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年末了, 出國旅行探親的驟然多了起來,缪存看了很久的機票,不過是一天比一天更貴。
不能再拖了。
駱遠鶴回了法國後忙了許多,在法國接待完父母後, 又陪着在地中海轉了一圈。好在老人家的行程也很悠閑, 他直接給報了一個歐洲郵輪。接到缪存電話時, 他閑極了無聊,正在客艙的露臺上做對岸的速寫。
“換視頻。”他語氣慵懶地下命令。
缪存剛想說什麽,默默咽了回去, “哦。”
切成視頻撥過來, 被駱遠鶴下巴上的青茬吓了一跳:“誰折磨你了?”
駱遠鶴苦笑:“等你帶你父母出門一趟就知道了。”
一般來說,這種事宜都是駱明翰操持的,他天然适合安排別人、操控別人,可以把一切都安排得周到而井井有條,駱遠鶴不擅長這些,也就心安理得地不去操心, 漸漸的就更生疏了。
缪存笑得不行:“可是你都馬上要三十歲了,還是連自己都照顧不好。”
駱遠鶴擱下筆, 無奈地看這他:“別這麽早就來提醒我。”
“三十歲快樂。”缪存故意說, 又乖又甜又壞。
“不快樂。”駱遠鶴不領他的情, “誰來把我拯救出去我才快樂。”
“可是你不快樂的樣子還挺英俊的。”缪存說。是有點不修邊幅了,但這種落拓不羁與駱遠鶴的氣質是相襯的。
人不在身邊, 駱遠鶴擡起手,隔着屏幕在缪存鼻子上若有似無地刮了一下。
缪存又做了一下心理建設,才問:“駱哥哥, 那你三十歲生日要回國嗎?”
“不了, 我爸媽現在過來就是提前陪我過生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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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就不能親口跟你說生日快樂了。”
駱遠鶴想了一下:“那我回國?”
缪存:“……啊?”
駱遠鶴又想了一下, 似乎是認真地過了一遍自己的行程檔期:“可能有點困難,月底要去一趟北歐,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不要,”缪存果斷否決他,“長途飛行很累的。”
駱遠鶴其實對三十歲生日沒什麽感覺,因為之前的每一年都是跟駱明翰一起過的,兩個人一起過生日,便沖淡了這份特殊性,導致誰都像是被順便的那一個。成年後雖然可以分開過了,但駱遠鶴是藝術家性格,骨子裏的閑雲野鶴,不怎麽看重這些繁瑣的儀式感。
“讓我想想,”指間夾着的鉛筆在屏幕上輕輕敲了敲,“缪缪是不是給我準備禮物了?”
被猜了個正着。
“而且是千挑萬選,很重要的禮物。”
缪存咬了下唇,不否認也不肯定。
“你生日那天,有安排嗎?”他剛問完就迅速地自己否決了:“肯定有的我知道,我的意思是,前一天,或者前兩天,有時間嗎?”
駱遠鶴剛才還漫不經心的神色微怔,心裏隐約猜到一個可能:“……你要來法國?”
“你別這麽聰明。”
駱遠鶴不畫速寫了,把筆和畫本都收了起來,手抵着唇斂去笑意:“生日那天可以有安排,也可以沒有安排,取決于…… ”
“取決于?”
“取決于陪我過生日的是誰。”
“要是是法國的藝術家和展商呢?”
“那就沒空。”
“法國的師生呢?”
“也沒空。”
“那中國的學生呢?”
“要看是哪一個。”
缪存唇角亂翹:“有一個叫艾岑的口齒不清的學生……”
駱遠鶴失笑出來,笑聲若有似無的,帶着溫柔和無奈,“那就二十四小時都有空。”
缪存拿掌心貼住臉:“那我轉告他買機票了。”
挂完視頻,黑屏上映出一張咬着唇想要止住笑的臉,怪傻的。
缪存伏在手臂上,心裏砰砰亂跳。
駱老師生日那天一定是要陪女友的,他可以提前一晚等着零點把禮物送出去,然後第二天就飛回國,這樣就一點也不會耽誤他們約會了。
這樣打算的時候,航旅app上推送,顯示他有一程新航班。
旅客:缪存
目的地:巴黎
日期:二月二日
駱遠鶴的微信随後而至:「我陪你看盧浮宮。回程你自己算好時間買,不要請太久的假。」
缪存:!他都還沒辦簽證!
去法國的簽證不算難辦,只要提供符合标準的資料就行了。缪存網上找了代理,詳細說明了自己的情況。因為他還是學生,所以一切标準主要是看他的家庭和父母資産、條件。
為了見一面駱遠鶴,他只能去找缪建成。
缪建成看着五花八門的長長清單,眉頭皺出了川字:“財産證明…… 營業執照…… 六個月銀行對賬單……經濟收入證明……房産本……機動車本……”
看完了,眉頭皺得更深地看缪存,“你去法國幹什麽?”
