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沈唯耳聽着這話,擦拭的動作便是一頓。
她倒是未曾想到陸起淮竟然會在夜裏回來, 不過她也未曾說話只是點了點頭…沒一會功夫, 那布簾便被人打了起來,走進來得正是陸起淮。
布簾那處的燭火有些暗, 等人走近了, 沈唯才看清他的模樣。
陸起淮穿着一身便服,大抵是舟車勞頓又一路辛苦, 他看起來比以前黑了許多也瘦了許多, 不過精神氣卻很好。
這般闊步朝他走來…
沈唯竟是無法再從他的臉上瞧見半點少年意氣。
而就在沈唯注視着陸起淮的時候, 陸起淮也在不動聲色得看着她…燭火之下, 眼前的婦人一如舊日,她穿着一身素色衣服俏生生得立在那處,眉目清平、風姿卓越。
夏日衣衫輕薄,陸起淮察覺到沈唯脖子上系着的紅繩,眼中的笑意便又深了許多。他什麽也不曾說,只是垂下了眼簾斂下了眼中的思緒,待又朝人走了幾步,他便朝人拱手一禮,口中是如常問候了人一聲, 而後才又擡眼問道:“兒子不在家的幾日,母親可一切安好?”
沈唯在聽到陸起淮的聲音後便已回過了神,她把手中的帕子重新遞給了水碧。待坐回到了軟榻上,她一面是讓人坐下,一面是讓人上了茶, 而後才同人說道:“我一切都好,倒是你,頭一次出門可有什麽難處?”
陸起淮依着人的話坐到了椅子上,等到接過丫鬟遞來的茶他也未曾飲用只握在手中與人笑說道:“我雖然年輕,太子卻很信任于我,倒是也沒什麽難處。”
其實若當真有什麽難處,他自然也不會與沈唯說起。
沈唯聽他這般說道便也未再多言,說到底她也沒有真得做過母親,面對陸覓知的時候,她倒是還能說道幾句,可她和陸起淮的年歲本就差不了多少,若真得要站在一個母親的角度同人說話,她也真得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她想到這也只能重新握過桌上的茶盞飲用了一口涼茶,等到茶入喉間,她似是想到什麽便又同人說道:“你送來的玉佩我很喜歡,多謝你了。”
倘若不是這塊玉佩,只怕她近些日子也沒法睡得如此安穩。
她倒是的确該謝人一回…
陸起淮耳聽着這一句,眼中的笑意倒是又深了許多,他仍舊握着手中的茶盞,眼瞧着沈唯的面容,卻是與人說道:“母親喜歡就好。”
沈唯察覺出陸起淮的聲調與往常有幾分不同,只是在擡眼朝人看去的時候,看見得也仍舊是他素日的那副模樣。恰好此時秋歡來禀道是可以用膳了,沈唯便也未再多說,她放下了手中的茶盞由水碧扶着起身,而後是朝陸起淮看去一眼,口中便又跟着一句:“今日你便在這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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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起淮聞言自然是應了。
…
等到用完晚膳,沈唯便也未再留人。
陸起淮自然也沒有多說什麽,只是讓沈唯好生歇息。等由水碧送出去的時候,他倒是問了人一句:“我不在家中的這幾日,可有什麽事?”先前用膳的時候,沈唯比起以前用得還要少,還有那眉宇之間萦繞着的思緒,雖然細微,可他卻還是看出來了。
水碧耳聽着這話卻是一怔,她想了想便如實回道:“夫人近些日子鮮少出門,也不過今日出門的時候遇見西院那位二夫人說了幾句話…”等前話一落,她便又跟着一句:“還有便是今日夫人去了一趟三房,與三房的太太說了幾句話。”
陸起淮聽她這般說道,倒是朝身後的院子看去了一眼,眼瞧着那兒燭火通明,隐約可從那覆着白紗的軒窗看到一個身影倚在窗前便也未再多言。
他只是收回了眼往外走去,口中卻還是與人吩咐了一句:“好生伺候她。”
水碧聞言自是忙應了一聲。
耳聽着那腳步聲越行越遠,她才松了口氣擡了頭。
…
文淵館。
屋中燭火未點幾支,陸起淮立于窗前,手上握着一方玉佩。
這塊玉佩與當日送給沈唯的那方無論是材質還是樣式都一模一樣,唯有上頭刻有的圖騰有所不同…屋中燭火昏暗,倒是月色有些清明,就在那清冷月色的照映下,隐約倒是可以瞧見那上頭刻着的是龍,另有背面刻有一個字,只是因着光線的緣故卻有些辯不清楚。
他的指腹磨着古玉背面的那個字,口中卻是問道:“杜神醫的下落可尋到了?”
