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番外1.4
蘇白分化成了Alpha。
也考上了高中。
這兩件事前後腳發生,打得蘇鏡有些措手不及。
他難得開始思考,似乎上天都在偏愛這小子,想讓這小子得償所願。
但蘇白的命運依舊是握在蘇鏡手裏,上天都決定不了。
“你打算去哪兒?”
苦夏漫長的夜裏,蘇鏡被吊扇的吱吱嘎嘎吵醒,起床預備到陽臺抽煙,瞥見玄關處窸窸窣窣的一團人影。
是蘇白。
“我出去走走,睡不着。”蘇白回答。
看不清這小子的臉,蘇鏡依舊能知道他在說謊。
“跑出去了你沒地方住,一樣讀不了書。”蘇鏡轉身,摸索到小夜燈的開關。
昏黃的燈光灑下,蘇白站在玄關的角落裏拉了拉背包的帶子。
“喲,裝備齊全。”蘇鏡冷嘲熱諷。
“我自己會去打工,等開學了就住校。”蘇白直接忽略,自顧自道,“謝謝你這些年收留我,我以後也會還你錢。”
蘇鏡就這麽看着他窸窸窣窣地換鞋,在他要擰開防盜門時幽幽道:“你要是在外邊餓死,那不是沒人還我錢了?”
他沒讓這小子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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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琢磨了一整個夏天,到底是決定遵守承諾,讓這小子去上了高中。
他也說不清為何會心軟,分明他知曉,自己對于這小子并沒有什麽親情可言。
頂多就是不讓這小子餓死。
當然很多事情就是這麽說不清道不明。
就像他想不明白為何醫生會主動與他交好,也想不明白為何嫂子始終對他萬分疏離。
其餘的人際關系都在蘇鏡的掌握中,因為他刻意用了手段去塑造、維持。
例如被師父看中,例如被巧巧喜歡。
但很多時候,事情往往不随人所願。
或者說,是蘇鏡自己都不甚清楚,他到底想要什麽。
很多時候蘇鏡也想找人說說話,希望有個人能幫他來理清楚。
左思右想,翻遍所有通訊錄,都沒有那樣一個人。
人到中年,說這些反倒是種矯情。
大約在兒子出生後,蘇鏡夜裏不怎麽着家,到家了也只是抽悶煙,有時喝喝悶酒。
巧巧沒少因此跟他吵架。
一吵,吵了這些年。
蘇白都去上高中了。
很快,又去上大學。
原來時間也是很容易打發的東西,熬過一個個難眠的夜晚,日子就如同撕掉的日歷,一天天地消失不見。
當他每年站在嫂子墳前,這輕飄飄的消失不見,才厚重得有了實感。
他沒有給嫂子立碑,因為不知道嫂子姓甚名誰。
也沒有給埋在田地裏的父母立碑,因為他是次子,不是長子。
每年清明,正是李花開放的時候。
嫂子的墳上落了一片大雪的白。
每一年都是。
但遲曲并不下雪。
每一年都是。
蘇鏡都說不清自己每年清明來掃墓的緣由。
早兩年還好說,大抵就是不甘心與放不下。
可這轉眼都十多年了。
也許是因為蘇白長得太像嫂子,所以他一直沒能真正忘記。
沒能真正放下。
誰又能說得清?
