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好了。”宋景年突然打斷他, “過往的事了,不必再提。”
“可是……”陳明還想說, 擡頭卻看太子神色不善,動動唇還是忍住了。他是覺得,如果太子妃知道些其中的事,對付寧王倒是更容易了些。
宋景年就道:“無論如何, 朝堂之事不必牽扯到旁人。”
陳明面上一滞,應諾不再提了。
***
每年皇後生辰過後,就是圍場狩獵的日子。
皇上一向要求皇子們文武要務并行, 故而皇子等既課以詩書,兼令娴習騎射。再者将行圍與習武和考察武員結合起來, 年年狩獵隊伍龐大。
宋景年一身對襟盔甲, 意氣風發, 不似以往翩翩公子模樣,今日多了些氣場,無怪他是上過戰場的人, 盔甲穿上渾然是個将軍, 通身的氣派。
蘇皎月站在他身旁,一身便服,緣于皇太後想着她身子弱, 出來走走也好,便也叫宋景年帶上她去圍場看看。
圍場很大,草長莺飛時節,狩獵開始, 宋景年上了馬,特意囑咐她就待在營帳裏,若是悶了只許在四處走走,還必須得有宮人跟着。
蘇皎月點了頭,很聽話,果真就在營帳裏待了一上午。
直到宋景年回來的時候,她還在看書,似乎津津有味,沒聽到他走到身後的聲音,宋景年失笑,忽然覺得自己顧慮多了些。
他在她身旁坐下,蘇皎月見他回來了,才合上手裏的書問:“殿下今日狩獵如何?”
宋景年一笑:“獵了幾只兔子和麋鹿。”
蘇皎月點點頭:“殿下好身手,恭喜殿下了。”她頓了頓,又問:“下午還要接着狩獵嗎?”
“照例是明日才回宮,你若是乏了,下午我便陪你四處走走。”宋景年說話間,擡手捋了捋她鬓邊垂下的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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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皎月臉色微不自在,不着痕跡側了側頭:“殿下不必顧着臣妾,臣妾随口一問,并無他意的。”
宋景年收回手,笑了笑沒再說話。外頭宮人進來傳了話,他才起身帶她去了皇上營帳裏用午膳,吃的是上午獵到的兔子肉。
營帳裏坐着的大多是她未見過的人,只幾個皇子在母後生辰時遙遙見過一次,有點影響,其餘皆是武官,有些五大三粗。
自然,他們見着一個陌生男子坐在太子身邊也不甚疑惑,模樣竟比女子還秀氣幾分,太子殿下偏生還很有些照顧他,衆武官看其的眼色也變了變。
畢竟宮闱秘事,皇上都沒什麽反應,他們自然得心照不宣。
蘇皎月輕輕擡眸掃過,見着幾個穿着盔甲的皇子,長得是眉清目秀,不由暗嘆皇室基因,想來他們生母定也是美人。
就像皇後娘娘,溫婉柔美,生的宋景年雖然性子怪異,但容貌俊美有餘。
席間有武官舉杯敬了皇上,不忘費心費力誇贊一番,又說起宋景年:“……太子殿下好身手!英姿飒爽,果真是我朝未來的君王!”
皇上雖沒什麽表情,語氣裏倒是笑意滿滿:“太子自小對騎射便是精通,幾個皇子裏頭他是最像朕的。”
蘇皎月明顯感覺到,對面幾個人氣氛有些凝固。
旁的人不把這放在心上,哄得帝王高興了,自己才能得到賞賜,便更是用心吹捧,喜不自勝。
她轉頭看了宋景年一眼,他倒沒顯得多驕傲,吃着面前的膳食,時不時給她夾些,眉都不擡。
也是,初見他就是這副模樣,只是近來轉了性罷了。
午膳過後,各人回了自己的營帳,宋景年坐在杌子上休息,上午騎射,馬上折騰,他也是有些疲憊的。
況且是不大擅長的運動,前些日子整日裏練習,加之原身底子好,這才不那麽吃力。
下午天氣很好,日光烘的營帳裏一片暖色。
待宋景年出了營帳去狩獵,蘇皎月這才起身走了出來,好不容易出一次宮,總不能一直悶在營帳裏。外頭候着的宮人知道她身份,壓低聲音就問:“娘娘去哪兒?”
