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缪存開學後, 兩人見面的次數就少了很多,平常只靠電話和微信聯絡。
駱明翰很體貼,知道缪存畫起畫來既想不起叫外賣, 也顧不上去食堂,便讓廚師給他現包一些水餃馄饨和包子, 用的材料都是最好的,口味營養都遠超超市的速凍食品。
偶爾他下班早, 缪存晚上也沒課, 就開車穿越大半個城市去找他,帶他去本城一些老字號的店吃好吃的,亦或者帶回家吃傣菜。
這座城市每天的新展覽數不勝數,國外的巡回展一票難求,駱明翰為缪存解決一切票務難題。
非開放性的頂級私密藏品展覽, 他親自帶他去,為他引薦收藏家和策展人。
藝術家曲高和寡的私人展覽, 市面上連消息邊緣都摸不到的,駱明翰卻可以帶缪存與對方喝下午茶。
名流往來的after party, 他為缪存奉上邀請函、定制西服和一切行頭, 缪存便乘上他的邁巴赫,如同灰姑娘登上南瓜馬車,被載着駛向華麗的一切。
很難相信,這些都只發生在短短的一個月內。
駱明翰一方面是投其所好, 一方面是缪存好他媽難約。
“看電影嗎?”
“不看。”
“逛展嗎?”
“時間地點。”
“喝下午茶嗎?”
“不喝。”
“看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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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地點。”
駱明翰:“。”
駱明翰其實對藝術興致缺缺, 因為在他的潛意識裏這是屬于駱遠鶴的領域, 他頂多算是附庸風雅, 陪缪存逛展時一半心思看缪存, 一半心思琢磨投資, 完美诠釋頂級金融人士的一心兩用和高效能時間管理。
缪存在這一月內見了數位正受追捧的當代藝術家和策展人、收藏家,表現出了驚人的淡定和從容,遠超駱明翰的預期。
他以為以缪存一個區區職校大二生所見過的世面而言,這些足以令他感到惶恐和無措,繼而變得受寵若驚,再深入一點,就該迷失在這種頂級資源的紙醉金迷之中,對駱明翰患得患失起來了。
但是……
見過了年少成名的先鋒藝術家,缪存輕描淡寫:“還行吧,我不怎麽欣賞他的風格,下次應該不會再看他個展了。”
見過了繪畫系老教授,缪存尊敬之餘替他反思:“他這幾年作品敷衍空洞了不少,這樣下去可能會晚節不保,應該勸他少站點臺。”
見過了策展人,缪存舉重若輕:“我很喜歡他這次的主題和思考,比三年前的那一場更深刻。”
駱明翰:“……”
他是年輕有為,缪存直接就是年少輕狂。
預想中的忐忐忑忑束手束腳,不存在的。
預想中的因此而崇拜起自己的人脈、資源和手腕,夢裏吧。
只是不知道他這種自信和閱歷來自于哪裏。
其實答案是顯而易見的,駱明翰心裏明鏡似的,後來終于忍不住了,不動聲色地問:“你是不是有一個關系很好、比你年長的朋友,或者老師?”
看過了展的缪存是不設防的,整個人都陷進愉悅中,尾音上揚地“嗯”了一聲,不太熟練地用刀叉切一塊牛排,“你說什麽?”
“那個陪你看展,帶你見策展人和收藏家的,是誰?”
他想帶缪存體驗的、見識的、參與的一切,那個人都已經捷足先登了。
不爽是不可能的,——不,不是不爽,是一想到此,內心便控制不住地嫉妒。
西餐刀在磁盤上劃拉出一道不怎麽悅耳的響動,駱明翰笑了笑,将缪存的盤子端了過來為他代勞:“怎麽,他有空帶你看展,沒空陪你吃一頓像樣的飯?”
缪存沒掉進這個坑裏,神色自如地說:“沒有這樣的朋友。”
駱明翰聞言,停頓了一下,擡眸看他。那一瞬間他的目光深邃而銳利,是真正的商業場上洞悉一切的淩厲。
在這一眼中,缪存覺得自己是透明的。
但駱明翰很快便收斂了這樣的鋒芒,勾了勾唇,漫不經心地拆穿他:“你之前喜歡過的那個人,是不是就是他?”
