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定可以推倒了【(13)
牙膛都火辣辣地疼着,胃裏很撐又因為太過油膩一陣陣犯惡心,他也不關電視,就直接在沙發上睡了。
第二天一早醒過來,朦胧中打開手機看到艾倫還是沒有回複,利威爾的怒火幾乎燒到了嗓子眼。艾倫這小子到底是怎麽回事,是好是壞至少回一條短信說清楚啊!
他皺着眉撥通了艾倫的電話,心裏想着去他娘的認錯道歉,這次一定要狠狠教訓這不知好歹的小鬼一番!
“您好,我是艾倫,我現在無法接電話,請給我留口訊吧。”
等待音響了幾聲之後,轉接了語音信箱。
利威爾悻悻地挂斷,覺得心裏那股火,好像一瞬間又被凍成了冰。
這天白天他給艾倫打了至少30個電話,都無一例外地轉接了語音信箱。他也試着留言,從開始的“小鬼,你到底怎麽回事?再不接電話有你好看!”,到“你怎麽了?出什麽事了麽?給我回個電話”,到“艾倫,你別這樣,接電話啊”,再到“艾倫,艾倫……”……
下班的時候,利威爾幾乎絕望了。
艾倫這樣是什麽意思呢?在生他的氣麽?因為音樂會的臨陣脫逃?因為之前鬧的別扭,想給他點顏色看看?
還是說,其實這幾個禮拜,艾倫已經冷靜下來仔細想通了,覺得去費城才是最好的選擇,不值得為了一個人放棄自己的事業?
艾倫,已經不想跟他在一起了麽……
利威爾咬了咬牙。
就算要分手,也不能這麽不明不白地分手,至少要見上一面把話說清楚。
他決定去找艾倫,開着車在高峰期擁擠的街道上緩緩挪到了上東區,才想起來其實自己并不知道艾倫的家住在哪裏,只好在音樂學院的校園裏慢慢地轉着,心裏嘲笑着自己這樣都能碰上艾倫那簡直是奇跡。
那時他卻忽然看到一個人。一個很美的女孩子,坐在圖書館門前的長椅上,手中拿着咖啡,正在與身邊的朋友聊天。
如果他沒認錯的話,她就是新年會那個四重奏樂隊中第二小提琴的演奏者。
利威爾幾步沖到女孩子面前,因為走得太急,險些與站在她身邊的男生撞在一起。他簡短地道了聲歉,聲音顯得有些慌張。
“請問你認識艾倫嗎?艾倫·耶格爾……”
女孩子疑惑的表情在聽到艾倫的名字時化為了然。她沒多問什麽,只說了一個醫院的地址,又安慰一般地補充道:“他沒事的。我中午剛去看過他,精神很好。”
醫院離學校大概有十幾條街,說遠不遠說近不近的距離,利威爾一路瘋狂地跑着,推開病房的門時身上的西裝幾乎被汗水濕透了。
雙人病房中只有靠窗的病床住了人,但少年并沒有躺在床上。那時他正背對着房間的門,面朝着窗子做着一套動作幅度比較柔和的柔軟體操,寬大的病號服因為向上伸展雙臂被扯出幾道褶皺,隐隐約約襯着少年消瘦的背脊,原本就勻稱的骨架在符合人體美學的動作下顯得更加迷人。
房間的窗子緊挨着西側的馬路,傍晚溫暖的夕照正從窗外射入屋內,映得少年淡藍色的身影有些飄渺。
然後少年好像終于反應過來有人推門闖入的聲音,收起體操的動作站直身體,轉過頭來。
“利威爾先生……?”少年的甚至還沒看清來人的樣子,便被圈入了一個溫柔而堅定的擁抱中。
“艾倫,對不起……對不起……”利威爾把頭埋在少年頸窩,貪婪地呼吸着他的味道,模糊不清地說。
艾倫在音樂會的當天晚上因為急性闌尾炎而住院。其實他後半場已經演奏得極為勉強,堅持到全場結束回到後臺就直接摔倒在地上,把在場的老師和同學都吓了一大跳。好在就醫及時又很快進行了手術,并沒有什麽危險。
最讓利威爾自責的是,那一天他竟然在半場休息時就離開了。如果他能有勇氣去面對自己所不熟悉的事物,如果他能堅持到最後,為艾倫喊上一句“Bravo”,如果他能一直陪在艾倫的身邊的話……
——也許一切都不會有任何不同。可這是身為戀人該做的事,他卻在艾倫需要他的時候,怯懦地逃走了。
少年仰起頭往着天花板,眨着眼睛想了一會,“利威爾先生為什麽要說對不起呢……”
