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日子到了十月, 天氣也越漸寒了。打淮安通往汴梁的一條官道上有一行車馬正往前駛去, 這一行隊伍前後都是束身黑衣的侍衛, 中間卻有兩個俊美的年輕人,而再往後卻是一輛囚車…正是八月下旬來淮安督查的陸起淮一行人。
他們剛出來的時候還是豔陽晴天, 此時天上卻是烏雲密布,竟不知何時已下起了雨。
這雨起初也不過是細細絲雨,可越到後頭卻越發大了,縱然他們已經穿起了雨披鬥笠, 可那雨砸在人的臉上連路也看不清,自然也就不好再往前去了。
打首的一個黑衣侍衛姓林, 名喚慶雲, 他拉緊了缰繩, 而後是朝身後身穿青衣的青年打馬而去,等到人前,他是先朝人拱手一禮,而後是與人恭聲說道:“主子,雨下得那麽大,不如我們先稍坐歇息…”等這話一落,他是又跟着一句:“前邊有座茶寮, 正好可以讓我們避會雨。”
這名身穿青衣的年輕人正是着便服的趙盱, 他耳聽着這話卻未曾開口, 反而是朝身側那個玄衣青年看去,口中是溫聲一句:“玄越,你覺得如何?”
陸起淮先前也已停下了馬, 此時聞言,他是掀了眼朝不遠處的那座茶寮看去,此處是通往汴梁的唯一一條道,一路過來也只有這座茶寮,倘若此時不歇,只怕這一路過去是難尋到第二個地方了。
他想到這卻是又沉吟了一會,而後才同人說道:“就依林侍衛的話,去前面歇一會。”
趙盱聞言便笑着點了點頭。
主子既然應允了,其餘衆人自然也無話,一衆人便趕馬往那座茶寮去…這個季節又是這樣一個時候,路上連個趕路的人也沒有,那茶寮裏頭除了一個身穿褐色短布衫的老漢也就再無旁人。
老漢眼瞧着這一衆人,面上倒是也沒有什麽怔忡的神色。這官道上時不時便有押解囚犯的隊伍,看多了自然也就不覺得奇怪了,因此他也只是笑盈盈得朝人迎去,口中是恭聲說道:“幾位爺是只來壺熱茶,還是配幾個小菜?我們這有剛切好的牛肉,正新鮮着呢。”
趙盱此時正解下雨披,聞言是看了身後一衆人,而後是笑着同人說道一句:“來幾壺熱茶,再配幾個小菜。”
先前他們戴着雨披,老漢自然也瞧不見他們的相貌,此時見男人揭下雨披顯露的這幅相貌倒是一驚,只是還不等他說話,便又瞧見他身側的那個玄衣青年也揭下了雨披…在這個地方這麽多年,他見過的人數不勝數,卻是從未見過這樣有貴氣的人。
看來今次這個押解囚犯的隊伍可不簡單。
他想到這也不敢多看,只笑着“哎”了一聲,而後便迎着幾人往裏頭走去。
小菜都是原本就備下的,茶倒是需要重新沏起來,不過這荒蕪之地自然也沒那麽多講究…因此沒一會功夫,這東西也就備齊了。
林慶雲一直侯在趙盱的身後,眼見老漢端着東西上來,他便上前一步卻是想先檢查一回,只是還不等他動手,趙盱卻先笑着攔了他:“好了,不必如此小心,你和他們一起去外頭喝些茶,等雨停了我們再上路。”
林慶雲耳聽着這話卻是又看了眼趙盱,眼見他面上的溫和神色便也未再多言,只是朝兩人拱手一禮便往外退去…老漢上了茶和小菜便繼續去忙活了,而這并不算大的茶寮裏頭也只有趙盱和陸起淮仍舊對坐着。
外頭的雨還是沒個停歇,砸在地上還能冒出水花。
趙盱伸手倒了兩盞茶,眼瞧着裏頭沉浮着的茶葉也未說什麽,只是推了一盞到陸起淮的面前,而後他是先飲了一口…這荒蕪之地的茶葉本就算不得好,入口也很是苦澀,可大抵是從未飲過的緣故,倒也有幾分新奇。
他便又飲了一口,而後才放下手中的茶盞朝對面的年輕人看去,口中是道:“此次能如此輕松得查出淮安知府近些年的貪墨,玄越該居首功,等回去我就向父皇為你請功。”
陸起淮的手中亦握着一盞茶,聞言他也只是笑了笑,聲音很是溫和:“殿下謬贊,我也不過奉命行事罷了…”等這話說完,他便握着茶蓋壓着裏頭的茶水,茶水苦澀,而他卻喝得不平不淡,卻是又過了一會,他才繼續飲着盞中茶。
他做這些事的時候,動作很是閑散,可偏偏這股子閑散之中卻透着幾分貴氣。
趙盱心下其實是有幾分疑惑的,玄越自幼養在坊間,可他身上的這份貴氣卻仿佛與生俱來一般,一舉一動都無法令人忽視…他想到這便又想起當日母後與他所說的那番話,而後是朝對側的陸起淮又看去一眼。
陸起淮自然也察覺到了趙盱看過來的目光,這一抹目光與先前有些不同。他不知道趙盱在想什麽,心下思緒微轉,面上卻無什麽表情。他如常放下手中的茶盞,而後是擡了眼朝人看去,面容溫潤,目光也很是溫和:“怎麽了?”
