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自從陸起淮任職都督佥事一職後, 柳夢閑每月都會召沈唯進一回宮。這一來是做給外頭的人看, 二來也是維護和榮國公府的關系,只是到後來,她倒是發現沈唯雖然年輕,每回見面說話也算不得多,可說得卻很是在理, 讓人聽得也很是舒服。
宮裏的人雖然多,可每個人都習慣了“見人說人話, 見鬼說鬼話…”
沈唯這樣的便顯得很難得。
因此到如今,柳夢閑每每召見起沈唯便也比往日要多幾分親切。
今兒個恰好是初八, 正是沈唯去拜見柳夢閑的日子, 影壁那處早已安置好了馬車, 沈唯待給謝老夫人請完安後便由水碧扶着往外頭走去…不過她剛剛走到院子, 身後便傳來了王氏的話:“大嫂當真是好福氣, 平日在家中不聲不響的, 可這又是皇後娘娘又是昌平郡主,您的手段可真是厲害呢。”
起初她以為沈唯日日待在家裏還當真做起不管外事的泥菩薩了,哪裏想到這個女人的手段可是比以前厲害多了。
這才多久的光景,不僅哄得昌平郡主時不時登門拜訪,還讓皇後娘娘也對她青眼有加…如今她們這些人聚會,私下誰不說起沈唯是個好福氣的?
可不是, 這又有一個能幹的兒子。
還有昌平郡主和皇後娘娘護着,這汴梁城中還有誰比她有更好的福氣呢?
王氏想着自己起初因為起宣得了晉王的青睐倒是在這城中也受了幾日吹捧恭維,可過去這麽久起宣卻還是個白衣, 何況宮裏的莊妃娘娘也受了罰,反而太子因為前頭辦好了差事受了天子的誇贊。
那些恭維吹捧聲自然也就漸漸消停了。
沈唯聽王氏這般說道,面上的神色卻也沒有什麽變化。她只是停下步子朝身後的王氏擰頭看去一眼,眼瞧着她那副掩不住的嫉恨模樣,這才不鹹不淡得開了口:“二弟妹如此日日吃心旁人的事,倒也不怕越瞧越不舒服?”
等這話一落,她看着王氏那雙眼中又漲了幾分的怒火便伸手撣了撣袖子,而後才又與人說道一句:“我若是二弟妹便把心思多放在家裏人的身上,昨兒個母親沒睡好又起了熱,你若有心便多孝敬着些。”
她說這話的時候,目光還是不自覺得朝身後的那間屋子看去一眼。
自從陸起宣跟了晉王後,謝老夫人雖然行事和以往一樣,可她卻還是看出幾分老夫人心中的不喜。偏偏這個王氏還每日都要說道些什麽陸起宣和趙睜的事,好似生怕老夫人會覺得陸起宣比不上陸起淮。
或許真是旁觀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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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發現每每王氏說起陸起淮和趙睜的時候,老夫人的态度都有些不同尋常,連帶着她身邊的那位魏嬷嬷也是如此。
謝老夫人的身上必定是藏着什麽秘密,或許還同陸起淮有關,這個想法在當日春獵的時候她便察覺出來了,可惜無論是她近來的觀察也好還是回憶《權臣》那本書,她都尋不到什麽蛛絲馬跡。
身側的秋歡倒是不知她在想什麽,只是眼瞧着人出神的模樣便壓低了聲音與她說道一句:“夫人,我們該出門了。”
沈唯聞言倒是也收回了神,她收回了眼未再理會王氏,只是由秋歡扶着她往外走去…如今底下幾個大丫頭,她用得最慣的便是水碧和秋歡。
不過她每回進宮倒是都不曾帶過水碧,水碧雖然會武功能堤防不少事,可這宮裏高手如雲又人多眼雜,倘若讓他們看出水碧的不同,免不得要起什麽亂子。
因此每回去宮裏,她帶得都是秋歡。
秋歡雖然不如水碧事事周到,可勝在為人機靈又好學,她用起來倒也不錯。
…
馬車照舊在宮道上停着,來迎她的仍舊是以前那個宮人。
