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宋景年回東宮時有些疲憊。
道長歇在了以往留宿大臣的宮殿西次間裏, 皇太後派了衆多宮人過去,以便道長有什麽需要, 吩咐一聲便是。
皇宮向來對正三品官員,都未有皇太後如此親自下令的優待。
宋景年冷笑一聲,打開書房格扇門。
宋如瀾送來的信還被他夾在架上最末側書裏,書架上書整齊堆放着, 一旁放着個琺華螭紋蒜頭瓶,接着是《貞觀政要》和《資治通鑒》。
他将書信取出來,就着桌上的燭火燒了, 信紙在火光上慢慢蜷曲,越蜷越小, 直至消失殆盡, 只留黑灰色的殘末。
外頭宮人進來拱手道:“殿下, 坤寧宮派人來傳話,皇後娘娘吩咐您過去,說是情況緊急。”
宋景年斜乜他一眼, 微微點了點頭:“知道了, 下去吧。”
方才皇太後從屋子裏出來就下令,聲音冷冽:“蠱毒既然解了,下毒之人也該好生徹查, 不論是誰,有了消息先報給慈寧宮。”
末了,還補充:“此事今起由哀家親自來管,坤寧宮不必插手了。”
話音一落, 他注意到,皇後有一瞬的愣怔,似乎是手腳發涼,握住帕子的手微微發抖。
坤寧宮上次的嚴刑逼供怕是早傳到皇太後耳邊,當時她視若無睹,無非是因着帝王身子不好,一顆心撲在他身上,再者有刑部在查,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現在大事落定,自然揪着這事不放。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堂堂皇帝被自個兒宮裏的人下了毒,傳出去豈不沒了皇室的顏面!
王善今日回了皇後話,回屋子知道皇上無礙了,一顆心終于穩穩當當放下,替皇上放了帷帳,看他眉間波瀾不再,不禁有些慶幸。
慶幸小平子報信報的及時,讓他沒能給貴妃娘娘下了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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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勾起笑,擺擺手吩咐屋子裏的宮人都退下,皇上龍體才好,倒不能被生人氣息給打攪了。
皇太後娘娘也才離開,走前特地囑咐,凡是入口的食物,皆要細細檢查,盡用銀質器皿盛裝。若是再有類似的事發生,她第一個饒不了他。
王善還沒忘,太醫院裏頭的所見所聞。
不必細想,皇後娘娘此刻定是心煩意亂,幸得他留了一手,沒說是哪幾個醫士發現的,但現在即便是說了,皇後也不敢輕舉妄動,此事全放在皇太後眼皮子底下,她一有動作,皇太後反倒越是警惕。
莫說害人,皇後現在自保都是難上加難。約莫要不了幾日,這事宮裏頭便都知曉了。
王善熄滅了龍榻旁的燭燈,以便帝王睡的更舒坦些。
他鞠着身子,清晰就看見帝王鬓邊的白絲,一縷一縷,忍不住嘆了口氣,又驚覺觸了龍威,慌忙直起身子。
瞧見帝王面色始終如水,這才沉下心。皇上終歸是老了,這一倒下,四面八方都蠢蠢欲動。先不說皇後娘娘,就是寧王爺,沒個人在皇太後娘娘耳邊提起,誰又能想得起呢?
乾清宮一室沉靜。
皇後這邊倒有些急了,宋景年剛邁進屋子,皇後便吩咐宮人紛紛退下,只留了一個貼身嬷嬷,确認門外毫無動靜了,然後才說:“太醫院有人查出來,說是從東宮收上來的壇子裏有蛇血,你可知道這事?”
“蛇血?”宋景年一頓,“何時從東宮收上去的壇子,裏面裝着的是血液?”
皇後按的是王善的說辭:“今日收的,說是壇子裏有幹涸的血跡……”
幹涸的血跡……
宋景年倒忽然明白了,血液還新鮮的時候,若是有經驗的人仔細去嗅,便能分辨地出來,可血液既已幹涸了,沒有試劑稀釋,從中提取DNA來分析,如何能辨得出來?
古時候醫術也沒那麽發達,用什麽手段能看的出幹涸的血跡是蛇的,而不是人的?
皇後見他不說話了,心裏有些急:“你父皇中毒這件事,跟東宮到底有無關系?”
她急地站起身子,嬷嬷忙上前低聲勸道:“娘娘別急,太子殿下最是孝順,皇上和您身子有一點的不适,殿下比誰都緊張,下毒是絕不可能做的。”
皇後聽了她的話,心裏稍稍平緩了些,她了解景年,自然也覺得他不會這般,不過太醫院傳來這樣的消息,或多或少對他都是不利的。
“母後放心。”宋景年擡眸道,“兒臣敢保證,此事與東宮無關。”
“那東宮內膳房的壇子又是如何回事?”壇子是東宮的,不管有沒有人下毒,血跡在裏頭,光這點就難解釋的清。
“依兒臣看,擺明是有人利用父皇這事要加害于東宮。”宋景年拱了拱手,“母後請先歇息,容兒臣回宮查看一番,明日再來向母後禀報。”
皇後便點點頭:“也好,那你且先回去,切記萬事小心,今日寧王也回了宮,怕是早有準備,你多提防着,可莫要讓小人來鑽空子。”
宋景年應諾,轉身打開格扇門出了屋子。
*** ***
蘇皎月還未歇息。
寧王爺回宮一事瑞香已跟她說了,他回來的聲勢浩大,紫禁城上下幾乎無人不知。都以為他與皇上兄弟情深,特地趕回宮探望。
瑞香同她說此話時,仍有些唯唯諾諾,像是怕她還不死心。
月色沉沉,本是深夜,她坐在羅漢床上,沒有絲毫睡意。
總覺得心裏不踏實,仿佛哪裏不對勁,很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感,片刻眉心微動,她更覺不詳。
實則從瑞香說起宋如瀾回宮那刻,她便有些不受控制地心亂如麻,也不知是原身給的反應,還是她自己。
但蘇皎月很肯定,她對宋如瀾沒有半分感情。她只覺得這人陰沉,就算臉上挂着笑,也讓你如墜深淵,身上大寒。
格扇門上傳來動靜,她側目,宋景年踱步走了進來。
“皇上可無事了?”知道他去了乾清宮,蘇皎月便道。
宋景年在她面前停下,屋子裏只有她一人,嬷嬷得她的令出去了,他便直說:“皇上身子不好,是因為中了毒,這事你可知道?”
