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墨棋見她應允,臉上自是笑容滿面。
她忙“哎”了一聲, 待把手上的扇子置于一側, 而後是又朝沈唯打了一道禮才往外退去…沒一會功夫, 簾子又被打了起來,進來的是水碧。相較以前, 如今的她倒是顯得沉默了許多,等落下了手中的布簾,她便低着頭走到了沈唯的跟前。
而後她也未曾說什麽只是跪在了沈唯的跟前。
沈唯眼瞧着水碧這幅模樣也未曾開口, 她取過桌子上的纨扇輕輕晃打了起來, 而後是繼續翻看起原先放在一側的書。
屋子裏無人說話顯得十分靜谧——
水碧等人許久也未曾見人開口, 她稍稍擡了眼簾待瞧了一回沈唯清平的面容, 終于還是耐不住先開了口:“夫人, 奴知錯了。”
沈唯耳聽着這一句仍舊未曾從書中移開眼。
她是又翻了一頁書, 而後才淡淡開了口:“你可知道當日我讓施管事送人過來說了什麽話?”
水碧聽她提及這個,臉上倒是也未曾覺得有什麽怔楞的。這些日子她思來想去想了許久, 發現這位榮國公夫人真正對她态度開始有所變化應該是從當日出了寶茹齋之後,她想起當日沈唯進去前曾朝她看來的那一眼…雖然時日隔得已經有些遠了,可如今想起, 她還是能察覺出當日這位榮國公夫人心裏應該是不高興的。
是啊…
她既然被施管事送到了沈唯的身邊,那麽不管如何她都是她的主子。
自己的主子還未曾說話, 她卻先做了主意,甚至根本不顧裏頭會不會有什麽危險…她生氣也實屬正常。
水碧想到這便又垂了頭,她的臉上有些微臊,連帶着聲音也低沉了許多:“當日您向施管事讨要一個只忠誠于您的人, 奴…未曾做到。”
沈唯待聽到這一句終于還是擡了眼朝跪在身前的人看去,眼瞧着水碧面上的神色,她把手上的書一合,而後才開了口:“我知道你是個有本事的,若把你與其他人相提并論也實屬屈才了…”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平常,就連聲線也未有什麽變化,等前話一落便又跟着一句:“倘若你當真覺得跟着我屈才,那麽我就和施管事說一聲讓你回去。”
水碧耳聽着這話,眼中的神色有一瞬的變化,只是也不過這會子功夫,她便又搖了搖頭。
當日主子讓她過來伺候榮國公夫人,沒有他的吩咐,她又怎麽回得去?起初的時候,她以為主子讓她過來不過是為了監視榮國公夫人的異動,總有一日她還是能夠回到主子的身側,可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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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那夜主子的舉動,只怕主子當日所說的“保護”是真得想讓她留在榮國公夫人的身側好生保護她。
只是她…反應得太遲了。
水碧思及此便又垂下了臉,她的神色變得恭謹,連帶着語氣也多了往日從未有過的謙順:“夫人,奴既然奉命來伺候您便是您的人,這些日子奴已經想透徹了,決計不會再出現當日那樣的事。”
她這話說完便又彎下腰身給人行了一個大禮,跟着是又一句:“夫人,請您饒恕奴一回,日後奴一定會好生伺候夫人。”
沈唯一直未曾說話,她只是垂眼看着水碧伏跪在地上,卻是過了有一會功夫,她才開了口:“你也知道你既然跟了我出來必定是回不去的,那麽日後就收了你的那些心思。你要知道這世上并沒有‘非誰不可’的話,縱然我心中覺得你不錯卻也不是一定非你不可了。”
她這話說完才彎腰伸手扶起人,眼瞧着水碧看過來的眼神,沈唯仍舊無情無緒得說道:“我可以容許我的身邊人沒有本事卻絕對不能容忍她是吃裏扒外的,水碧,你…可明白了?”