沈唯與她見過幾回倒也知曉她名喚“茗煙”,是柳夢閑身側的二等宮人,這會眼瞧着她迎過來還不等人打禮,她便笑着先托扶了人一把,口中也是如常含笑一句:“好了,茗煙姑娘快起來,皇後娘娘還等着呢,這一來二去沒得耽誤了功夫。”
茗煙耳聽着這話便又謝了人一聲,她見過幾回沈唯,自然知曉如今皇後娘娘待這位榮國公夫人很是青眼有加,因此雖然順着人的話起來,待人的态度卻依舊很是恭敬…這會她便半低着頭端得一副謙卑模樣引着人往未央宮走去。
不過還未走到未央宮——
沈唯倒是先碰見了一個熟人,卻是霍飛光。
她遠遠看着霍飛光從未央宮出來,見她仍舊一身紅衣,面容微肅、眉目也泛着些冷,就連身上的氣勢也有些微冷。
這還是她頭一回見到霍飛光這幅模樣。
霍飛光自然也瞧見了沈唯,她朝沈唯那處看去一眼,而後是與她不動聲色得點了點頭。除此之外卻是半句話也不曾說,只是依舊一言不發得繼續往前走去。
等到霍飛光走後——
茗煙便重新站直了身子,她是先瞧了一眼霍飛光離去的身影,而後才壓低了聲音與沈唯說道:“昌平郡主肯定又惹娘娘不高興了,夫人過會進去的時候還是小心些說話,免得惹了皇後主子不高興。”
沈唯耳聽着這話便又皺了回眉。
茗煙眼瞧着沈唯面上的神色卻是又看了眼四周,而後才又悄聲與人說道:“皇後娘娘一直屬意太子和郡主成婚,只是私下說了好幾回也未曾見郡主應允…”她說到這是又稍稍停頓了一瞬,跟着是又一句:“昌平郡主又是個不好說話的性子,每每她離開,娘娘都會發火。”
今兒個也是榮國公夫人趕上時候了…
以前皇後娘娘怎麽請郡主進宮都被人尋了法子推卻了,正好今日昌平郡主來給太妃娘娘請安,皇後娘娘知曉後便巴巴請了人過來。
沈唯聞言,心下便也有些明白過來了,她也未再多言只是斂了面上的神色,待又謝了人一聲而後才往裏走去。
等到宮人通傳過。
沈唯便讓秋歡在外頭候着,而後是獨自往裏頭走去。
未央宮中一如舊日也未曾有什麽變化,唯有柳夢閑面前的那一塊地上卻有點濕潤,應該是先前被人砸了杯盞剛剛收拾過留下的痕跡。
沈唯不動聲色得打量着,步子卻仍舊未停,待走到人前的時候便如常給人打了一禮,口中是柔聲喚人一聲:“臣婦給皇後娘娘請安。”
柳夢閑面上的神色的确有些不太好,她怎麽也沒想到霍飛光竟然會如此不給她面子,以往千請白請不肯來也就算了,今兒個好不容易見了人,她好聲好氣說了這麽多話,那個霍飛光竟然二話不說就回絕了她。
還真是仗着自己身後的勢力,知曉她不會動她,這才越發肆無忌憚起來!
柳夢閑想到這,臉上的神色便又沉了下去,倘若今日跪在她面前的不是沈唯,只怕如今她就要打發人回去了。
不過因着是沈唯,她怎麽也得好生待人。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待平了心下的那股情緒,這才柔了嗓音同人說道:“好了,這兒也沒什麽外人,何必如此大禮?快些起來。”
她這話一落便有人上前來扶沈唯起身了。
沈唯自是又謝了人一聲,待入了座,便有丫鬟上了茶…她把茶盞握于手中卻也未曾飲用,只是眼瞧着柳夢閑的面色便試探性得問了一句:“先前臣婦進來的時候瞧見昌平郡主了,可是郡主她惹您不高興了?”
柳夢閑耳聽着這話,握着茶盞的手一頓,不過面上的神色倒是未有什麽變化。她仍舊挂着笑,待揭開手中的茶蓋飲下一口茶水,而後才同沈唯溫聲笑說起來:“小丫頭年紀輕,有時候說錯些話也是正常的,可咱們做長輩難不成還同小輩置氣不成?”她這話說得很是大度,倘若不是眼中的那抹暗沉,縱然是誰聽了都得誇她一聲。
沈唯聽她這般說道便也未說什麽,只是眉宇之間還是帶着幾分顯見的躊躇。
柳夢閑自然也瞧見了沈唯這幅模樣,她把手上的茶盞置于桌上,而後是與人說道:“你可是有話要同本宮說?”
