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裏面危險, 不建議你們繼續往前。”交警上來掃了一眼,轉而對司機說道。
“我是運物資來的。後備箱裏裝了泡面和飲用水。”司機解釋道。
這時交警的對講機響了起來:“頭兒,後備箱都是物資, 沒有問題。”
“收到。”他将對講機放回腰上好心提醒:“裏面路險,一路小心。”他說完便走下了下去。
丁思月注視着交警離開, 才松了一口氣。大巴車緩緩啓動,駛進了收費站。
“小妹妹,等會兒你在哪下車?有人來接嗎?”司機道。
“就把我放在車站吧,我再轉車去麥城。”丁思月解開安全帶。
“你就放心吧, 我也去麥城, 剛好可以看着點這孩子。”許霞摸了摸丁思月的頭笑道。
“許阿姨,你為什麽要去麥城?”
“去接我兒子回家。”許霞從包裏摸出幾張照片, 指着其中一張給丁思月看,“這是我兒子,他今年18了, 你看他多帥啊, 可像他爸了。”
丁思月伸手接過照片,照片裏的男生穿着短袖靠在樹下,沖着鏡頭腼腆地笑着。
過了十多分鐘,大巴車停在了路邊,丁思月背上書包跳下了車,天色漸漸暗下來,空氣中彌漫着一股難聞的味道。她環顧四周發現随處可見從牆面上震裂下來的磚頭,前方平地上還有十多頂帳篷。
她看愣了一會兒, 便和許霞走過街來到車站門前, 但是卻發現車站早已停運。丁思月瞧見了報亭還開着, 于是不等許霞反應過來便急忙跑過去。
“阿姨, 要一份今日的報紙。”
她剛準備給錢,那老板娘卻搖手道:“不用給了,免費的。”
“謝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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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起一份報紙仔細看了起來,但很快一篇報道卻讓她攥緊了拳頭。原來報紙翻譯了一名叫康納的記者在Twitter上發表的一篇文章,文章內容是,導致本次特大地震的原因,由于勘探隊過度開采。文章一發出,在國外轟動不小,有人質疑有人譴責,也有人為遇難者默哀,還有人冷眼嘲笑。
“都是胡說八道!”丁思月将報紙丢在地上,許霞從地上撿起那份報紙,然後撫平了褶皺。
“根本就不是那樣的,他們什麽都不知道,為什麽亂寫?”她氣憤地朝着許霞問道。
這時,兩名中年男人在報亭那要了兩份報紙,丁思月見狀急忙上前,想要從他們手裏把報紙扯出來。
“诶,你幹什麽?”
兩個男人見是個小女孩便沒有下狠手,只是疑惑地緊抓着手裏的報紙。
“上面都是假的,不要信,他們都沒有證據,都是假的。”丁思月焦急地解釋着,可是很顯然兩個男人只是像看瘋子一樣看她。
許霞上前抱住丁思月,然後讪笑着對那兩個男人說道:“不好意思。”
那兩個男人也沒有多說什麽拿着報紙快步離開了。
丁思月反手握住許霞的手臂,将頭埋進她的懷裏哽咽道:“我爸媽他們不是那樣的人,他們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許霞嘆了口氣,“好孩子,別難過了。”手輕輕拍打着丁思月的後背,她垂眸注意到了散在地上的報紙,而那一頁正是那篇诋毀丁思月父母的文章。
這時,許霞的手機響了,她挪出手來接通了,只聽電話那頭傳來了一個男聲。
“許姨,我小張,我已經到車站那了,你在哪?我接您進山。”
許霞直起身來望了一眼四周,發現街邊停了一輛皮卡車,“我看見你了,我馬上來。”
她挂了電話便輕輕抹去丁思月眼角的淚水,“好孩子,有人來接我們了,別哭了。”
“我們去哪?”丁思月抽噎道。
“麥城,去找我們的親人。”
開往麥城的路上,丁思月蜷縮在後座上,泥濘的道路讓她胃裏一陣翻滾,她直起身看向窗外。原來平整的公路,現在已經不見原貌,寬度也從原來的縮減到一半。滾滾河水,十分渾濁,仍有樹幹不斷被沖刷往下。
她從沒想過記憶裏曾經鳥語花香的麥城會變成這樣。全程只有穿着迷彩服的駕駛員和許霞在交談,她默不吭聲。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抵達麥城時,天已經徹底暗了下來,大雨如注,正用力敲打在車窗上。
“孩子快過來,別淋濕了。”許霞撐着傘一把将丁思月護在懷裏。
丁思月戴上兜帽,跟着他們來到了一處平地上,眼前是臨時搭建的平板房,周圍還有二十頂帳篷。
平板房內全是簡易的床,上面躺着纏着繃帶的病患。地上的盆子裏裝的是血水,盡管雨聲很大,但依然能聽見隐隐的哭聲,丁思月看愣在原地,她想象起與自己的親人相見會不會也是這般場景,她感受着雨水的沖刷,很快身上的衣服都濕透了,直到許霞上前來強行拉她往前,她才回過神來。
三個人頂着大雨跑進了平板房,那名駕駛員收了傘道:“麥城安置的都是獲救的幸存者。”他垂下眸,“許姨,我帶你去見班長......”