利威爾沒有回答,就這樣默默地抱着艾倫站了很久。到了五月初,白晝在不知不覺間變得很長,但太陽落山的時刻天色從大亮到全部暗下來,卻只是十幾分鐘的事情。所以,當他回過神來依依不舍地慢慢松開擁着艾倫的懷抱時,溫暖的陽光已經全部褪去了,病房籠罩在一片幽藍之中。
他拉着艾倫的手,清了清嗓子,下定決心一般地開口:“……艾倫,去費城吧。”
少年皺着眉別過視線,過了半晌才輕聲答道:“好。”
……不,不好……一點都不好……
他心裏無比清楚的是,只要這句話一說出口,艾倫即便心中再不願意也會答應他。可是,這樣一點都不好。
利威爾拉着艾倫的手更緊了一點:“別為了我放棄你的事業,你有那麽難得的天賦,要好好珍惜……如果我在任何情況下成為了你前行的阻礙,我寧願我們從來不曾相互認識,從來沒有在一起……”他的聲音因為焦急而沙啞,說道最後甚至略有些哽咽。
“利威爾先生,不是這樣的……”艾倫擡高聲音打斷了利威爾的話,用力把手從利威爾手中抽了回來。下一秒卻輕輕撥開利威爾微汗濕的額發,摟着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這是一個從頭到尾由艾倫主導的吻。一直以來兩個人的關系中利威爾都是主導的一方,少年的主動極為少見。然而這個吻并不生澀。少年輕舔過利威爾的牙齒,卷起他的舌,以一種讓人很舒服的節奏反複逗弄着。
少年的吻給人的感覺與利威爾的風格完全不同,不霸道,卻很熱情。呼吸在兩個人唇舌的交換中漸漸變得濕潤而火熱,利威爾再次緊緊把艾倫擁進懷裏,留連般地不願放開他的舌頭。
“……利威爾先生……如果要就這樣分別的話,還剩下的日子,盡量多在一起一點好嗎?”那時艾倫明明是微笑着的,眼淚卻驀地沿着臉頰落了下來。
天完全黑了,房間裏只剩下路燈昏暗的光。窗外不時有車輛駛過,掀起些許嘈雜,又很快恢複沉靜。
利威爾吻去少年臉上的淚滴,又輕柔地吻上他的眉心。
“好。”
……不……不好……
……不好……一點都不好……
他停頓了一會,輕輕拍了拍少年的背,又回答了一次,“好,好……我答應你,從今天起到你出發,每天都陪着你……好……”
艾倫又在醫院住了兩個禮拜。當時送他去醫院時手機雖然帶在身上,卻沒有帶充電器。手術結束之後手機早就沒電了。他原本拜托室友到家裏拿充電器和一些換洗的衣服過來,結果室友正忙着期末,就拖了兩天。
第三天艾倫充好了電聽到利威爾那30多條語音信息,笑得刀口差點沒裂開,被當值的醫生狠狠訓斥了一頓。利威爾晚上過來看艾倫,從護士那裏聽說了這件事,38歲的老男人絕無僅有地臉紅到了耳根。
那兩個禮拜利威爾一下班就往醫院跑,雙休日則幹脆住在醫院,每天變着法子做各種口味清淡有益消化的粥和湯之類的流質食物帶過去。室友還一起給艾倫拿了他的琴,但艾倫起初精神并沒有那麽好,大部分的時間都在休息,也只是偶爾摸一摸拉幾首小曲。
這樣過了兩個禮拜手術的刀口已經大致愈合了,利威爾才同意讓艾倫出院。這天恰巧是他預定的票的日期。之前他就對艾倫提到過Lincoln Center近期上演的芭蕾舞劇《天鵝湖》,說等到艾倫身體好起來就去看,少年金色的眼睛倏地冒出光來。
兩人下午收拾好東西辦了出院的手續,離開醫院時已經接近傍晚。利威爾想着艾倫剛做完手術不久飲食要特別注意,本想帶他到家裏吃晚飯。艾倫卻笑着搖了搖頭,坐在副駕駛位置上領着艾倫七拐八拐去了53街的一個地方。
因為不好找停車位,利威爾只好暫時停在路邊,艾倫下了車沖到一個路邊攤跟前點菜,沒過幾分鐘就又回來了,手裏捧着兩盒其貌不揚的盒飯。
“您聽說過這一家嗎?The Halal Guys,全紐約最好吃的雞肉蓋飯,雖然只是路邊攤而已但是真的非常~非常的好吃~”利威爾看着一臉陶醉地贊美着盒飯的艾倫,眉毛微微抖了兩下,險些笑出聲來。他用手遮了一下嘴巴,不動聲色地發動車子,開回了大道上。
“诶,您剛剛笑了對吧?您絕對笑了!”少年顯然沒錯過利威爾的表情,緊追不舍地問道。利威爾清了清嗓子,忙轉移話題:“我們接下來去哪?”