趙盱耳聽着這話倒是回過神來,他收回了先前落在陸起淮身上的目光,而後是同人笑着說了一句:“沒什麽…”他這話說完便又垂眼喝起了盞中的茶,心中也有些怪責自己胡思亂想,玄越便是玄越,是他相中的人,他先前是在想什麽?
何況自從有了玄越之後,他行起事來卻是比以前更輕松。
以往他說得那些清政,無論是屬臣也好還是門客也罷,都會不約而同得勸解他,讓他再緩緩…而如今有了玄越,他卻會幫着他一起完成。
他不僅是他的屬臣,也是他的知己。
趙盱想到這,臉上便又擴散了幾分笑意,他落下手中的茶盞,而後是擡眼往外頭看去,雨較起先前又大了些許,在外這麽多日,他沒有片刻安歇過,而此時坐在這處賞着雨,他的心中倒是起了幾分平靜的情緒。
他便這樣望着外頭的雨,而後也不知想到什麽朝陸起淮看去,口中是問道:“玄越有喜歡的人嗎?”
陸起淮此時正在倒茶,聞言手上的動作卻是一頓,不過也就這一瞬的功夫,他便又就着先前的動作續滿了盞中茶…茶水已滿,而他看着上頭沉浮的茶葉,就在趙盱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卻輕輕笑着說了一聲“有”。
他的聲音很輕,帶着鮮少顯于人前的溫柔,若無旁人得說出自己的心意。
趙盱原本也不過是突然起意,并未想到陸起淮會真得回答他,因此耳聽着他這個回答的确有些微怔。他眼看着陸起淮微微低垂的面上泛着的溫柔笑意,心下的驚訝倒是越發添了幾分…他倒是未曾想到玄越真得會有喜歡的人。
雖然玄越平日看起來很好相處,可趙盱卻能察覺出他的心防很重,也不知是什麽樣的女子竟然能讓他卸下心防?
趙盱想到這卻是又想起當日在馬車裏,陸起淮說的“重要”…他思及此便又笑了起來,卻是收回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而後他接過先前陸起淮續好的茶水,待又飲用了一口才笑着說道:“若是有機會,我定然是要見一見玄越的心上人。”
陸起淮聞言卻只是笑了笑,不再說話。
…
此時外頭的雨水已經漸漸消停了,因着還要趕路,他們便也不好再耽擱。因此趙盱兩人也未曾久坐,只是放下一錠銀子便往外頭走去…外頭的侍衛眼瞧着兩人出來自然也忙起了身。
趙盱出去的時候是又看了一眼囚車裏的犯人,那犯人今也不過四十有餘,本應該是意氣風發的年紀,可在牢中待了幾日又一路舟車勞頓,早就沒了早先的模樣…他素來厭惡貪墨之人,何況這柳長席也實在是太過分了,他想起從家中搜出來的那些金銀珠寶,只怕他這個太子還沒有這個知府有錢。
區區一個知府就已如此,更遑論其他人了,只怕這條清政的道路并不好走。
可不管如何,既然決定要走,那他就沒想過要往後退,趙盱想到這,眼中的神色也越發定了幾分。
“看管好他…”
趙盱這話說完也不再理會柳長席,只是朝馬匹走去。
陸起淮倒是在翻身上馬前朝柳長席那處看去一眼,他總覺得柳長席近些日子的表現實在太過平靜了,平靜到讓他覺得有一種山雨欲來的感覺…他很少有這樣的感覺,可每一回的感覺都未曾錯過。
他想到這,眼中神色沉沉,話卻未曾說道一句,只是也跟着趙盱翻身上了馬。
其餘衆人也已翻身上了馬,只是他們在路上還沒趕多久,兩側便有無數支箭羽朝他們射來。衆人一時不察,前後竟有不少侍衛被箭羽刺中倒了下去,好在跟着趙盱出來的也都是有本事的,在一瞬的錯愕之後便把趙盱和陸起淮團團圍住,用手中的劍去抵擋那些數不盡的箭羽。
可即便是如此,還是有不少人受了傷。
陸起淮抽出一側的長劍朝兩側看去,怪不得他總覺得這一路走來太過平靜了些,原來是在這等着他們。
不過他眼看着那些朝他們射來的箭羽,眼中神色卻是又多了幾分思量。倘若只為救人,這些人根本無需用這樣的殺招,可偏偏他們卻只關注着這處,而并未趁亂劫走柳長席,看來他們的目标并不是劫走柳長席,而是想殺了他們。
陸起淮剛剛想到這,便發覺另有幾十個黑衣人朝他們襲來。