缪存裝出乖乖巧巧的模樣:“剛才不是說了嗎,學院裏有出國交流項目,我是老師點名要去的。”
“免費的?”
“免費的。”缪存知道他最怕掏錢,心裏冷笑了一聲,面上卻不顯:“去程機票都已經統一買好了。”
缪建成骨子裏的小民,民怕官是刻在基因裏的,一聽說學院裏都給統一買好機票了,就覺得不能給院裏添麻煩,不情不願咕哝了一下:“行吧,這些東西有是有,大使館看不看得上就不一定了。”
缪存問:“你能提供多少存款證明?”
缪家的這個房子還有破車子都不之前,鋪子在城西這麽個爛慫地段,商業價值也少得可憐,代理說這種情況下就要看水果攤的營業流水,以及本身的存款證明了,越豐厚越好。
缪建成被這麽問,有種揭了老底的感覺,清了清嗓子,剛要張口,李麗萍搶先哭訴道:“還能有多少呀,三萬塊頂天了呀。”
一邊說,一邊拿胳膊肘撞了下缪建成。
缪建成便乖乖地閉了嘴。
“三、”缪存噎了一下:“這不可能。”
李麗萍雙眼瞪了起來:“怎麽不可能?你看你這孩子,平時看着吧,噶乖乖巧巧悶聲不響的,其實心裏都在一筆一筆惦記着我們兩個老人家的養老錢呢?那你說,我們有多少?”
缪建成不悅地悶聲盯着他,一副缪存确實在計較他們棺材本的陰沉模樣。
缪存心裏一沉,他們兩個是離婚再婚關系,又都是個體戶,條件本來就屬于差的,現法簽和申根簽在年底又都收緊了,拿不出足夠的存款證明的話…… 他就見不到駱遠鶴了。
李麗萍的嘴臉跟當初求缪存時不一樣,畢竟她也很快認識到,缪聰并不是什麽畫畫的苗子,他連半小時都坐不住,為今之計只能一邊求神拜佛讓缪聰突然成績飛漲,一邊為他存好上三流民辦本科的錢。
她嗑着瓜子,“去不了就別去了呗,雖然學校掏錢,那你自己吃飯啊逛個街啊,買個紀念品啊什麽的,不花錢啊?”
缪存忍着氣:“我自己可以掏,不會問你們要錢。”
李麗萍笑了一下,想起什麽:“對了,你不是一直畫畫賺錢嗎?可以把錢打到我們卡上去做存款證明啊?對吧?要放你自己卡上做證明呢,也可以,但人大使館也不是傻的呀,哦,父母一窮二白的,你個去法國的前妻兒子這麽有錢,他不會懷疑你這筆錢來路不明,是不是想黑在法國呀?”
缪存攥緊了拳,忍了又忍,确定自己可以心平氣和了,才再度開口:“卡號給我,我打二十萬,你們給我湊五萬,應該夠了。”
缪建成瞪圓了眼珠子:“你哪來這麽多錢?”
缪存冷冷地看着他:“這是我媽留給我的,你別管。”
其實都是他自己賺的錢,但人不能露財,更不能表露自己有賺錢生錢的能力,否則便會被這些貪得無厭的人盯上反複吸血。
一提到燕兒,缪建成就閉嘴了。他虧欠她太多,以至于人走了好些年了,他有時候還是怕她來找自己不痛快,逢年過節的不忘給她上香祭奠,讓她別惦記陽間的人。
李麗萍斜眼看缪建成:“燕兒這麽有錢呢?怎麽我當初跟你的時候,你除了一個爛水果店,就啥也沒有了?”
