏也不見得深,不至于能放條蛇進去……”說着說着,她越發覺得不對,“內膳房怎麽會有蛇,宮裏頭應是不會有這些毒物才對。”
更何況她見着蛇都覺瘆人,更別說食用,那更是絕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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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景年淡淡看她,輕聲道:“太醫院說是蛇血,未必就真是蛇血。”
他這麽一說,蘇皎月也猛然反應過來,血跡幹涸,怎麽就知道是蛇血!
細思涼氣襲人,不是太醫院有人故意,那便是東宮的人出了岔子。
她想了一會,說:“殿下身份特殊,估計是東宮裏頭有人同太醫院裏應外合,想借此機會謀害殿下。”
她說的他自然知道,但宋景年問的不是這個,“你一直待在東宮,可有覺得誰形跡可疑?”
背後的人是誰一目了然,無非王爺一黨,連帶着貴妃四皇子等人,可既然在東宮安插了人,這人應當很是了解東宮的飲食起居,知道從何下手,又不會引起懷疑。
還不一定就是內膳房的人。
怕是她貼身宮人也說不準。
蘇皎月常待在屋子裏頭,外面的事不大了解,貼身的宮人不過是瑞香、珊瑚和玉簪,還有就是皇後安排的月嬷嬷。
月嬷嬷不大有可能,她畢竟也是伺候過皇太後的。瑞香則是她從尚書府帶過來的丫頭,倒也不像。
然後就剩下珊瑚和玉簪,一個聰明機靈,一個蕙質蘭心。
看誰都不像。
宋景年見她皺着眉,自然也知道她不擅識人,便寬慰道:“也有可能是外頭的宮人,至于你貼身的幾個,這兩日可以多加注意着些,其餘的交給我便是。”
蘇皎月便點點頭。
其實早該想到的,皇上莫名其妙中了毒,接着就四處檢查膳房,先是禦膳房,然後又是各個宮裏頭的內膳房。
寧王爺再回京,帶上道士,皇上毒便解了。
看似一步接着一步,步步推進,慢慢把東宮籠在裏頭。
如果最後的目的是将太子拉下馬,她身為一條繩上的螞蚱,下場自然好不到哪去。
她捏了捏手心,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不給宋景年找麻煩是主要,其次她也得好生防範下身邊人。
有別人的奸細在,做什麽都不會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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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瑞香照常進來伺候她梳洗。
這件事明面上暫且還風平浪靜,宋景年昨夜同她說完話就出去了,然後一直沒了消息。月嬷嬷約莫從皇後那兒知道了些什麽,昨夜服侍她睡下時,一邊放帷帳,還一邊低聲說:
“娘娘注意着些,奴婢覺着這屋裏的幾個丫頭還需得提防提防。”
她點頭,一夜無眠。
瑞香替她梳了單螺髻,就瞧見她神色有些疲倦,便給她擦了脂粉遮掩,又特地給她配了淺玫瑰色的耳飾。蘇皎月便說:“你去內膳房一趟,我有些想吃上次廚子做的桂花糕。”
瑞香正放下象牙梳,聽到這話便準備出去喚宮人,就聽到她又道:“你親自去,別人我不放心,記得,要做的松軟些的。”
瑞香便笑了笑,應諾下去了。
珊瑚一大早不知去了哪裏,玉簪守在屋外,蘇皎月便喚了她進來。
她低垂着頭,福了福身:“娘娘有何吩咐?”
蘇皎月定定看着她,她穿着靛青色襦裙,神色淡淡的,記起第一次見着她的時候,她同珊瑚站在一起,因着珊瑚太鬧騰,就顯得她格外安靜。
後來在邵惠然那裏,她聽了她吩咐,教訓兩個下人,也是态度分明。此後在東宮一直中規中矩,恪守本分。
只除了一事。
她慢慢走到桌前坐下,喝了口茶,輕聲說:“我近來身子有些不好,上次王太醫那藥,似乎不怎麽有效了。”
玉簪擡起頭來,道:“娘娘可是還要奴婢再去拿?可王太醫上次說那已是最後一包了。”
“玉簪。”蘇皎月放下茶杯,輕嘆,“本宮這身子怕是好不了,你可記得幫我拿過幾次藥了?”
