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定可以推倒了【(1)
《一步之遙》這首曲子真的很好聽,如果能打開youtube的話請戳這個鏈接XDD
文章的背景設定是在紐約【嘛……因為我現在就住在紐約XD
寫的時候一直在想象利威爾和艾倫兩個人穿着 I 心 NY 的T恤衫很別扭地站在一起的樣子233
☆、外傳·晨星 Chap02
《一步之遙》全曲不過四分鐘左右。之後樂隊繼續演奏的其他樂曲,利威爾就徹底一竅不通了。
他一如既往默默吃東西,間或有人來與他攀談,便禮貌周全地回應幾句。但時間久了他竟然發現,自己很難把注意力從那個少年身上移開。
不是因為音樂,不是因為小提琴。
讓他在意的,只是這個人本身。
他有種很奇妙的感覺,覺得看着這個人的時候,就會有一股苦澀的懷念在心底彌漫開來。
這個人的一切都讓他覺得熟悉,單薄的腕骨,修長的脖頸,緊抿的唇,随着樂句而起伏的氣息,演奏炫技的高音時下意識微微蹙起的眉峰,還有那對金色的眼瞳,澄澈得好像一眼就能望到底。
這一切都讓他覺得無比熟悉,仿佛這并不是他們第一次見面,仿佛他們曾是最親密無間的人,曾一同經歷生死,一同追尋光明。少年的一颦一笑,每個最細微的動作,都在他的心上刻下了無法磨滅的烙印。
利威爾遠遠地望着專注于演奏的少年,心裏有種很奇妙的感覺。
如果用語言來表達,那感覺可以用三個字形容——太好了。
太好了,現在的你看起來那麽快樂。你找到了自己熱愛的事業,還有值得信任的夥伴。你的演奏那樣優美,能讓所有人都禁不住為你喝彩。
真的太好了。
你還活着,真的太好了……
他想了很久才終于想清楚這種感覺的含義。那時他撇了撇嘴,猛地把半杯香槟酒一口氣灌了下去。
可笑之極。
這是什麽?心靈感應?一見鐘情?還是下午3點檔的肥皂劇?
利威爾狠狠搖了搖頭,把已經空了的酒杯放回桌案上。不知是不是因為酒喝得太急了,他的喉嚨一整片都哽得難受,眼睛裏也嗆出了淚水。
四重奏樂隊的演奏持續了大約四十分鐘。之後是另一位合夥人和一位大客戶的致辭,一些儀式性的東西,再之後換了另一支樂隊表演。
利威爾心裏有些空蕩蕩的。無論是酒還是搖頭這個動作,都沒能把那種苦澀而欣慰的情緒驅散。這種奇妙的感覺甚至在少年離開他的視野之後變得更加強烈。
他煩躁地踱了兩圈,決定到外面透透氣。
一出宴會廳的門,他便再次看到了那個少年。少年正在門外不遠的地方與埃爾文交談,唇角的微笑顯得那樣自信而彬彬有禮。埃爾文顯然對少年極為欣賞,末了還抽出一張名片遞到少年手中。
宴會廳外也有為等候的嘉賓準備的飲品,少年的三個同伴正拿了香槟酒碰杯致意。少年結束了與埃爾文的對話之後也加入了他們。四個人舉杯慶祝演出的成功,利威爾聽不清他們說了什麽,只有爽朗的笑聲不時傳入他的耳中。
一位女生提議讓少年與演奏大提琴的男生對飲交杯酒。兩個男孩子都不腼腆,交疊手臂各自幹了一整杯,女生們則一邊歡呼一邊用手機拍下照片。
然後他們好像盡興了,放下杯子朝酒店的正門走去。
利威爾猶豫了一會,終于腳步遲疑地一直跟到門外。酒店前廳的侍者為他們叫了的士,幾個人接連進入車內。
他要走了。利威爾在心裏這樣想。
不過是擦肩而過的陌生人,今天以後,再沒機會見面。
這樣挺好。
對,這樣挺好。
讓他意外的是,少年竟沒有跟着同伴一起上車。他隔着車窗向同伴揮手告別,目送着的士開走,轉了個彎看不見了。
他靜靜地站了一會,似乎在整理某種思緒,而後轉回身來,直直望向站在酒店轉門旁邊的利威爾。
利威爾被這突如其來的注視驚得愣了一下。整個晚上都是他在單方面地窺視着少年,少年從沒有對他的視線做出任何回應。而今與這對金色的眼瞳毫無遮掩的對視,卻讓利威爾覺得,少年其實早就注意到了他。
少年微微颔首,輕聲說道:“您好。”
利威爾有些尴尬。他惱火地思索該如何向對方解釋自己不太得體的偷窺和尾随,腳下僵硬地向前邁了幾步,心裏想着至少得走近一點,到能夠正常交談的距離。
總之祝賀他演出的成功,說些嘉許的話。就像埃爾文那樣。
利威爾這樣思忖着,而後做了他這一輩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三十八年來,最瘋狂的一件事。
他沒有在人與人正常的交談距離停下,而是向前又邁了一步,那一步邁得無比急切,步幅也很大。等他終于站定時,外套幾乎與少年的棉衣貼在了一起。
他把仍沒反應過來的少年擁入懷中,狠狠扯着他的頭發讓他面朝自己,一口含住了少年泛着涼意的雙唇。
利威爾在這樣做的時候,大腦完全一片空白。等他終于回過神來,舌頭已經撬開了少年的牙齒,探入對方口中,與少年的舌交纏在一起。
這是……吻?
