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黑暗最易讓人适應,他緩緩睜開眼,眸色很深,眼底毫無睡意。
自那敵軍的弓箭在他眼前直直刺入胸膛以來,他在床上便躺了好幾日了,人是虛弱的,心裏卻也曉得外面的士兵有多怨他。
宋景年又閉上眼,盡力不去想周遭瑣事,他自私,一直以為人定勝天,真遇上了才明白不過枉然。
人于浮世,獨來獨往,獨生獨死。
蘇桃慣愛把這話挂在嘴邊,她總覺得人各有命數,有時候到了頭,自是難留。
他此番命盡,她定作如是想。
可他素來不信,對她清冷的性子愛恨交加,她把一切都看淡,太涼太薄,像沒有感情的畫中人,任人勾勒,由人宰割。
唯獨婚姻不能這樣,哪由得你獨來獨往,她不在乎,可他不行。
只是有人過來,便有人過去。
他自來了這處,發了瘋地想要回去,百爪撓心,他怕有人頂替他的位置,蘇桃和誰都能一輩子,但他不能。
可宋景年偏偏是個太子,身難由己,醒來便是重傷,外面就是戰場。
他不怕痛,能拖着殘軀拼死一搏,可身上除了多些更深的傷痕,卻再無其他。
***
第二日蘇皎月醒的遲了些,瑞香急急忙忙伺候她穿戴,這次她只帶瑞香和玉簪回去,珊瑚留在宮裏,小姑娘愁眉苦臉的,玉簪拿了她平日裏最愛吃的點心哄她,都一臉的不情願。
瑞香正給她戴着玲珑耳墜,笑道:“娘娘留她在宮裏放心麽?”
蘇皎月瞧着銅鏡裏她的黑眼圈,說:“如何不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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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瑚那丫頭乖巧是乖巧,可也愛鬧騰,若帶回去,她就得時時顧着她,尚書府的家事她本就不了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幹脆不放在身邊,清淨為好。
更何況有月嬷嬷在宮裏看着,她也省心。
華榮身着金飛魚服在宮門口等着,守城的侍衛整齊端正地分列左右,華榮在其中走了好幾個來回,太子妃的轎辇終于遙遙在望。
他忙迎上去,轎子停下來,蘇皎月輕撩轎簾,美眸微揚,笑意盈盈:“勞煩華大人這一趟了。”
華榮拱手,不經意和她視線對上,他曾是見過太子妃的,那場聲勢浩大萬人朝賀的婚禮上,他跟在皇上身邊,護他周全,也遙遙望過一眼。
她頭上戴着大紅蓋頭,鳳冠霞帔,看不見臉,舉手投足倒是恪守禮儀,規矩十足。
無怪城內提起太子妃,皆是贊其賢良淑德,秀外慧中,眼下這般好容貌,他見過皇上身旁多少娘娘,竟果真沒有一個比得上的。
華榮行了禮:“下官職責所在,太子妃無需客氣。”
說完便上了馬,騎在前頭帶路,一行人浩浩蕩蕩跟在後面。
蘇皎月靜坐在轎子裏,瑞香在一旁做着刺繡,才剛上手,她瞧了一會尋不出什麽花樣,便又盯着眼下的銅火盆看。
火燒的并不旺,轎子裏倒還是暖和的,她伸出手在缭繞的煙上晃了晃,那煙霧被她亂了方向,四下逃竄着,時而繞于手腕,時而纏綿掌心。
卻還是無聊的緊。
起先轎子外頭沒什麽動靜,走了一會,慢慢就有了嘈雜聲,越來越近,就像貼着她的轎辇在說話。
蘇皎月想撩起簾子瞧瞧,她聽見小販聲如洪鐘的吆喝,聽見婦人分斤掰兩的争吵,熙熙攘攘,定是在集市上。
好不熱鬧。
從前脍炙人口的詩文,總有議論街頭巷尾,市井民生,褪去城市車水馬龍的喧鬧,聽得閑來話家常。
她忽然想起昨夜夢見一人。
瑞香擡頭見她愣了神,便說:“娘娘,這條街過了,約莫着就到尚書府了。”
蘇皎月點點頭,沒想到竟這麽快,也沒了看熱鬧的興致,有些不安:“瑞香,母親不知我在宮裏的境況,也不曉得我生病一事,待會在府裏若有不妥之處,你千萬記得提醒着。”
瑞香直點頭:“娘娘放心,瑞香記着了。”
***
轎辇一停,蘇皎月怦怦的心随之落地。
瑞香扶着她下了轎,玉簪在外邊候着,蘇皎月先看見穿着深色對襟褙子的婦人,手裏攥着絲巾,見她來了,眼底氲着淚,鼻尖微紅。
即便上了年紀,模樣也是極出挑的。
蘇皎月忙上前準備行禮,陳氏紅着眼睛攬她入懷:“我的月兒。”
蘇皎月側着臉枕在她衣上,上好的綢緞,她覺着比自己的臉蛋還要嫩滑,她啞着聲說:“母親,皎月好想你。”
她緊閉了眼,再睜開時,竟也墜下兩行淚。
一旁站着的婦人笑道:“姐姐可念了太子妃許久了,外面冷,站着說話也不是,倒不如進了府裏再說呢。”