少年想了想,“去中央公園吧,那裏剛剛好。”
兩個人在中央公園的草地上吃了盒飯。傍晚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周圍有玩飛盤的學生,野餐的家庭,彈着吉他唱歌的長發青年,躺在草地上讀書的女孩,氣氛一片寧靜歡愉。
利威爾當然是知道The Halal Guys的,年輕的時候他一度很喜歡,只是現在已經想不起上一次吃是什麽時候的事了。中東風味的蓋飯一如既往分量很足,雞肉淋了白色醬汁,美味的同時又讓人莫名覺得無比懷念。
艾倫的消化還沒有完全恢複,蓋飯太過油膩,他只吃了一小半就有些吃不下了。為了不讓他逞強,利威爾硬是把剩下的搶過來一個人全吃了下去,結果撐得幾乎彎不下腰,換來艾倫一陣非常委婉的嘲笑。
利威爾一臉黑線,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們又在附近的商場逛了一會等舞劇開演。艾倫對墨鏡的很感興趣,拉着利威爾連着試了很多款,最終兩個人各買了一副墨鏡。
“如果去key west的話,就帶這副墨鏡,一定很合适。”艾倫把選好的墨鏡收進包裏,微笑着這樣說。
利威爾點點頭,沉聲答道:“嗯,很合适。”
《天鵝湖》8點開演,兩人7點半就早早地到了Lincoln Center。艾倫也并不懂芭蕾舞,但柴可夫斯基的曲子讓他非常興奮,還趁着中場休息跑到樂池旁邊與打擊樂聲部的女演奏家很愉快地聊了起來。
全劇結束,演員謝幕的時候,艾倫站起身來用力地鼓掌,他一直鼓了很久,眼中分明含着激動的淚花。
這是他們第一次毫無阻礙的約會。沒有暴風雪,沒有飛機延誤,沒有莫名其妙的鬥毆和槍擊案,沒有軟弱怯懦、臨陣脫逃,沒有一切雜七雜八的混亂。
只有彼此。
這是他們第一次毫無阻礙的約會,可能也是最後一次。
舞劇已經散場了,兩個人卻都不太想離開。
“太感人了。”艾倫看了看周圍不斷往外走的人,反而又坐下來,仰着頭靠在座椅上,輕聲說。
“嗯,太感人了。”利威爾嘆了口氣,“可惜我還沒有完整地看過你站在臺上演奏的樣子,一定不會比他們遜色……”
他說到這裏,忽然轉過頭來直視艾倫:“你的畢業音樂會我到中場就走了,抱歉。”
艾倫怔怔地看了利威爾一會,忽然“噗嗤”一聲笑了起來,“您想看我站在臺上演奏的樣子嗎?這有什麽難的,我有個好主意。”
他拉着利威爾的手從觀衆廳裏面出來,到利威爾的車上取了琴,然後跟着散場的人流一路走到地鐵站,買了兩張票,進到月臺裏面,讓利威爾在月臺邊的長凳子上坐下,自己則把琴箱放在地上,開始演奏起來。
一時間整個地鐵站都回蕩着小提琴的琴音,那音樂仿佛有種柔和而霸道的力量,不由分說地蓋過了等車的人群的一切紛亂。
艾倫所演奏的是一首悲壯而堅定的樂曲,他的琴原本就渾厚嘹亮,加上地鐵站中适度的共鳴,顯得格外震撼人心。
漸漸地艾倫周圍圍了一圈欣賞他演奏的人。少年閉着眼,緊抿着嘴唇,每一個動作都顯得無比閑适自如。
全曲9分鐘。艾倫演奏結束的時候十分意氣地揮了一下琴弓,周圍的人停頓了幾秒,才熱烈地鼓起掌來。
“維塔利《恰空舞曲》,獻給利威爾先生。您還喜歡嗎?”艾倫一邊行禮,一邊這樣說道。
“……美得……讓人想要流淚。”利威爾怔怔地說。
艾倫大笑起來,“我還真的很想看看您流淚是什麽樣子啊。”
那時一列1號線的地鐵呼嘯着駛進站臺。艾倫收起琴,幾步跳上了地鐵。
利威爾緊着跟上了他,“還是讓我送你回去吧?”