意識到這一點的利威爾并沒有放開少年,反而把扯着他頭發的手指收得更緊。他近乎瘋狂撩動着少年的舌頭,感受着他的味道,他的體溫,他的呼吸和心跳。
這一切都讓他覺得無比熟悉。熟悉而親切,仿佛這個動作他早已做過無數次。
讓他意外的是,少年對此并不抗拒,還熱情地回應着他。
直到兩個人的呼吸都變得急促而火熱,利威爾才結束了這個長吻。
他不等對方開口說話,便拉住少年的手腕,大步朝酒店裏面走去。他的步伐極快,少年只能在後面有些踉跄地勉強跟着。
目的地是酒店一樓的洗手間。
利威爾用雙臂把少年圈在隔間的門上。少年金色的眸子因為欲望而迷離,卻笑了起來,壓低聲音耳語般地問道:“就在這裏麽?”
這句不甚堅定的抗議終于也被利威爾吞入口中,化為一聲嘤咛。
他渴望這具軀體。
他覺得他在靈魂深處已經思念了這個人太久太久,久到每一個細胞都刻上了這個人的符號,久到哪怕再多等一秒,他就會生生被逼瘋。
沒有過多的前戲,利威爾甚至等不及完全解開少年的衣服。
進入的時候,少年的手臂緊緊摟着他的脖子,他聽見少年用略帶顫抖的聲音說出了那句在他的全部生命中最讓他怦然心動的情話:
“利威爾先生……”
作者有話要說:
剛在學校本來想更結果死也刷不開晉江_(:з」∠)_
還以為是晉江抽了結果回到家就刷開了_(:з」∠)_
前一章有親留言推薦了很好看的一步之遙的視頻=w=
下一次再寫晨星就要等到前傳全完成之後了,于是明天回去繼續虐兵長_(:з」∠)_
☆、外傳·棄子 Chap02
利威爾在勒尼德一役中受了傷。
立體機動裝置的鋼索被巨人扯斷了,他在墜落的過程中為了躲避巨人的攻擊,撞上了一棵大樹的樹冠,結果被一小截幹枯的枝條從胸口插入,刺穿了肺髒。
這樣的傷在那種生死存亡的關頭他實在顧不上處理。他強忍着疼痛繼續指揮作戰,等到兵團終于突破巨人的包圍回到安全區域時,胸前的傷口已經撕裂得吓人。
傷口感染導致的高燒讓他昏迷了整五日。後來熱度在強力消炎藥的作用下終于退了,體力的過度消耗卻數倍放大了痛覺。每一次的呼吸都帶着綿長而銳利的灼痛,讓他簡直覺得自己的內髒正被人像擰一塊抹布一樣用力擰在一起。
要命的是,這樣的疼痛沒有間歇,也沒有盡頭。
他是依靠精神性藥物才能勉強撐着。
據說那種藥很容易上瘾,但他已經沒時間考慮這些。
他醒過來時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照顧他的團醫正與其他人讨論的,調查兵團解散的消息。
那時他幾乎是從病床上彈起來,如暴怒的猛獸般把追随調查兵團多年的團醫撲倒在地上,扯着他的衣領,咬牙切齒地問道:“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利威爾兵長,調查兵團解散了,他們還要處死團長!”團醫高聲喊出了這句話,聲音嘶啞而尖利,豆大的淚珠不斷滾落。
利威爾這次聽清楚了。
他愣了半晌,神色恍惚地喃喃自語道:“這怎麽可能呢?這不可能的……這不可能的……”
那些不斷重複的呓語在看到團醫溢滿淚水的絕望的雙眼時戛然而止,而後他低下頭劇烈地咳嗽,支撐不住身體從團醫身上翻了下去,因為劇痛整個人都蜷成一團不住發抖。
調查兵團解散了。他們還要處死團長。
這就是他昏迷的五天裏所錯過的事情。
一句話短短十五個字,每個字都像一把鈍刀,泛着冰冷猙獰的青光,要生生從他的心上剜下一塊肉來,疼得他甚至無法呼吸。
