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番外1.3
蘇鏡想留在家裏,但由于職業的關系,他不出門就沒有收入。
何況他和巧巧也要結婚了,多攢一點家當是一點。
“嫂子,有需要我帶回來的東西嗎?”臨行前,蘇鏡特意多此一舉地問嫂子。
果不其然沒得到回應。
自他這次回來,嫂子都沒怎麽搭理過他。
當然,嫂子也沒搭理過其他人。
她這樣的态度引得家裏人不滿,饒是還在坐月子,就被大哥找着莫名其妙的由頭,打了好幾頓。
一時間家裏雞飛狗跳,媽咒罵嫂子水性楊花狼心狗肺,爹氣得差點把剛出生的小侄子扔出去。
蘇鏡冷眼看着,看嫂子幾時能掉下眼淚。
很奇怪,她像是天生沒眼淚似的,被這樣對待,都安靜如常。
侄子的名字是嫂子取的。
畢竟家裏人都沒文化,且也沒心思為外來的一個野種取名。
小白。嫂子這般喚着孩子的名,沒有為侄子冠上姓氏。
蘇鏡也并不知道嫂子姓甚名誰,更不知道侄子的生父姓甚名誰。
嫂子不屬于這裏,她甚至連名字都不願意留下來。
蘇鏡不明白她到底在堅持些什麽。
Advertisement
走之前蘇鏡還去看望了他的老朋友宋醫生。
他沒有大哥那麽狼心狗肺,自然還是想着醫生的救命之恩。
醫生也不太待見他,只是沒有直接趕他走。
“你也該成家了,醫生。”蘇鏡說,“不為你自己,也為宋老先生。”
“我爺爺對我沒那麽多要求。”醫生擺弄着他滿院子的草藥,“他只希望我幸福快樂,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治病救人。”
所以蘇鏡想,自己跟這些知識分子沒什麽話說。
而他與醫生所謂的“師徒”情誼,也早早地因為這一次次的沒話可說消磨殆盡。
蘇鏡與巧巧結了婚,在春天裏。
他們定居在鎮子上,住師父家隔壁。
他還是不能常回家,一是因為到處都有木工活兒要幹,二是因為他算是師父家的上門女婿。
他與巧巧的婚禮,師父家出了大頭,而自己爹媽那邊就只送來了一只母雞,當作婚禮的道賀。
蘇鏡也知道,為了大哥結婚,爹媽掏空了半輩子積蓄。
巧巧為那只母雞冷嘲熱諷時,蘇鏡也沒有為自己爹媽反駁什麽。
這就是事實,沒什麽好反駁的。
偶爾夜深人靜,他聽着巧巧的呼吸,蹑手蹑腳地起身,踱步到院子裏。
遠處傳來一兩聲犬吠,夜空綴着一兩顆星子。
鎮子上沒種李樹,春天來得也悄無聲息。
蘇鏡從沒有那麽想念過田間地壟,七扭八歪站着的李樹,他記得嫂子愛看着那些樹發呆。
在春天的時候。
“像是一整個夏天的雲堆到了村子裏。”嫂子曾對醫生說起。
而她的孩子也在夏天出生,她為他取名為“白”。
大概就是春天李花開滿枝頭的景象。
她那麽喜歡李花,可惜沒能多看兩年李花盛放的樣子。
蘇鏡再一次找着機會回家,還是在春天的尾巴。
路過醫生家門口,醫生房門緊閉。
到達自家院子,門前的李樹落花滿地。
不像白雲,不像雪。
像極清明時随風飛揚的白幡。
嫂子死了。
大約應該是被大哥打死的。
蘇鏡也想不出別的理由,嫂子難産那會兒醫生都給救回來了。
這次醫生沒救,醫生甚至都沒在。
村裏的人說,醫生一個月前去縣裏學習了,也許入夏就回。
也許到秋收了再回。
不管他回不回吧,嫂子已經死了。
蘇鏡看不清她的遺體,被褥太厚實,他隔她又太遠。
大哥和爹媽又開始吵架,蘇鏡把侄子抱出烏煙瘴氣的房門。
侄子眼睛很亮,眼簾黑而密,看什麽都撲閃撲閃的,像是對整個人間都充滿善意。
他們就站在李樹下,有花瓣落到侄子的鼻尖。
他小小地打了個噴嚏,自己把自己給逗笑了許久。
蘇鏡愣愣地看着他,擡手打了這沒心肝的小娃娃一巴掌。
“你媽都死了,你還笑。”蘇鏡說。
小娃娃扁了嘴,笑意消失,但硬是沒掉下眼淚。
蘇鏡打了好幾巴掌,眼見着臉都給扇紅了,這孩子依舊瞪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沒掉下一滴眼淚。
倔。
跟她一樣倔。
蘇鏡沒由來地勾勾嘴角,到底沒把這小兔崽子給摔死。
沒人安葬嫂子,她的死仿佛是罪有應得。
蘇鏡決定把嫂子就埋在家門口,砍掉李樹,會多出一片空地。
“你瘋了嗎,靖子?”爹媽都質問他。
誰家會把死人安葬在門口?