隐于黑暗之中的暗衛突然聽到這個名字卻是一怔,這些年雖然主子一直未曾讓底下人間斷找杜神醫的蹤跡,卻從未問起過過,今日卻是怎麽了?他也不敢多思,只是如實回道:“尚還未曾找到,不過聽說他前段日子在衢州出現過。”
陸起淮聞言,手上的動作未停。
他仍舊看着外頭的夜色,口中是又說道一句:“讓底下的人多盯着些,若尋到了就把人帶過來。”
暗衛耳聽着這話自是恭聲應了,只是眼看着面前的那道身影,他想了想還是忍不住說道:“那位陸三爺的病應該還能再拖上幾年,主子,您…”他這話還未曾說完察覺到身前男人撫着玉佩的動作一頓。
雖然聲音細微,可他還是立時便低下了頭,口中也緊跟着一句:“屬下多嘴。”
陸起淮聽人告罪也未曾說話,他只是淡淡說道:“退下…”等到身後那道身影退下,他才把手中的玉佩重新握于掌中,而後他重新仰頭看去,眼看着天上的那彎月色什麽也不曾說。
…
日子步入七月,陶然齋卻是接連出了兩樁喜事。
七月初的時候,倚琴先出嫁了,雖然沈唯待倚琴不如待墨棋寬厚,可私下還是給人貼補了不少銀子,又因她是遠嫁,不僅給她找了一隊護衛護送,還特地給她準備了個小丫鬟和婆子一路服侍她。
而如今到了七月十五,卻是又到了墨棋出嫁的日子。
今兒個恰好天朗氣清又因前幾日落了一場雨,天氣倒也不是那麽炎熱…雖然丫鬟出嫁按着規格不好大辦,可沈唯還是在該有的規矩裏給人大辦了一場。
這會還未至出嫁的時辰,墨棋便仍舊在屋子裏待着。
她身為大丫鬟自然有自己的單獨的屋子,如今她那屋子卻是圍滿了人,除了陶然齋的丫鬟、婆子,還有其餘院子與她關系好的都來了,這會一衆人便圍着墨棋與她說着恭賀的話。
沈唯進去的時候,幾個丫鬟正好在說着:“墨棋姐姐當真是有福氣,夫人疼你且不說,那位明護衛也是個厲害的,如今跟了大公子日後前程還大着呢…只怕再過幾年,咱們幾人瞧見墨棋姐就該叫一聲官太太了。”
“也是姐姐人好,若不是姐姐盡心盡力伺候夫人,夫人又豈會如此看重姐姐?瞧瞧這阖府上下再沒有比姐姐更有福氣的人了。聽說二夫人身側的暗香也到了許人的時候了,她跟着二夫人這麽多年也慣是頤指氣使的,卻也不知如今會許個什麽人?”