團醫情急之下注射的鎮靜劑讓他又昏睡了近一日。再次清醒的時候,他已經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活着還是死了。他感覺不到自己的四肢,感覺不到自己的軀體,只剩下黑幕般無邊無際的疼痛,霸占着他的全部感官和意識。
他已經分不清那到底是傷口在疼還是心髒在疼。那個無月的夜晚,他躺在病床上,大睜着雙眼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平生第一次,因為忍耐不住疼痛而想要流淚。
利威爾花了一整夜準備提起合憲性審查所需要的文書。接下來的兩天,他險些把上議院的門檻踩爛。年輕的助理法官聽說過他的事跡,畢恭畢敬地收下他的材料,真誠地表示他們會審慎處理。
“審慎?”利威爾狠狠拍了一下桌子,猛地站起身來,“這麽明顯的程序違法你們還要怎樣審慎?”
“請您別激動。”助理法官被吓得一個激靈,随即露出十分遺憾而充滿歉意的表情,“我們也需要一些時間來審查案情啊。”
利威爾還想說什麽,終于深吸了幾口氣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要多久?”
“依據程序法,審查期間是十五日。”
“……我知道了。”
從上議院出來的路上,利威爾踢斷了門口的三棵大樹,終于因為扯動傷口引起一陣昏天黑地的咳嗽。
原本如果中央政府還懂得基本的衡平和正義,還講究自我約束,就根本不可能做出把二十五萬人派去牆外送死這種荒唐的決定。六年前他聽說這個決定時氣得發抖,但他沒想過,終有一天,同樣荒唐的事,會落在調查兵團身上。
不,跟二十五萬條性命比起來,區區解散一個調查兵團,處死一個人,真的不算什麽。如果議員們在投票贊同那條沾染了二十五萬人鮮血的屠殺令時,還曾多多少少有過良心的不安,這一次對調查兵團,大概連眼睛都不必眨一下。
在無限膨脹的權力面前,任何制度都會淪為為私欲張本的包裝紙。原本這個國家的人就沒有信奉制度的心,在這樣貧瘠的土壤中,那些的設計精美的約束和矜持,早已枯萎凋零。
這個世界爛掉了……
他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這一點。
後來有人對他說,利威爾,你錯了,這遠遠不是世界的真實。
那個人帶他離開王都的地下街,加入調查兵團,那個人教會他信仰自由,為了人類微茫的光明獻上心髒。
現在,這就是他信了這一切的下場,這就是人類給調查兵團的回報。
這個世界爛掉了。
連渣都不剩。
他把最後一絲希望放在上議院的判決書上,從傍晚到深夜反反複複地讀着判決書的每一句反對意見,揣摩每一位大法官的觀點,希望能為調查兵團找到一位在高層有話語權的支持者。
淩晨三點的時鐘敲響時,他喝光了第二壺咖啡,長長地嘆了口氣。
投了反對票的人所發表的意見大多模棱兩可。利威爾原本就是行動派,官銜又低,這些上議院的老古董,絕大多數他聽都沒聽過,更談不上了解或交情。調查兵團與政界有往來的人極少,如今韓吉重傷生死未蔔,他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只剩下不到一天時間,如果現在去找這些他完全不認識的人,實在變數太多了。
利威爾靠在椅背上,擡手揉着因為過度疲勞而隐隐作痛的額角,竟猛地想到了另一個人。
駐屯兵團南部總司令,托特·匹克西斯。
如果是曾在戰場上合作過的這個人的話……
如果是身負正直之名的這個人的話……
如果是同樣致力于人類的事業和解放的這個人的話……