“四處走走,不會走遠。”頓了頓,她又補充道,“你們不必跟着,我去去就回。”
宮人兩目相交,低頭應諾站着了。
蘇皎月穿的是身便服,俊俏男兒模樣,去了平日裏高髻墜飾,走起路來确實輕盈許多。
圍場很大,許是挨着樹林,而林子裏深不見底,就有危機四伏之感,四處便都是宮人巡視。
蘇皎月繞過幾個營帳,想走到圍欄處看能否瞧見外頭狩獵情景,這圍場極大,巡視宮人見她四處行走,雖未穿盔甲,只着簡易便服,布料卻也是華麗的,想着定是皇親國戚,便不好攔着,只叫她小心着些。
蘇皎月一路暢通,她不敢走遠,想看到圍欄就回頭。
有宮人從身後跟上來說:“大人小心着些,外頭已經開始狩獵了。”
蘇皎月回頭看他,他低着頭,她便說:“我不出去,只在這裏看看。”她指了指前邊不遠處圍欄。
那宮人便問:“大人可是想看狩獵?”
蘇皎月點點頭,宮人就指了一處:“那裏看的清楚些,大人何不去那處看。”
她順着他手指看去,那裏被個營帳擋着,看不清,蘇皎月點頭道了聲謝,沒多想,踱着步子就往那走。
走近了些,未聽到馬蹄飛揚聲,随風而起的塵沙也未有,肩上倒被人重重一拍。
她吃痛回頭,就看見一個清俊的高瘦青年似笑非笑看她:“你是哪個宮裏的人,怎麽走到這處來?”
說完目光在她身上掃了片刻,覺着她不像侍衛,打扮也不是太監模樣,一時好了奇:“或者你是哪位武官的孩子嗎?”
蘇皎月看着眼前年紀不大的四皇子,方才在席上她見過他,他一直垂着頭用膳,對周遭漠不關心,想來是沒看見她。
倒也罷,認出來才不好,蘇皎月便道:“我随父親來的,适才迷了路,便找不着父親了……”
四皇子聽完這話就笑:“你看上去模樣秀氣,沒想到竟是個糊塗人,你父親定是早就去狩獵了。”
他笑起來多了幾分年少的捉狹,蘇皎月自然放下防備,拱手道:“原來如此,多謝四殿下。”
宋景瑜擺手:“我借你匹馬,你此刻去追,也是能追的上的。”
蘇皎月一愣,有些失笑,她沒想過去跟上大部隊,再者她也不會騎馬,不過四處看看解悶罷了。
宋景瑜看她打扮又搖搖頭:“你怎的沒有盔甲,弓箭無眼,若是受了傷,你父親定是會擔心的。”
說完他便想吩咐宮人去拿他的盔甲來,蘇皎月連忙拉住他:“殿下折煞小人了,既追不上父親倒罷了,我在營帳裏等他回來就是。”
宋景瑜以為他故作客套,就又重重拍上他肩:“我成日裏待在宮裏,也沒幾個朋友,今日你我既然碰上了,也算是個緣分,以後還能在一起飲酒吟詩……對了,你叫什麽?”
蘇皎月哭笑不得,他看着就小,定是剛剛成年,卻想着同她飲酒了,她想了想便說:“小人出生卑微,殿下實在擡舉小人了。”
宋景瑜皺眉,不禁有些嫌棄他:“你父親是武官,你倒一副文人做派,這般扭捏!”
這四皇子似乎很不喜文人,可她不是扭捏,她當真不會騎馬,林子裏飛禽走獸,暗箭齊發,保不準丢了命都沒人瞧見!