但他家也沒有別的地方給予嫂子容身。
“我本來以為這次回來,可以看見她好好地在家門口看花。”蘇鏡自說自話,“但是她死了,你們都說不清她是怎麽死的。”
大哥冷笑說,果然他對嫂子沒安好心。
“你果然跟她搞在一起了!”
蘇鏡不搭理他,繼續自說自話,說什麽安葬了嫂子,他就把侄子領回隔壁鎮撫養。
“嫂子,我會把小白當親兒子看待。”
“但是你看都沒看我一眼。”
世間不公平的事情太多了。
例如爹媽不會傾家蕩産地給他娶親,嫂子也不會睡在他的床邊,甚至看都不會看他一眼。
她都能跟醫生說笑,說一些漫無邊際的話語。
她也能被大哥攬入懷中,不出意外還能給大哥生孩子。
但是他什麽都得不到,什麽都沒有。
最後想起來讓她入土為安的,也只有他。
“你看看你,你喜歡過的那些人,沒一個想讓你好。”
“你之前的丈夫,你現在的丈夫……哦,還有那個醫生,你以為他真心待你呢。”
“哼,他若真心待你,就不會讓你被打被罵,就不會沒有眼色地三天兩頭往我們家跑!”
“只有我最記挂你,我最擔心你!”
他這次回來,還帶了從縣裏買回來的香水和雪花膏。
他不知道她喜歡什麽,就都買了一點。
但是她死了。
死因都不明不白。
蘇鏡到底是砍了樹,騰出一片空地。
家裏人和鄰居都說他是魔怔了。
都說嫂子是個妖精,擅長蠱惑人心。
他将妖精埋葬,引得大哥與他大動幹戈。
最後是被爹媽和看熱鬧的鄰居攔下,蘇鏡逃走,順便帶走了侄子。
希望嫂子的長眠之地不要被挖。
當然應該也不會被挖。
在巧巧為侄子的到來大動肝火時,蘇鏡等到了家裏爹媽去世的消息。
大哥動的手,真好。
他再一次回家,家裏空無一人,大哥被抓走了,爹媽則被鄰居七手八腳地草率埋在自家田裏。
蘇鏡沒有去看。
他只是檢查了嫂子的墓穴,嫂子還在,沒人把她帶走。
可惜,他也不能把她帶走了。
畢竟家裏有只母老虎。
蘇鏡重新填上土,又打量了一圈四周。
四周空落落的,還是有棵樹好些。
于是蘇鏡種了一棵李樹,在嫂子去世這一年。
他每年都會來看看,樹木抽條成長亭亭如蓋。
至于侄子,他也說動了家裏的母老虎,給侄子落了戶。
戶口登記員問:“叫什麽?”
蘇鏡下意識答:“小白。”
“姓呢?”
