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沈唯手握帷幔, 步子卻停了下來, 未再往前一步,她只是透過這若隐若現的帷幔往裏頭看去,裏頭坐着的那個男人正背對着她。
因着是背身的緣故,沈唯也瞧不見他的面貌,她只能從男人的背影辨別出他的年歲應該不大。男人身穿玄衣, 只是他穿着得衣裳與現下汴梁城中流行的窄衣不同,瞧着倒有幾分魏晉風韻。那袖子和衣擺上頭皆用金線繡着圖騰, 此時又正是日頭最好的時候,打在那上頭越發顯得耀眼奪目, 尤其是那寬大的衣擺随風一吹, 更是飄逸非常。
沈唯眼瞧着男人的背影, 步子仍舊未曾往前。
她依舊停留在帷幔外頭, 眼瞧着男人的坐姿很是閑适, 他的手肘靠在那石桌上, 頭微微半偏,隐約可見他的臉上戴着半截金面具。那面具紋路繁複,又在上頭刻有寶石一類的物件,時下這些寶石還很難尋,可男人面具上的寶石品相卻很好,只瞧一眼便知價值不菲。
此時男人便坐在那石椅上合着雙目, 他的手裏握着一只金樽,這會移在唇邊卻也未曾飲用,他應該早就察覺到她來了卻什麽話也不曾說, 只是在飲用完金樽中的酒後置于桌上才開口說了話:“既然來了,何不進來坐?”
這道聲音有些異于常人的磁性和淡漠,仿佛天生就有着高人一等的氣勢,就連話語之間也帶着幾分俯視蒼生的感覺。
但凡換了任何人,只怕這樣的聲音都會讓人覺得生氣。
可眼前這個男人卻好似天生就該如此,不僅不惹人厭惡,反而還讓人不自覺得生出幾分臣服…
沈唯的心中也閃過這樣的念頭,她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不過她終歸也未說道什麽,她只是掀了手上的帷幔往裏頭走去,越往裏頭走,沈唯便發現這個水榭當真算得上是奢華非常…當初施慶俞見她的花廳已是十分奢華,可比起現下男人待得水榭卻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水榭裏頭的一樁一件入眼便覺奢華…
無論是那上頭挂着的古畫,還是用雙面繡繡成的屏風,或是那置在高案上的香爐,亦或是男人手上握着的酒樽,都讓人覺得奢華非常,偏偏這種奢華也不是那種一眼望去便知是多少銀子,反而含着幾分底蘊便越發令人覺得珍貴。
沈唯在不動聲色打量這些物件的時候,自然也未曾遺漏倚靠在石桌上的那個男人。男人的動作一直保持着先前的模樣,唯有手中的酒樽已經見了空,風拂過他寬大的衣擺,越發讓男人顯出幾分風流意味。
可惜的是——
他臉上戴着的那半截金面具在日頭的照射下卻是讓他整張面容都顯得有些模糊了,其實即便沒有這個日頭,有這樣一張面具的遮擋,她也瞧不出什麽。
這樣的風流,不見面容只見其身便已讓人覺得輾轉反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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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唯素來見慣了美人,可此時眼瞧着男人還是止不住猜想在這張面具下的面孔究竟會是何等絕色?
不過——
她雖然心中好奇,倒也沒有浮于表面。
沈唯只是如常朝人走去,離男人走得越近,她那雙前幾日才修繕過的眉便又跟着攏緊了幾分。她一錯不錯得看着眼前那個男人,心中總覺得好似在什麽地方見過這個男人?只是記憶太過模糊,她一時卻有些想不起來。
她想到這索性便先斂了眼中的思緒,待坐在男人身前,她便開了口:“看來今日找我來的并非施管事,而是你。”
沈唯這話說完便傾手給自己也倒了一盞酒,她因上回醉過如今在外便有些格外小心,此時她是先低眉嗅了一回,待聞到這股子異于往常的酒香才輕輕抿了一口,察覺到酒香味卻不濃便又飲用了一口。而後她也未曾擱落酒盞,只是握在手中繼續朝眼前的男人看去,跟着才又說道:“卻不知樓主大人今日喊我來此,所為何事?”
她并不懷疑男人的身份,能在這宅子裏随意出入又有這樣氣場的男人,除了那位神秘的晉江樓樓主,不會再有旁人。
可她心中卻好奇…
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晉江樓樓主為何要見她?