……應該會願意為了調查兵團挺身而出吧……
如果能在今天之內求得特赦,或者啓動再審……
如果是他的話……
幾天以來,利威爾心裏第一次燃起些許明亮的情緒。他整理行裝連夜趕到司令府,抵達之後才意識到時間還太早,只好在正門外默默等着。
天剛剛亮起來的時候,巡查的哨兵班長在值夜哨兵的示意下注意到了他。他來到利威爾面前,向他行禮問候。在他說明來意之後,哨兵班長微微停頓了一下。
“司令今天日程很滿,我會請他盡量安排出時間與您會面。無論如何,請您先進府內等候吧。”
哨兵帶着利威爾來到一間裝潢相當舒适的起居室,還請侍者為他準備了早餐。利威爾心思不在這上面,只是稍微吃了一點。
侍者每隔一個小時都會進來,禮貌地詢問利威爾是否有其他需要。利威爾搖頭,問到什麽時候可以和司令見面時,侍者總是說:“司令今天日程很滿,請您耐心等一下。”
這樣一直等到中午,利威爾終于急躁起來。他想從起居室出去,這才發現,門竟然是鎖住的。
他像是不願承認一般執拗地連着拉了幾次門把手,雕琢考究的實木大門都紋絲未動。
利威爾就算再遲鈍也明白了這是什麽意思。
他被軟禁了。
托特·匹克西斯根本不是調查兵團的支持者。甚至他本人也想要埃爾文死,想要調查兵團永無翻身之日。
利威爾在這種時候登門,簡直是自投羅網。
那一刻利威爾的頭腦中閃過無數種想法。托特·匹克西斯也是謀劃了這場世紀鬧劇的政府高層的一員?還是說他與此無關,只是為求自保不願多生事端?又或者他在策劃什麽更大的陰謀,而調查兵團擋了他的路?
如果連他都是如此心懷叵測,這世上到底還有沒有哪怕一個人,是認認真真地說出那句“為人類獻出心髒”的誓言?
利威爾想到這裏,只覺得一股無比沉重的絕望從他心底湧起,幾乎要将他吞噬殆盡。
要從這裏出去。
一定還有辦法。還有時間,還不到放棄的時候。
起居室位于二層,窗戶離地面超過六米,以利威爾現在的身體狀況,直接跳下去不是明智的選擇。而且院落中遍布崗哨,以這種招搖的方式逃走,成功率恐怕會非常低。
最好的方法是在府邸中找一個隐蔽的地方躲過第一波搜索。
更好的方法是直接找到托特·匹克西斯。到時只要挾持他,別說從這裏出去,甚至很多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完成。如果他确實是居心叵測的野心家,一定會把自己的命看得比其他一切更重要。而利威爾就算身上有傷,在一對一的場合下也絕沒有可能會輸給一個半截入土的老人。
這樣打定主意,利威爾守在起居室的門邊,等到侍者送午飯進來時一個手刀擊暈了他。
門外果然有人把守,從他們身着的制服看來,一人像是駐屯兵團的上級士官,另外三人則是新兵模樣。
這幾個人當然不是利威爾的對手,他收斂力道幾下放倒了他們,轉身離開的時候,脖頸卻驀地一涼。
緊接着冰冷的藥液順着注射器推入了他的頸動脈,針頭拔出的時候,他甚至清楚地感覺到溫熱的鮮血從針孔湧出,劃過他的鎖骨,一直流向心口。
他想回頭看清襲擊他的人,動作做到一半的時候,眼前已經一片漆黑,就這樣筆直地倒了下去。
利威爾是在司令府一間客房的床上醒來的。
房間裏一片黑暗,窗子用很厚的窗簾遮着,只有窗簾下方的縫隙透進了一點微弱的光,在地板靠近牆壁邊緣的位置投下了一條橘紅色的細線。
利威爾茫然盯着那條線看了一會,而後緩慢地翻身下床,走到窗前,猛地拉開了窗簾。