“臣婦心中的确是有句話,只是…”沈唯一面說着話,一面是把手中的茶盞放在了桌案上,待又瞧了一眼四處便又重新閉緊了嘴。
柳夢閑和沈唯相處過幾回,倒也知曉她是個什麽性子,倘若沒有什麽要緊的話,她也不會如此…因為見沈唯這般,她便揮了揮手,卻是讓一衆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等到殿中只剩下她們兩人,她才又與沈唯開了口:“好了,有什麽話你就說,在本宮面前無需隐藏什麽。”
沈唯聞言,面上的躊躇倒是消散了幾分,只是話裏頭卻還是含着幾分猶豫:“臣婦鬥膽想問一問娘娘,為何屬意太子和郡主成親?”
她這話剛落——
柳夢閑原先還挂着笑的面容驟然便沉了下去,就連那雙素來溫和的眼睛也帶着些銳利朝沈唯看來…天家婚事哪裏容得外婦置喙?倘若不是因為如今坐在她面前的沈唯,她早該發落了,可即便是沈唯,柳夢閑雖然未曾發落她卻還是沉聲同人說道:“沈氏,你逾越了。”
這是柳夢閑頭一回用這樣的聲調同沈唯說話。
沈唯臉色蒼白忙屈膝跪了下來,她半垂着頭,聲音也帶着幾分倉惶:“臣婦知曉自己是逾越了,也知曉這樣的話必定惹娘娘不高興,可臣婦卻還是不得不說一句…”等前話一落,她是又跟着一句:“娘娘可還記得當日莊妃被陛下責罰的事?”
柳夢閑耳聽着這一句,看着沈唯的目光卻是又帶了幾分不解,她不知道沈唯為何會在此時提到莊妃?
無論是這宮裏還是外頭誰不知道莊尺素是得罪了陛下,至于原因自然是因為她想要讓趙睜娶楊繼家的那個姑娘…這事誰都知情,沈唯卻為何會在此時問起?她想到這便先收斂了眼中的打量和探究,而後是同人淡淡說道:“好了,你先起來。”
等前話一落——
她是又跟着一句:“有什麽話你就直接說,不用同本宮拐彎抹角…”她這話說完眼瞧着沈唯面上的猶豫便又跟着一句:“本宮恕你無罪。”
沈唯聽柳夢閑說完最後一句,原先面上的猶豫才消了個幹淨,她重新坐在了椅子上,而後是與柳夢閑繼續說道:“莊妃娘娘是因為想替晉王殿下許楊家姑娘的婚事這才惹了陛下不高興,可娘娘可曾想過,為何陛下會不高興?”
她說到這便又看了一眼柳夢閑的面色,見她正在沉吟着便又跟了一句:“娘娘青睐郡主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想來陛下也是知情的,如今太子已過十七,早就到了成親的時候,可陛下…他卻沒有絲毫表示。”
柳夢閑到底是六宮之主,或許起初還會有些不解,可在聽沈唯說起趙準的時候,她心下便已有了幾分明了。
她想把霍飛光許配給太子的事,這汴梁城中沒有人是不知曉的,陛下自然也是知曉的…可是每每與陛下提起太子的婚事,他卻從來不曾說過什麽。
往日她還以為是陛下舍不得這個外甥女,這才一拖二拖。可如今看來,陛下哪裏是不舍,他是根本不希望霍飛光嫁給太子!
柳夢閑想到這,臉上驟然蒼白了幾分,就如陛下不想給晉王平添一個助力,同樣,他也不希望霍家會成為太子的助力…她的手緊緊握在扶手上,眼中的神色也略顯迷茫,紅唇一張一合卻是輕聲呢喃:“可是,為什麽?”
她這一聲似有若無的話語…
沈唯自然未曾錯漏,她仍舊端坐在椅子上,聲音也很輕:“臣婦雖然是內宅婦人卻也記得當年先帝曾因為外戚幹政的事責罰過當年的廢太子…”等這話一落,她眼看着柳夢閑眼睫微顫便又輕聲跟着一句:“其實太子如今已無需再用一門親事去維系外頭的勢力了,陛下恩重,近來對太子也多有誇贊,何況說到底,太子終歸是太子。”
是啊,太子終歸是太子。
只要太子不犯錯,那麽日後那個位置總歸是她兒子的,她又何必如此汲汲營營反倒了惹了陛下不高興?