沈唯想到這便又朝男人看去一眼,這一眼卻含着探究和打量。
玄衣男人縱然未曾睜眼也能察覺到沈唯對他的打量,他未曾說話也未曾睜眼,只任由人這般打量着。
外間風和日麗,時不時有夏日的暖風拂過帷幔,打得那香爐中的香氣在水榭裏頭擴散開來…那香并不似尋常香,味道起初聞着有些辛辣,可時間過得久了,那股子味道倒是變得漸漸好聞起來,倒有些像以前她最喜歡用得那款香水的後調。
沈唯想到這,打量男人的視線也未曾收回,只是等了許久,她也未曾聽到男人的回答便又不自覺得皺了一回眉,剛想繼續問話便瞧見坐在對側的男人睜開了眼。
男人的眼睛就如他先前說話時的聲調一樣,淡漠得仿佛天生就沒什麽情緒。
沈唯從來不曾瞧見過這樣的眼睛,他的眼中沒有絲毫波瀾,淡漠得比那寒冬臘月裏的雪還要來得寒冷,偏偏又有着極強的威懾和氣場,好似在這雙眼睛之下你所有的心思都是無處遁形的。
這樣的眼神,讓她很不舒服。
沈唯不自覺便撇過了頭,可即便避開了男人的視線,她這心中卻好似敲着戰鼓一般,轟轟作響。
男人自然也察覺到沈唯的異樣,他眼中的神情沒有絲毫變化,待又倒了一樽酒,他才看着沈唯說道:“因為,我想見你。”
因為,我想見你…
男人說這話的時候,聲調一如先前平靜得好似沒有絲毫旖旎,可偏偏這說出來的話語卻格外讓人想入非非,尤其是配着這水榭中的那抹香,就連沈唯這個素來清心寡欲的耳聽着這句也不自覺得覺得心頭一跳。
這樣的聲調配着這樣的話,實在詭異的可以。
沈唯雖然先前心頭一跳卻不是因為羞赧,晉江樓的這位樓主有錢有勢想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她自然不會以為這個男人說的這個“想”代表着什麽風流旖旎,這個男人既然說想見她那便真得只是想見她罷了。
她想到這倒是也未再說什麽,只是重新坐直了身子朝男人看去,心中卻是有些好奇,這個男人為何會想見她?
沈唯思及此便又不自覺得打量起人,越打量越探究,她便發現男人的氣場實在太過強大了些,無論是在現代還是在古代,就算是在趙準的身上,她也沒有看到過這樣強大的氣場。
這樣的氣場,尤其是注視着她的時候,竟讓她覺得有些喘不過氣…
沈唯想到這還是不自覺得側過頭避開了男人的眼睛,待又飲下一口盞中酒,她便把酒盞重新置于桌上,而後才佯裝如常朝人淡淡開了口:“如今樓主見到了,覺得如何?”
她話中聲調一如最初的模樣,絲毫未被男人先前的話語所驚擾,倒是把這水榭之中那縷不同尋常的意味也跟着一并消散了。
男人見她這幅模樣,眼中神色未變,只是唇角卻不自覺得稍稍揚起了幾分,他也不曾多言,只是又倒了一盞酒,這回他卻未曾飲用。
他只是一錯不錯得看着沈唯,而後才緩緩說道:“很好。”除此之外,他卻什麽也不曾說。
外間天朗氣清稍顯還有些燥熱,可這水榭之中并無放冰卻很是涼爽。
沈唯原本以為他既然尋了她過來自然有話要同她說,哪裏想到等了許久卻也只是等來這兩字…她攏了眉,連帶着握着酒盞的指根也收緊了幾分,只是還不等她說話便又聽得男人說道一句:“大好天色,此處美景美酒相伴,何不放輕松好生享受?”
他這話一落——
沈唯還是不自覺得擰了一回眉,只是眼看着男人阖目品酒,她原先懸着的心倒是也跟着落了下來,是啊,她有什麽好緊張的?左右她和他也不過是銀貨兩訖的身份,他既然無話要問,那她自然也不必多言…就如他所說,此處湖光水色,的确算得上是一個美景。
她想到這,先前緊握酒盞的指根倒是也松開了些許。
沈唯不再說話亦不再看對面的男人,她只是坐在這處,目視着那帷幔外頭的光景…這座屋宅應該是由人精心打造過的,無論是裏頭的物件,還是外間的布景,都是瞧着寫意,實則卻都是花了心思的。
水榭位于湖中央,遠處便是一片假山,而假山周處便是郁郁蔥蔥得樹木。
她瞧着瞧着,這顆心倒是也靜了許多…
沈唯瞧着外頭的光景,而她對側的玄衣男人也終于睜開了眼朝她看來,倘若此時沈唯能夠回頭注視的話,定然是能從他那雙眼中瞧出幾分熟悉的神态。
…
等到沈唯離開的時候卻已經是一個時辰後的事了,她直到要離開還是有些不敢置信,這個神秘的晉江樓樓主今日特地尋她過來卻只是為了邀她一道飲酒賞景…不是都說他來無影去無蹤,神龍見首不見尾嗎?