蘇皎月便說:“四殿下也要去狩獵,可莫因小人壞了興致,碧空如洗,願殿下滿載而歸,小人就先告退,不耽擱殿下了。”
“無妨。”宋景瑜扯着她衣袖,走過來攔住她去路,又叫人牽了馬來,“這樣,你同我一起,我帶你過去。”
蘇皎月是真不想去,這四皇子怎生的這般固執,她又拱了拱手,這次搖頭搖的很是堅決:“殿下好意,容小人在此等候便是。”
宋景瑜看他頻頻拒絕,年少心火旺,心裏不痛快起來,以為他是害怕,幹脆走上前扶着他腰想送他上去,蘇皎月當然不肯,站在原地穩如蒼松。可宋景瑜自小嬌生慣養,打定主意決不回頭,于是直接抱起他放上馬。
重量一落在手裏他就一愣,沒想到眼前瘦弱的男孩竟真的這般輕。
蘇皎月被逼上了馬卻不敢亂動,慌忙抓緊了缰繩,這是她第一次騎馬,一點經驗也沒有。
随後宋景瑜也上了馬,雙手圍住她細腰拽住缰繩,叫了句“駕!”,馬頭微微往後揚了揚,這才邁出了步子。
這馬速度很快,沒走幾步就跑起來,以至于她未來得及聽清後頭宮人在急急喚些什麽。
宋景瑜一直喊着“駕!”,蘇皎月第一次騎馬,被風晃得睜不開眼,身子随之颠簸,也看不清到了哪裏了,周圍除了樹木還是樹木。
似乎跑了很久,她終于感覺到馬的步子頓住了,睜開眼還沒來得及适應環境,腰部忽然受力,被人重重一推,整個人竟直直向地上摔去!
落地之時,蘇皎月還在想,幸得地上落葉堆積,沒摔多痛,青紫肯定是有了,這倒不是大礙,不過腳踝處緩緩傳來刺痛感,定是扭着了。
宋景瑜騎在馬上居高臨下看着她,看她一身狼狽,發絲微亂,就一改最初明朗的笑臉,目色森冷,有種不符他年紀的淩厲,他沉聲道:“這處獵物是最多,願太子妃能滿載而歸。”
他拽住缰繩在她面前走了幾步,又停下冷笑:“忘記說了,父皇午膳時興起,多飲了幾杯酒,此時正昏昏欲睡,下午的狩獵怕是取消了。”
說完不再理她,雙腿用勁夾了夾馬腹,揚長而去。
……
蘇皎月坐在地上,提起腳踝揉了揉,真是扭着了,一碰就痛,好不容易撐着棵樹站起身,就看到周圍一片死寂,荒無人煙,終于忍不住嘆氣:
這四皇子真不是盞省油的燈。
她撐着大樹緩緩走了幾步,腳痛難忍,方才他一直邀她上馬她是覺着不對了,可想着他年紀尚輕,神情又無害,沒想到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蘇皎月閉了閉眼,盡量告訴自己放輕松,慢慢走着,她失蹤了,就算皇上注意不到,宮人們至少能發現,宋景年帶她出來,若不将她完完整整帶回去,皇祖母定會生氣,就沖這一點,他也應該不會不管她。
還有,既然宋景年不是去狩獵了,那他何故出去了許久都未回營帳裏來?
地上落葉平鋪,碎石雜亂無章,蘇皎月一步一頓,細小石塊尖部向上,她沒注意,後腳踩上去,身子瞬間虛晃,沒扶穩大樹,又重重倒下了。
撲起落葉一層灰,蘇皎月被嗆得咳了幾聲,林子裏太過安靜,連咳嗽都有了回聲,格外響亮卻又綿長。
蘇皎月坐在地上,聽到遠處飛禽叫了幾聲給她回應,有些刺耳。再過不到兩個時辰,天色就會暗下來了,林子裏樹木生的茂盛,擋着大片蔚藍天空。
光線昏暗,到處是樹影搖曳。其實她心裏沒什麽底。
此刻靜下心來想,四皇子應該早就認出她了,卻句句誘哄,引得她上了馬……不對,或許最開始給她指路那宮人,就是他安排的人?