他和她的相處,兩年都不到。
還斷斷續續,還近在咫尺遠隔天涯。
嫂子不像他交往過的任何女人,女Beta也好,女Omega也好。
對,別看他這樣,他也是有睡過女Omega的。
Omega在小城不容易見到,也不容易在小城裏讨生活,特別還是女Omega。
在小城裏,Omega的宿命就只有嫁人,而且嫁人後還不能抛頭露面。
她(他)已經是丈夫的私有物,怎麽可能還像Beta那樣出門做活。
蘇鏡遇到的女Omega都嫁過人,有的獨守空房,有的妙齡守寡。
他與其說是與他們交往,不如說是去嫖.娼。
他是嫖.客,他們就是婊.子。
一個出錢,一個出身體。
偶爾蘇鏡也想跟他們聊聊,仿若開玩笑般起頭道:“我年輕那會兒有喜歡過一個Omega……”
但他沒起這個頭。
他的床伴或忙着補眠,或害怕丈夫忽然回家,甚至都不給他留一支煙。
兜兜轉轉地,十多年就這樣過去了。
或許他可以跟嫂子說說,反正她總是沉默。
但他知道他們不算熟悉,不算親密。
他那份年少時的喜歡,便顯得廉價而可笑。
又是一個漫長的夏天,蘇白結束了高考。
考得似乎不錯,學校的通知書展開便是一棟好看的房子。
花裏胡哨的。
蘇鏡大概是要給他再付四年的學費,但蘇白拒絕了。
去學校報道那天,蘇白起很早,蘇鏡被巧巧拍醒時,看到了那小子留在茶幾果盤下面的信封袋子。
裏面整整齊齊放着蘇鏡給他的學費。
他一分沒帶走。
蘇鏡又挨了一頓巧巧的數落。
大概是他鬼迷心竅了。
哦,對,蘇白拿到通知書後,蘇鏡帶這小子回了一趟遲曲,挑挑揀揀地給他講了講以往的事情。
蘇鏡需要有個人來傾聽,哪怕他口述的當年并不是完全的實情。
好在蘇白也如嫂子那般安靜,從頭至尾沒有打斷他一句。
也是,對于這個完全沒有小時候記憶的孩子來說,身世的真相到底如何,其實也沒有很重要。
最後也只有蘇鏡一個人心裏裝着,沉甸甸。
壓到喘不過氣,也只能一個人安放着。
連蘇白都不去深究,那就沒人會深究。
因為嫂子死了,父母死了。
他那瘸子大哥也死在了監獄裏。
就連醫生也死掉了。
他的親人,他熟悉的人們,與事件有關的人們,一個個的都死掉了。
或許在嫂子和大哥婚禮當天,蘇鏡真正看見了鬼魅。
那場落滿李花的婚禮,熱鬧得像極了一場葬禮。
他和巧巧的婚禮都沒有那麽熱鬧,他們在鎮子上結婚,師父還請了最好的鑼鼓隊和紅案師傅。
但怎麽都比不上那場婚禮滿院子的人擠人,人挨人。
蘇白往地裏埋了一個蘋果核,又重重地給嫂子磕了三個響頭。
“遲曲的氣候,種不活蘋果。”蘇鏡愣愣地提醒道。
“這是給我媽的禮物。”蘇白淡淡道。
沒說這個禮物是什麽意思。
年輕人的想法,都奇奇怪怪的。
蘇白去上大學,自此再也沒有回來。
蘇鏡這才發覺家裏面,這小子留下的痕跡少到近乎沒有。
“好歹養了他十多年,說走就走,也不捎個信兒回來。”巧巧抱怨道。
她到底是個好人,若不侵犯到她的利益,她也會表現出一定的溫情。
蘇鏡蹲守着他的小陽臺,難得沒有抽煙。
他早知道那小子一旦走了,就不會再回來。
畢竟那小子的親媽也是這樣。
而他也沒比他的父母,他的大哥好多少。
他後知後覺想起醫生一遍遍罵他的話。
“蘇鏡,你是個混蛋。”
醫生是文化人,罵人都不怎麽帶髒字。
以往蘇鏡沒放在心上,如今想想脊背都有些發涼。
是的,他是個混蛋。
做了很多惡事。
明面上的,暗地裏的。
有的可以說道,有的不可以說道。
他還是沒有去看父母,也沒有勇氣去看一次宋醫生。
他想他大概是被列入了醫生的詛咒名單裏,去一次,要遭一次殃。
活着雖然難捱,但蘇鏡又怕死。
他這樣的人,很怕死。
圓滑地處事,背後嚼人舌根,事不關己高高挂起,以及借刀殺人。
都是,怕死。
收留蘇白,大概是他這輩子做得最例外的事情。
因為很麻煩,麻煩就涉及到危險。
他不能确定,巧巧不會因此對他心懷怨念,而後在某個沉眠的夜晚将他一刀砍死。
幸虧巧巧是個好人。
“蘇二伯和蘇二伯娘,有明顯中毒的跡象。”
這是醫生幫着鄉裏警察驗屍後得出的結果。
但由于屍體上的砍傷過于明顯,警察鎖定了連夜逃跑的那瘸子。
确定了是蘇鏡的瘸子大哥惱羞成怒,砍傷了自己的親生父母。
沒人在意那無關緊要的中毒,自然也無人将此事聯想到早已離家去隔壁鎮子的蘇鏡。
而且大哥本來就把刀揮向了父母。
這并不是蘇鏡意料之中的事情。
他幫着埋葬父母,已經是仁至義盡。
可惜大哥是被送進了監獄,浪費了蘇鏡準備的第三份農藥。
啧。
蘇鏡到鎮子上、到縣裏讨生活,家裏的地荒廢,農藥自然用不着。
他為什麽還要回來看嫂子呢?
