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蘇皎月轉過身來,就看見宋景年立在門上,眸裏瞧着似乎很是清醒,身形端正,不偏不倚。
就像剛才榻上的那人不是他。
邵惠然見他出來了,心中一喜:“殿下,惠然今日在似錦院等了一日,卻不見殿下過來。”
說着說着,語氣就變得微妙了,再者她生得又嬌美,便讓人覺得楚楚可人。
蘇皎月本是想着太子既已睡下了,她攔着也無妨,雖然不喜歡太子,可人若在她面前被叫了去,衆多宮女嬷嬷都在,她丢人是其次,絕不能叫珊瑚那事再發生一次。
可現在他聽見心上人的輕喚,竟能從榻上坐起走出來了,丢臉至此,她事先也應該想到的,別人齊眉舉案,她攔得一日也攔不得多日的。
月嬷嬷在一旁臉色也有些難看,蘇皎月看着她雙眉都快皺在一起,心裏倒生出幾分不好意思來,覺着嬷嬷一片苦心,卻被她辜負的一幹二淨。
正欲尋個法子下臺階,忽然手心一熱,她低下頭來,垂下的左手竟被人輕輕握住了。
屋子裏掌了燈,微光緩緩從中暈染開來,借由月色,穿過大紅燈籠,将白玉階烘地暖暖的。
蘇皎月順着那手看上去,宋景年眼底蘊滿了笑意,一時間溫柔地不像話,與初見時判若兩人,她忽然心口被重重一撞。
他這副醉酒的模樣,蘇皎月覺着熟悉莫名。
邵惠然也看見了,抓着絲蘭的手不斷捏緊着:“殿下,您不看看妾身嗎?”
夜裏格外安靜,沒人應她,宋景年輕輕一笑,牽過蘇皎月就進了屋子。
月嬷嬷回過神來,立馬關上了格子門,才轉過身不茍言笑道:“還是請選侍回去吧,殿下與娘娘也要歇息了。”
邵惠然胸口堵得厲害,方才一幕竟像是幻覺般,景年何時對她這樣冷淡過?
絲蘭被她捏着手腕發痛,也低聲勸道:“選侍,天色已晚,奴婢扶您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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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惠然盯着那扇門不肯走,絲蘭瞧着四下皆是太子妃身邊的人,便又說:“明日殿下定會過來的,選侍今夜若苦守在這處,豈不是給了太子妃由頭讓您難堪嗎?選侍切莫意氣行事。”
被她這麽一提醒,邵惠然收回了眼色,她是有些不理智了,卻也是等得心慌,焦灼了些。
便吩咐了絲蘭扶她回去,絲蘭見她想通了,也松了口氣。
屋子裏光景倒不同了。
宋景年自牽她進來,就帶她直直走至榻邊,而後又扯她坐下,就那麽定定看她。
明明醉的一塌糊塗,現在卻像個清醒人,目色沉雜,眼睛裏什麽都有,又似乎什麽都沒有。
蘇皎月伸出空下來的那只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
擋住了視線,宋景年一手握下,将她兩手緊緊攥在掌心裏。蘇皎月和他對視的耳垂發熱,宋景年盯着她,目光卻又是飄渺的。
蘇皎月看着他的頭慢慢垂下,直到身體失去重心,他安然躺在榻上,已然睡熟了。
屋子裏更安靜了,能聽到他微微沉悶的呼吸聲,蘇皎月又扯過被子給他蓋上,一切如常,似乎适才那些事都沒有發生過。
蘇皎月起身去了外邊羅漢床上坐下,靜靜看着屋裏各處擺設,前些日子珊瑚摘的梅花還插在橄榄瓶裏,倒是不怎麽好看了。