那話一落,自然也有人說道:“便是再好還能比得過墨棋姐不成?若是按着往日,暗香早該來了,今兒個卻遲遲不來…可見是怕跌了份損了臉面,這才躲了去呢。”
屋子裏一衆丫鬟鬧着趣,倒是秋歡先瞧見了沈唯。
她忙斂了面上的神色走上前幾步朝人打了禮,而其餘丫鬟也跟着收了聲給人問起安來,原先還熱熱鬧鬧的屋子在瞧見沈唯的時候卻顯得有些沉寂了…雖然沈唯平日是個好脾氣的也鮮少發落人,可幾個小丫鬟對她還是有些發憷。
她們想着先前那些話被夫人聽了去,一時心裏頭也有些躊躇,生怕人發落。
墨棋也跟着走上前卻是要給人請安,只是她身上穿着婚服,行動自是不便…沈唯眼瞧着人忙伸手托了人一把,口中是跟着一句:“好了,大好的日子別跪來跪去了…”等前話一落,她是又朝底下還跪着的一衆人說道:“外頭置了酒席,趁着這會還沒事,你們也去吃些。”
她這話一落,一衆人自是喜笑顏開,待給沈唯打過禮後便往外退去。
等到衆人退下——
沈唯便扶着墨棋朝銅鏡走去,等到墨棋重新坐好,她才細細端詳起人…墨棋本就生得一副好顏色,只是平日鮮少打扮,裝束又頗為老沉,這才壓了她的容色。
今日因着大婚的緣故,她卻是好生打扮了一回,把往日壓着的容色也顯現了出來。
沈唯就這樣看着她,眼瞧着墨棋被看得紅了臉才握着人的手笑道:“臉紅什麽?以後就該這樣打扮,好看…”等這話說完,她是又從袖子裏取出來一個封紅遞給人,口中是跟着一句:“過會人多不方便,你且先拿着。”
墨棋眼看着那個封紅忙擺了擺手,口中也是緊跟着說道:“夫人這是做什麽?您給奴的添妝已經夠多了,何況奴每個月的月錢也有不少,哪有再要您銀子的事?”
“傻丫頭,這是好意頭,何況你日後人情來往多得是要花錢的地方…”
沈唯一面說着話一面是握過墨棋的手,待把分紅塞到人的手上,跟着才又說道:“倚琴那處我也給了,你和她都是自幼伺候我的也沒有厚此薄彼的道理。”
墨棋聞言卻是又張了張口,眼見人佯裝生氣才止了聲,她把那只封紅握于手中,而後是看着沈唯說道:“夫人待我的恩典,奴這輩子都不敢忘…”只要想着今日之後便不能服侍在人的身側,她止不住便又紅了一雙眼圈。
“大喜日子哭什麽?若是讓明護衛瞧着,只當是我欺負你了。”
沈唯這樣說了一句玩笑話倒總算是讓墨棋重新笑了起來,等身側的添妝婆子重新給人補了妝,她便又握着人的手繼續說道:“雖說日後你不在我身邊了,可若是有什麽人敢為難你盡管來與我說,我總歸是會為你做主的。”
相處這麽久…
她心中早把墨棋當做自己人,自然不希望她日後受了什麽委屈。因着出嫁的時辰快到了,沈唯餘後倒是也未再說什麽,只受了墨棋一道大禮便先回去了。
回去的時候,水碧已經回來了。
她的手裏握着一只錦盒,眼瞧着沈唯過來便迎了上去:“夫人,上個月的分紅已經拿來了。”
沈唯耳聽着這話便點了點頭,她接過水碧手上的錦盒,而後是往裏頭走去,待取出裏頭的銀票,她便取出來一道放在了妝盒最下方的一只錦盒中。
不過數月光景,她手中的資産竟然比起原身的都要多了,怪不得都說這晉江樓是個銷金窟,她只拿了三成便有這麽多,那位晉江樓真正的boss只怕早已經富可敵國了?
水碧一直侍立在沈唯的身側,眼瞧着人垂眼看着錦盒中的銀票便輕聲問道:“夫人在內宅有這麽多鋪子和嫁妝,為何還要忙活這些?”她如今待沈唯的态度是越發恭順了,除了當日沈唯的那段話,自然還有陸起淮的緣故。
何況相處久了之後,她也的确發現這位榮國公夫人有着旁人沒有的優點,只是有一點她卻不明白,夫人她好似格外喜歡錢?
可夫人身處內宅,平日也沒有什麽可用的地方,她要這麽多錢做什麽?