蘇皎月這才注意到她人,穿着棗色嵌金絲雲緞裙,耳上戴着鑲金紅玉耳墜,笑得有些谄媚,她聽瑞香提起過,這位想必就是趙姨娘。
身旁還站了個眉清目秀的姑娘,是小姐的打扮,也不知是怕她還是怎麽,一直垂着頭。
她也破涕笑了:“是呢,母親,我們進去說話吧。”
陳氏擦了擦蘇皎月臉頰上挂着的淚:“怪娘疏忽了,你受不住寒的。”
華榮候在旁邊多時,陳氏吩咐下人收拾了東西迎他住下,華榮搖搖頭,只說還有公務在身,太子妃回宮之日他會再過來,又拒了陳氏遞的銀兩,便騎上馬離開了。
陳氏一顆心系在女兒身上,也未多說,牽着她的手就進了府,蘇皎月識不得路,刻意放緩了步子,同她亦步亦趨。
陳氏一路上對她噓寒問暖,蘇皎月脖頸間的傷淡了些,她對這事自然閉口不提,只說身子挺好,并無差錯。
以免解釋起來徒增傷感。
陳氏帶着她進了正廳,蘇母遠遠瞧見了急急從羅漢床上坐起了身,丫鬟們端了點心和茶水上來,蘇皎月繞過了紫檀花鳥紋屏風,走近了才看清她。
上了年紀,和藹的笑,頭發微白。
同皇太後是一樣的,定是她祖母。
“月兒,快過來讓祖母好生看看。”蘇母許久未見她,宮裏慣是折騰人的,乖孫女瘦的跟什麽似的,摟在懷裏都是骨頭,“祖母可是極想你的。”
蘇皎月跟着附和:“皎月也是想祖母的。”
陳氏在一旁紅了眼,趙姨娘臉上挂着笑,牽着女兒的手緊了又緊。
蘇母既是才見了她,哪裏放得開手,吩咐了陳氏趙姨娘等人下去,自己牽着皎月說了好久的話。
蘇皎月一直神态自若,幸得是祖母說,她聽;若是敘舊,瑞香去收拾東西了,一個說不準,她肯定會露出馬腳來。
蘇母正跟她說着府裏的事,說父親前些日子又納了妾室。蘇家沒有傳宗接代的男子,自是着急的。
陳氏年齡也大了,懷不上孩子,趙姨娘雖受寵,肚子也不争氣,思來想去,只好擡了陳氏身邊的丫鬟做妾。
蘇皎月這才想起來:“祖母,我聽說父親身體抱恙,現下可好些了?”
蘇母也說得累了,抿了口茶:“沒什麽大礙,受了些風寒,吃些藥下去,也要好了。”
蘇皎月正想說去看望父親,又聽到蘇母繼續道:“你今日別去擾他,他正休息着,明日自會叫你過去的。“
她只好點點頭作罷。
***
從屋子裏出來,瑞香早侯在外面,見她來了就迎上來:“娘娘......”
門口有丫鬟守着,蘇皎月點點頭:“回去再說。”
進了垂花門,這沉香院是蘇皎月打小住着的院子,她第一次來,受了原身的影響,竟莫名覺得有些親切。
院子裏有兩樹西府海棠,天冷了未開花,花圃裏的花也凋了,看上去有些蕭瑟。
瑞香見四下無人了,這才道:“娘娘方才在屋裏還好嗎?老夫人有沒有懷疑娘娘?奴婢聽說老夫人留您一個人在屋子裏,就急急趕來了。可門上有姐姐們守着,只能等在外面幹着急。”
“沒事。”蘇皎月停下來,看了看周圍的環境,“祖母只和我說了些瑣事。”
瑞香這才松了口氣。
玉簪從屋子裏出來,見太子妃回來了,便走上來說:“娘娘,屋子裏有人收拾過的,奴婢把東西都理下了。”
蘇皎月點點頭,跟着她撩了簾子進了屋,右手處有個紫檀幾型書桌,旁邊是個書架,上面堆着些書和幾個青花瓶,桌上點着小熏爐,此刻正煙氣騰騰。
她坐在羅漢床上,掃了眼屋子裏的裝飾,簡潔大方,她是挺喜歡的。
瑞香想起一事來,礙于玉簪在這,有些不方便,一時不知該不該開口,兩手垂在襖裙邊揪着,蘇皎月看出來,便打發了玉簪去廚房拿點心。
瑞香等她走出去了,這才開口:“娘娘,奴婢方才來的路上,幾個丫鬟從書房裏出來,說老爺在書房裏,王爺也在。”
蘇皎月一愣,祖母可跟她說的是父親在屋子裏休息着,便問:“哪個王爺?你沒聽錯?”
“自然是大姑爺。”瑞香是在園子裏碰上的,“奴婢可沒聽錯,那幾個丫鬟送了茶水出來,說王爺真有心,這幾日都到府裏來看老爺。”
蘇皎月沉默着,若是這幾日都來的話,祖母肯定也是知道的,為什麽又騙她說父親已經休息了,還讓她別去擾他?
她隐隐覺着不對勁,感覺父親和王爺在商議什麽,呆怔了片刻,又怕是自己多想了,她初來乍到的,無憑無據,不好妄斷。
院子裏一團昏黃的暖意,似乎出了太陽,幾縷白光照在海棠花草上,很有了些朝氣。這幾天常刮風,今日倒是個好天氣。
蘇皎月悶在屋子裏難受,幹脆叫了瑞香同她去園子裏走走。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不渣男主不渣男主不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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