窗簾的挂鈎與撐杆相互摩擦發出“唰”的一聲,明媚的陽光一瞬間充滿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從窗子望出去,正對着東方的旭日和朝霞,利威爾覺得那顏色紅得那麽刺眼,就像無數場與巨人的戰鬥中,把大地都染成紅色的調查兵團戰士的鮮血一般。
他被溫暖的陽光包圍着,耳邊反反複複回響着團醫所說的話,全身都陷入一種不可遏制的寒意之中:
調查兵團解散了,他們還要處死團長。
調查兵團解散了。
他們還要處死團長。
那時侍者推門進來,輕聲說道:“利威爾兵長,很抱歉昨天司令全天都很忙。司令剛剛連夜處理完兵團的事務,現在可以與您會面了。”
利威爾的肩膀微微抖了一下。他望着窗外的朝陽沉默了良久良久。
“……已經沒有會面的必要了。請轉告司令,我這就告辭了。”
作者有話要說:
很抱歉那個渣渣今天實在是有點困了……所以先睡了明天起來再回複大家的留言和發送鎖章
昨天留言的親們請別着急哈
☆、外傳·棄子 Chap03
【本章含有【非感情】【團長X兵長】互動】
調查兵團團長埃爾文·斯密斯以渎職罪和叛國罪被判處死刑,行刑時間是3月1日淩晨2時。
利威爾本以為,如果他拼盡一切努力仍無法挽回,至少那一晚會是一個不眠之夜。他會與調查兵團中僅剩的戰友聚在一起,靜默地、絕望地,看着鐘擺的搖動,時針一格一格轉過。他本以為他會整瓶整瓶地灌酒求一醉,之後沖到大街上扯住每一個路人,告訴他們,看吧這就是那個滑稽可笑的調查兵團,這就是跳梁小醜埃爾文·斯密斯。
他本以為,他會大哭一場,把這一輩子積攢到現在的眼淚都流盡。
結果終于什麽都沒有。
最後一夜,他是在昏睡中度過的。
他甚至做了一個夢。
夢裏他身處一片碧綠的草原,草原廣闊無垠望不到盡頭,及膝深的青草茂密地生長着,滿目都是怡人的翠綠。傍晚涼爽的風混着青草香輕拂過他的臉頰,西斜的陽光溫和地照在他身上,在他身後投下很長很長的影子。
他朝着天邊紫紅色的晚霞走去,穿過大片大片的羊群,偶爾會有綿羊注意到他的經過,從草叢中擡起頭來,一邊咀嚼草葉一邊好奇地望着他。
然後,他在羊群中看到了佩特拉。
身材嬌小的女孩子身着一件粉紅色的格子布連衣裙,柔順的金發已經留長到腰際,随着晚風輕輕揚起,在傍晚暖色的陽光中顯得尤其寧靜美麗。她半蹲在一只綿羊身邊,伸手輕撫着綿羊的脖頸。正在吃草的綿羊不耐地抖了抖脖子,少女頓了一下,開朗地笑了起來,抱住綿羊把臉貼上去使勁蹭了蹭。
她回過頭來笑着朝利威爾揮手,“兵長,您快看啊,這些羊長得多麽健康,今年一定可以剪很多很多羊毛吧。”
利威爾呆立在原地,“佩特拉,你不是早就……”
少女疑惑地眨了眨眼,“兵長,您在說什麽呢?”
那時奧陸歐從不遠處走過來,倨傲地抱着雙臂,模仿着利威爾的語氣說:“剪羊毛這種事情哪用得着兵長操心。不,現在不能再叫兵長了,要叫利威爾先生。”
少女嘟起嘴抗議:“奧陸歐你怎麽能這麽說呢,收成好的話兵長肯定也會高興的啊!”
君達站在一旁,捂着嘴巴笑個不停。
利威爾懸着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對了……這是夢啊……
他繼續往前走,就看到了韓吉,三毛,看到了尼斯和西索,看到了納納巴,格魯格,麗奈,海寧格,看到了腼腆地笑着的阿明,面容清冷的三笠,看到了艾倫正跟讓因為某些小事争得面紅耳赤,尤彌爾纏着赫裏斯塔,薩沙一邊吞咽口水一邊把大片的熏肉夾進面包裏。
人們在他經過時紛紛停下手中的動作向他致意。
兵長,您來了。
利威爾兵長!
兵長,今天的晚霞好美啊。
兵長,等我先教訓完這個家夥……
兵長,晚上一起喝酒嗎?