缪存:“……”
“他陪你看展,帶你去一些場合,教你人生道理,你跟他說你怕鬼怕黑,說你的小時候,你仰慕他,但你們什麽都沒做過。”
喉結上下滾了滾,缪存吞咽了一下,垂下眼睫,“你不要亂猜了,駱哥哥,我只有你。”
駱明翰深深地凝視他,半晌,姿态高傲而慵懶:“有也沒關系,既然你們已經錯過了,就代表沒有緣分。”
缪存如釋重負,只是一口氣還未出,駱明翰便悠然說:“……但這不妨礙我嫉妒他。”
缪存被他充滿占有欲的目光看得心底一空,表情都慌亂了起來。
完了,今晚上又要被玩死了。
憑心而論,這種“折磨”也不是說不舒服,只是面對着鏡子膝蓋大張被玩得汁水淋漓,這種景象怎麽看怎麽難堪。但他食髓知味,又拒絕不了。
可是,駱明翰甚至都還沒有真正占有過他……
缪存不敢想象這一天,可能會死的。
駱明翰搭着腮,玩味地看着他,“你同學後來還有欺負你嗎?”
“什麽同學?”
“第二次見你時的那些小混混,說你是同性戀變态的。”
缪存完全每天睡覺前都要自我洗腦一遍「我是職校大二學生,我是動畫系的學渣」才敢入睡,駱明翰這麽問,他立刻說:“沒有,他們打不過我。”
“那他們知道你談戀愛了嗎?”
連他自己都搞不清為什麽會有此一問。好像……好像是宣示主權,是确認自己的存在感。他想過去學校裏接缪存,但缪存不給他機會,每次都是在校東門見面。他上學的教室、宿舍樓、學校裏喜歡的小路,駱明翰都沒見過。
缪存點點頭:“知道的。”
因為駱遠鶴的關系,各個系裏的老師都跟他很熟,有什麽助教和寫生機會都會使喚他,學長學姐也總讓他幫忙,反而在同屆生裏他是獨來獨往的。最近十叫九不在,便知道他的心思是跑出去了。
“缪缪談戀愛了是不是?”第五工作室教抽象的老教授笑眯眯地問,“你駱老師知不知道?”
缪存搖頭。
”那我要找個機會告訴他,你這個小天才也動了凡心了。”
“你別!”缪存口不擇言,臉上立刻染了紅,又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禮,聲音緊張地輕了下去:“——別告訴他,……千萬別告訴。”
缪存的這一聲“知道的”,讓駱明翰莫名愉悅,剛才的醋勁兒都消失了,他跟一個過去式的失敗者較什麽勁?
“那準備什麽時候帶我見一見你朋友?”駱明翰游刃有餘地話題帶向了自己真正想聊的方向:“……或者,見一見我朋友。”
缪存沒料到還有這個環節:“一定要見嗎?”
“不是一定,只是如果你答應的話,我會跟高興。”駱明翰每一句都是說過千遍的标準臺詞,就連溫柔的語氣也是如出一轍的,“他們都很想見你,一直催我介紹你去認識。”他慵懶地笑了笑。
缪存體貼地換了個問法:“不可以不去嗎?”
駱明翰又開始攻略,不以為意的模樣中有着點到為止的失落:“可以,你要是實在不想去的話,我就回絕他們。只不過少不了要被他們笑一頓。”
“為什麽?”
駱明翰無奈而深邃地凝視他:“你說呢?是我一直忍不住總提你,想把你帶到他們面前,想迫不及待地昭告天下,炫耀你和我的關系。”
缪存心慌意亂,瞥下的眼睫藏住所有情緒。
用和駱老師同樣的臉同樣的溫柔說出這樣的話,他怎麽能招架得住?
“好吧,”他勉為其難,“但是我不擅長和陌生人相處。”
駱明翰勾了勾唇,“沒關系,只是他們可能比較随便,我會讓他們收斂一點的。”
關映濤得了消息就開始組起了局,平常玩得好的那一圈兒也都得了風聲,這次帶來的真真兒是如假包換的清純男大學生,千萬要收起下三路下九流的那一套,別到時候把小朋友吓跑了,砸了駱少的招牌。
缪存那天沒有刻意打扮,平常上課怎麽穿就怎麽穿了,純白T恤外面套一件莫蘭迪色寬松毛衣,腳上還是萬年不變的帆布鞋,把關映濤純到無語。
“卧槽你真他媽下得去手!”關映濤把駱明翰拉到一邊,“是不是太純了點?作孽吧你!”