玉簪福了福身:“拿了有五六次了……可娘娘放寬心,現在有殿下給您每日熬着藥,這身子定會越來越好的。”
話說起來,宋景年昨夜後雖未再見着人影,但藥還是一早煎好了,晨起瑞香就伺候她盡數喝下。
蘇皎月輕咳了一聲,端起茶水喝了一口,似乎被嗆住,連連咳了好幾聲,玉簪忙走上前來,她也趁勢取出袖口裏的手帕輕輕遮掩。
是上次被湯藥浸濕了的手帕,“伯言”二字還皎如星日,就露在她右手小指下,露的既明明白白,又狀似無意。玉簪一走上前低頭便看見了。
蘇皎月轉過頭,果然看見她神色變了變。
但她很快又收斂了,伸手在她背上輕撫:“娘娘沒事吧?”
她咳了幾聲,将手放在桌上,手帕被她壓着,等她理過氣了,玉簪就又給她倒茶。
她突然擡起右手擺了擺:“不必了。”
玉簪便頓住不動了,外頭格扇門被打開,她收了手帕于袖中,是瑞香回來了,手裏拿着食盒。
“娘娘趁熱吃吧,冷了便不那麽松軟了。”她将食盒輕輕放在桌上,想了想,又說,“但也別吃多了,還沒用早膳呢!”
瑞香替她将食盒打開,擺放的整整齊齊,色澤潔白,剛做好的糕點有股熱騰騰的香氣,一個勁往人鼻尖鑽。清晨吃熱氣騰騰的東西,總讓人食欲大開。
她從內膳房提着過來,為了讓太子妃吃着口感更好,一路上沒敢猶豫,急急忙忙小跑了回來。
蘇皎月夾起一塊,輕咬了一口,确實還挺有溫度,松軟可口,桂香濃郁,唇齒留香。
但她卻放下糕點,沉着臉說:“今日這點心,味道怎的這般怪,不甜,有些澀,泛着苦味。”
瑞香聽了一驚,她可是特地吩咐了內膳房的宮人,娘娘愛吃清甜又細軟的,廚子把食盒給她時,也說的是按娘娘的吩咐做好了。
“娘娘請等一會,奴婢這就拿了盒子去膳房,叫廚子們重做一份。”瑞香忙低着頭道。
食盒敞着,裏頭的香氣撲鼻,瑞香自然聞到了,但她不敢狐疑,娘娘既然說是苦的,那必然是苦的。
再者她一個宮人,非是主子賞賜,也不能嘗主子的點心。
蘇皎月搖了搖頭,臉色很有些難看,似乎心情都被這糕點給敗壞。她慢慢站起身:“我與你一道,看看他們是不是粗枝大葉在敷衍了事。”
紅日緩緩向高處爬,金色的光斑灑落在琉璃瓦和青石階上。膳房外頭的牆角下,有垂柳幾株,微風輕襲,它自婆娑其枝。
天上神仙府,世上帝王家。
膳房為一處獨立院落,每日都有新鮮的雞鴨魚肉送進來,果蔬也都是新奇的,由其它地方進貢,民間極為罕見。
此刻便有兩位宮人懷抱着一籃果子邊走邊談,是膳房裏打下手的宮人,得了吩咐去領食材,這才回來。
天有些熱,兩人走了很遠的路,其中一個臉上落滿了汗,停了下來:“歇會再走,眼看着前面就進院子了,不急這一時。”
另一個則是想着先進去再說:“快些走吧,将果子給了掌廚,再等會他又該罵人了!”
那人卻不依,扯扯嘴角幹脆坐下:“你此刻進去他也會罵,何時見着掌廚不罵你我了?倒不如歇夠了再進去,裏頭還有的忙!”
他這一說,另一人隐隐有些動搖,也怔住不走了,他便又伸腿踢了他一腳:“怕些什麽!瞧你這熊樣!”
另一人瞪他兩眼,也放了果籃在地上,自己倒并未坐下。
那人又說:“昨日收去檢查的那些個器皿,怎的今日還未還回來?”
“怕是未檢查完,你急這作甚,既是為了皇子妃嫔們的安危,自然該要慢慢檢查才是。”另一人冷哼。
“我昨夜就瞧見,其他宮裏的宮人都拿着器皿回去了,就東宮的沒了動靜……”他似乎很是不滿。
另一人便蹲下身湊到他跟前,仔細盯着他的眼睛看:“你莫不是在器皿裏頭藏了什麽東西,所以才這般着急?”
“胡說什麽!”他瞪着他,又看了眼四下無人,還是偷偷跟他說,“只是那綠釉刻花壇子我瞧着喜歡的緊,若是用來盛酒喝,定是美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