可他又如何知道她會出了營帳四處走走?
蘇皎月背脊有些發涼,她以為這是皇家圍場,一般人進不來,不至于有什麽危險,這才放心大膽地逛。
哪裏會想到,自己人真的要害自己人。
她又想起方才四皇子看她的眼神,冷冽帶着恨意,她一深宮婦人,八竿子打不着一處,犯不着他起了殺心。
林子深處傳來嚎叫,似狼似豹,聲聲不息,蘇皎月心裏一驚。
他莫不是想借由她将宋景年引了出來,然後對他下手?
嚎叫聲開始逼近,到處是樹木,林子把這叫聲籠在其中,一遍又一遍回響。
蘇皎月心底泛起冷意,手撐着地慢慢往後挪動着,背靠在一棵大樹上,這樣多少能給她擋去些背後的威脅。
若他的目的真是宋景年,她倒有些不希望他過來了。她本身就是已死之人,鬼門關坦坦蕩蕩闖過一回,陰差陽錯來了這裏,宋景年雖對她忽冷忽熱,可确實未害過她,時不時還關心她幾句,最近這些天還親自給她準備湯藥補身子……
若是宋景年真因為過來救她而被害,這人情她倒是怎麽還都還不清了。
背上樹皮生硬,表面溝壑縱橫,她穿的薄,磨地背疼。蘇皎月皺了眉,這身子養尊處優慣了,當真是吃不了一點苦。
光暈斑駁,此刻距離她失蹤還不到半個時辰,她不知道營帳裏頭怎麽樣了,一個人靜下來最是難捱,又冷又怕,她怕的倒不是死,而是不知會怎麽死,若是被走獸撕咬,倒是難為原身這麽漂亮的身子了。
蘇皎月嘆了口氣,上一世死的時候她心灰意冷,感覺不到痛,這一世活得較為輕松,想到就要死了,真真心不甘情不願。
……
營帳裏
宋景年剛從皇上那處回來,他酒勁上頭,拉着他說了好一會子豐功偉績,戰功赫赫,現在乏了歇下了,這才放了他回來。
進了營帳他就習慣性去看桌旁,蘇皎月一般坐在那裏看書,此刻書本整齊放好,卻是空無一人。
宋景年愣了愣,叫了外頭的宮人進來,還沒等他問話,那宮人就哆嗦着跪下了:“殿下,娘娘适才出去了,不叫奴才們跟着……”
宋景年心頭沒來由一慌:“她出去有多久了?”
那宮人咽了口唾沫,卻是不敢說,娘娘已經出去半個多時辰了,他方才和另個宮人也出去找了一圈都未找着。
宋景年見他久久不說話就動了怒,他身旁宮人忙道:“還不快說!若是娘娘出了事,你有幾個腦袋夠掉的!”
那宮人忙扣頭求饒:“娘娘、娘娘出去有半個時辰了,奴才們想着殿下也在外頭……這才、才沒攔着,求殿下饒命啊!”
宋景年根本懶得理他,大步出了營帳就吩咐外頭候着的侍衛跟上,自己也立刻上了馬就出了圍欄。
幾個武官從那頭走來,就看見太子急急上馬去了林子,又有幾個侍衛行色匆匆,攔下一個問了才知是太子妃失蹤了。
武官們也驚住了,原來适才太子殿下身邊那位是太子妃,幾個人來不及多想,也趕忙吩咐人牽了馬來……一時間圍場消息傳了開來,衆人紛紛去了林子裏找人。
……
蘇皎月悠悠轉醒。
林子裏格外冷清,臨近傍晚,有風乍起,吹得枝丫晃動,飒飒作響。
她竟然睡着了。
入目全是樹,将她裹的嚴嚴實實,蘇皎月伸手碰了碰腳踝,還是痛……方才睡熟,她差點以為,她已經回到營帳了。
屁股坐的有些麻了,她撐着落葉起身,腳也麻,晃晃悠悠站穩了,一擡眼差點被吓得跌回到地上——
靠背的大樹後面,一團黃白相間,氣勢威猛,牙齒鋒利張着血盆大口的……
不是猛虎是什麽!
