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沈唯手上撐着十二骨黑面漆金傘,這會那雨水便順着傘頂一直往下落, 她透過雨簾半仰着頭看着眼前這張熟悉至極的面容, 而後就在他帶着笑意的目光中, 緩緩說道:“抱歉, 梁公子。”
昨兒個梁令岳邀她來此見面的時候, 她有過徘徊也有過躊躇…
就算是今日在沈家, 來西山寺的這一路,甚至就連見到梁令岳的那一剎那,她這顆心都無法平定…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個什麽心思,什麽想法。
可就在先前梁令岳說出那番話的時候,沈唯以為自己會心動, 畢竟梁令岳的确不錯, 即便沒有這張臉,她也會在相處之中被他的風趣和灑脫所吸引…可是她發現自己竟然沒有絲毫心動的感覺。
她的心情很平淡,平淡到就連絲毫起伏都沒有,她感謝他這一番話,也感謝他這一番情意。
可她的确…
不喜歡他。
沈唯想到這, 原先尚還帶着幾分迷茫的雙目開始變得澄澈, 就連先前一直萦繞着躊躇的內心也開始漸漸放松下來。
她稍稍松開了幾分先前緊握着傘柄的指尖,外間的雨仍舊有些大, 不過較起先前來時卻還是小了許多,電閃雷鳴逐漸不見,天際的烏雲也開始緩緩往四邊散去露出原本該有的白來。
而她仍舊仰頭看着梁令岳,看着他微怔的雙目繼續說道:“我很感謝梁公子這一番話, 也很歡喜能得到梁公子的青睐,只是抱歉,你的好意我無法心領。”
梁令岳未曾想到沈唯竟然會這樣直白而又利落得拒絕他的心意,行走江湖這麽多年,他見過的人數不勝數也曾受到過不少女子的青睐,那些女子中有江湖正派的小姐也有風月場所的雅妓,就連那些世家豪紳也不是沒有人與他提議過。
倒是沒有想到——
人生頭一回與人訴說自己的情意竟然會被拒絕,還是這樣…利落而又直白的拒絕。
這樣的拒絕但凡放到任何一個男子上只怕都無法不生出嫌隙,可他到底是梁令岳。所以在那一瞬的征程之後,梁令岳的臉上便又重新拾起了笑意,他仍舊微垂着雙目低頭注視着沈唯,眼看着她已恢複至平穩的面容,他心中知道沈唯先前所說的那番話沒有絲毫為其他所累。
她并非因為名聲也并未因為嫁過人或者其他任何東西來拒絕他的心意。
她拒絕他,單單只是因為她不喜歡他,這樣的認知還真是令他覺得有些說不出是個什麽心情。
Advertisement
梁令岳想到這便開了口,他的目光仍舊一錯不錯得注視着沈唯,口中是道:“夫人還當真是半點情面也不留…”他說這話的時候唇角稍稍揚起幾分,目中也帶着笑意,話卻說得有幾分無奈:“這還是我頭一次與人說起這樣的話。”
他說到這是又稍稍停頓了一瞬,而後才又開了口:“好在今日只有我和夫人兩人,若不然只怕梁某以後是無法再在江湖混了。”
他這話說完便又搖了搖頭,端得是一副無奈模樣。
沈唯先前便一直注視着梁令岳自然知曉他并沒有真的介懷,因此聽他這般說,她便也跟着笑了起來。
自從來了這個異世後沈唯便鮮少笑,她拘于內宅之中唯恐旁人發現自然不能表露得太多,何況在這異世也實在沒有什麽令她開懷之處,除了如今面對霍飛光的時候可以聽憑自己的內心之外,她這大半年來過得實在有些壓抑…可如今面對着梁令岳,她卻是真心笑了起來。
外間的雨好像又小了許多,天際的白也跟着越發顯露了幾分。
