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浴室內, 花灑聲停,謝山寒懷疑地叫了一聲:“缪存?”
缪存語氣如常:“我沒事!”
駱明翰抓着他的胳膊,指尖幾乎要掐進缪存肉裏, “我不會跟你分手的,你想都不要想。”
推拉門劃開, 謝山寒套着運動褲光着上身, 一邊擦頭發一邊走出來。
熱氣遇冷彌漫, 謝山寒動作一頓,眯眼審視片刻, 扔下毛巾的同時面無表情地抄起了牆角椅子, “放開他。”
謝山寒打架出了名的狠, 缪存懷疑下一秒那椅子就會砸上駱明翰, 連忙說:“——住手!”
謝山寒停頓住, 目光很淡地停在兩人暧昧糾結的姿勢上,缪存硬着頭皮說:“……我沒事, 你先走, 對不起。”
謝山寒顯然是懶得管閑事的個性,花了一秒再度确認了缪存的神色并無被脅迫之意後,手一松, 把椅子又給扔回去了,繼而點點頭:“行。”
他顯然不怎麽怕冷, 連帽衛衣兜頭套下, 繼而裹上羽絨服,就算穿完了所有的衣服。慢悠悠地坐在鞋凳上系鞋帶, 旁若無人的從容。駱明翰看着他的雙眼簡直要殺人:“你跟缪存什麽關系?”
謝山寒穿好了鞋子, 鞋尖在地上蹭了蹭, “我老婆啊。”
缪存:“……”
哥。
謝山寒收回玩笑:“同學而已, ”饒有興致地盯着駱明翰:“你長得好像——”
“謝山寒!”缪存不顧一切地喊住他。
謝山寒畢竟不是油畫系的,雖然對駱遠鶴有所耳聞,得見的次數卻不多,因而印象很淡。缪存這一急聲,頓時打斷了他心裏那點無所謂的懷疑。俯身抄起書包:“我走了,需要揍他找我。喂,”對駱明翰道:“別弄哭他。”
門很快地開合,帶進來一陣凜冬深夜的寒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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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過十二點了。
被謝山寒這一打岔,剛才焦灼的氣氛蕩然無存,似乎被風吹散。缪存輕而易舉地推開駱明翰:“你回去吧,這場鬧劇到此為止,我要睡覺了。”
駱明翰面無表情:“你自己開門放我進來的。”
缪存氣笑了,胸腔裏翻滾着難言的情緒,“滾,我不碰髒東西。”
“你說誰髒?”駱明翰低語咬牙,“跟你在一起六個月,我碰過誰?洛洛要在車裏給我口,我推開了,席霄寒脫光了衣服在我面前,我也推開了,你講不講道理?我要是想出軌,我他媽天天都能換着人出!”
“你沒跟那個洛洛上過床?”缪存不明白為什麽他可以這麽冠冕堂皇地說出這些話,“你跟洛洛不是早就睡過了嗎?在你追我的時候。你不是只幹了他一次就讓他念念不忘嗎?”
其實,他自己又何嘗不是一直在冠冕堂皇地撒着謊呢?
他和駱明翰,确實是半斤八兩,建立在兩種謊言上的城堡四處漏風,當然只能盡快散夥才好。
駱明翰滿面愕然,如同被人迎面打了一拳,整個人都懵住:“那天關映濤說的一切,你都聽到了。”
“我早就醒了,一直在裏面等你們聊完,他說的席霄寒和洛洛我都聽到了,我也知道你跟他之間是用什麽口吻來描述我的,”缪存頓了一頓,“清純男大學生,很難追,還沒手上,很沒面子,是嗎?”
“不是——”那種無能為力的焦躁再度染上所有冷汗,大冬天的順着駱明翰的脊背蹿得打起了冷顫:“我跟他說的話,都是場面話。……你別信。”
“我無所謂信不信。”
駱明翰艱澀地開口,帶着難言的笑:“所以你從來不問,即使已經誤會了這麽久。”
“是。”
“那你之前的吃醋,在乎,嫉妒…… ”駱明翰吞咽着,不敢再說下去。
缪存平靜地說:“都是假的。”
駱明翰更慘淡地笑了一聲,但帶着急喘。
“為什麽要這樣騙我?”