蘇皎月撐着大樹的手微微發抖,白虎離她不過兩米,也不知是什麽時候就過來了,現在正對着她怒目圓睜。
蘇皎月背上瞬間浸滿了汗,第一次跟猛虎如此面對着面,以前不是沒看見過老虎傷人畫面,皆是鮮血淋漓,入目驚心。
更何況,有一只就有一窩。
一想到暗處可能有數十只這般模樣的老虎在蠢蠢欲動,想到待會自己就是它們嘴裏的美味佳肴……蘇皎月心底忽然漫出絕望來。
那老虎身子足夠高大健壯,她在它面前仿若小小人偶一般,它一雙發亮的眼睛緊緊盯着她,額間的“王”字熠熠生輝。
蘇皎月再經歷兩世也只是個柔弱女子,精神上再強大實際力量卻也薄弱,再者她現在早已是方寸大亂,大敵當前,她沒有絲毫辦法。
那老虎許是覺察出她的懼意,晃了晃頭,緩緩俯下.身趴下了,然後就那麽定定看她。
蘇皎月手心裏全是汗,她微微收緊了,開始慢慢後退。
腳還痛着,此刻卻也不算什麽了,她根本注意不到腳痛,只管一步步後退着。
就算活着走不出林子,也至少不要是這種死法。
還未退出五步,樹葉在她腳下碾碎,老虎看到她動作,也悠悠站起了身。
蘇皎月倏地停下。
老虎也霎時停下。
她一愣,一人一虎在林中對視着。
蘇皎月忽然覺得,它似乎是在磨她的耐性,老虎愛在黃昏捕食,先是隐藏在暗處,然後步步逼近,到了跟前,一般前爪會先往下一按,身子後傾,然後直直撲上獵物。
方才她睡覺的時候,這老虎就在慢慢靠近她,現在看她醒了,知她跑不掉,就想看着她垂死掙紮,折騰夠了,再将其吞之入腹。
食物鏈頂端上的生物都似這般,不直接殺了你,而是将你逼的崩潰了,再來動手,就毫不費力氣。
老虎是這樣,四皇子也是這樣。
蘇皎月捏緊了手心,看向一旁她靠過的那棵大樹,心裏鼓了鼓氣,倒不如一頭撞上去,先死透了,老虎喜歡捕食生物,死的倒沒什麽興趣了。
興許還能給她留個全屍。
打定主意,蘇皎月閉了閉眼,壓下悵惘,右腳往後動了動,蓄了力氣,腳後跟微擡,正要起跑——
忽然!一陣勁風自背後席卷而來,只聽的“嗖”一聲,片刻之間,眼前全黑,先前龐然大物在她面前巋然倒下。
蘇皎月一頓,老虎倒下掀起一層灰,直往人鼻間眼底灌,她頓時被嗆着睜不開眼,身上積的灰也快有一層了。
此刻頭發淩亂,衣衫褴褛,污手垢面……命是保住了,自己倒開始嫌棄起自己來。
塵埃落地,蘇皎月也看清了,那老虎頭插着一支箭,似乎用勁很足,那箭深深嵌在裏面,老虎眼睛還睜着,溫熱的血止不住地往下淌。
蘇皎月這才松下一口氣,又往後退了幾步,以防它再突然站起。
周身安全了,她就聽到背後有人漸漸走近的聲音,步子很急很重,穩穩踩在落葉上,氣息很熟悉,咄咄逼人。
她轉過身子去看,那人已到了她面前,她還沒看清是誰,就被一雙手緊緊摟抱在懷裏,腰間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氣,她的臉貼上冰冷的盔甲,她聽到男人急促的心跳聲。
宋景年一顆心還懸着,方才那幕吓得他呼吸一窒,他看出蘇皎月抱着必死之心,若是再晚來一步,此時便是陰陽兩隔。
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蘇皎月被他禁锢地喘不過氣,想伸手拍拍他手臂讓他松些力氣,就想起自己手上堆積的灰,他身上盔甲看着也挺幹淨,便還是放下了。
救命恩人,抱就抱吧。
懷裏溫熱的氣息透過盔甲傳到他身上,宋景年切切實實感受到她體溫了,一顆心終于慢慢放下來。這才意識到似乎攏的她有些不舒服,他連忙松開手。
蘇皎月身子得了空,情不自禁退後一步,宋景年彎下腰認真看了看,她除了身上髒兮兮以外,其他倒還好,沒有受傷。
蘇皎月便說:“多謝殿下救命之恩。”
她以前跟他說過很多次謝謝,唯這一次滿滿的真情實意。
宋景年心跳緩慢下來,就問:“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蘇皎月搖搖頭,往前走了一步,左腳扭了扭,身子虛晃着差點又要摔在地上,但這次被宋景年一手拉住了,便低聲問:“可是腳扭了?”