“不了,有些晚了,您早點休息吧,我坐地鐵剛剛好。”艾倫又把利威爾從車廂裏推了出來。地鐵停靠時間很短,這樣一來一去之後車廂的門正好關上,艾倫站在門裏面朝利威爾做了個鬼臉,又揮手告別。
地鐵很快開走了,帶起一陣有些涼的風,讓利威爾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他又在原地一動不動站了半天,才從地鐵站出來回到停車場,裏裏外外把車上翻了個遍,想找艾倫有沒有落下什麽東西,好給他送過去。
這樣至少還能有借口,再見上一面。
他最後什麽都沒有找到。
利威爾坐回車裏,把全身的重量都靠在座椅靠背上,忽然覺得一股巨大的疲憊籠罩着他,似乎一輩子都從來沒有任何時候像現在這樣累。
他拿出手機,再次撥通了艾倫的電話。
“喂,利威爾先生。”
“艾倫,我想聽你拉琴。”
“诶,可是我現在走在路上……到家拉給您聽好嗎?”
利威爾望着車頂想了一會,說道:“唱也可以,想聽你的聲音。”
“這樣啊……那麽,這首曲子您也許會喜歡。”
電話中少年所唱的是一首非常簡單的小曲,旋律悠長而柔和,滿溢着一種溫暖的色調,又帶着些許俏皮。
正是那首少年唱過一次,利威爾無論如何想不起曲名的樂曲。
他等少年都唱完了,才問:“這首曲子到底叫什麽?我後來想了很久都沒有想起來。”
電話另一頭少年輕聲笑了。
“先生,這首曲子是英國作曲家埃爾加所寫的,曲名《愛的致意》。”
那天利威爾挂了電話之後,扶着方向盤把臉埋在手臂中,在昏暗的停車場裏呆了很久很久,滿腦子反複回響的都是那首樂曲的旋律,和少年輕柔的聲音。
——這首曲子是英國作曲家埃爾加所寫的,曲名《愛的致意》。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流淚。
作者有話要說:
Halal Guys确實是炒雞好吃的路邊攤,在53街第六大道【其實第7大道也有,第六大道的每次都排50人以上,第七大道完全不用排隊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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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機會來紐約的話,請一定試一試br />
然後維塔利的《恰空舞曲》就是這一首
這是我最喜歡的小提琴曲沒有之一~海菲茲的版本非常贊,而且有管風琴的伴奏~
感興趣的話請戴耳機聽一下吧
☆、Silent
聖騎士米洛·弗蘭西斯·齊格飛的審判,占據了855年到856年間的整個冬天。
合并審理的還有教廷和政府中涉及巨人化實驗的其他46名官員。案件過于重大,直接由中央政府司法部起訴至議會上院,由于并不存在更高一級的法院,只能一審終審。上院在宣判後依據法律又進行了兩次複核,全部的過程沒有任何程序違法。
檢方最終沒能提出證明齊格飛對巨木森林中的四死兩傷負有責任的直接證據,這項指控被法院駁回。然而,有明确的證據鏈條證明他在教廷授意下多次協助巨人化實驗,并在其中起到了極為關鍵的作用,罪行的嚴重程度已經足夠一紙死刑判決。
齊格飛的病情在寒冷的冬季會尤其嚴重,原本已經是任何時候咽氣都不奇怪的身體,卻出奇地撐過了十幾次的公開審判。全部過程中,與其他46名被告人完全不同的是,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任何一句話。延期宣判之前,在他向法官表示放棄最後陳述的機會時,旁聽席上的盧克站起身來朝他大喊道:“請您為自己辯解幾句吧!您知道他們所說的不是真的,為什麽不說出來呢?為什麽選擇沉默?他們說的不是真的,您不是這樣的人……”
盧克甚至想要翻過隔開審判區和旁聽席的栅欄沖到齊格飛面前去,終于因為故意擾亂法庭秩序被逐出法庭。三個法警費了一番力氣才制服他,駕着他的胳膊往外走的時候,精幹的男人滿臉淚水,口中還一遍遍重複着:“拜托您了,請為自己辯解幾句吧……”