“因為你一直試探我,很煩。”
他似乎是站不穩了,伸手扶住桌角。
缪存奇怪地看着他的反應,用一種站在很遠很冷之處的疏離感陌生感,“駱明翰,你是裝的嗎?還是是真的?我不知道你為什麽看上去這麽難過。”
駱明翰擡起頭,雙眸赤紅,泛着濕意。
從沒有任何一句話,能比這句更刺痛了他的心。
“你覺得呢?”他勾了勾唇,沒有憤怒,反而極盡溫柔。
“我不知道,我對你來說只是一個想上手的玩物,”缪存用冷靜的語氣界定着自己對于駱明翰的意義,“因為玩物竟然膽敢主動離開你,所以你才這樣嗎?”
“缪存,”駱明翰沙啞着,“你真的很厲害。”
“你回去吧。”
再死皮賴臉下去,好像也都沒有意義了。駱明翰不知道自己還能再做什麽。如果能回到一周之前,他會一巴掌抽死那個發了分手短信的自己,好好等缪存回國,收下他補給自己的禮物和生日祝福,繼而在閑談中将一切誤會都冰釋前嫌。
他會和缪存好好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分崩離析。
“你原本想補給我的禮物……是什麽?”
缪存頓了頓:“領帶。”
“是嗎,”駱明翰牽扯唇角,“是什麽樣的?”
“不知道,讓導購拿了五條賣得最好的。”
駱明翰慘淡地抹了把臉,不知道該覺得他敷衍,還是覺得他可愛。只覺得這行事作風真的很“缪存”。臨走前,他又問:“如果我說我沒有洛洛發生過關系,你信嗎?”
“無所謂。”
“信我一次吧,好不好?”
缪存再度重複:“你回去吧。”
駱明翰往玄關走了兩步,腳步又凝住了,回頭看時,看到缪存就沐浴在燈光下,冷心冷臉的樣子,那種冷很純粹,不摻雜質地完美融合進他的漂亮裏。
他第一次見到他,大概就是見色起意。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是流連忘返。
第五次,就已經想着能一直叫他“妙妙”,能叫多久就叫多久。
他久久地看着缪存,似乎有某種預感,走出這道門之後,缪存很快就會去法國,飛出他的視線,飛出他所能觸碰到的一切世界。他将再遍尋不到他。
“缪存,”他最後用倦怠的沙啞說,“沒有會對一個玩物六個月不上手的。我大概是真的喜歡你。”
缪存不說話。
駱明翰打開門,寒風席卷了室內的暖氣,吹亂了駱明翰潦倒的頭發,“你心裏沒有我,是嗎。”
“生日快樂。”
駱明翰目光一痛,攥着門把的手因為心髒的驟縮而收緊,下一秒,他不顧一切地走向缪存,猛地将他抱進懷裏,死死地吻住。
缪存身體一僵,卻并沒有劇烈地拒絕他,也未迎合。因為駱明翰沒有給他任何迎合的餘地。他封住他的唇,舌尖探入,汲取着吮吸着他所有的氣息、他上颚所有的癢、他舌尖所有的甜。
甜中摻入難以言喻的苦澀,缪存心頭一震,不敢置信地睜開眼。
這是……駱明翰的眼淚?
他為什麽哭了?
他真的已經喜歡到了這個地步?缪存心裏一股激烈的抗拒,手上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将駱明翰推得一個趔趄,雙眸充滿震驚地看着他,繼而用手背狠狠抹了抹唇。
駱明翰笑了笑,那行眼淚在亮堂的燈光下并不真切,讓人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哭。
他轉身離開。
司機在車上已經等睡着了,聽到車門聲響,一個激靈驚醒。駱明翰在他出聲前開口:“走吧。”
那聲音确實透着疲憊和冰冷,司機不敢回頭,只從後視鏡裏匆匆一瞥。
大概他意氣風發的老板,在那一次股市操作失誤後一夜之間虧了一千多萬時,也沒有現在這樣潦倒落魄吧。
家裏卻遠比缪存那裏還熱鬧。錢阿姨陪席霄寒在餐桌上喝燕窩,目光像個長輩一般關切:“先生馬上就回來。”
駱明翰把大衣扔下,繼而慢條斯理地摘着手套,臉上令人不辨喜怒。
“先生回來了!”錢阿姨推開椅子起身,“涵涵九點多就過來了,想着要見你一面聊上會天,就一直等到了現在。”、
席霄寒揚唇溫溫柔柔一笑,問駱明翰:“你喝嗎?”