柳夢閑梳通了這其中的關鍵,原先萦繞在面上的迷茫倒是也消散了開來,她重新朝沈唯看去,口中是寬聲一句:“多虧有你提醒了本宮。”她原本是打算過幾日等到她生辰之際,衆賓皆在的時候,當場與陛下說起這樁事。
到得那時,就算是陛下也得賣她一個面子應下了這樁婚事。
如此一來,縱然她能夠如願以償,可日後呢?只怕她也會淪落成如今莊妃的模樣,甚至還會更慘。
柳夢閑想到這,心下也是止不住一顫,不過…她眼看着坐在對側的沈唯還是不自覺得皺起了眉尖。她以前也只是覺得這個婦人有些聰慧又慣會說話,可今日這一番話語卻讓她覺得這個婦人豈止是聰慧?
這些事,她都看不明白。
可這個婦人卻只不過三兩句就讓她想明白了。
沈唯自然也察覺到了柳夢閑看過來的目光,她面上的神色仍舊未曾有什麽變化,只是含着幾分被人誇贊後的不好意思。她微微垂下眼簾,口中是一句:“臣婦也不過是旁觀者清,以娘娘的心智,縱然沒有臣婦,過幾日您也能夠想通。”
柳夢閑耳聽着這話,臉上倒是又重新拾起了笑意。
這倒也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她想到這便又握過沈唯的手輕輕拍了一拍,跟着是又一句:“不管如何,本宮都得謝你一回…”等前話一落,她是又跟着一句:“等再過幾日便是本宮的生辰,你可一定要來,還有你家中那個長子,記得也帶來給本宮來看看。”
她說到這是又笑了一回:“說來,本宮還未曾謝過他呢。”
沈唯聞言自是笑着應了。
…
等到沈唯回去的時候已是申時時分了。
柳夢閑自然又給她備了不少好東西,若是細瞧的話這回比起以往還要多上些…就連原先引她進去的茗煙瞧見這幅模樣也免不得說了聲:“皇後主子待您可真好。”她心中其實還是有些疑惑,這還真是稀奇了,以往每回郡主來時,皇後主子哪回不是發一通大火,連帶着她們這些底下人也顫顫巍巍,生怕礙了人的眼。
可這回——
皇後主子不僅未曾發火,對這位榮國公夫人竟然比以往還要寬厚幾分,還真是奇了怪了…不過她心中雖然是這般想,面上倒是未有什麽變化,只是待人又恭敬了幾分。
沈唯自然也察覺出宮人的态度,她什麽也不曾說,只是如常由秋歡扶着坐上了馬車。
馬車一路至榮國公府的影壁。
原先侯在那處的婆子、丫頭瞧見這馬車裏頭的東西免不得是碎碎細語起來,都說“大夫人是個好福氣的,竟然如此得那位主子的青眼”…沈唯耳聽着這些話語也未曾說道什麽,她只是讓秋歡遣人把東西搬回去,而後是讓人帶着那一株千年人參朝大乘齋走去。
…
大乘齋。
沈唯剛走到那處,以南便迎了過來,她眼見人打完禮便問道:“母親的身體怎麽樣了?”
“午間吃完藥睡了一覺,現下好多了…”以南一面笑說着話,一面是引人進去,口中是跟着一句:“這會正在裏頭看着佛經呢。”
沈唯耳聽着這話便點了點頭。
她捧着那只錦盒往裏頭走去,眼瞧着坐在裏頭羅漢床上看着佛經的老婦人便又停了步子…魏嬷嬷原先就侍奉在老夫人的身側,自然最先瞧見了沈唯的身影,她是笑着朝人打了一禮。
謝老夫人聽到聲響倒是也睜開了眼,她把手中的佛經一合,而後是同人溫聲說道:“你回來了。”
“剛回來,惦記您的身子便過來看看…”沈唯一面說着話一面是朝人走去,待至人前便朝人一禮,而後才又把手上的錦盒遞給魏嬷嬷,跟着是又一句:“皇後娘娘知曉您身體不好,特地讓我帶來了這株人參給您補身子,您現下可好了?”
謝老夫人聞言便又笑了一回,口中也只是一句:“娘娘實在是客氣了…”而後她便握着沈唯的手說道:“我也不過是未曾歇息好,沒什麽大礙,你也不必太過擔心。”
沈唯耳聽着這話卻是又看了人一回,見人眉宇之間除了幾分疲态,氣色倒是好了許多便也未再多言…只是想着先前柳夢閑的話便又同人說道了一句:“過幾日便是娘娘的生辰了,她讓我們一道去。”
她說到這是稍稍停頓了一瞬。
而後沈唯是看着謝老夫人的面容,跟着是又一句:“玄越也在受邀的名單上。”
作者有話要說: 替閨蜜解決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