齊格飛慢慢低下頭,身體像是畏冷一般縮了縮。法官又問了一次他是否要做最後陳述,他想了一會,仍是回答道:“……不了,已經沒什麽可說的了。”
856年4月,寒意褪盡、春暖花開的時候,米洛·齊格飛病死在裁判所的地牢中。
當時第二次複核還在進行,法律不懲罰死者,因此案件涉及他的部分,便就此終止。
聯合軍團最高負責人托特·匹克西斯在855年11月的運河基地被毀事件之後引咎辭職。此前兩位執行統帥均已死亡,對巨人化實驗的一切的清算都告一段落之後,新上任的議會任命了新的臨時統帥——原調查兵團士兵長,利威爾。
856年間,中央政府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裁汰冗員,精簡機構,一向以判例為傳統的國家經過全民公投通過了第一部成文憲法法典,對國家權力進行重新的定義與約束。
857年年初,依據新憲法舉行的首次普選中,利威爾以72.93%的得票率當選,成為新憲法頒布以來的第一位總統。一向冷厲的男人發表完就職演說之後,把自己關在中央政府議事廳的休息室裏,用頭抵着牆壁,泣不成聲。
三條運河工程的修建一共持續了五年。前兩年時偶爾會遭遇小規模的巨人襲擊,到後來則連巨人的影子都很難見到。運河正式完工後全面清除運河內部巨人的作戰中,6萬餘平方公裏的領土中只發現了115只巨人。
此後軍隊對運河的防禦進行了精密的部署,冬天河流結冰的區域尤其受到了重點關注。
人類在惴惴不安中度過了第一年的結冰期,沒有任何一只巨人出現在運河外側。
第二年也是如此。
第三年也是如此。
人們漸漸地敢于相信,巨人真的消失了。
利威爾總統在任期間,繼續推進政府的改革,頒布新法典,推行法治。經濟由于領土的擴大而再次繁榮起來,社會充滿了旺盛的活力。
新憲法規定總統任期4年。屆期之後,他不顧民衆希望他連任的熱烈呼聲,毅然退出了政界,自此再也沒有出現在人們的視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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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都西南方的郊外,有一座墓園。
852年以前,那裏是調查兵團所屬的墓地,調查兵團解散後就一直荒廢着。傳聞墓園中鬧狼患,人們說,那是調查兵團的厲鬼陰魂不散。傳得久了,這裏便成了王都人之間約定俗成的禁地,沒人敢去,也沒人敢提起。
這天,墓園中久違地,來了一個人。
一個極為矮小的男人,背着與他的身材不成比例的巨大麻布包裹。白色的布包幾乎跟他的身體一樣高,他拉着紮口的繩子扛在肩上,布包的另一端便垂到了膝彎之下。布包鼓鼓的,看起來份量很重。為了更容易使力,他的背略微向前傾着,臉上的神色卻絲毫不露疲憊。
仲春的墓地中,初生的青草為荒蕪的土地染上稍許新綠,夕陽耀眼的橘紅色照在他的身上,在他身後投下狹長的影子。
天氣真的轉暖了。從南方吹來的風帶着溫暖和煦的潮濕,連墓園似乎都萌動着一種蓬勃的生氣。
男人卻是與這一切格格不入的。
他慎重而機械地慢慢向前邁着步子,每一步的速度和步幅完全相同,一分不會更多,一分也沒有更少,仿佛身體只是在執行預設的指令,任何一個動作都與他本人的意志沒有一丁點關系。他的頭微微低垂着,深邃的五官大部分被狹長的陰影所覆蓋,光影交錯之間,更顯得冷硬而猙獰。
男人一直走到墓地的盡頭,才在最後一座墓碑前停下來。
墓碑與周圍的碑石相比略新一點,但由于幾年間無人打理,上面也覆蓋了一層灰塵和枯草。男人把包裹放在一邊,蹲□體輕輕拂去碑石上的枯草,用手帕仔細擦淨,露出墓碑上所刻的文字——
埃爾文·斯密斯
808-852
此處長眠着調查兵團第十三代團長埃爾文·斯密斯
他曾為人類獻上心髒
男人低着頭,似乎不願直面墓碑所祭奠的人,只是靜靜地盯着墓碑下方的土地看了很久。然後他長長嘆了口氣,回身扯開包裹的紮口。
裏面所裝的,竟然是另一個人!