蘇皎月頓了頓,而後慢慢搖頭:“我一直待在東宮,不清楚具體的事。”
“皇上中了毒才會暈倒。”他告訴她,“是蠱毒,蛇蠱。”
珊瑚說時,她還抱着懷疑,這下确了定,真有些覺着可怕。
不是沒聽說過蠱毒,就算是現代社會,也有這東西的存在,害人不淺。
“那寧王爺今日回宮,也與皇上中毒有關?”
宋景年“嗯”了一聲,又擡眸看她:“這事你倒是清楚。”
她抿抿唇:“王爺回宮這事,宮裏已傳開了,我也是聽宮人們說起。”蘇皎月頓了頓,“那皇上現在如何了?”
“寧王帶回來個道士,據說懂些邪門異術……”他解釋了一遭,後來漸漸挂上冷意,“……在乾清宮裏悶了兩個時辰,就把蛇蠱解了。”
蘇皎月靜靜聽着,末了竟問:“您信嗎?”
宋景年一頓,有幾分被她逗笑的意味,反問道:“你不信?”
她搖了搖頭:“不是不信,我是覺着有些怪異……”
宋景年沒轉身,腳步慢慢往後挪,然後身子一矮将香幾扯上前,緩緩坐下,正坐在她面前,然後道:“你說,我聽着。”
許是被燭光熏染的,他又坐在燭光下,蘇皎月臉色泛紅,輕聲道:“這只是我個人想法,畢竟不大了解其中的事——”
“無妨。”他打斷她,“此時就我們兩人,放心說。”
蘇皎月便道:“自古帝王家冷漠無情,寧王爺我曾在家中見過一回,不像是有血有肉的人,他得了消息,千裏迢迢從江西趕回宮,那道士路上定也跟他說了解蠱的辦法,他在不知後果的情況下,大可借口道士出游未曾尋到作罷,但他竟連夜趕了回來送死,很不對勁……這是其一。”
“道士解蠱的時候,屋子裏只他、王爺和昏迷的皇上,皇祖母得是多着急,竟放心聽了道士的話,就任其三人在裏面。若是那蠱本就是王爺跟宮裏的人串通好下的,現在再來解,豈不是毫不費吹灰之力,又落得個舍己為兄的美名……這是其二。”
“其三,也是最不對勁的……”
“皇太後一心都在皇上身上,怎麽會突然想起江西還有個王爺,身邊有道士會解蠱毒?”宋景年學着她的語氣,笑着打斷她,“其三,是這個麽?”
蘇皎月點點頭,也笑:“正是如此。”
宋景年看着她,又收了笑,臉色忽然有些嚴肅,被光照射的眉目如畫,蘇皎月以為他是覺得自己說的不對,正想解釋,就聽到他問:“你曾見過寧王?”
她一驚,霎時想起他似乎問過這話,當日裏她道的是沒有,可方才說的急,沒注意到不對,竟坦誠說出來了。
她沒回答,宋景年微微湊近了些,又問:“可是你在尚書府的時候?”
蘇皎月閉了閉眼,知道已瞞不過,實話實說:“那時您還在平樂,尚書大人受寒,一直未見好,皇太後和皇上便允了我家去看看……”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蘇皎月在他面前不用掩飾,便道:“您知道的,尚書府的家事,我除了從瑞香那兒聽了些來,其餘的皆是茫然……自然碰見寧王的時候,我不知他就是寧王……”
“……當時是在園子裏頭,瑞香也在,還有位庶妹……畢竟多有避諱,只遠遠見着一眼,并無其他了。”
宋景年靜靜聽她說完,聽完她話音落下嘆的那口氣,便知道她在說謊。
這是蘇桃改不了的習慣,他記不起第一次問她這事時她是否嘆氣了,但這次他聽的格外清晰刺耳。
她每次說完謊話,總覺如釋重負,像是內心受了譴責,末尾總輕輕嘆一口氣。
夜裏很靜,呼吸便重。
宋景年微微蹙起眉,她來這裏才多少時日,竟為了個只見過一面的人撒謊?
他緩了緩面色,語氣裏若有似無帶着引導,他輕聲說,:“寧王這人,沉迷酒色,我是有些擔心……”
蘇皎月便脫口道:“我明白的,您放心。”
他頃刻反問:“你明白什麽?你也知他好女色?”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劇透不好,但是看了評論,我還是忍不住為男主委屈一下……
仙女們最聰明不過,他為什麽不掉馬甲,大家想想女主以往的态度吧……
愛你們,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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