分明嫂子就埋在家門口,他父母的眼睛都看着。
對,就是因為都看着。
他要讓他們看着,看着他們做下的惡果。
蘇鏡不會遭報應,因為他們家也不會出現宋醫生一般的人物。
他得不到保佑,同樣也受不到詛咒。
“嫂子,我來看你了。這次,對我笑一笑,好嗎?”
“你看,你兒子不回來了,誰都不會來看你了。”
“只有我,只有我一個……”
“你也不對你兒子多上上心,都上二年級了,還在班上墊底!”
巧巧總是為兒子的未來過早憂慮。
蘇鏡不以為意,只說:“以前我爹媽讓我讀完小學就給你家當學徒,不也沒餓死我麽?”
他相信着老話,一條蟲子一條路。
也相信着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所以他的兒子,能有什麽出息呢?
會有什麽出息呢?
幸好蘇白不是大哥的孩子。
幸好不是。
日子又一天天翻篇,轉眼還在上小學的兒子混完了中專,開始四處碰壁地在小縣城裏找工作。
蘇白依舊沒有回來。
算算年紀,他都二十八,快滿三十歲了。
三十而立,估計這會兒再哪個地方結婚生子呢。
蘇鏡收到了他打回來的錢款,據說是來自國外。
“嫂子,你總該高興了吧。你沒讓我們任何人得逞。”
“當然,你自己也沒撈到什麽好處,快十年了,那小子真的,不會再回來了。”
回應蘇鏡的,只有李花翩翩然搖曳。
不言不語。
蘇鏡也老了,進城後他做過幾年木匠,但因為工廠發展的沖擊,漸漸改行做了司機。
當然木匠活仍然在做,他有幾位忠實的老客戶。
老客戶一位一位地去世,他的木匠活也一件一件地減少。
但還是堅持到了今年。
今年他四十九歲,年近半百,跑出租倒班身體吃不消。
可不能像年輕時半夜下班,還能去找人消磨長夜。
好在兒子如今也能自己賺錢,他稍微能放下心來休息。
只不過離退休還早得很。
巧巧每年都要念叨他一回,為他清明特地回遲曲。
念叨了二三十年,竟然也不嫌膩味。
蘇鏡聽得耳朵起繭子,但習慣性地不回嘴。
今年他還沒走到家門口,就□□農活的鄰居們喊住。
他們吵吵嚷嚷,看笑話似的說:“前些日子有兩個年輕人來,好像挖了你家的墳。”
蘇鏡立馬飛跑到家門口,差點沒從田壟上跌下來——他已經不年輕了。
李樹照舊洋洋灑灑地開花,他也明顯看出,嫂子的墳墓被人動過。
為什麽有人看見就沒人攔着?
他氣得跑到人家的地裏跟人家理論。
被嘴快的大姐譏諷:“村裏哪個不曉得你那嫂子是被拐賣來的?”
“我認出來那兩個年輕人,有一個是你侄兒小白,小白來帶他媽走,不是應當的嗎?”
應當的,好一個應當的。
蘇鏡氣極反笑,差點兒沒笑背過氣去。
他揮開向他伸來的假惺惺的手,自己跌跌撞撞地從長滿青草的田壟裏爬起來。
他跑,又是跑,不顧他的年齡與身體。
跑到門口的李樹前,來不及喘一口氣,直直地往那李樹踢過去。
簌簌地,李花落了滿地的雪。
他又急忙去找刀和斧子,他要将這遭瘟的樹給砍掉。
但他家那黃泥和草壘成的土屋早早地坍塌,如今只剩孤零零的幾堵殘缺的牆。
他立在曾經的院子裏,天地開闊。
年近半百的身體經不起他這番折騰,終于支持不住地癱倒在地。
他就這樣仰面躺在了泥地裏,臉側都是絨絨的青草。
李花悠悠然落着,零零星星灑在他的臉側鼻尖。
泥土,青草,與花香。
這讓他想起小學最後一年的春天,他逃了課,在山野間奔跑,去找年齡相近的堂哥玩耍。
過了那個春天,學期結束,他就要成為一名木匠學徒,開啓他新的人生階段。
那時候他不認識醫生,也不知道很多事情,例如為什麽要拼上性命去摘油桐換錢。
他對人生充滿希望,不曾想過愛什麽人,恨什麽人。
愛與恨在那個年紀的他眼裏一文不值。
或者說他壓根就沒有金錢的概念。
那時候想什麽呢,自然是趁着最後還能玩樂的時候,盡情地享受這滿眼的無限春光。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終于可以開啓大學憨憨戀愛了。
癱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