駱明翰咬着煙笑得含糊,在暗色流金的燈光中,他的側臉英俊又纨绔,是一種漫不經心不以為意的壞。
在場老油條老混子老金融圈流氓對缪存統一達成共識,确實是純的,比人民幣還純。
而且長得真是絕了,清冷天真乖巧,連呼吸都透着漂亮,跟他說話時,他會認真地看着你,讓你一時間忘了自己想說的是什麽。
駱明翰确實是圈內頂級獵豔高手、頂級眼光。
“小漂亮,”有人托着腮逗他,“我們駱哥哥可不是什麽正經人,你不要太認真了。”
駱明翰護着缪存,笑了一聲:“說我點好的。”
“可以啊,”剩餘人笑着調侃,“拿酒來換。”
這種場合都真真假假的逢場作戲,駱明翰今天是主角,被一通好灌,五六杯後,他搭在靠背上的手支着太陽穴,與缪存親密地低語:“喝不了了,幫我喝一杯好不好?”
缪存從他手裏接過杯子,面不改色地仰起脖子一幹二淨,水潤的唇在旖旎燈光下透着紅。
駱明翰被他吓了一跳,旁人已經開始起哄了,駱明翰将他圈進懷裏:“怎麽真喝了?”
一副舍不得的樣子。
缪存沒好意思說自己千杯不醉,是打小的天賦,只在他懷裏仰起臉,體貼而乖巧:“你少喝一點,醉了難受。”
駱明翰一時無言,是真心疼,真舍不得了。
未幾,他雙手圈住缪存,将他護在懷裏,下巴搭着他肩膀,輕嘆便響在缪存耳側:“別這麽傻。”
在場的都是人精,練就了一雙識人辨色的火眼金睛。
怎麽說呢,今天的駱明翰确實和以前不同。
關映濤最會當僚機捧場搭臺子,“別把我們當回事,我們都髒,只有駱明翰幹淨,他對你與衆不同。”想起洛洛了,“之前他追你內會兒,我還給他介紹過一科大的學生,他看都沒多看一眼。”
他就是能睜眼說瞎話,完全不提駱明翰去洗手間把人“草”了一頓。
但有一點是真的,關映濤心裏思忖,洛洛跟眼前這個小漂亮比,确實差遠了,怪不得草完以後沒了下文。
缪存似笑非笑地瞥了眼駱明翰,駱明翰咬着煙舉手投降:“沒這回事,就是剛好見過一面。”
真能編。缪存的笑容淡了一些。
那天在辦公室又不是沒聽見,「洛洛上回還問我呢,說駱總怎麽沒過來,你看你,一幹把人幹上瘾了。」
關映濤的語氣和聲音都很有辨識度,缪存一聽就知道,他就是那天對駱明翰說這句話的人。
可見他剛才有一句話是對的,就是他們這一圈兒都髒,擅長口是心非編織謊言,見鬼說鬼話見人說人話,都是披着人皮的鬼。
缪存并不在乎駱明翰有沒有跟別人上過床,但他心底裏,總不自覺地把駱遠鶴的高潔品質投射到他身上,因而對他的道德高度有不切實際的期待。現在看來,是他難為了駱明翰。
他不僅會出軌,還會撒謊。
所有酒局最後都會指向一個游戲:國王游戲。學生有學生的玩法兒,社會人有社會人的玩法兒,學生時代讓人告個白就能激動得嗷嗷叫,缪存輸了,關映濤讓他當所有人面叫駱明翰老公。
駱明翰這次沒站出來打圓場。
喝多了酒的身體很熱,以至于掌心都潮濕了,血脈一突一突脹得慌
這兩個字駱明翰不是沒聽過,但沒聽從缪存嘴裏聽過。
他竟然是緊張的,含着隐秘的期待。
周圍此起彼伏意味深長的“哦~”,駱明翰手抵唇輕咳一聲,心跳快得不正常。
缪存看着他,嘴唇張了張,出口的卻不是這兩個字:“我喝酒吧。”
駱明翰一怔,心口一松,一種重物下墜的感覺極速攫取了他的感官。
關映濤不可能放過他的:“那不行,不能因為你今天第一次來就開後門,是吧?”
整齊劃一的“是!”。
甚至有人都開始催了。
關映濤看着駱明翰的臉色,琢磨着他的心理,給缪存一個高高的難以下腳的臺階:“除非你自罰十杯。”
缪存端起酒:“沒問題。”
杯子到唇邊,手臂卻被人拉住了。他回眸,是駱明翰。
他的臉色,難看得不得了。
但到底是場面上周旋慣了的人,只是幾不可聞的一個深呼吸的功夫,駱明翰便已經調整好了表情,“別聽他們起哄,他逗你的。”
從缪存手裏接過那杯酒時,是強勢而不由分說的。
但誰也沒有想到,這杯酒最終是駱明翰自己喝了。他一飲而盡,燈光下倒着展示着空空如也的威士忌杯:“可以了嗎,這杯我代勞了。”
缪存怔了一下,駱明翰死死地扣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掌很緊地捏在掌心。
場面一下子冷靜了下來,關映濤反應極快,“哎也對!人小兩口的,要叫也回家叫去,叫我們聽算什麽回事?”