缪存把目光轉向她:“我警告你,這筆錢不是你能惦記的,銀行可能會要求凍結一個月,只要期限一到,就一分不少地轉回給我。”
他的目光太可怕了,仿佛這二十萬是他的什麽救命錢,沒了這筆錢他就會沒了命。李麗萍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他盯得渾身冒汗,脊背上竄起滿背雞皮疙瘩,十分不自在地說:“嗐、嗐……瞧你說的,阿姨有這麽壞嗎?這可是你媽媽的錢。”她故作親切地說。
在最快的時間內收集齊了資料,代理為他安排好了詳細的出行計劃書和下榻酒店,過了半個多月,在一月末的時節,缪存拿到了法國簽證。
他在等簽證的這段時間始終心神不寧,根本逃不過駱明翰的眼睛。
駱明翰其實一直忍着,刻意從不和缪存提及生日這個話題,就是怕驚擾了他,暴露了自己已經知道了禮物。
他以為缪存是為了即将到來的生日而緊張。
确實,二月四號,還剩不到十天了。
大概駱明翰自己也沒想過會有這麽一天,他會自己一個人偷偷跑到珠寶店裏,把每一款男士珠寶都仔仔細細地看過去。
像是給自己內心做個預熱,好像這麽做了以後,就能減緩一點兒內心對此的期待。
缪存會送什麽?總不能真的是戒指。
如果缪存真的送了戒指,他要怎麽反應?直接拒絕的話,缪存一定會傷心的,也許表面上還是冷冷淡淡的模樣,但心裏會難過得睡不着。
如果接受了,但不戴,似乎也不妥。畢竟每一個送出戒指的人,都會希望對方能每天珍重地戴上。他要是每次見缪存時都十指空空,那麽缪存也仍然是會失望的。
也就是說……不讓缪存難過、傷心、失望的唯一辦法,就是接受這枚戒指,并且每天都戴上。
駱明翰覺得這很為難,但既然是缪存送的,他可以勉為其難滿足他。
sales陪着他一件件地看過去,看出他衣着考究,手上那款表要五六十萬,不是那種光看不買的主兒。但駱明翰未免太有耐心了些,對每一款都不置可否。
“先生今天是想看戒指、對戒、手镯還是腕表呢,或者是男士項鏈,我們今年也有幾款當季主推。”
駱明翰想了想,問:“如果是一個十九歲的男生來買禮物,他會選什麽?”
問得真拗口。sales心裏琢磨了一下,才意識到他是在問那種少年男孩兒會喜歡哪種款式。熱心地說:“看他平時穿着打扮和審美,有人喜歡誇張時髦一些的,有人就喜歡低調簡約。”
“年紀很小,喜歡穿T恤和帆布鞋,審美很好,是畫家。”
雖然缪存是職校的學渣,但駱明翰還是覺得他很有天賦,擅自給他提咖。
“哦…… ”sales讪笑,“那要不您看看這個吊墜?”
駱明翰指着那款手镯:“他以前看中過這個。”
“這個啊…… ”sales從玻璃櫃中小心取出,戴着白色絲綢手套的手将它取下呈在絲絨托盤裏:“這款是我們家的經典款式,戴起來确實很擡人的,啊對了……”她俨然想到了什麽,“tracy啊,前段時間你不是接待過一個小孩兒嗎?他就買了這款?”
名叫tracy的導購湊過來看了一眼,“嗯啊,對沒錯。”
“那個男生就是像您說的那樣,裏面穿T恤,外面套一件羽絨服,打扮很學生的,他就買了這款。您可以參考一下。”
駱明翰心裏一動,幾乎立刻就能确定那個人是缪存。
“你的意思是,他買了這個?”
“确實,我沒有記錯。”sales微笑着說,“眼光很好的呀,他自己手上也戴着一個呢。”
不是戒指。
原來不是戒指。
心裏一沉的感覺如此鮮明,駱明翰喉結咽動,辨不清內心的情緒。他做了那麽久的心理建設,當缪存送出戒指時,他要怎麽裝作毫不知情的欣喜意外,又要如何高傲地推拒,最後才勉為其難地手下。
到頭來,原來送的不是戒指。
一種自嘲的情緒很快蔓延,駱明翰輕輕勾了下唇。也對,他和缪存也就交往了四五個月,還不到送戒指的時刻,缪存不是這麽冒失的性格。
往好的地方想,缪存送的是同款。這其實也挺浪漫的。
“先生?先生?這款您要嗎?”
“不要。”駱明翰走出店鋪,又在下一秒去而複返,“看下戒指。”
他送他手镯,他回贈戒指,缪存應該會很開心。
駱明翰挑得用心,想到缪存那張漂亮的臉上會出現的生動表情,心裏就泛起不自知的柔軟。
甚至自嘲笑着搖了搖頭。
到底是誰過生日啊。
關映濤年年都在會所為他張羅生日,場面弄得熱鬧而盡興,這次提前放出話來,說駱少的小男朋友、小妙妙,會在生日那天搞一大動作,說不定直接就送戒指求婚,把駱少套牢了!
弄得駱明翰親自出來辟謠,但辟謠也辟得不是那麽認真的,只是垂着臉漫不經心地略笑一笑,似是而非地說:“沒有那麽誇張。”
沒有那麽誇張,那就是确有其事呗!
大家都知道駱明翰對這位缪缪與衆不同,倒也想看看這個缪缪在生日那天會如何表現、如何獻媚、如何讨他的歡心。
但是,他想,缪存未免太能沉得住氣,始終不問任何他有關生日的打算,甚至都沒問他那天有沒有時間,在哪裏過。
他挺想缪存故作神秘地問他,三十歲生日開不開心,即将三十歲了有沒有什麽特殊的感覺,生日那天想怎麽度過,想要誰在身邊陪他,或許還會故意逗他說,我都忘了準備生日禮物了。
駱明翰會默不作聲地看着他天真的小把戲,帶着微笑。
他那天等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