怎麽…這麽閑?
沈唯想到這往外邁出去的步子止不住便是一頓,她擰頭朝身後看去,眼瞧着那個男人依舊手持金樽,在那日頭的照射下就連那雙眼睛也有些辨不清晰。她心中是覺得奇怪的,明明從未見過這個男人,可他卻給她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只是眼瞧着男人側目看來——
沈唯倒是先收回了視線,她落下了手上的帷幔,而後是繼續往外頭走去…這一回,她卻未曾停留。
等到沈唯走後,原先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卻是在瞧不見沈唯的身影後才站起身,他掀開面前的帷幔,而後是負手看着外間的湖光水色…卻是過了有一會功夫,他的身後突然多了一道身影,緊跟着是一句:“主子,屬下無能,尋不到那位梁少莊主的蹤跡。”
男人耳聽着這道聲音也未曾說話,他只是如常握着那塊玉佩磨着上頭的紋路,而後才淡淡開了口:“他的武功縱然比起我也不弱,你們尋不到也實屬正常。”
等這話一落——
他面看着外間的天色想起昨兒夜裏水碧的禀報,眼中的神色是又一沉,待又過了有一會,他才開了口:“杜神醫的下落,如何了?”
暗衛未曾想到主子會突然提起這個名字,一時卻又是一怔。
不過也就這瞬息的功夫,他才又朝人禀道:“底下人已經尋到些蹤跡了,想來不必多久就能尋到他的下落了。”
男人聞言便又說了一句:“讓他們繼續盯着,退下。”
暗衛輕輕應了一聲,只是在往後退去的時候還是不自覺得朝男人看去一眼,他心中實在有些想不明白主子近來怎麽會如此關心杜神醫的下落?陸步侯的身體還可以撐上一段時間,這個時候尋出杜神醫,哪裏比得上在陸家瀕臨絕望時送上救命草,效果來得好?
還有那位梁少莊主…
他們和栖雲山莊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也不知主子是要做什麽?
現在主子行事,他當真是越發看不明白了。
…
沈唯由少年引着重新走到那暗道前,等叩了三下,那木板便被人從外頭打開了。
水碧一直侯在外頭,眼瞧着人出來才松了口氣,這回沈唯進去花了不少時辰,倘若不是不好進去,她早就去尋人了。如今見人平安無事,她才伸手扶住沈唯的胳膊,口中卻還是問了一句:“您沒事?”
沈唯耳聽着這番話語,看向水碧的目光倒是也柔和了許多,她握着人的手輕輕拍了一拍,而後是同人說道:“沒事,不必緊張。”
等這話一落——
沈唯便由水碧扶着坐上馬車,等到馬車緩緩往前駛去,她想着先前水榭的那個男人還是忍不住問道一句:“你們那位樓主以前也是這麽…”她說到這一時也想不出個什麽形容詞,索性便又停頓了一會才又說道:“閑的嗎?”
水碧正在煮茶,聞言卻是一怔,她擰頭朝人看去,臉上是未曾遮掩的驚訝…難不成先前見夫人的并非施管事,而是主子?
沈唯見她這幅模樣,心下便又是一松,看來她是的确不知情,她想到這便又同人說道:“我也不過尋常一問,你也不必緊張。”
水碧聽她這般說道,臉上的怔忡倒是也少了許多,她把手中的茶盞重新放回到案上,而後是恭聲同人說道:“奴雖然是樓主身邊的舊人,只是樓主事務繁多,我們這些人也鮮少見到。”
沈唯聽她這般說道便也未再多言。
倒是水碧說完前話還是不自覺朝人看去一眼,究竟主子與夫人說了什麽,竟然會讓夫人有這樣的錯覺?還有她眼看着夫人面上的神情,為什麽她總覺得夫人在說起主子的時候,話語之間有着說不出的…嫌棄?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我想見你~嘤嘤嘤~
PS:這章稍微解釋下,女主為什麽認不出小淮?因為小淮的氣場不是以前面對沈姐那種“母慈子孝”的感覺,完全變了個樣,而且還戴着面具暗藏僞裝bug,更重要的是怕是沈姐也沒想到小淮同志竟然還有這樣一個身份,沈姐要是知道小淮的雙重馬甲,大概心裏會有一萬匹羊駝呼嘯而過,不過小淮的雙馬甲瞞不了多久,不要着急,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