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秋歡從小廚房端來荷花糕和蓮子羹的時候,沈唯已經歇了一個午覺。
這會她正坐在銅鏡前由水碧服侍着重新挽了個尋常的發髻, 她一面是挑了支簡單的碧玉簪遞給水碧, 一面是朝秋歡吩咐道:“老夫人和七姑娘那處送些過去,記得過去的時候與七姑娘身邊服侍的說道一聲, 蓮子羹性涼又用了冰, 可不能多用。”
秋歡耳聽着這話自是忙應了“是”,等她退下, 沈唯才又朝水碧問了一句:“五少爺和六姑娘如今可還在家中?”
五少爺和六姑娘說得便是三房的兩個孩子, 自從陸步巍去後, 這兩孩子便被送去了外祖家, 平日也鮮少回來…這還是前幾日陸步侯又發了一場病,兩個孩子才被接了過來。
水碧聽她問起便恭聲回道:“今晨韋家已遣人來接了,道是韋家老太太這些日子又病了吵着要見這雙外孫…”
等這話一落,她替沈唯插好了簪子才又說道:“這三房的太太也當真是個怪人,就算韋家老太太再喜歡這雙外孫,哪有真得把自己的兒子女兒送去外祖家養着?雖說三爺的病的确是個大事,可這樣小的孩子離了家,她也不心疼?”
沈唯耳聽着這一句卻未曾說話,她只是看着銅鏡中的自己。
但凡生為人母又豈會真得舍得把自己的親生骨肉送去別處養?只是韋桑柔心中明白如今這樣的局面, 她若是把這雙兒女留在家中反倒不利,倒不如遠遠就把人送走也省得遭了人惦記。
她想到這卻是又嘆了口氣。
水碧卻不知她是怎麽了,剛要發問便聽得沈唯已開了口:“讓小廚房再備一份糕點,我去瞧瞧她,也去看看三弟如今可好全了。”
沈唯發了話, 水碧自然也不會多言,她恭聲應了一聲,而後便去外頭先安排起來了…等到外間有人拿來了東西,水碧便扶着沈唯往三房走去。
三房和長房相隔也不算遠,待穿過一段九曲長廊再邁入一條小道便到了。沈唯眼瞧着那塊門匾上寫着的“蓬萊齋”三個字,上回來時,正是陸步侯發病的時候又是夜裏,她瞧着也不真切,如今眼看着這四處光景雖然看着寫意松散,實則卻很是生動有趣。
她循目朝四周看去,眼前的一草一木好似都是由人精心修剪過的,倒是給這炎熱的夏日多了一抹靜谧。
只是——
沈唯瞧了眼門前,怎得連個看守的下人也未曾有?
水碧自然也瞧見了,不僅門房沒個看守的下人,就連這院子裏頭也實在是太過安靜了些…她看了眼沈唯見人未曾說話,便又繼續扶着人往裏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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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走進院子——
沈唯便瞧見一株參天大樹下倒是有兩個人,正是韋桑柔和陸步侯。兩人此時正在樹下作畫,身側也未曾有服侍的人,遠遠瞧着就跟神仙眷侶一樣。
沈唯在瞧見他們的時候便停下了步子,水碧原是想出聲卻被沈唯按手止住了,這樣的光景實在太過美好,若是擾了倒有些可惜了…左右她今兒個過來也無什麽大事。她想到這便想悄聲退去,只是她剛剛動身,那處陸步侯卻已擡了頭。
陸步侯眼看着沈唯的身影卻是一怔。
不過也只是這一瞬的功夫,他先松開了握着韋氏的手,而後便朝沈唯拱手一禮,口中是喚人一聲:“大嫂。”
韋氏聽到這道聲音也是一愣,她跟着擡了頭眼瞧着不遠處站着的沈唯,大抵是想到先前她和陸步侯的模樣被人瞧見倒是難得紅了臉。待把手上作畫用的毛筆置于洗筆池處,她便也跟着朝人打了禮,口中是柔聲喚人一聲:“大嫂來了。”
既然兩人已經瞧見了,沈唯再走倒有些失禮了。
她想到這便重新朝兩人走去,眼瞧着韋氏臉上的紅暈也只是笑了笑,口中是如常與人說道:“今兒個讓人去采了些荷花和蓮子,知曉三弟妹喜歡荷花糕便又特地多備了些給你帶來…”她這話說完,水碧便呈到了一側的石桌上,沈唯便又朝陸步侯看去,跟着是又一句:“三弟如今身子可好了?”