沈唯耳聽着這話卻只是笑了笑,她把蓋子重新合上,而後是同人說道:“哪有人會嫌自己的錢多?”不是她的東西用起來總歸不舒服,何況她心中總想着或許有一日可以離開榮國公府。
到得那時,有錢總比沒銀好。
“水碧…”
沈唯突然喊了人一聲,眼瞧着水碧朝她看來,她喉間的話卻又是一頓。原本她是想問一問人倘若真得有那麽一天,她要不要随她一道走?近些日子水碧與她相處起來倒是也越發融洽了,若是日後有她在她的身邊,許多事做起來倒是容易許多。
只是想着水碧的身份,她終歸還是把話先咽了回去。
且不說會不會有那麽一天,即便真得有…水碧肯不肯與她走也是一個問題。
沈唯想到這便重新斂了眼中的神色,而後是把手中的錦盒交予人,口中是跟着一句:“去外頭尋個銀號以你的名義把錢先存起來。”
水碧聞言自是未說道什麽,她輕輕應了一聲,而後便往外退去,只是在要出去的時候她卻還是頓了步子朝身後看去…身後的沈唯已經重新坐回到了軟榻上看起了書,她面上的神色一如舊日沒有絲毫變化。
可她心中卻總覺得先前夫人喊她的那一聲好似有話要同她說,究竟是什麽話呢?水碧皺了皺眉,眼瞧着沈唯擡頭便又重新斂了神色往外走去。
…
等到水碧退下。
沈唯便又合了手中的書籍。
外間的禮樂聲已經響起,卻是到了墨棋要出嫁的時辰了…礙着規矩,她不能親自去觀禮,索性便合了眼聽着外頭的熱鬧聲。
禮樂和炮竹聲穿過天地傳入她的耳中,而沈唯手握纨扇靠在軟塌便有一下沒一下得輕輕晃打着。她心下也不知是個什麽感受,只是耳聽着那越來越遠的禮樂聲,卻是不自覺得想起自己來到這個異世竟然也有大半年的光景了。
“大半年了啊…”
沈唯低聲呢喃了這一句,而後便重新睜開眼。她的身子靠在引枕上,下颌卻是稍稍擡起朝那軒窗外頭的天色看去…天朗氣清、碧海晴空,将将是個大好日子。
而她看着外頭的天色,眼中的神色卻有着少見的漣漪輕晃。
她來到這個異世已有大半年的光景,而她的父母呢?他們現在怎麽樣了?他們是已經走出了失去她的痛苦,還是仍舊記挂着她?
沈唯想到這,眼圈竟然止不住也是一紅。
外間秋歡恰好打了簾子走了進來,眼瞧着沈唯那雙紅了的眼圈也是一怔,只是再等她看過去的時候便見沈唯已經拿着纨扇蓋了臉,遮住了面上的所有情緒,唯有聲音如常:“怎麽不去觀禮?”
秋歡耳聽着這話倒是回過神來。
她心中也只當夫人是想起國公爺了,便柔了聲調與人說道:“奴怕您身邊沒人伺候便過來看看…”
等這話一落,她替人續了茶,而後才又說道一句:“還有一樁事,先前門房那處有人送來帖子說是昌平郡主想請您明日一敘,您瞧要不要應約?”
沈唯聽到“昌平郡主”四個字倒是收回了覆在臉上的纨扇。
她此時容色已恢複如常,待接過秋歡遞來的帖子翻閱一看,眼見上頭寥寥幾字的确是霍飛光所書。自從當日晉江樓一別後,她們也有幾月未曾見面了,當日霍飛光倒是送來了一封信說是要去一趟邊陲,看來如今她是回來了。
沈唯想着那個明豔的少女,臉上倒是也重新拾了幾分笑意。
她把手上的折子一合置于桌上,而後是與人說道:“讓影壁去備好馬車,明日我出門一趟。”
作者有話要說: 沈姐:不知道那個樓主有多少家底呢?
小淮:想知道嗎?嫁給我,全是你的。
沈姐:滾。
郡主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