水碧的确未曾想到沈唯會說這樣的話…
她原本以為這些日子沈唯對她的冷淡只是想讓她認清楚現在自己的狀況,行得也不過是一些內宅婦人的手段。
可如今聽着她這番話,她心中明白眼前的婦人并未與她說笑,倘若日後她再做出吃裏扒外的事,那麽眼前的婦人必定不會再用她。而到得那時,她将面臨什麽樣的結局?主子那處必然是回不去的,就連晉江樓只怕也容不下她。
水碧不知道為什麽竟覺得全身有些發寒,她怔怔得朝眼前的婦人看去,當日施管事曾讓她格外小心這個婦人,那會她還覺得他是誇大了…可如今看來,這位榮國公夫人豈止是不可小觑?她早就知道被主子遺棄的人會有什麽下場,前些日子不動聲色也不過是想再給她一次機會。
若是這次機會她不好好握住,那麽以她的性子也絕對不會再容忍她。
水碧什麽也不曾說,她什麽也說不出,就在沈唯的注視下她終于彎下了脊背低下了頭,帶着從未有過的恭敬和臣服啞聲開了口:“是,奴記下了。”
沈唯見此也就不再多言,她先前所言非虛,雖然她的确覺得水碧是個可用的,卻也不是真得就非她不可。倘若日後水碧再有上回那樣的事,那麽她自然不會再用她…如今,她也只能希望水碧自己能想清楚。
她思及此待把水碧扶起身後也只是淡淡說道:“下去。”
等這話一落——
她眼瞧着水碧看過來的眼神便又說了一句:“從明日開始,你便重新回來伺候。”
水碧耳聽着這一句才總算是松了一口氣,她輕輕應了一聲,待又朝人打了一禮才往外退去…只是在走到布簾處的時候,她還是不自覺得朝身後看去一眼。軟榻上的女子已經重新翻起了書,她半側的身姿帶着天然的從容,就連面上也依舊是素日的清平。
可就是這樣一個女人卻讓她生出了害怕…
這樣的害怕,往日她只有面對主子的時候才生出過。
不知道為什麽,她突然覺得或許主子對這位榮國公夫人的不同也并非是一件壞事,這世間的女子鮮少有人匹配得上主子,縱然有一兩個聰明的,可面對主子的時候也跟失了智一樣…就如那個楊家的小姐。
可裏頭這個女人,她的從容她的手段,若她日後能在主子的身邊,或許會有所不同?水碧想到這便又垂了臉斂下了眼中的思緒,在沈唯朝她看來之前先打起了布簾往外走去。
…
等到六月中旬。
沈唯因着天氣太熱的緣故便越發不願動彈了。
屋子裏的冰雖然每日都不曾少,□□國公府這樣的大家,上頭的主子這麽多,這冰雖然不少可總歸也算不得多,若是早間用得多了,這夜裏自然也就沒了…沈唯倒是可以想法子去外頭買冰,可這樣行起事來實在太過紮眼。
今兒個用完晚膳,沈唯便穿着一身豆綠色的小衣和同色的綢褲坐在軟榻上打着扇。
身側的秋歡手裏也握着柄扇,可即便如此,沈唯這身上還是起了一層薄汗…秋歡見她這般便輕聲說道:“這才六月,若是入了七月,主子夜裏可怎麽睡?”她說到這便又跟着一句:“不然讓回事處給您多備些冰?或是奴私下遣人去外頭給置些過來?”
沈唯耳聽着這一句卻搖了搖頭,雖然她掌着中饋,真要多拿些冰也無人敢說什麽…可上頭的人行事沒了規矩,怎麽還能指望底下的人能夠好好行事?越是當家做主便越要持身端正,這樣底下的人才能夠服氣。
至于去外頭買冰,一回兩回也就罷了,可次數多了,旁人不還是得知曉?
只是秋歡說得卻也不假…
如今就這樣了,再過幾日哪裏還能夠耐得住?
沈唯只要想到這便覺得那股子燥熱又泛上了心頭,她索性也就不再去想,只重新往引枕那處靠去,而後便依着那外頭的晚風重新打起扇來…沒打一會,外頭水碧便打了簾子走了進來,她的手裏握着一只紅木托盤,托盤上頭除了一碗涼湯外還有一只紫檀木的錦盒。
自打水碧重新過來服侍沈唯後,性子卻也收斂了許多。
起初幾日秋歡幾人與她相處得還不算融洽,後來沈唯恩威并重了一回後,幾個丫鬟也知曉她是個眼中揉不得沙子的,如今幾人相處起來倒也越發好了。這會眼瞧着水碧進來,秋歡還起身迎了人一回,待把那涼湯置于桌上後,她便問道:“這盒子裏頭裝着什麽?瞧着倒很是貴重。”
沈唯雖然未曾說話,目光倒也放在了那只盒子上。
水碧聞言便笑道:“奴也不知,先前去門房的時候正好瞧見跟着大公子出門的明路回來了,他說這是大公子特地給您尋來的,道您一定會喜歡…”等前話一落,她看着沈唯打扇的手一頓,便又輕聲跟着一句,卻是在幫陸起淮說話:“大公子跟着太子在外頭做公差也不忘您,他待您真好。”
秋歡聽着這句也笑跟着說了一句。
沈唯耳聽着兩個丫頭的聲音也未曾說話,她只是看着那只錦盒,而後才開了口:“他有心了…”
等前話一落,她便把手上的扇兒一停置于一側,而後便接過那錦盒打開一看…錦盒并不算大,裏頭放着一塊紅色綢布,而那綢布上頭便安放着一塊玉佩。
那玉瞧着像是古玉,上頭還刻有圖騰一類,瞧着倒像是一只鳳凰。而更為奇特的是,這塊玉佩握在手中便很是涼爽,倒是讓她原先燥熱的心也平複了許多。
秋歡不知這其中的奇特,待瞧見是這樣一方玉佩便笑說道:“這玉瞧着貴重,只是大公子也真是的,再過幾日他便回來了,等到那時再親自給您不就成了。這巴巴得讓人過來,也不知跑累了多少匹馬?”