兵長。
兵長……
兵長……
……
啊……這是夢啊……
他再往前走,果然在人群的盡頭見到了那個人。
埃爾文伸展四肢躺在草地上,身體把及膝深的青草壓出了一個大大的人字形。他閉着眼睛,表情顯得那樣從容而閑适,唇角帶着一絲欣慰的微笑。
利威爾在他身邊停下腳步,沉默半晌,終于想要開口說些什麽時,埃爾文仍惬意地閉着眼睛,擡起手指放在唇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噓……利威爾,你聽。”
利威爾皺了皺眉,“聽什麽?”
“利威爾,閉上眼,聽聽看。”
利威爾不以為然,卻還是阖上雙眼。
那時他的耳中傳來不遠處人們嬉笑怒罵的聲音,綿羊帶着顫音的鳴叫,和輕風吹過草地,如浪濤一般的沙沙聲。
“利威爾,永遠不要忘記你現在所聽到的。這是,這個世界的聲音。”
……埃爾文,你說這些還有什麽用呢?
這只是個夢而已。
夢境之外,調查兵團已經解散了。我們終究不是敗給巨人,而是敗給了醜陋而貪婪的人類自己。我們為之奮鬥一生貢獻血淚的那些期冀,那些美好,早被狠狠摔得粉碎。你所追尋的真實不存在于這個世界,不存在于任何地方。
夢境之外,你已經死了。
你已經死了,為什麽還在讓我相信人類?
你已經死了,還能讓我相信誰……
利威爾在司令府邸客房的大床上醒過來的時候,耳邊還回蕩着風吹拂過草地的沙沙聲,口鼻中仿佛還殘留着青草的香氣。
他望着為一切畫上句點的血紅色的朝陽良久良久,而後不顧侍者的挽留執意離去,一路上腳步飄忽地像踩在雲端。
都說人死之前才能看到走馬燈,會做這種夢,是不是說已經離死不遠了?
埃爾文,你死的時候,心裏又在想什麽呢?
一生帶領整個人類追尋自由的你,最終被冠以污名,獨自一人悲慘地死去。你死的時候,心裏想的是什麽?有沒有恐懼,有沒有絕望,有沒有憎恨這個世界的堕落,連牙齒都咬碎?還是一如既往從容淡定,讓人看不清摸不透?
你死的時候,有沒有後悔自己曾發誓将心髒獻給如此不堪的人類?
為什麽你沒有死在與巨人的戰鬥中?那才是适合你的死法,悲壯而燦爛,作為你畢生事業最為壯絕的華章,至少,直到生命結束的那一刻,還能有勇氣相信自己所做的事情是對的,是值得的,一切的犧牲終有一天都能得到報償。
調查兵團能夠斬殺巨人,又該由誰來斬殺腐朽的人心?
——“利威爾喲,你是為了什麽這樣悲傷?”
那時一個蒼老的聲音劃破了他閉鎖的思緒。
他猛地回過神來,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人正站在他面前,老人頭發和胡子都已經花白了,蔚藍色的雙眼卻仍炯炯有神。
利威爾望着老人深邃的眼睛,痛苦地搖了搖頭。
“海伯……”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做義工的時候幫一位老奶奶打電話,身為大諾基亞黨的我表現出了對iphone5的不适應,結果被老奶奶教育趕快去買個新手機,說應用又多又便宜,還給我展示了好多iphone5的應用XDD
總覺得炒雞開森啊XDD【雖然大諾基亞被老奶奶鄙視了XDD
☆、外傳·棄子 Chap04
海伯·希爾莫霍恩,靠乞讨和拾荒為生的流浪漢。某種意義上,他在王都地下街,是比利威爾更有名的人。
在利威爾靠着無人能及的身手揚名之前,老人就已經居住在那裏很久了。他沒有家,全部家當就是那套穿在身上的破衣服。人們能在地下街的各處見到他略有些駝背的身影,精瘦,矍铄。
他在那裏很多年了,至于到底是多少年,沒有人說得上來。人們習慣了他的存在,仿佛他是這地下街的符號和象征,仿佛他就是這地下街的一部分。
傳說他的故鄉在卡拉尼斯區,幾經輾轉才搬到這裏。