他不慌不忙地把包裹向下拉了拉,露出包裹中那人的頭和上身。被裹在袋子中的是一個體态肥胖的中年人,口中塞着布團,手臂折到背後跟身體緊緊綁在一起,一雙被肥肉和松弛的皮膚擠成三角形的小眼睛卻冷靜有神,閃着憤怒的光。
男人蹲在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了他一會,而後取下他口中的布團。
“您好像還有話想對我說。”
肥胖的中年人深吸了兩口氣,活動了一下僵硬的下巴,牽動臉上的肥肉露出一個惡毒的冷笑。
“利威爾,你這個小人……你以為你編造教會組織巨人化實驗的假證據能瞞天過海嗎?上院那群新上任的毛孩子都是有眼無珠的混蛋,竟然沒看出這是你設的全套,判了莫須有的罪……我,我已經收集到了足夠的材料提起再審,你就等着上軍事法庭吧!”
被叫做利威爾的男人冷淡地說:“您搞錯了,關于巨人化實驗的調查是司法部特別調查委員會全程負責的,我并沒有參與其中。”
肥胖的中年人完全沒有理會他的話,自顧自繼續說道:“在運河設計圖上預留出漏洞導致基地被毀,栽贓齊格飛……想不到你連阿明阿諾德和匹克西斯都不放過,哈……哈哈……阿諾德那小子,臨死前一定是淚流滿面悔不當初吧,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想要算計教會自己卻被你算計了,你可是他一直當英雄仰慕着的利威爾兵長啊,哈哈……”
“……您在說什麽呢?您的神智還清醒嗎?運河的設計圖是中央政府聘請了幾十位專家共同完成的,與我沒有任何關系啊。”利威爾停頓了一下,仍是面無表情。
“哼,”中年人輕蔑地瞪了他一眼,“你以為我不知道?巨人化的滋味很爽吧?跟嗑藥比起來哪個更爽一點?話說回來你手裏不是還攥着那個能巨人化的小鬼,叫什麽……艾倫·耶格爾是吧?怎麽,舍不得用要親自上陣麽?如果被別人知道了殺了無數巨人的英雄利威爾現在也是能巨人化的怪物,你說他們會不會——”
利威爾的拳頭狠狠打在對方下巴上,打斷了他的話。鮮紅的血液從他的嘴角流下,他卻低聲笑了。
“奧古斯汀大主教,您老糊塗了,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這個人?”被扯着頭發轉向墓碑的方向,中年人的臉上的肥肉在看清“埃爾文·斯密斯”幾個字時僵硬了一秒,随即又陰沉地笑了起來。
“埃爾文·斯密斯?這裏面根本沒有他的遺體吧?我來告訴你,你去北方葬死刑犯和無名屍的亂墳崗找一找,說不定能找回一兩片骨頭,也夠你們這群可憐蟲緬懷一下過去……”
利威爾無奈地微微搖了搖頭,站起身來,一腳踩在中年人的背上,換來腳下的人一聲壓抑的慘叫。
“大主教您真是個有趣的人,事到如今還不肯認輸,激怒我對您有任何好處嗎?”利威爾的聲音保持着一貫的冷淡,只有微微蹙起的眉表達着些許的不悅。他用緩慢而機械的節奏一下一下踩着中年人的脊背,動作卻極兇狠,慘烈的叫喊和骨骼碎裂的聲音不斷從他腳下傳來,幾次之後高聲喊叫變成了虛弱的呻_吟,後來連呻_吟都弱了下去,只剩下綿長而渾濁的喘息聲。
“利威爾,你這個……”中年人咬着牙吐出這幾個字,後半句因為利威爾腳下惡意的踩碾戛然而止。
“把您留到最後一個果然是對的。如果您養的狗也和您一樣心狠手辣,說不定您跟我之間還能再多玩個兩回合。那個天真的病秧子……”利威爾說到這裏恍惚了一下,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麽一般,眼神柔和了下來,然而下一個瞬間,他臉上的表情卻因為憤怒和憎惡扭曲到了極點。他兇狠地一腳踩斷了中年男子的頸骨,腳下的人幾乎沒來得及發出任何聲音就咽了氣。