趙盱原本以為他們是想劫走柳長席,眼瞧着這一衆黑衣人便道:“看好犯人。”不管如何都不能讓他們劫走柳長席,這人如今對他而言還很重要,他絕不相信一個區區的知府竟能在十數年間搜羅這麽多金銀財寶,他的背後肯定有人。
他心中隐約有幾個猜測,只是苦無證據。
可他相信,只要把柳長席帶到汴梁好生審問,必定能找出其他人的罪證。
因此——
柳長席絕對不能有事。
誰知這些黑衣人的目标根本不是柳長席,反而是朝趙盱和陸起淮襲來,大抵是秉着想讓兩人死,他們用得都是狠毒的殺招,跟着趙盱來的一衆侍衛早先已受了不少傷,此時又要對抗這些黑衣人,原先成包圍的圈子很快也就退散了開來。
圈子一旦散開就給了那些黑衣人可乘之機,不知是誰先砍了趙盱□□馬的腿,馬兒吃痛倒了下去,而趙盱也被扔在了地上,他雖然會些武功卻并不擅長,尤其被馬扔在地上的時候,膝蓋碰到了地上的石頭竟一時吃痛得起不了身。
因此眼瞧着那幾個朝他襲來的黑衣人也只能咬牙拿着劍擋去幾招,可他的武功又怎麽可能比得上這些黑衣人?縱然拼力擋了幾招卻還是受了不少傷。
黑衣人本就是為取他性命而來,行得都是殺招,沒一會功夫,趙盱便已受了不少傷,其餘一衆侍衛眼看着趙盱受傷自是心急。
可他們的人數越來越少,此時又都被黑衣人包圍着,哪裏能分出手去救人?
柳長席還在囚車裏,他擡眼看着那邊的亂戰,原先平靜的面容此時卻顯露出幾分癫狂的笑容…他不過孑然一身,死就死了,可他縱然要死也要拉人陪着。
堂堂慶雲國的太子陪着他一個将死之人,豈不正好?
他想到這,臉上的笑容越發收不住,口中更是忍不住說道:“殺了他,殺了趙盱!”
陸起淮耳聽着這話倒是朝柳長席看去一眼,眼看着他面上癫狂的笑容,他心下卻是又添了一抹計較,而後他是收了心思對抗起圍繞在他身邊的黑衣人…這些黑衣人的武功雖然不錯,可比起他卻還是差遠了。
身側的黑衣人一個個倒下,地上原先沉積的雨水濺起,倒是讓他的衣裳也沾了不少污點。
陸起淮手握着長劍,在聽到趙盱痛呼聲的時候卻是分神看去一眼…此時的趙盱再無往日的清風明月之相,他身上已經不知受了多少傷,素來溫潤的面容此時也泛着痛苦之色。
身上的傷讓他再也提不起手上的劍,而那些黑衣人卻仍舊未曾停下手上的動作。
陸起淮眼看着站在趙盱面前的那個黑衣人高高舉起的劍,他知道這一劍下去,趙盱必死無疑…天空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雨,而他透過這稀稀疏疏的雨絲看過去,眼中卻泛出了複雜的情緒。
他的腦海中閃過許多念頭——
幼時趙盱最愛牽着他的衣袖喚他“哥哥…”
而後是夜裏兩人月下對酌的時候,他溫聲喚他“玄越…”
陸起淮看到那把劍朝趙盱越靠越近,也看到了趙盱已經合上了眼睛,就在一聲又一聲驚呼的“殿下”聲中,他到底還是扔出了手中的劍,劍直入黑衣人的心肺,而黑衣人手中原先握着的劍也應聲倒下。
其餘黑衣人眼見如此卻是一怔,而後皆朝陸起淮而去。
趙盱原本以為必死無疑,他先前甚至都能感受到一陣刀鋒朝面門拍來,哪裏想到等了許久卻只聽到一陣悶哼聲。他睜開眼看着已經倒在身側的黑衣人,而後是擰頭往前看去…雨越來越大了,其實有些模糊人的視線,而他卻看見陸起淮一身玄衣被一群黑衣人包圍着。
以林慶雲為首的侍衛眼見趙盱無事也就重新歸于這場戰鬥。
沒一會功夫,場中的黑衣人越來越少,而柳長席面上的神色也越發難堪起來,他怎麽也沒想到派出這麽多人都無法殺掉趙盱。
陸起淮此時也已解決完身邊的黑衣人,他現下的模樣其實也不算好看,身上不是泥水便是鮮血,可他卻恍若未察一般只邁步朝趙盱走去…等走到趙盱身前,他便彎腰朝人伸出手,口中是如常一句:“殿下,起來。”
趙盱聞言也未曾說話,他剛剛把手搭在陸起淮的手上便瞧見有幾個黑衣人朝他們襲來,眼看着那兩人的劍朝陸起淮砍去,他忙出聲喊道:“玄越,小心!”
作者有話要說: 大豬蹄子會受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