她這才想起來,剛剛被老虎吓壞了沒注意,此刻腳上的傷陣陣刺痛着,本來從馬上下來那會已經是扭的不輕了,這前後數次折騰,倒像是要作廢一般。
宋景年看她額上溢出細汗,知道她痛的不輕,便扶着她坐下了,自己單膝跪着,握住她左腳擡高放在自己膝上,然後突然擡起頭看她。
蘇皎月面上微紅,明白他的意思,輕輕點了點頭。
宋景年這才替她脫下履襪,她的腳很小,掌心冰涼,而他的手掌很熱,他輕輕覆上她腳踝,看到那處紅腫着,傷的不輕,心裏一痛,慢慢給她揉起來。
以紅腫部分為中心,向周圍各個方向按揉着。難過之餘不免慶幸,他是醫生,能很快知道她傷勢如何,給予第一時間的救治,不會耽誤病情。
蘇皎月腳被他握在手心,看着他不甚熟悉的手法,就像是專業人士。宋景年耐心給她揉着,滿臉疼惜,還一邊吩咐:“待會回了營帳,我再看能不能給你冰敷,這兩日你就不要亂跑了……”
“宋景年。”
蘇皎月忽然打斷他。
宋景年動作停下,擡起頭疑惑看她:“怎麽了?是不是力道重了些?”
蘇皎月未回答,認真看着他,暮色四合,樹影在他俊臉上輕輕晃動。
她脫口而出:“你不是這時代的人吧?”
宋景年一愣:“這是什麽意思?”
“我早便在想,你怎的這般精通醫理,上次在皇祖母那兒我試探過一次,祖母并不知道你會。這倒也沒什麽。”她頓了頓,複道,“可你的不對勁不是一天兩天了,你對邵惠然的态度,對我的态度,還有方才你替我揉腳……更何況我叫你宋景年,你沒有半點生氣。”
蘇皎月緩緩道:“你是太子,身居高位,不可能這麽會照顧人。”
宋景年認真聽完她的話,倒是笑了:“正因身居高位,才不得不防備,自然在醫術上刻苦鑽研了些……至于你說這話,我倒是有些不明白,什麽叫……這個時代?”
蘇皎月說的自信,沒想過他會不承認,就說:“你不必瞞着,我即便知道了,也不會去告發你,況且我說出來根本不會有人信……”
宋景年看她一副急切模樣,從前她也是這般,自己認定的事就非要讨個結果,來佐證她是對的。他笑了笑,明知故問:“那你為什麽還要問我?”
蘇皎月一堵,是,她是猜到不錯,但難免會有一絲的不确定,他不承認,她不安心。
宋景年沒等她回答,繼續問:“那你呢?你是不是……這個時代……的人?”