利威爾仰起頭閉上眼睛,深呼吸了幾次,努力平複着狂亂的心跳。四周死一般的寂靜,太陽落得更低了,光芒卻更加霸道,所照的一切都被浸沒在一片茫茫無邊的血紅之中。
而後他慢慢回過身來,離他十幾步外的地方,還站了另一個人。挺拔而英氣的青年,手中捧着一大束早開的迎春,金色的花瓣此時紅得像在滴血。
他清了清喉嚨,聲音有些沙啞,“……艾倫,你怎麽出來了?”艾倫的身體每況愈下,精神狀态也并不穩定,利威爾已經很少允許他獨自出門。
艾倫愣了一會,尴尬地笑了笑,擡起手胡亂抹了兩下臉頰。昏暗而刺目的紅光中,利威爾并沒看清他眼中是不是有淚。
“兵長……”他想說些什麽,剛一開口卻猛地彎下腰去幹嘔起來。迎春花的花束重重地落在地上向一邊滾去,細小的花瓣散落了一地,在吞噬一切的鮮紅天光中,也像極了斑斑駁駁的血跡。
“艾倫!”利威爾沖過去扶住艾倫的肩,艾倫接連不止的幹嘔讓他揪心至極。他現在根本沒心思去考慮艾倫到底聽到了多少他與奧古斯汀的對話,或者看到了剛才那一幕心裏會怎麽想。
艾倫的嘔吐根本停不下來,開始吐出的還有少量的食物,後來就只有染了血絲的胃液,再後來漸漸變成一口一口地嘔血。近半年以來艾倫的胃一直很糟,利威爾總是随身帶着止吐的藥物,但藥片每次吞下去不到一分鐘又會被艾倫和着血液又吐出來,形狀還都很完整,完全沒有溶解吸收。
“艾倫,艾倫……你在吓我嗎?”利威爾急得額頭上全是汗珠,他只能把艾倫抱在懷裏不停輕拍着他的後背,“堅持一下,我們現在就回去看醫生……”
“兵長……我走不動了……”艾倫疼得躬着腰縮成一團,用手緊緊按着腹部,虛弱地說道。
“沒關系,我來背你,我們現在就走,很快就到了,再堅持一下……”利威爾想要扶起艾倫把他背到背上,卻一再都被艾倫推開,幾次之後艾倫又彎下腰嘔出一大口血。
“艾倫,別鬧了!你在報複我麽?怪我一直瞞着你……怪我害死了阿明?我——”
“兵長,請您別這樣說……”艾倫低着頭,用手背擦掉嘴角的血,晚霞的餘晖中,金色的眼眸中含着劇烈的生理反應激起的淚水,卻透出一種柔和而堅定的光芒。
那一刻,利威爾的心髒像是被那眼神生生碾碎一般地疼着。
艾倫早就知道了。
早到多久之前?知道了多少?知道了是他用最卑鄙的手段除去當年的仇人?知道了是他一手導演了運河基地的疫病和襲擊?知道了是他害死了阿明?
……然後明明知道這些……明明心裏無比難過……卻仍守在他的身邊,強忍着什麽也不說?
“艾倫,你在報複我嗎……”利威爾再次把艾倫抱進懷裏,卻別過臉去不再看他,“用傷害你自己的方式來報複我,告訴我已經沒有資格跟所愛的人在一起,讓我為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
“兵長,請別這樣說,我想跟您在一起啊……”艾倫說話已經很吃力了,每說一句都要虛弱地喘一會,他有些膽怯地碰了碰利威爾的手,被利威爾緊緊握住。
“我知道您做了不好的事……我知道您傷害了很多人……我會內疚,會後悔自己沒有辦法阻止這一切的發生,會恨您害死了他們……但即便是這樣,我還是想跟您在一起……”
“艾倫,”利威爾握着艾倫的手貼在唇邊輕輕吻着,終于忍不住落下淚來,“別再說了,休息一下吧……”
“我以前就在這裏對您說過……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