“勞大嫂挂心了,我不過是老毛病了,來時瞧着可怕可去得也快…”
陸步侯的聲音如常,面上也挂着溫和的笑意,除了那眉宇之間尚還存着些病态,旁得倒是的确瞧不出什麽,等前話一落他便又跟着一句:“嫂嫂與桑柔且先在這處聊着,我讓人去給你們準備些茶水。”他這話說完便又朝沈唯作了個揖,而後便往裏頭走去。
等到陸步侯進了屋子——
韋氏便收回了眼,她重新朝沈唯看去,臉上的紅暈雖然還殘留了些,可語調卻已恢複如常…她引着人朝一側的石桌那處走去,等到丫鬟送來了茶,她便親自給人沏了一盞,而後是笑着與人說道:“嫂嫂請喝茶。”
這頭上的樹蔭遮住了日頭被風一吹倒是有些難得的涼爽。
沈唯坐在韋氏的對側,待接過她遞來的茶水便又致了一聲謝,盞中的茶水并不似尋常茶葉,瞧着倒像是用舊時曬幹了的花泡開的茶,大抵還用了些蜂蜜又放了些冰,入口除了那股子花香便是蜂蜜的味道,在這夏日倒正好解渴。
她想到這便又多用了幾口。
韋氏見她愛喝便又笑着說道:“嫂嫂若是喜歡,等回去的時候便帶些回去。”
沈唯聞言便又笑着謝了人一回,待把手上的茶盞置于桌案上,她握着帕子拭了一回唇角,而後才又同人說道:“三弟的身子當真無事了?”雖然先前陸步侯說無事,可每回來時都如此兇猛,瞧着倒是讓人把心都懸得厲害。
韋氏聽她問起,握着茶盞的手一頓,不過也就這會子功夫,她便又笑着說道:“還是老樣子,今日天氣好,我便讓他出來曬曬太陽,也好瞧瞧這大好天色…”等前話一落,她眼看着沈唯面上的擔心便又跟着一句:“嫂嫂別擔心,早年的時候我心裏還總是怕他一覺醒來他就不在了,可這麽多年過去了,我倒也不怕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目光是朝一處看去,那裏軒窗大開,隐約可見陸步侯站在書桌前…
韋氏便這樣看着他的身影,繼續說道:“此生能和他做夫妻,縱然沒有幾年光景,可我心中也真得覺得沒什麽遺憾了。”
她知曉旁人總說她傻,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偏偏要嫁給陸步侯過着每日提心吊膽的日子…可是他們不是她,又怎知她是真的高興。
韋氏想過,若是她未曾嫁給陸步侯,那麽如今她應該也和其他人一樣,嫁一個不錯的夫君,生一雙兒女,好生給他操持着後院,替他擇選妾氏開枝散葉,若是空閑時分便與其他貴婦人聚宴說話。
倘若不曾遇見陸步侯,這樣的日子也不錯,總歸她能夠做得很好。
可遇見了他…
她卻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
她寧可每日待在他身邊,掰着指頭數日子,也不想庸庸碌碌得過完一生。
韋氏想到這,臉上的笑意卻是又深了許多。
沈唯一直安安靜靜得聽着韋氏說話,眼瞧着她眉目清平、聲調如常,心下也是有些敬佩韋氏的堅韌,只是想起她和陸步侯這樣的神仙眷侶竟然不能白頭到老,心中一時也有些覺得可惜…她的指腹撫着茶壁上的紋路,口中是又跟着一句:“三弟的病難道真得無人可救,無人可醫了嗎?”