蘇皎月擡眸和他對視,讓別人真誠,自己得先真誠,她坦然點了頭:“我确實不是這裏的人。”
說完趕忙看他的反應,想從他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宋景年偏偏不讓她如願,替她穿好了布履,站起了身:“我們也要回去了,天色越暗,林子裏越危險。”
不遠處馬蹄聲漸起,侍衛和武官們此時也跟上來了,看見宋景年的馬在前面,就知道他們在這裏,便加快步子趕了過來。
蘇皎月沒問出個結果,心裏如何不堵,但現在衆人都跟上來,她倒也不便多問。
幾個侍衛動作快,看見他們忙幾步跑上前來拱手道:“殿下,娘娘。”
宋景年點點頭,指了指身後:“無事,那邊的白虎叫人帶了回去。”
侍衛順着那方向看過去,這才發現還有只老虎躺在地上,已沒有氣息了,鮮血流了一地。
武官們這時也走上前來,宋景年就道:“……麻煩幾位大人了。”
武官們忙擺手:“太子殿下折煞臣等了,娘娘可無礙吧?”
蘇皎月撐着站起身,宋景年一手扶着她,卻被她輕輕側開了。她便說:“多謝各位大人,我只是扭傷了腳,身子是無礙的。”
幾位武官這才放下心來。
天色已暗,林子深處傳來不懷好意的嚎叫聲,她腳傷不便走路,宋景年幹脆抱起她。衆人便紛紛往回走。
圍場裏燈火通明,皇上下午從宮人那知道了消息,也是大發雷霆,派了人出去找。現下外頭宮人就急急進來傳話:“皇上,太子妃找着了……”
皇上一手重重拍上案幾,聲音冷冽:“叫太子帶她馬上過來見朕!”
宮人吓得一哆嗦,應諾退下了。
宋景年抱她下了馬,直直進了營帳,吩咐宮人傳了随行的太醫,宮人便進來說:“殿下,皇上吩咐您帶着娘娘過去,說是有事。”
能有什麽事,無非是訓斥她,宋景年揮揮手讓他下去,就看見蘇皎月從椅子上掙紮着起身,他忙道:“我過去便是,太醫馬上來了,你在這等着,不要亂動。”
話音一落,不等她反應,他就大步出了營帳。
蘇皎月只得乖乖坐下了。
***
帝王營帳內
皇上見他一人過來,怒氣更甚:“太子妃呢?”
宋景年行了禮才說:“她扭傷了腳,兒臣叫她歇着了。”
皇上冷笑,又是一手重重派上案幾,他身旁的宮人忙勸道:“皇上息怒。”
“皇太後叫把太子妃帶上,那時朕便囑咐過你,讓她找個法子推了,或者到時乖乖待在營帳裏……可她怎麽會跑到林子裏去了?!”帝王怒道。
宋景年面不改色,拱了拱手:“今日兒臣在林子裏找到她時,她面前還有一猛虎,不過已被兒臣射下,吩咐侍衛們帶回來了。”
皇上聽了這話神色收斂了些:“那猛虎在哪裏?”
“就在營帳外,父皇若是想看,兒臣便吩咐他們擡了進來。”
皇帝未說話,他身旁宮人适時道:“……太子殿下果然是身手不凡。”
宋景年便繼續道:“兒臣以為,皎月弱女子一個,又不會騎馬,怎麽可能一個人走到那林子深處,怕是有人想加害于她。”
他頓了頓,又道,“可皎月素來性子沉靜,少與人為敵,再者圍場裏都是堂堂男子,不可能同一婦人計較,所以兒臣也甚是不解……”
宋景年話沒說完,意思卻表達的足夠明顯了,皇上果然站起身,怒氣沖沖:“還能是因為什麽!定是有人想加害于你!才會對她下手!”
宋景年忙拱了拱手:“會不會是父皇多慮了,圍場裏都是其他皇子和武官,同兒臣都甚是交好……”
帝王沒說話,胸膛不斷起伏着,厲着聲命令:“傳朕口谕,好好查查今日與太子妃來往的人!不論是誰,一律帶到朕面前來!”
宮人應諾退下,他又看向宋景年:“你回去也問問她,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宋景年點頭:“兒臣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