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距離地震已過去了一個月, 救援工作已進入尾聲。遇難者的屍體将統一火化,而統計出來未被救出的遇難者仍有上千上萬人。”
“唉,”病房裏一位年輕的女病人看着新聞搖了搖頭, “一場瘟疫要來了。”
“瘟疫?”阿桑卓側頭費解地問道。
“我爺爺那輩人總說,大災難之後會有瘟疫流行, 四十多年前的那場地震也是死傷慘重,震後瘟疫和饑荒又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讓你好好躺着,怎麽又坐起來了。”一名中年女人拿着保溫餐盒走了進來。
“媽,我就是想下來走走。”女病人在中年女人的攙扶下坐回了病床上。
阿桑卓僅僅看了一眼就将目光移開, 因為她怕看久了便會想起自己的父母。阿桑卓所在的醫院, 是西南最有名的骨科專科醫院,與她同病房的都是從全國各地來這裏治病的青少年, 大多患有先天性發育缺陷,或者後期發生意外造成的骨頭壞死。
而阿桑卓則是後者,由于被埋在地下太久, 神經閉塞只能進行高位截肢。好在有政府提供震後服務, 幾名志願者姐姐輪流照顧她。
“阿桑卓,你看,今天有你愛吃的炒牛肉。”一名穿着T恤的年輕女人走了進來,然後年輕女人熟練的将床頭搖起,又為她将飯桌擺上床,緊接着自己拉過一個椅子坐在她身邊。
“謝謝,小蘭姐姐。”阿桑卓說完便沉默着低頭吃着飯菜。
在陳小蘭眼裏,阿桑卓是個不愛說話的小女孩, 也從來不敢對她們這些志願者提半點兒要求, 不止是她, 和她一起輪班的同事都很心疼阿桑卓的遭遇。
她從水果籃裏面拿出一個橘子, 一邊剝皮一邊笑道:“姐姐今天聽到一個好消息,”她将剝好的橘子放在她空餘的小碗裏,擡手摸了摸阿桑卓的後腦勺,“咱們可愛的阿桑卓要有家了。”
“真的嗎?”
阿桑卓擡起頭來,眼裏有光在閃爍。
“真的,”她掏出手機翻出幾張照片,“你看,今天社區老師來找我談領養的事情,然後這是你的新父母,”她又往後翻了翻照片,“這是你的新哥哥。”
阿桑卓顫抖着手接過手機,手機上定格的畫面,正是一對中年夫妻和他們兒子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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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敢相信自己這副身體,也會有人願意領養,她甚至覺得自己是個累贅。
“高夫婦通過報紙了解到你的狀況,第一時間就坐飛機過來了,我給他們看過你的照片,他們都很喜歡你呢。”
聽後,阿桑卓默默地将手機推回到陳小蘭手中。
陳小蘭見阿桑卓興致不高,正想詢問但是欲言又止。這時,她的手機響了,她匆忙接通,聽了一會兒回頭看了眼阿桑卓,便走了出去。
阿桑卓認真地吃着碗裏的牛肉,她想起了自己阿媽給她炒的牦牛肉,兩個味道根本不同,但吃着吃着眼眶卻紅了。
“阿桑卓。”
突然她聽見了一個陌生的聲音,她擡起頭來,只見一男一女還有一個清秀的少年站在牆邊。而中年女人正小心翼翼地喚她。
她一眼便認出眼前的夫婦是陳小蘭口中的高家夫婦。
“阿桑卓,高夫婦提前過來看你了。”在陳小蘭的引導下,高家夫婦走到了阿桑卓身側。
而少年率先半蹲下身将手裏的玩偶遞給她,輕聲說着:“妹妹,這是我給你做的禮物。”
高夫人又替少年解釋道:“你阿巍哥哥了解到你最喜歡小海龜了,就專門親手做了一個。”
阿桑卓神情恍惚,她遲遲沒有伸手,陳小蘭見狀接過高夫人的玩偶放在了阿桑卓懷裏,阿桑卓這才低頭撫摸起玩偶。
“喜歡。”
所有人聽後都是一陣樂,高夫人繼續道:“你的房間裏還有很多很多玩偶,還有很多漂亮的裙子,都是給你買的,等你出院回家就可以見到它們了。”
“我可以有自己的房間嗎?”