“對對,我新鮮備的。”錢阿姨起身進廚房,駱明翰叫住她:“不必了。”
任誰都聽得出聲音裏的異樣,但令人更膽寒的是他森嚴的語氣。席霄寒愣了一下,臉色不太舒服:“你擺臉色給誰看?誰惹你了?”
錢阿姨對他們第一次複合後三天兩頭的吵架吵得心有餘悸,那時候席霄寒仍然作得很,但駱明翰對他卻沒有耐心了,吵架時比着誰更能摔東西砸東西,誰更有破壞力,往往一地狼藉。
駱明翰吩咐錢阿姨:“夜深了,送客。”
席霄寒猛然起身:“駱明翰,你什麽意思?”
駱明翰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許久,似乎是最後一次認認真真打量他,繼而輕描淡寫地撇開,繼續吩咐錢阿姨:“以後沒有我的首肯,誰登門來都不留。”停頓了一下,懷着不抱希望的僥幸,說:“除了缪存。”
席霄寒“哈”了一聲,“你去找他了?找了這麽多天,還沒找夠?”
“看來你不僅跟錢阿姨關系好,跟我的司機關系也很好。”
話一出,錢阿姨吓得肝膽俱裂:“先生!駱先生!明翰!”
“不用多言。”駱明翰淡淡地擺了擺手,“我需要休息。”
席霄寒難以相信他這次的決絕,色厲內荏地威脅:“駱明翰,你以為你是誰?我今天出了這個門,你就別想我再回心轉意。”
“你不是早就跟我一刀兩斷了嗎,”駱明翰平靜地問,“為什麽又要回來找我?為什麽要在我和缪存之間搬弄是非?以前的那些,不過是我玩厭了,才随便你胡作非為。你以為——”他淡漠地、居高臨下地垂眸瞥着席霄寒:“是我真的放不下你?”
心裏的慌張直白地表露在臉上,席霄寒目光淩亂:“你什麽意思?”
“意思是,就算你繼續像我生日那天那樣,脫光了衣服躺我床上,我也永遠都不會再碰你。”
“你放屁!”席霄寒攥緊了拳,眼神因為極度的錯愕而空洞,“你身邊所有人都知道,你駱明翰對我念念不忘,你留着我送你的禮物,留着我喜歡的裝修,留着我們的合影……”
“我心裏确實留了一個地方給你,給還在上學時候的你,”駱明翰不置可否,“不過,現在的你跟那時候的你沒有任何關系,從你英國留學回來的那一天起。”
席霄寒手指發着抖:“……那現在呢?現在不能回去了嗎?不能回到我們最開始的地方了嗎?駱明翰,……你難道看不出我對你的感情?”
他只是……只是不甘心天之驕子的自己竟然會如此死心塌地地愛着他,竟然會如此心甘情願地想要跟他在一輩子,而這種愛他甚至難以用言語表達幹淨。他就是要作,就是要糟蹋,就是要通過糟蹋好東西,來證明那東西有多好,有多重要。
他就是要傷害駱明翰,刺傷他、折辱他,讓他痛苦、絕望,才能解氣——才能解自己竟然這麽愛他的氣,才能證明駱明翰對他有同等地步的愛。
已經彼此戲弄着、折磨着走過七年了。
他以為這是一場他們之間心照不宣的游戲,是默契的游戲。這場游戲的玩家自始至終只有他們兩個,其他的——駱明翰的情人,他的情人,都不過是NPC。
駱明翰每次因為他而分手時,他都會充滿比宇宙爆炸更充沛的快感,比嗑了五百二十克大麻更漫長的快感。
但現在他知道,原來這場游戲裏,他才是最大的NPC。
哈。
“你不該去刺激缪存,”駱明翰心平靜氣地說,“我差不多也忘了你以前的樣子了,結束了。”
席霄寒扭曲地笑了起來:“那你每次看見我聽到我消息時,那種失魂落魄的眼神呢?”
“或許你應該發現,那種時候我身邊都有別人。”
錢阿姨已經不敢再聽,不忍再聽。她無法相信,駱明翰所有的深情竟然都只是一場演戲,這場戲這麽好,不僅她,其他人,所有人,就連最了解他的席霄寒,也被騙得徹底。
席霄寒逼問着他:“那你又什麽要跟我求婚?!”