水碧見識多,待瞧見這方玉佩後便輕聲說道:“奴曾經聽人說過這世上有種玉佩可以根據人的體溫來生熱生冷,夫人手中這塊玉佩應該就是他們所說的那類玉佩…這種玉佩鮮少出世,大公子也不知耗了多少心力才尋到的。”
其實她知曉有這樣的玉佩卻不是聽旁人說起,而是她原本就知道主子身上有這樣一方玉佩。
這塊玉佩和主子所佩戴的那塊本是一對,意義非凡,先前瞧見的時候縱然是她也忍不住怔了一回…她的确未曾想到主子竟然會把這塊玉佩交給榮國公夫人。
不過怔忡也只是一瞬,早在那個夜裏,她便明白榮國公夫人于主子而言是不同的,只是不知道榮國公夫人心中又是如何想的?
水碧想到這便又忍不住朝沈唯那處看去一眼。
沈唯雖然先前握着玉佩的時候便察覺到它的不尋常,卻也未曾想到這塊玉佩竟然會如此貴重。在現代的時候她倒是也從書上看到過有這樣的記載,只是卻從未親眼見到過,雖然不知陸起淮是怎麽尋到的,可如今這塊玉佩于她而言就如及時雨一般。
有了這塊玉佩,這個暑日她倒是能過得自在許多了。
她把玉佩遞給秋歡卻是讓人替她戴上,等那塊玉佩貼在了皮膚上頭,原先的燥熱還真得漸漸散去…
秋歡先前替沈唯戴上的時候也察覺到了這玉佩的奇特之處,如今便掩不住驚嘆說道:“大公子還真是有心了,這樣的玉佩,奴是聽都沒聽說過,只怕宮裏的娘娘都不一定有。”
沈唯如今沒了那股子燥熱,心緒也平了許多。
如今耳聽着秋歡這一句,沈唯便垂眼朝那塊玉佩上的圖騰看去,她的指尖輕輕滑那個圖騰,眼瞧着那上頭栩栩如生的鳳凰,她卻是又不自覺得皺了回眉:“這玉佩雖然好,可到底有些沖撞了。”
這個時代規矩森嚴,若是讓別人知道她佩戴這樣一塊玉佩還不知生出什麽樣的事。
水碧聽她這般說道忙開了口:“這玉佩本就是貼身之物,平日有衣裳遮掩着,旁人也瞧不見…何況這到底是大公子的一番心意。”
秋歡也跟着幫襯起來:“是啊,若是大公子知道好不容易尋來的寶貝被您收起來,豈不是該傷心了?”等前話一落,她便又跟着一句:“何況夫人您最是怕熱,好不容易有了這樣一個寶貝,哪有為了那些規矩就委屈自己的事?”
沈唯聽着她們一言一語倒也未再多言,要讓她真得把這東西收起來,她心下也當真不舍得,罷了…她想到這便又囑托了兩人幾句卻是讓她們緊着嘴,沒得這事傳在外頭掀起什麽風浪。
兩個丫鬟也知道這事情的緊要自是忙開口應下了。
…
大抵是有了這方玉佩的緣故,沈唯餘後幾日倒是覺得舒坦了許多,平日即便沒冰的時候也不覺得心煩意亂。
今兒個天氣較起前幾日倒是沒這麽大的日頭,她在屋子裏待久了又念及昨兒個李氏給她送來的荷花糕索性便領着水碧又帶了幾個小丫鬟卻是打算出門去采些荷花和蓮子。
底下的丫鬟見她難得起了興致自是早早把東西都備下了。
這會沈唯便由水碧扶着往外頭走去。
等到了那處自然也不用她動手,沈唯眼瞧着幾個小丫鬟樂呵呵得采着荷花和蓮蓬,她便倚在一側的圍欄上。
圍欄那處放着盛有魚食的盒子,沈唯瞧着底下的錦鯉有趣,索性便握了一把魚食朝那池中撒去,眼瞧着那一衆錦鯉躍出水面争起食來,端得是一副生趣模樣,她臉上的笑意便又深了許多。
只是這笑意還沒挂多久,她便聽到身後傳來的說話聲。
這個微微上揚顯得有些尖銳的聲音,阖府上下除了王氏還會有誰?自從當日晉王登門後,王氏倒是也開始恢複成以往的活力,這人有活力了,行出來的事也就沒個邊際了,大抵是想秀下自己的優越感,王氏如今每每見到她總要與她冷嘲熱諷幾回。
沈唯耳聽着那處的聲音一停,她心中估算了下,将将數到“三”便聽到身後傳來王氏的聲音:“大嫂今日倒是舍得出門了?早知道您今兒個肯出門,先前我就帶您一道出去了…您都不知道這外頭是多麽的熱鬧?今兒個戶部尚書的夫人生辰特地在晉江樓擺宴,那場面可真夠大的。”
“這晉江樓如今又出了些新花樣引得一衆皇孫貴族紛紛前往,那尚書夫人可是提前一個月預定才能定到位置…”
王氏說完前話眼看着沈唯的身影似是可惜又似是嘲諷得繼續說道:“可惜大嫂日日待在府裏卻不知外頭的光景已變了多少了。”
晉江樓的事又有誰會比她更知曉?