其他人也回過神來,“駱總今天太護食了,怎麽,不舍得讓我們聽啊?那自罰三杯吧得!”
駱明翰玩世不恭地略一勾唇:“好說。”
竟真的一連幹了三杯,面不改色,唇角仍勾着若有似無的笑意,但誰都能感覺得出來他的不悅和冷峻。
他以前不會這麽開不起玩笑玩不開的,他在這些場面上,向來是游刃有餘得不得了,不攀附不谄媚不冷淡不同流合污也不過分清高,一切都拿捏得恰到好處,控場感會令每個人都覺得很舒服。
關映濤心理暗罵了句他神經病。
吃他媽錯藥了!
這一場局粉飾着搖搖欲墜的熱鬧,但不過只堪堪堅持了二十分鐘,便提前散了場。
缪存和駱明翰留在最後走,作為兄弟,關映濤覺得自己有必要替他教一教什麽叫場面,什麽叫社交,什麽叫情商。
“缪缪,”他跟着駱明翰叫,搭着缪存的背将他攬至兩步外:“當哥的今天得教教你,知道你還是學生,還放不開會害羞,但今天咱們沒有外人,你也別把我們當外人,大家都是自己家裏人一樣的關系,你叫駱明翰一聲老公,真沒什麽。”
缪存沉默不語。
關映濤看出他的不悅不爽,自個兒也有點不爽了:“駱明翰身份不同,有時候玩笑開到這裏,太清高了就掃興了,你不給他面子,讓人看笑話的是你和他,懂嗎?”
駱明翰一側肩上搭着西服,垂着臉點煙。打火機的幽藍火苗照亮他深邃的眉眼,他不帶情緒地說:“你別亂教。”
關映濤看他這護食的樣子就冷笑,“怎麽,心疼啊?”
駱明翰沒出聲地笑了笑,叫缪存一聲:“過來,別聽他的。”
關映濤不甘心地放人走。他也不敢惹惱駱明翰,畢竟他是真他媽能搞錢能賺錢。
缪存動了一步,煙霧缭繞,令駱明翰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今天本來是來炫耀戰利品的,但現在,他忽然覺得缪存離他很遠,他靜了會兒,有些疲憊地再度叫他:“妙妙。”
兩人走出會所,關映濤也沒樂意送。他覺得駱明翰失心瘋了,要是可以的話,該澆兩盆冷水給他沖沖涼。
駱明翰指間夾着煙,沒牽缪存的手。
出了會所,降溫了,等車來的功夫,他終究忍不住把西服披在了缪存肩上:“別凍到。”
為他攏了攏領子,停頓了會兒,順勢把缪存整個抱進懷裏。
“不喜歡這兩個字?”他為缪存找合理的臺階下。
缪存“嗯”了一聲。
他可以叫他駱哥哥,但不能叫他老公,這兩個詞就像芝麻開門的咒語,通向的是截然不同的道路。
駱明翰的大手蓋着他的頭發,用了些力,将缪存很近地壓進自己頸窩,“那要是以後呢?也都不叫嗎?”
缪存沒回答,他自顧自笑了笑:“在床上也不叫?”
他問得溫柔,缪存想了想:“為什麽要叫一個過不了一年一定會分手的人老公?沒有只交往一年的老公。”
披在身上的西服驀然變皺,是駱明翰的擁抱失去了力道。他緊緊扣着缪存,幾乎從擁抱變成了禁锢。
“有道理。”他沉默了很久才笑了一下,沉沉地舒出一口氣,“我怎麽沒你這麽聰明?”
夾在指尖的煙燒出了長長一截煙灰,撲簌簌地掉落在夜晚的風中。
他以前覺得缪存迷戀自己迷戀得要死,現在卻想問他,你喜歡的那個人,真的是我嗎?