邵惠然似乎走了,動靜小了不少,透過格子門能隐約看見守在外面的一幹宮女。
蘇皎月靜下心來,倚在羅漢床上,卻毫無睡意。也不知是問不慣屋子裏的酒味,還是見不慣屋子裏多了一個男人跟她分天地。
蘇皎月自認自身酒量極好,她母親嗜酒,她姑且把這算作骨子裏的遺傳基因。
但宋燃倒是出了名的三杯倒。
總自以為是親朋好友勸酒有度,三杯過後就不再勸。她記得第一次同他去參加聚會時,他喝下三杯臉就紅了,牽起她就往家走。招呼也不打,留下一幹朋友玩樂。
起先她也覺得抱歉,私下裏給人賠不是,他朋友倒是知道這習慣,向來是這樣,婚前喝多了他就自己走回去,現在還帶上一人。
久而久之,就習慣了。
他走回家也不是有意識的,原先蘇皎月還佩服他,自知酒量不行就懂得适可而止,比一般人毅力足。後來才發現不對勁,他身體清醒,思想早不知去向。
俗稱,酒後夢游症,醒後失憶症。
方才太子的症狀倒和他挺像,只不過宋燃她一度懷疑他是裝模作樣,不然正經一路,哪有一回家就往人懷裏撲,纏着親吻摟抱,不得逞不罷休的。只是每每坳他不過,竟也由他去了。
***
天色乍亮
月嬷嬷輕輕打開門進來,蘇皎月徹夜難眠,醒的也早,于是早早進了內室,坐在小幾上歇着。
她剛坐下,宋景年也醒了,月嬷嬷進來的時候,他正好從榻上坐起,去了裏間換洗。
月嬷嬷就給蘇皎月使了個眼色,讓她跟着進去。
蘇皎月便道:“這有我伺候殿下,嬷嬷不必擔心,倒是我前日裏掉了手镯在院子裏,能不能勞煩嬷嬷幫我去看看?”
月嬷嬷就問:“是何種手镯?”
“鑲金嵌珠寶镯。”蘇皎月盡力說的昂貴了些,她确實也丢了類似的,又說:“嬷嬷先找着,若是實在沒有,也便罷了。”
月嬷嬷就應了一聲:“娘娘放心,奴婢曉得的。”
月嬷嬷輕手輕腳地關上了門,蘇皎月就起身站在簾外問:“殿下需要妾身進來服侍您嗎?”
半晌才有冷冷一道聲音傳出來:“不必。”
意料之中,蘇皎月又回到香幾上坐下,覺得宋景年實在陰晴不定了點。
瑞香聽到屋裏有了動靜,也推門進來,伺候了蘇皎月梳洗畢,才又傳了早膳,用過以後,太子就去了坤寧宮。
月嬷嬷回來的時候,臉色都沉了,蘇皎月正在羅漢床上看書,月嬷嬷照樣遣了宮女下去,這才說:“娘娘,奴婢未找着手镯,卻看見了其他的。”
言罷從袖裏取出一塊方方正正的手帕,上面什麽都沒有,又道:“娘娘,這帕子做工不錯,來歷卻不明,埋在樹下的土裏,奴婢找了出來,一般宮女的手帕,何故會埋了它?”
半晌,宋景年收回視線,淡淡吐出兩個字:“不去。”
蘇皎月聞言一愣,不去?
又看他低下頭不再理會了,便猜想這兩人難不成是起了争執,所以鬧起脾氣來,可分明回宮後他們還沒見過面,若真是因為争執,那也是征戰前的事,哪裏還會氣到這個時候。
更何況他不是還因為聽聞邵惠然有了喜,火急火燎就往回趕,連戰事也不顧。可現在這副氣定神閑的模樣,與傳言判若兩人。
蘇皎月忽然不知所措起來,既想着他能去邵惠然那裏,又希望自己不會因此寡不敵衆。
她便為此早想好了法子,不過是平日裏少些走動,不跟太子做言語沖突,謹言慎行,他自然找不到她的錯處。
可此情此景,全然不在她意料之中。
宋景年回了她那話,也不是很吃得下了,便起身去了書房。
月嬷嬷守在門外見他出來了,就行了禮,等太子走了忙進屋來:“娘娘同殿下怎麽樣了?”
