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夜裏睡覺是很大的問題。
現在這境況對皇後,對她身邊的宮女嬷嬷來說,簡直是娘娘把握住太子的大好機會,天時地利人和。
一回宮嬷嬷就伺候了她沐浴,熱氣氤氲,熏紅了她勝若桃花的臉,此刻粉黛未施,格外的清麗。月嬷嬷垂眼看了看她,還是說:“娘娘方才對殿下冷淡了些。”
瑞香在一旁聽着心裏也附和,她們走在後面,只瞧見太子停下腳步同娘娘說話,娘娘神情淡淡的,似乎很沉靜,娘娘是尚書府嫡出的二小姐,禮儀規矩刻在骨子裏,這自然是沒得挑的。
只是她見過邵選侍跟殿下的相處,以前替娘娘給皇後娘娘送糕點回來時,在禦花園遇上過,那日茫茫大雪,粉妝玉琢,娘娘賴在暖閣裏看書,邵選侍固執地要在園裏賞景,兩個宮女在一旁都凍的哆嗦。
殿下也看見了,更擔心選侍身子受不住,想脫下身上的鶴氅給她披上,選侍忙拉住他的手,旋即整個身子都往殿下懷裏靠。
當時她離得遠都看紅了臉,白雪襯的人膚色白皙,邵選侍穿了嫣紅的大氅,說不出的俏麗妩媚。
瑞香又看了眼聽了嬷嬷的話就一直沉默的娘娘,當日裏她也覺着選侍輕浮,不及娘娘一半的矜持端莊,可殿下卻特別受用,反倒更心疼起她來。
那時邵選侍剛進宮不久,從此更是盛寵。
娘娘逆來順受,性子也軟,最近倒是強硬了些,卻少了點靈氣。只是她也是個宮女,這話不便開口,月嬷嬷倒繼續說:“娘娘記得,待會好生勸慰殿下,那邵選侍沒了身子,殿下心裏定也是難受的。”
蘇皎月不置可否,她倒是沒看出他心裏難受,許是他藏的太深,但帝王家最是無情,照他從前對邵惠然的疼愛,遇上當下的事肯定是疼惜她,然後一直守在她身邊的。
但現在那人正坐在外面小幾上看書,沒受半分影響。不僅如此,他方才竟還給那害他空歡喜的太醫求了情,這是蘇皎月見他以後,第一次聽他說那麽長的話。
她不禁有些疑惑,難道宋景年從前就這般情緒不定嗎?
月嬷嬷服侍她穿了衣服,撩起簾子走了出來,宋景年看着書頭也不擡,月嬷嬷便給蘇皎月使了個眼色,就帶着宮人們下去了。
時辰已晚,宮裏寂靜無聲,蘇皎月還保持着從隔間裏出來的姿勢,目光掃過軟榻、小幾,一時不知道坐哪裏好。
她沐浴出來,空氣中若有似無散着淡淡的清香,宋景年合上書,說:“我還有書要看,你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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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就站起身,蘇皎月上了前一步,實實攔在他面前。
宋景年一頓,以往總是垂首低順的人,忽然擡起頭來,瞳孔裏不帶半分顏色,他也看清楚了她。容貌生的極美,五官清麗地恰到好處,面色紅潤,唇色卻是很淡的,眉間微蹙,有種病态之色。
她身子定是不怎麽好的。
蘇皎月看清他目光裏的審視,一如他看她的每刻,她不喜歡這種眼光,似乎被人層層剖析着。她輕聲道:“殿下請坐,妾身有些話想說。”
說完她就有些緊張了,感覺像是帶着命令的語氣,面前這人是太子,她素日和瑞香她們說話慣了,這時沒什麽分寸,加之她擋在人面前,氣氛就很微妙了。蘇皎月正想收回話重說,卻看見宋景年竟真的坐下了。
她愣了一兩秒,也跟着坐下,宋景年把書放在一旁,定定地問:“什麽話?”
話臨出口,他問的直接,她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今夜一事,還請殿下息怒。”蘇皎月緩緩開了口,聲音很輕,輕不見底,“妾身知道殿下疼惜妹妹,可太醫誤診,實乃不是妹妹的錯,請殿下不要責怪妹妹。”
月嬷嬷若是聽見她說這話,定會氣的皺眉跳腳,她想起臨出隔間時,月嬷嬷悄悄拉住她,格外地語重心長:“娘娘,眼下的好機會,您切莫錯過!殿下剛曉得自己沒了孩子,這時只需娘娘溫言軟語地勸,說不定借此娘娘就能懷上子嗣……”
一席話聽的她哭笑不得,嬷嬷沒有點透,她自然明白嬷嬷的意思,可是她同宋景年并無感情,他喜歡邵惠然,還不如勸了他和邵惠然。
宋景年半晌沒說話,而後皺了眉頭:“太醫誤診我理解,也替他說了話,你是覺得我生了氣,所以沒去看她?”
蘇皎月擡了眼,一雙眸子裏透着溫柔:“殿下心思慎密,妾身不敢妄加揣測。”
好一個不敢!