“因為厭了。”
“什麽?”
“寒寒,”駱明翰這一聲确實是溫柔的,但透着古怪,“沒有人比我更懂你,你心高氣傲,怎麽舍得在二十七歲就跟我結婚?”
“所以你跟我求婚,”席霄寒反複吞咽着,“……是因為知道我一定會跑。”
這個男人不要面子,只要一張方便演戲的深情面具。
他被初戀傷了兩次,多可憐。他為了初戀買了戒指,多癡情。他變得這麽玩弄感情,多情有可原。
感情比資本市場更好玩,用來調劑生活,沒有什麽比玩弄人心更有意思了。股市暴動可以讓他一夜之間輸掉上千萬,玩感情也有同樣的刺激,同樣的腎上腺素飙升。
“嗯,”駱明翰倏然想起什麽,神情動了動,“手機給我。”
“憑什麽——”
駱明翰步步迫近他,但并未動手,只是伸出手,微微笑着說:“乖。”
那是種令人腿軟臣服的氣場,如果拒絕,似乎不知會有什麽樣的風暴等待着他。
席霄寒攥着手機,沒有任何動作,駱明翰溫柔但強勢地一根根掰開他的指頭,拿出手機。
果然,以席霄寒的散漫“單純”,他根本懶得删除原始視頻。駱明翰點開那漫長的三分鐘,從最開始淡淡的無意義的聊天,到席霄寒主動的親吻和撩撥,到缪存聽到的那一段喘息,繼而是推拒和冷冷的“別他媽碰我”,須尾俱全。
“要請缪存聽戲,為什麽不讓他聽全?”駱明翰找到缪存的對話框,點擊發送。
在等待傳輸的時間中,他往上劃了幾屏,确實,他和席霄寒的每一次接觸,都被他及時地分享給了缪存。
他癡心妄想,真想在這裏找到缪存吃醋在乎他的證據。
但缪存沒有一次回複。
缪存真的很可愛,駱明翰竟然對着手機莫名笑了一下,很淺,轉瞬即逝。
席霄寒驀然笑了起來,笑得幾乎站不住:“駱明翰,你真有意思,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眼巴巴地等着他回心轉意,等着他來找你嗎?你做夢吧,我告訴你,我告訴你他身上最大的秘密,哈哈哈哈哈哈……”
笑過了一陣,卻又改變了主意,意猶未盡地喘了兩口:“不,我不告訴你,我要你自己發現。”
駱明翰不帶情緒地注視着他。
“你想知道?我就不告訴你,你親愛的妙妙,嗯……确實愛慘了你,你快點去求他,求他跟你複合。”這仿佛是一句非常好笑的話,因為席霄寒說完以後,就又忍不住噗——地一聲,瘋狂笑了起來。
他從餐廳裏穿行而過,走向玻璃花房,那裏已經被改造成了缪存的畫室,堆滿了架子、顏料、鮮花和石膏像,還有很多很多國外原版高清畫冊,每一本都很貴,是駱明翰眼也不眨地送給缪存的。
席霄寒一邊走,一邊把身邊能看到的、記得起來是他親手買的物件,一件件地捧起摔碎。
錢阿姨将失聲的驚呼扼在喉嚨裏。
滿地陶瓷玻璃碎片。
到了畫室,他站在正中的畫架前,那裏有一副寬幅的油畫,上面蒙着白布。
“聽說,缪存一直在你家畫這幅畫,但卻警告你,不準你看,你竟然也這麽聽他的話,一動也沒敢動。”
這很明顯又是錢阿姨的轉達,老人家已經快要吓昏過去了。
“你知道畫的是什麽嗎?”
席霄寒刷地一下揭下白布,一副完成度已近80% 的油畫,冰天雪地的湖光山色中,一個穿黑色大衣的男人帶着羊皮手套,正垂眸點煙。
駱明翰的呼吸和心髒都跟着驟停。
那上面畫的是他。
這幅畫缪存畫了近兩個月,因為要瞞着駱明翰,所以總是零零碎碎地抽空畫,每天下午下了課就坐車過來。駱明翰猜過這大約與他有關,但他沒想過,是畫得這麽好、這麽用心的一幅畫,遠勝過那一張素描。
席霄寒溫柔地說:“你看,他好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