什麽怎麽樣了……蘇皎月還未緩過神,見嬷嬷進來了,就說:“月嬷嬷,太子他從前時常是冷落我的,是嗎?”
月嬷嬷被她問的發了愣,便說:“奴婢跟在娘娘身邊的時間不長,知道的不多,瑞香那丫頭倒是一直陪着娘娘的,娘娘若是想知道些什麽事,倒可着了她來問問。”
蘇皎月便又喚了瑞香進來,重複了剛才的問題,瑞香自是一清二楚的,就說:“娘娘自進了宮裏,殿下就未對娘娘好過,一開始還能相敬如賓,後來有了那邵選侍,娘娘這便是來也不曾來的了。”
月嬷嬷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慮,就說:“娘娘不必多想,殿下在外邊那麽長的時間,許是想開了些,曉得娘娘待他的一番苦心,回宮後心裏自然是向着娘娘的。”
蘇皎月沒再說話,也吃不下了,便吩咐她們叫人收拾了月牙桌,自己去了內室歇着。
她越想越是覺着猜的不錯,一時拿不住主意來,又覺得人不該留在她這,若等以後邵惠然小施苦肉之計,或是生了孩子下來,兩人和好了,他倒來指責是她的不是,說她不夠寬容大度。
既是遲早的事,還不如她提前先去勸的好,興許以後宋景年想着她這點,還能留幾分情面。
打定主意,于是從榻上起身,帶上瑞香同她去太子那處。
這邊宋景年回了書房,就叫了個小太監進來,他随意從書案上拿起一本翻閱,漫不經心地問:“似錦院情形如何?”
那小太監聽了就答:“選侍派人來問過幾次,都被太子妃身邊的嬷嬷找人攔下了。”
宋景年皺了皺眉:“她現在怎麽樣了?”
小太監畢竟是一直跟着太子的,自然同似錦院的人親近些,言語間就偏向了那處:“選侍有了身子,情緒不怎麽穩定,成日裏盼着殿下過去,聽說飯也吃不下。”
宋景年沒見過他口裏說的選侍,倒不自覺想起蘇皎月來,他今日天色未明就醒了,屋子裏只他一人,不記得如何回到這裏的,倒是口渴地緊,他便起身去了外面倒茶,就看見她睡在羅漢床上。
身上蓋着薄被,縮成一團,不似古時女子卧榻那般規矩,她似乎做了噩夢,眉心緊皺,睡顏格外安靜。
他喝了茶,替她往上攏了攏被子,又回內室去了。
再次醒來,就看見她毫無溫度的眼。
那小太監見他不理,就繼續說:“奴才鬥膽勸勸殿下去似錦院看看,實不相瞞,就太子妃時常都欺着選侍,您再不去,娘娘以後定會更神氣了些,選侍卻又如何招架的住。”
蘇皎月站在門上将這話聽了個幹淨,霎時氣不打一處來,原來宮人眼裏頭她竟才是個惡人。
只不過她身形未動,等這股子氣過去了,才踱步進了屋子。
小太監背對着門,沒看見她,還在喋喋不休,宋景年依舊低着頭看書,只耳上靜靜聽着。
可他對這些話也是半信半疑,蘇皎月他見過,偶爾也說上過一兩句話,她不像是趾高氣揚的人。
可還沒等他出言說些什麽,蘇皎月就進來了,邊走邊說:“公公這話本宮聽着有些不明白,你倒是說說,我如何欺負她了?”
那小太監聽到她的聲音就哆嗦了一下,轉過頭看見是娘娘來了,有些戰戰兢兢:“奴才口不擇言,奴才該死,求娘娘恕罪!”
“你是太子殿下身邊的人,我怎麽會罰了你去。”蘇皎月看也不看他,朝太子福了福身,“殿下,妾身有一事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