“怎麽不可以,我們是一家人啊。”
一家人。
阿桑卓心中咯噔了一下,她移開目光,內心還有些不能接受。
年少的高巍察覺到了阿桑卓逃避的心理,他溫柔地将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妹妹,不要怕。我們會一直陪着你的。”
阿桑卓感受着高巍手心的溫度,心中竟然生出一絲心安。她目光轉了回來,落在了高巍俊俏的臉龐上。
之後,高家夫婦辦理手續,接手了志願者工作開始輪流照顧起阿桑卓。一個月後,阿桑卓病情穩定出院,去往了她的新家,在與他們每日的接觸下,阿桑卓漸漸适應了這個新家庭。
後來,家裏又收養了一個孩子。但高夫婦和高巍對她的愛意,卻一絲沒變,短短一年的時間,已經讓她放下了芥蒂,他們帶着她四處旅游,見不一樣的風景,這也讓她變得自信起來,而她的笑容也越來越多。
五年後初春這天,三兄妹自駕游來到了沿海城市,天微微亮,阿桑卓便坐着輪椅來敲高巍的門,高巍剛一開門便聽見阿桑卓興奮的聲音。
“哥,我想去海邊看日出!”阿桑卓笑眼彎彎。
“噓,”高巍穿好外套衣服,推着她的輪椅,低聲道:“咱們偷偷地去,別吵醒三弟。”
“喂,”吳钊靠在門框上,“什麽叫別吵醒我,把我忘了?”
聽後,二人低頭“哧”地一笑。
“開玩笑的,走了。”高巍一把攬過吳钊的脖子。
過了十多分鐘,高巍開着車來到了海邊,這時天邊已經開始泛紅了。高巍推着阿桑卓的輪椅步入了沙灘上,吳钊也跟着二人一起往前。
“日出美嗎?”高巍一邊問着,一邊将手裏的毛毯蓋在阿桑卓的身上。
“好像也沒有那麽美。”阿桑卓來了興致轉過頭看向吳钊和高巍,“你們肯定沒有見過松川的日出。”
吳钊聽在耳裏卻沒有接話,只是獨自往前走。
高巍推着阿桑卓也往前,她注視着遠處一輪紅日緩緩從水平線上升起,若有所思,“你想回松川嗎?”
“想。我想去找阿月古姐姐。”
高巍腦中浮現出那名鮮衣怒馬的少女,如果可以他也想去尋找她。
“等你十八歲,我和三弟帶你回松川好不好?”
“我沒說我要去。”吳钊忽而回頭留了一句。
“你不是想去西南旅游嗎?就剛好順路。”
“嗯。”吳钊敷衍的回了一句。
·
但十八歲那年,阿桑卓舊病突然複發,這一次來勢兇猛,推進手術室搶救後便被送進了ICU。高巍站在玻璃窗外,注視着裏面被插.滿了各種管子的阿桑卓,他低頭流下了淚水。原本抵着牆沉默的吳钊還是上前抱住了高巍。
“二姐,會沒事的。”
堅持了三天的搶救,卻換來的是一張病危通知書和一張病人要求的放棄治療書。高巍不忍看父母簽下字,轉身跑進了樓梯間蹲在地上抱頭痛哭。
他呵護了十幾年的妹妹,如今也快要離開他了,一股離別帶來的恐懼感籠罩着他。
這時,樓梯間的門被匆忙推開,吳钊站在他身前沙啞着聲:“哥,二姐醒了,她想見你。”
聽後,高巍匆忙站起身推開門跑了出去,他穿戴好防護,全身消毒後走進了病房。病房內靜等只聽得到儀器運作的聲音。他看着顯示屏上的心率波動還算平穩,走近阿桑卓時,她身上的管子已經全部撤下了,原本因為高位截肢,就顯得十分嬌小,如今更是虛弱的只占病床的三分之一。
他蹲下身,就像十多年前那樣輕輕覆上了她的手背,“妹妹,不要怕,哥一直都在。”
阿桑卓緩緩擡起眼,“哥,原諒我提出放棄治療。”
“我知道你痛,我只是不想你還沒有多看幾眼這個世界就要離開。”
“這麽多年我真的過的很開心,我好幸福呀,有爸媽的寵愛,還有哥哥弟弟一起玩。”她垂下眸,“但我一直覺得自己會是你們的累贅。”
“不,你不是。”
高巍搖着頭眼眶紅潤,淚水早已浸濕了口罩。
“不要哭哥哥。”她顫巍巍擡起手擦掉了他的眼淚,“我死了,幫我去找阿月古姐姐好不好?”
高巍哭到失聲,他攥着她的手腕搖頭。
“記得幫我告訴她,”阿桑卓雙眼漸紅,仿佛回到被埋在地下的日子,耳邊也響起了德昭死前說的那句話,“記得告訴她,德昭的答案是喜歡。”
她閉上眼的一瞬間,兩行淚湧了出來。
德昭哥哥,對不起,我沒有完成你的願望。
“滴———”
一旁的心率監測顯示屏上,心率波動一瞬間成了直線。
高巍踉跄地坐在地上,他終于放聲大哭起來。醫務人員聞聲趕來,然後對病床上的人做最後的檢查。
高巍站起身,強撐着身體走到了病房外,吳钊上前扶着他,卻被他推開了。
吳钊注視着他落寞的背影往醫院外走去,又回頭看着病房內已離去的阿桑卓,吳钊将手覆在心口感受到了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