“姓蘇,蘇白。”
除卻每年清明回來看看嫂子,蘇鏡幾乎都不回遲曲村。
他張羅着和巧巧搬到縣裏,大概是因為鎮子上沒有李樹。
縣裏有公園,公園裏都愛種些桃樹李樹的。
聽說那年醫生确實入夏以後,回到了遲曲。
對于他們蘇家春天裏發生的一系列慘案,醫生都神色淡然,仿佛在意料之中。
但關于醫生和嫂子的流言并沒有停止,誰讓那麽巧的,那一年春天醫生就去縣裏學習進修。
蘇鏡回去并沒有再見醫生,哪怕打他門前經過。
後來醫生也死了。
死于病患家屬的報複。
大概是一直妙手回春的醫生終于治死了一個壯年男人,讓他們家妙齡的少婦當了寡婦,再想想醫生的那些同有夫之婦的流言蜚語,壯年男子的族人越想越咽不下這口氣,抄了家夥把醫生打死在了草藥堆裏。
鄉裏的警察來了,也不了了之。
犯事兒的人太多,罪責平攤,不了了之。
最後是村裏念着醫生好的幾戶人家,湊了點兒錢和人手,把醫生埋在了他爺爺宋老醫生旁邊。
從此以後,遲曲村的村民再有個頭疼腦熱,也只有徒步到鄉裏或者隔壁鎮子的衛生所,有等不及的直接到醫生爺孫的墳前燒紙錢,祈求宋醫生的保佑。
不成想,這迷信也還起到了作用,似乎是為醫生安葬的那些人家,都會得到醫生的庇佑。
而将醫生打死的人家,一直都被惡疾纏身,吃什麽藥都不管用。
死去的醫生,慢慢地拿回了自己當年十九歲時的口碑。
那時他正年少,意氣風發,能用一根扁擔治好半身癱瘓。
不過,這一切都跟蘇鏡沒有關系。
他不常回遲曲,也不路過醫生的墳前。
醫生也大概忘記了他。
蘇鏡撫養了蘇白。
與其說是撫養,不如說是給了口飯吃。
後來義務教育普及,不多花學費,才勉勉強強供他讀書。
巧巧經常為蘇白的事情和他争吵。
但不管怎麽吵,都沒想過離開他。
巧巧很愛他,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只不過,他不是很稀罕。
蘇白十歲那年,蘇鏡終于和巧巧有了他們自己的孩子。
他很愛這個和他血脈相連的孩子,大抵要勝過他愛孩子的母親。
他拿不準自己對蘇白是怎樣的感情,蘇白和他沒有血緣關系,但蘇白長得真像嫂子。
于是一會兒想把這小崽子掐死,一會兒又想着養他好好長大。
越長大,越像嫂子。
不曉得他會分化成哪個第二性別,反正不會是Beta。
但蘇鏡又不願蘇白舒舒服服地長大,難免會打壓他、貶低他、侮辱他,讓他認清自己是個野種的現實,讓他知道他名義上的父親是個人渣。
可能親生父親也是個人渣。
蘇鏡沒有跟他提起親生父親,因為蘇鏡也不确定這個人是否還存在。
若是提起,反而讓他心裏的刺越紮越深。
蘇鏡相信自己是在折磨這個不該出生的野種,但不知為何自己也仿佛陷入了無盡的夢魇。
夢魇無數次地譏諷嘲笑他:你從來都沒有真正得到過任何你想要的。
別人就算是弄壞揉碎了都不會給你。
這樣的夢魇總在他驚醒時看見自己床邊的妻兒後無限地放大。
再放大。
他不用蹑手蹑腳地起身,都無法驚動睡死了的老婆和孩子。
他到逼仄得只容兩個人的陽臺上抽煙,逮住了借外邊路燈光看書的蘇白。
小兔崽子看的是閑書,蘇鏡認出那可不是什麽語文數學。
不由分說地,蘇鏡把那本不算厚的書撕掉,本想責令蘇白滾去睡覺,但心念一轉,點了根煙塞兔崽子嘴裏,看他咳嗽得喘不過來氣,心情便又愉悅了起來。
“你也快初中畢業了,想好要去哪兒打工了嗎?”蘇鏡難得關心一下侄子黯淡的未來。
“我想繼續讀書。”蘇白說。
不卑不亢,眼裏都閃爍着希冀的稀碎的光。
倔人一個。
蘇鏡想,他大概不會讓蘇白繼續讀書。
他對讀書并沒有什麽好印象,何況上高中就要交學費了。
但他那時呼出了一口煙,鬼使神差地說:“你要是十五歲後分化成了Alpha,我就讓你繼續讀。”
Omega的話直接嫁人最好,Beta就直接掐死吧。
而如果蘇白真分化成了Alpha,那個将嫂子标記于蘇鏡來說不存在的人,就會更加清晰地浮現出應有的輪廓。
可是蘇鏡還是說出了這樣的承諾。
莫名其妙的。
果然還是因為,蘇白太像嫂子了麽?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我又爬起來了。
希望這兩天就能把這個番外搞定,順利過渡到大學時代的憨憨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