宋景年心裏有數,他回來時問她那話,她覺得他是生了氣,所以才會懷疑到她身上來。現在為了試探他的口風,倒借由他未看望似錦院那人來做幌子。
他忽然笑了:“你多心了,我并未生氣。”
說完這句,他便不再多說,蘇皎月用來防備的盔甲時時穿在身上,但馬腳從來都是自露,她留了心眼,若是聰明人,自然不會多問。
蘇皎月沒讓他失望,她只是輕輕一笑:“殿下未生氣就好。”
想起什麽又補充說:“方才殿下說要看書,您在這裏看便是,妾身去外面休息即可。”
說完自顧自地起了身,宋景年想起她上次睡在外面,又怕冷又難受,還是拉住她:“你留在這,內室裏光暗,看久了也傷眼,我去外面就是。”
手上的桎梏松了,人也離了眼前,屋子裏燈火通明,蘇皎月吹了桌上點的燭光,獨留榻邊兩盞,這才掀了帷帳上了榻。
絨被暖和,帷帳多少遮掩了密密的光,已是深夜,她也沉沉睡下了。
第二日蘇皎月醒的很早,瑞香進來伺候她穿戴了,月嬷嬷就笑:“殿下今早出來的時候,還吩咐奴婢們不要吵着娘娘,等娘娘多睡會……”
蘇皎月從銅鏡裏瞧見瑞香也笑的開心,就知道她們肯定是誤會了,她倒也懶得解釋。
只是這事還未結束,月嬷嬷跟着她去了坤寧宮請安,皇後留她用了早膳,剛坐上桌,蘇皎月抿了口茶,就看見有宮女端了湯藥進來。
皇後接過就推至她眼前,蘇皎月一愣,月嬷嬷就笑着說:“這是給娘娘補身子的。”
皇後給她夾了一個玫瑰酥:“喝了就把這個吃了,不苦的。”
怎麽不苦,聞着比東宮裏治身子的藥差不了多少。
但這是坤寧宮,皇後眼皮子底下,她怎麽還能推脫,便端起一口喝了,苦味在喉間泛濫,她也不急吃那玫瑰酥,先道:“謝母後。”幸好這藥也是對身子有益的。
皇後欣慰地笑了笑,許是怕她拿藥方回了東宮自己不會認真喝,便吩咐蘇皎月每日過來喝一碗,由她親自監督着,補上不過半月,便也該有身子了。
用完膳後,皇後又留下她說話,把屋子裏的宮人遣了下去,只留了月嬷嬷在,她才說:“似錦院的人你打算如何處置?”
蘇皎月才想起來,似錦院一早也派人傳了話,說是查清楚了,昨夜膳食并無問題,是選侍月事來了,所以腹痛,一早醒來她知道這事人就病了,藥也不肯喝。
蘇皎月順便就說了這事,皇後聽了沒說什麽,她便又道:“兒臣覺得,她也是沒想到會有這一樁,便想着就這麽算了,不必罰她了。”
皇後倒不這麽想:“她原先那麽張狂,你怎麽知道這事她沒插一腳?”
蘇皎月不知道如何回答,月嬷嬷就福了福身說:“太子妃心善,來的時候正跟奴婢說呢,她覺得自己懷不上身子,便想着有人為太子殿下開枝散葉也是好的,以免惹得娘娘失望。”
皇後輕拍了拍她的手:“你能這麽想自是大度,但邵惠然不行,你若實在懷不上孩子,母後會再做打算。可垂死之人掙紮起來非同小可,你不可放過她……”
“……就算此事與她無關,大好的機會,你也得弄出關系來。”
***
下午蘇皎月就去了似錦院,沒帶月嬷嬷,只有瑞香。
不同往日的熱鬧,院子裏的宮人有些散漫,看見她來了倒紛紛規矩地行了禮,臉上都帶着谄媚。
倘若似錦院就此衰頹了,太子妃一句話的吩咐,她們就有了好去處,自然行起禮來都盡心盡力。
蘇皎月沒理她們,直直進了邵惠然的屋子,她似乎剛醒,看見她先是有些忿恨,後來覺得無力,又靠在床頭不說話了。
有宮人拿了方杌伺候她坐下,蘇皎月吩咐她們下去了,瑞香守在屋外,她才道:“上次說的那話我再說一次,原以為你是個聰明人,沒想到竟這麽糊塗。”
邵惠然心裏堆了怨氣,冷哼着:“不過是為個宮女不滿,你又如何聰明了?”
她倒還記得珊瑚這事,蘇皎月為這事本想找個機會好好罰她,哪曾想這人孩子沒了,所有口不饒人反倒越顯得她可悲。蘇皎月便說:“你也應該清楚,自己做過些什麽事,我要是放過你,難保你有朝一日不會再反咬一口。”
邵惠然聽了這話有些急:“這次的事與我無關!是太醫犯了錯!何故不罰了他去?”
“殿下為太醫求了情,所以皇後娘娘留他一命。”蘇皎月一字一句地說,“可娘娘下了令,留你不得。”
“蘇皎月!分明是你在皇後娘娘身邊胡說八道!娘娘才會對我反感。”邵惠然氣極,“你能如何罰我,死了倒痛快!殿下一輩子都能記着我,自然也會怨恨你一輩子!”
蘇皎月這次是真的覺得她愚昧至極,她自己不願想透,只曉得把錯處往她身上推,就算放了她,她還不是不會反省。
蘇皎月便起了身:“你便這樣想也罷,我是不想放過你,你原先欺辱于我,痛打我身邊的宮人,以下犯上,種種罪證,哪一條該你活着?”
邵惠然啞了聲音,蘇皎月轉過身不再看她:“你就好生待在似錦院裏罷。”
作者有話要說:
我記得我設了五點存稿時間,剛才登上來才發現沒有設好,一直在存稿箱裏(淚流滿面),抱歉仙女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