而沈唯就這樣看着梁令岳輕輕笑道:“梁公子很灑脫,我想我所有的躊躇和遲疑都将會是對你這份感情的亵渎。”
他的情意太過美好,可就是因為如此,她才不願亵渎。
既然從一開始就已确定自己的心意又何必讓人空等幾天?何況她想以梁令岳的品性想必也不會因為這樣的話而與她生出嫌隙。
梁令岳耳聽着這話卻是過了有一瞬的功夫,他一錯不錯得看着沈唯,而後才輕輕笑了起來,這笑聲起初有些低沉,後來卻是帶了幾分爽朗疏闊的味道,連帶着笑聲也跟着微微上揚了幾分。
倘若起初他只是被沈唯的與衆不同所吸引。
那先前沈唯的這一番話的确是讓他真得動心了…生于世間這麽久,他從未見到過這樣的女子,面對旁人的情意坦然接受,拒絕旁人也沒有拐彎抹角。
她拒絕他不因別的,只因不願亵渎他的情意。
即便沒有先前這番解釋,梁令岳也不會覺得如何,他是梁令岳,行走江湖游于風雨卻不沾片葉的梁令岳,雖然被沈唯拒絕令他覺得可惜,倒也不是活不下去了。何況他早已想過最壞的結果,今日邀見沈唯也不過是不想日後會有什麽後悔。
可如今聽着這樣一番話,他卻不得不承認,眼前的女子讓他越發心動了。
梁令岳握着玉笛的指尖稍稍收攏了幾分,連帶着看向沈唯的目光也平添了幾分專注與溫柔,他就這樣看着她,聲音溫柔:“你與旁人不同,與這世間任何女子都不同。”或許就是因為這一份不同才會深深吸引着他,讓他如此輾轉反側。
還真是可惜了…
倒不是可惜人生頭一回與人說出自己的情意被人拒絕,而是可惜拒絕他的這個人是沈唯…這個女子這樣有趣而又令人歡喜,每每接觸一回便好似能夠多了解她幾分,每了解她幾分便越發覺得難以忘懷。
她的身上有着獨特的氣質,或許可以說,她的靈魂與誰都不同。
倘若能和這樣的女子相處,想來餘後的一生應該會過得很愉快很自在才是…還,真是可惜了。
這是梁令岳今日第二回 覺得可惜,可在這一份可惜之外,他卻又有些高興…高興自己的情意并沒有被人踐踏。
縱然她拒絕了他,可她也用同樣的真心回報了他。
梁令岳想到這,臉上的笑意便越發深了些許。
風雨漸漸消停,而天際的白也盡數露了出來,這梅林四下沒了風雨聲兒逐漸變得安靜起來,不過也沒過多久,原先躲至別處的鳥兒也重新回來了。它們有些越過半空成為一道虛影,有些便停在樹枝上叽叽喳喳得輕輕叫着。
梁令岳收起了手上的傘,而後他便看着沈唯重新笑道:“倘若此時有酒,我必然是要和夫人不醉不歸的。”
他頭一次這樣想喝酒,還是想和一個女人不醉不歸,不為別的,只為她的那句話…可惜此時此地,縱然有酒也并非好酒。
他想到這便又笑了笑:“今日之後再見夫人只怕不易,倘若日後有機會,我卻想帶夫人去一回山莊…那裏依山傍水,四季如春,我想夫人一定會喜歡的。”他心中還是覺得這汴梁城的四方天地實在太過狹窄,這樣的暖玉春水之地本不該囚着她。
說來奇怪——
明明眼前的婦人自幼生于此地,可他卻始終覺得這個地方不适合她。
這裏的爾虞我詐,富貴權謀太過深不可測,眼前的婦人其實更适合乘一葉扁舟享這世間的山水盛景。
梁令岳想到這便又同沈唯說了一句:“倘若夫人日後想離開此地,随時和我說,縱然夫人未能接受我的情意,可我的命是夫人救的…何況梁某心中也是真得拿夫人當朋友。”這是他第二回 這樣提議。
倘若頭一回只是脫口而出的一段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