傳說他曾有一個兒子,名叫斯塔克·希爾莫霍恩。那是個極英俊儒雅的男孩子,讓地下街無數姑娘為之傾倒。
後來斯塔克加入了調查兵團,成為了地下街的英雄。他那些與巨人英勇戰鬥的事跡,一度傳頌于街頭巷尾。
再後來,他戰死于第三十二次牆外調查。
提到海伯,人們還會想到一樣東西。
一張桌子,擺在地下街市集盡頭的一棵粗壯的梧桐樹下。梧桐樹葉極為寬大,在悶熱的夏天,那裏是納涼最好的去處。
那張桌子做工很粗糙,桌案不過兩尺見方,上面用白色的油漆畫了八橫八縱黑白相間的棋盤,因為常年放在室外日曬雨淋,已經有些斑駁了。
桌下的小隔層裏,還有兩盒棋子。
桌子不是海伯的。沒人知道它是誰的。
人們會把他們聯系在一起,是因為,據說海伯下棋從沒有輸過。
下棋最初只是流浪漢打發大把時間的消遣。漸漸地,他的棋藝為衆人所稱道,慕名而來挑戰的人也越來越多。常常有人為了一弈而滿街找他,他的棋局周圍總是圍滿了觀衆。
利威爾在地下街的年代與他對弈過三次,三戰三敗。
那之後有一天,市集盡頭的桌子周圍圍了比平時多幾倍的人。利威爾費了很大力氣擠進人群裏層,看到正與海伯對局的是個面容端正的金發年輕男子。
海伯執黑,年輕人執白。棋局已經進行到殘局,年輕人棋力不弱,堅持到最後雙方仍勢力相當。
所有人都以為這最終會是盤和棋。然而海伯出其不意的一步棄子,卻竟然将死了對手。
年輕人望着放倒在棋盤上的白王,沉默了一會,随即露出一個苦澀的微笑。
“我與斯塔克對弈已經是敗多勝少。他向我提過您的棋力還遠在他之上,果然名不虛傳。”
那時他猛地擡起頭來,直視老人的雙眼含着淚,卻堅定得吓人。
“我們失去了那麽多,最終卻一無所得。但是請您相信我,我絕不會讓斯塔克白死,我一定會親手把這項事業推向勝利,親手斬斷禁锢人類的牢籠。到時所有犧牲的戰友都會成為這偉大的事業的一部分,他們的名字會刻在人類慶祝自由和新生的紀念碑上,他們的靈魂會在新世界得到安寧。請您相信我,這一天不會太遠了。”
後來利威爾聽說那個人是斯塔克訓練兵的同期,在調查兵團的戰友,名叫埃爾文·斯密斯。
後來他與埃爾文相互熟識,在他的引領下加入了調查兵團,為了他口中的新世界,為了自由和希望,為了在黑暗中決然赴死的戰友,在死亡邊緣拼殺至今。
後來自由之翼有過輝煌的勝利,也有過慘痛的敗北。人類軍團步履坎坷,卻堅實地一步一步朝着目标走着。
再後來,這一切都在他們終于離真相只差一寸的時候,戛然而止。
調查兵團解散了。
那個發誓引領人類抵達新世界的人,被全體人類,親手處決。
利威爾絕沒想到,他在恍惚之中漫無目的的腳步,竟一路延伸到了地下街,到了海伯面前。
他有七八年沒有回來了。這條他自小生長的街道,華美的王都不可見的陰影,仍跟他離開時一樣的雜亂肮髒。
海伯看起來更蒼老了一點,發紅的臉龐上皺紋深得猶如刀刻,身體卻仍硬朗,矍铄的精神也不減當年。
海伯還是那個海伯。那個靠乞讨拾荒為生的流浪漢,身材精瘦,目光如炬。
相比之下利威爾竟覺得,自己才是變得更多的那個人。
事到如今,他該怎麽面對埃爾文曾向其含淚許下誓言的垂暮老者?
他該怎麽告訴他,一切都失敗了,埃爾文所說的新世界,永遠都不會到來?
利威爾顫抖着嘴唇,除了那聲“海伯”,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老人慈祥地看了他一會,轉身向地下街深處走去。
“跟我來,孩子。跟我來。”他這樣說道,聲音充滿中氣,在清晨空曠的街道裏顯得尤其洪亮。
他們一路走到了市集盡頭的棋桌。老人示意他坐下,從桌子下的隔層中拿出棋子,擺在棋盤上。
利威爾猶豫了一會,直到老人擺好了雙方的棋子,才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