這主意是她出的,即便她不出門也能夠知曉如今那處是副什麽狀況,因此耳聽着王氏說起這番話,沈唯心中倒着實覺得有趣…她笑了笑,待把手中的魚食又朝那河中撒了一把便把盒子置于一側的圍欄上轉過身。
她接過水碧遞來的帕子擦拭着手,目光放在王氏的身上轉了一回,眼瞧着王氏的容色變得越發不自在她才輕笑道:“二弟妹既然覺得那處好便多去瞧瞧。”
等這話一落——
沈唯便也懶得搭理王氏,眼瞧着那處幾個小丫鬟也采好了便又同王氏說道一句:“好了,這大熱天的,我也該回去了…”她這話說完便當真不再理會王氏,施施然得轉過身由水碧扶着往陶然齋走去,徒留下王氏和她的丫鬟。
王氏眼瞧着沈唯離去,面上的神色還是有些不好。
這個女人以前最喜歡熱鬧又受不得激将,如今也不知是吃錯了什麽藥,無論和她說什麽都跟砸在棉花上半點也使不上力。不過想着今兒個和幾位尚書夫人的會面,她面上便又重新挂起了笑意。
如今起宣越發受晉王器重,連帶着她的身份在汴梁城中也水漲船高。
且讓沈氏再得意些,總有一日這榮國公府會是她說了算,等到那時,有她好果子吃…她想到這便也不再理會沈唯的态度,眼瞧着人穿過小道便也由丫鬟扶着朝西院走去。
…
等回到陶然齋,幾個小丫鬟按着沈唯的吩咐把荷花和蓮蓬送去小廚房讓廚娘做荷花糕和蓮子粥,而沈唯卻是由水碧服侍着重新淨了回面便坐在了軟榻上。
屋子裏仍舊放着冰,水碧一面輕輕打着扇一面是同人說道:“前幾日奴去了一趟,如今的晉江樓比起以前的确熱鬧了許多,施管事說這都是您的功勞,他還與奴說了您許多好話。”
沈唯耳聽着這話也只是淡淡笑了笑,她側倚在身後的引枕上,待翻了一頁書才同人說道:“我與他也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等這話一落——
她察覺到脖子上系着的那塊玉佩泛出的涼意便又問了一句:“大公子可曾說何時回來?”
水碧聽她問起陸起淮的事,手上打扇的動作未停,口中卻是恭聲回道一句:“前幾日大少爺遞了信來,應該明日便能回來了…”
沈唯先前也不過随口問起,如今聽着這個回答也未曾說道什麽,只是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每回她問起陸起淮的事時,水碧的态度總是有些過于恭敬…這樣的恭敬若是放在其他丫鬟上頭倒也沒什麽,可水碧這個性子?
她想到這便擡了眼朝人看去。
水碧見她看來,打扇的動作一頓,口中卻還是如常問道:“夫人,怎麽了?”
沈唯眼瞧着水碧面上依舊是素日的神色,就連眼中也沒有別的情緒,或許是她想多了也不一定…她思及此便又搖了搖頭,道了一句“無事”。
而後她便重新低下頭翻起書,旁話卻也不再多說。
作者有話要說: 水碧:我是助攻1ing(希望主子早日抱得美人歸)
秋歡:我是助攻2ing(希望大公子和夫人母慈子孝,真母慈子孝!)
桃發:你助攻,我助攻,小淮早日抱沈姐歸ε=ε=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