其實你是不是一點都不喜歡我。
車來了,司機為兩人拉開車門。駱明翰上了車,不再多說一個字。他好像是醉得深了累極了倦極了,深邃的眼睛阖上,留給缪存一個沉默英俊的側臉。
缪存不知道他為什麽睡着了也要牽着自己的手,手掌動了動 ,想要抽出來,但駱明翰牢牢扣緊了。
過了十月中,來自西伯利亞的冷風過境,一下子把天氣卷進了冬天。
這場降溫來得又急又快,伴随着有如臺風般的狂風和急降雨。
缪存在自習室準備大英課的期中課題,不過轉眼的功夫便發現天已經黑到了要開燈的地步,再一擡眼,窗外黑雲壓城暴雨如注,狂風把校園裏的行道樹幾乎吹折,正是下午三點半的時間,偌大的校園裏竟然一個人都沒有。
他是既來之則安之的性格,沒帶傘也無所謂,一直學到了晚上,雨勢未停,老校園的下水道系統不好,走廊上聽人調侃,說是圖書館和二教前又可以劃船了。
缪存幹脆便打消了出去吃晚飯的念頭。
駱明翰打電話來時,已經是九點半。
“……來接我?”
駱明翰應當是在車裏,聽得到打雙閃的滴答聲,“天氣不好,想見你。”
缪存看了看外面瘋了一樣的天氣,“我……”
完了,他在美院教室。
“我已經到大學城了,你給我地址,我來找你。”
缪存捏緊了手機,筆在手上轉了兩圈。剛才已經嘗試打過車了,排隊兩百多號人,等排到時教學樓都關門了。他不可能冒雨走回別墅的。
“我在美院一教。”
“你在美院?”駱明翰怔住,眉頭皺起,“怎麽會在哪裏?”
“有一個老師的課可以旁聽,我已經聽了半學期了,”缪存淡淡地解釋,“我把定位發你。”
“不用,我知道在哪裏。”
“好,那我等你。”
缪存覺得自己的理由還算是站得住腳,之後再去職校跟駱明翰見幾次,應該就能打消他的懷疑。他安心等起他來。
黑夜雨中,遠光燈開最大,雙閃一刻不停亮着,才能保證駕駛安全。駱明翰不敢開太快,慢慢轉過下一個彎。
這樣的鬼天氣中,落單的人是很可憐的。
駱明翰看到了這樣的可憐鬼,高舉的手将書頂在頭頂,冒雨沖刺到了就近的公交車站。但渾身上下早就濕透了。
駱明翰開得慢,只是不經意的一瞥,便發現這個人很眼熟。
是那個科大的洛洛。
他穿得也少,凍得夠嗆,一邊低頭的甩幹身上和頭發上的水,一邊跺腳。
路虎車在道路邊停下時,洛洛還沒意識到什麽,直到雨聲中一聲車門被推開的聲音,他擡頭,錯愕地看到駱明翰——他傾過了一點身,對洛洛淡漠地命令:“上車。”
洛洛還在發愣,駱明翰眉眼間已經染上淡淡的不耐煩:“雨進來了。”
這才如夢初醒,兩步蹬進了副駕駛。
門被砰得摔上,空調風把他吹得打了個小小的噴嚏。
駱明翰遞給他整包紙巾,又貼心地把風打高了些,“擦擦。”
水把卡其色真皮座椅都浸濕了,在上面留下深色的水漬。
洛洛擦着頭發、臉和手,還有被澆透了的書,不太好意思地說:“把你車弄髒了。”
“沒關系。”駱明翰重新啓動車子,駛出公交車道,“去哪兒?”
“科大。”
大學城大得快趕上一個區了,駱明翰對科大不熟,問他:“遠嗎?”
“五公裏。”洛洛察覺到他應該是有事要去找別人,立刻主動說:“你在前面人多的地方把我放下來就行,我可以打車回去。”
“現在打不到車。”
确實。洛洛也知道,因此沉默了下來。
他不敢奢想駱明翰真的能捎他一程。
駱明翰把手機扔給他:“導航。”
缪存等到了十點半,教學樓真的要熄燈了,保安開始挨個教室趕人、鎖教室。缪存在教學樓大廳又站了十五分鐘,風吹得他打了個噴嚏。
上車時,明顯知道副駕駛坐過別人,雖然擦過,但那股濕意還是令人感覺到不舒服和冷。
“路上順手接了個人,”駱明翰擁過他側臉,垂眸看了他一會兒,溫柔地說:“親一下?”
缪存與他安靜接了個短暫的吻。
駱明翰一直在等缪存問他是誰,既然是順路又為什麽過了這麽久才來,究竟幹什麽去了。
他的說辭如此漏洞百出,缪存應該會問的。
但手機裏連番的刷屏吸引了缪存所有的注意力。
這場大雨和來美院看海已經讓油畫系大群熱鬧了一下午,但這一次,簡直是所有活人都出動了:
「駱教授回國了!啊啊啊啊啊我的男神回國了!昨天就回國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