古來不是一直都有華佗、扁鵲的事跡,或許當世也有什麽神醫呢?
韋氏耳聽着這話倒是收回了眼,她重新替人續了一盞茶,而後是同沈唯說道:“早些年,宮裏的李太醫倒是說起過有個姓杜的神醫可以解百病,可是尋了這麽多年也沒有他的蹤跡,想來也不過是李太醫的寬慰之語罷了。”
早年的時候,她日日盼着可以尋到這位杜神醫,可盼了一年又一年也沒有他的消息…
到如今她也真得是想開了。
韋氏想到這便又斂了面上的那抹思緒。
沈唯見她這幅模樣倒是也未再往下說去,是啊,就算真有什麽神醫,憑借榮國公府的人力物力肯定也早就去尋了…她想到這卻是又嘆了口氣。餘後兩人倒是又說了些話語,等到日頭漸沉沈唯便與韋氏先提出可告辭,只是臨來要走的時候,她看着韋氏的面容還是開口說道:“望兒和仙兒如今也大了,還是接回來。”
她這話說完眼瞧着韋氏微顫的眼睫,便又握着她的手輕輕拍了一拍,口中是跟着一句:“他們不僅是你的兒女也是陸家的子孫,沒人敢傷害他們,何況孩子總歸是希望待在自己父母的身邊。”
縱然外祖家再好…
哪裏比得上和自己的父母待在一道?
韋氏察覺到按在手背上的這只手雖然柔弱無骨卻好似有着極大的力量,她重新擡了眼朝沈唯看去,眼見她的面容平和而又溫柔,原先想說的話倒是也重新咽了回去。她什麽都未曾說只是與人點了點頭,而後便目送着沈唯往外頭走去。
等到沈唯走出院子——
韋氏便被人重新握住了手,她朝身側人看去眼瞧着陸步侯的面容,臉上便又重新拾起了笑意。
陸步侯亦看着她,口中卻是問道:“在想什麽?”
“沒什麽…”
等這話一落,韋氏便把先前沈唯說得那番話與人說了,等說完,她才又跟着一句:“我總覺得大嫂好似變了許多。”雖然以前她和沈唯交涉也不算多,可先前那樣的話,尤其是那話中飽含的意思,不像是大嫂會說得出來的。
陸步侯聞言,面上的神色未有什麽變化,只是眼中卻閃過幾分思緒,不過也只是這一會功夫,他便又如常與人溫聲說道:“別多想。”
韋氏聽他這般說道便笑着與人點了點頭,她任由陸步侯握着她的手往裏頭走去,話卻還是同人說道了一句:“那望兒和仙兒…”她在說到這兩個名字的時候,想起兩人今日離去的時候眼中露出的不舍,聲音還是低落了幾分。
就如沈唯所說——
孩子舍不得父母,而她又豈會真得舍得他們?可家中這個位置一日未曾定下來,風波就不會斷。
陸步侯自然也察覺到了她的異樣,他握着韋氏的手輕輕拍了一拍,眼瞧着她循目看來便又柔了嗓子與人說道:“且再過些日子看看。”他說這話的時候卻是不自覺得想起那個玄衣少年。
…
等到沈唯回到陶然齋,這天色倒是也有些晚了。
外間秋歡引着丫鬟布置着飯菜,而沈唯便在屋裏頭由人服侍着淨面洗漱…她将将握着帕子拭手便聽到外頭小丫鬟高高興興得打了簾子進來禀話:“夫人,大公子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陸三這樣的人物,怎麽會早死呢~
PS:天氣太冷了,我已經翻出我的熱水袋并且網購了暖寶寶,打算再穿起秋褲,每到這個時候我就想去北方,好歹還有暖氣,南方冬天全靠發抖(﹀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