許霞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好。”她正準備帶上丁思月,卻發現她不見了。
另一邊丁思月正瘋狂的在每間板房裏尋找着熟悉身影,她穿梭在大大小小的房間,聽着無數痛苦的低吟聲,她仍焦急地尋找着。
終于,在最後一間板房裏,她見到了古吉。
“阿媽!”
丁思月不顧一切地奔向古吉。古吉見到她的那剎,眼淚湧了出來,古吉張開雙手抱住了她,她在古吉懷裏放聲大哭。
“我以為我再也沒有親人了,阿媽。”
“傻孩子,怎麽會呢。”古吉忍着眼淚輕聲安撫着她。
“阿媽,我爸媽呢?德昭呢?還有石西、曲朗和白瑪阿媽,他們在哪?”丁思月逐漸止住了哭聲,擡起頭來詢問。
“他們......”古吉欲言又止,思忖片刻她握住了丁思月的雙肩,“阿月古,你聽我說,你爸媽他們可能已經遇難了。”
丁思月只覺得耳邊響起一道驚雷,她嘴角顫了顫,松開了古吉的手,她在古吉的注視下緩緩起身,她眼眶逐漸濕潤,“我不信。”
古吉伸手去抓丁思月的手,“阿月古......”
“我不信,”她咬住唇搖頭,“外面的人說我爸媽壞話,我也不信,我誰也不信。”她說完便後退一步轉身跑出了板房。
古吉見狀一瘸一拐的走出門,“阿月古,你去哪?”
去哪?去找她的父母。
她頂着大雨跑到了帳篷區,濕透的頭發貼在她的小臉上,她挨個帳篷尋找着她的父母。路過一頂帳篷時,她停住了腳手搭在支架上,注視着帳篷裏的中年女人哄着年幼的女兒入睡。
她看了一會兒失落地轉身重新走回了雨中,她腳下的路越來越泥濘,她邁着沉重的腳步,踏遍了所有的帳篷,可是仍沒有見到熟悉的背影。她垂着眸,在雨中打了個寒顫,她擡頭任憑雨水打在臉上。
她早知道答案是什麽,卻仍在一遍又一遍的尋找着答案。
她眼前一片模糊,腳下一軟,跪在了地上,順勢倒在了泥地裏。
這一刻,她真的很累了。
“阿月?”
“媽......”
丁思月眼前有光,但當她伸手去抓,夢醒了她睜開雙眼,待雙眼聚睛後她看清了身旁坐着的男人。
“肖叔叔。”她輕聲說道。
“唉,你呀終于醒了,吓死我們了。你發高燒了,我和你古吉阿媽,還有白瑪阿媽輪着守你。”
聽後,丁思月看向他身後的古吉和白瑪,而後她移開了目光。
“對不起,肖叔叔,我不該私自跑到這裏的。”
肖志明用手理了理她額前的頭發,“都過去了,孩子。這幾天我一直在想,師哥和師姐把你交給我,可我還是辜負了他們重托。”
“叔叔不該瞞着你,我只是......只是覺得你這麽小、怎麽能承受......”他低頭捂着嘴哭出了聲。
這時,一只小手擡了起來抹掉了肖志明眼角的淚水,他詫異地看向丁思月。
“肖叔叔,不要哭。”
“好。”肖志明點了點頭。
丁思月目光再次轉向白瑪,卻欲言又止,最後她還是選擇了沉默。
仿佛在挖掘到真相後,她已經接受了死亡與別離。沒有人說,但她也知道,德昭和石西已經死了。
“報紙上外面那些人,他們說我爸媽的壞話,我不允許他們那樣做。”她拉住肖志明的手,“肖叔叔,你幫幫我爸媽吧,他們真的不是那樣的人。”
“我知道,你放心,等救援工作結束之後,我一定會揪出那個人,還師哥師姐一個清白。”
“好。”
她倏地笑了起來,像是孫銘和丁岩東站在她跟前一樣,“我想成為我爸媽那樣的科學家。”
她親身經歷過與親人之間的死別,更能明白活着的不易,她不願意別人再去經歷這種痛。
她接受了死亡,卻從沒有打算向死亡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